第三十一章
睜眼，映入眼簾的便是頂上那形態萬千熟悉的石鍾乳。思緒渙散，渾身疼痛。洛兒仿若憶起什麽猛然起身，隻是動作太大，扯到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你醒了？”稚氣的語調，滿眼溫情。
“小雪球呢？它怎麽樣了？”抬眼，焦急地緊抓住那一層不染的衣袖。
“你不擔心自己身上的傷，倒擔心起那畜生。它何德何能占據你的心？”精雕玉啄的粉麵上若隱若現一摸笑。
“童子，你救活它了對不對？”乞求，雙目在洞內搜尋，可仍舊沒見那團白球。心下忐忑。
“你與那白球不過是有幾麵之緣，能在麒麟蛇口中救下已是它的福氣。畢竟是個畜生，它生也好死也罷有何重要？”不以為然。
“可它終究也是一條生命。”喘息，預感小雪球已遇不測，心中難免一痛。“也許童子自小生在這魂靈山早已司空見慣生死，能用漠然的態度麵對一切。可我卻做不到，過去當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那種布滿全身的害怕和恐懼……”痛苦的神情浮現在那張猙獰的麵容上。“如今我這副慘樣也是之前所作的報應。童子難道就真的相信我失憶了麽？否則為什麽在無名的迷魂陣裏看到那人時卻不過問我任何一個字呢？”
“我對你之前發生的事毫無興趣。你武功盡失自是由於經脈斷裂的原因。你不是答應要在這山裏陪伴我一世麽，那我又何必去詢問你的過去。”坦然。“我說過如若你想恢複容貌，我自有辦法修複。可你卻一再爾三的拒絕我。這又是為什麽？”美目透出一絲疑惑。
“我殺過那麽多人自是該接受這些懲罰！自從我來到這裏，不可思議的擁有不該屬於我的東西。最後卻發現那些想盡辦法接近我的人卻帶著目的另有所圖。”嗤笑，“原來在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一聲歎息，若有所思。
“無緣無故的愛？”童子低語，眼神一閃，粉嫩的臉頰倒一摸灰。
“我知道童子是真心對我好。”笑顏，“隻是醜女擔心童子把我當做了其他人。”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靈氣的美瞳忽閃。
“以前童子老是會問醜女是否想起了什麽。你既然知曉我沒有失憶，看你當時的神色不像是來詢問我之前的身份，倒像是其他意思。不過……”欲言而止。
“不過什麽？”白淨的麵上一臉平靜，探不出一絲究竟。
“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之前的身份麽？”忐忑，竟沒想到隱藏在心底一年半載的秘密今日卻會與童子交底兒。
“我不過問世事太久。也早已沒有什麽與世相爭的念頭，如今隻想在這魂靈山上度過清靜的日子。你的身份與否與你陪我在魂靈山有何幹係。”
“真是看不出來！童子你小小年紀說話跟個大人似地，什麽叫與世無爭……要不是無名證實你也是人類，我就隻差懷疑你是那半山腰上那些怪獸修煉成人形的妖了。”洛兒反倒釋然一笑，氣氛頓時冰釋，心中不再緊張，倒覺得剛那一席話從童子口中所出有些好笑。
“有何可笑？我隻是想過沒人打擾的日子。”稚氣的顏一蹙眉，那副小大人的姿態更惹得洛兒捂嘴發笑。
“看你笑得如此天真，我也不覺這張猙獰的模樣暫時停留在你臉上有何不妥。”輕聲歎息，白嫩的小手溫柔地撫上那張觸目驚心的顏。
“童子，小雪球到底在哪裏？就算它已經沒氣，也該告訴我你把它放在什麽地方，我也好在魂靈山尋個好地兒安葬了它。這樣才不枉費我拚了命從那龍卷風下救下了它。”說完，心中一堵，頓時布滿心酸。
“如若有天我命在旦夕，你也會奮不顧身的救我麽？”喃喃低語，目光真摯地瞅著眼前麵目猙獰的女子。
“我這命是童子救的，自當拚全力替童子排除萬難。隻是…”苦澀一笑，“醜女無一技之長，手無寸鐵之力。如何又能在危險中救下童子，僅僅希望不要給童子添加負擔才好。”
“我隻想知道你會不會不顧一切地救我？”稚嫩的模樣竟透著一股子緊張。
“救！就算不自量力也會拚了命的去救你！”洛兒猛力地點頭，心下一片傷感。童子自幼生在這山裏，自然是性格孤僻高傲沒人疼愛，不知關愛為何物的孩子。隱藏在那冷漠軀殼裏的靈魂卻是極度渴望著自己對他的關心與愛。而她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滿足他內心裏所需要的安全感與滿足感。否則除了她，在這深山裏還有誰能這樣對待這個孩子呢？就童子那孤傲自持的性格，滿山的野獸隻怕是沒那可能。無名更沒指望，他恨童子還來不及，何談愛呢。
童子聽聞洛兒的答案，竟滿意地舒心一笑。“小雪球就在你腳那頭的床下放著。我已經給它喝了還魂湯，得且撿了一條小命。”說完，利落起身。神情是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
洛兒一聽，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立即翻身到床那一頭腳下，隻見渾身是血的小雪球正呼吸均勻地安穩睡在一個棉布窩裏。洛兒見狀，激動地一把
將童子擁進懷裏，“謝謝童子！真的謝謝你！”語調中帶著沙啞，眼眶發幹，沒有一絲濕潤。
“我已經給它簡單處理好傷口。喝下還魂湯就再無性命之憂，你也不用再為它擔心。”童子一臉窘相，不做反抗任由洛兒緊擁著。“明兒個我就來傳授你一些心法練習內力。”
“這又是為何？”洛兒一把推開童子，一時之間不知其意圖。
“你現在不修煉內力，又何談在危機之時救我？難不成你隻是把我當孩子哄我好玩？”
“沒有沒有！醜女絕無任何一絲欺哄童子的意思。隻是醜女經脈已盡斷是個廢人，怎麽可能還能再修煉內力呢。”黯然。
“你在這魂靈山已有一年半載，日日浸泡那還魂湯早就將斷掉的筋脈複原。所以眼下你並不用擔心這個問題。隻需聽我安排便是。”稚氣一笑。
“筋脈還能複原？”洛兒失聲，更感不可思議。難怪世間那麽多人不顧生死來尋神醫。而自己卻又陰差陽錯地撞到狗屎運被神醫救起，甚至還能得神醫真傳！
“我不想做你的弟子。”嘟嘴，思及要給這個孩子做徒弟倒顯得有些可笑。
“我沒打算收你做弟子，我這一生唯一收過一個徒弟。今後並不打算再傳衣缽給他人。如今教你內力心法，隻是讓你今後能承諾你的誓言。與徒弟之事全然無關。”狡黠。
“果真？”竊喜，“童子還收過徒弟？”吃驚，眼前的童子不過十一二歲，年幼至此，那徒弟豈不是才幾歲？可在這魂靈山的這些日子裏，除了無名之外她並未見到其他活著的人？這儼然成了一件蹊蹺之事。
“有些事你以後自然會知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好生休養，明天我再來看你。”說完，粉麵上一摸不舍的笑，遲疑片刻，終究還是轉身走到洞口，飛身而去。
洛兒不解，回過眼，瞅著那繈褓裏安然入睡的小雪球，心下一片柔軟。至少，她救活了一條小生命。無論未來如何，起碼現在她願意用一生的時間來陪伴它，不想它再回到那個險惡之地。
再柔軟善良的人心也有自私的一麵兒。在冠冕堂皇的愛名義下總是遮掩不住為己的私心。洛兒忽然意識到童子對她所做的一切。隻是她不知在未來的日子裏自己卻潛移默化地以同樣的方式來對待這個小雪球而已。
旭日東升，天色剛從灰霾中透出光亮。洛兒便起身悉心照顧醒來的小雪球。喂它喝了些溫熱的稀粥，用幹淨的棉布小心擦洗掉它身上殘留的血跡。當那小家夥第一次睜開一雙無辜可憐的大眼瞅著洛兒時，那可愛的模樣著實讓洛兒欣喜不已。水藍色的美瞳清澈如泉水，直勾人心。洛兒對動物不熟悉，實在看不出這小家夥是何種類。眼瞧那嬌小的身軀，通體雪白的毛發，暗想或許是狐狸之類的動物吧。
不消片刻，童子果然如約而至。瀟灑伶俐地飄然在洞口，一身素衣幹淨得不沾染一丁點塵埃，那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股子兒的仙氣，烏黑的發絲在金色陽光中隨風舞動。好一個美玉無瑕，閬苑仙葩的絕色孩童。一刹那的光景，洛兒不免忘記呼吸竟看得有些發癡。
“那雪球安好？”童子笑顏，走進洞裏。
洛兒有些意外，沒料到童子今日居然會好心過問小雪球。擁緊懷裏的小東西，討好道：“一切都是托童子的福。就一夜晚的功夫小雪球好了不少。隻要悉心照顧假以時日它就能長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
“你要留它在這山頂上？”蹙眉，不悅。
“不可以麽？”乞求。
“我這幹淨之地，從不留這些下等的畜生。”側身，粉麵透著冷漠。
“它現在還很虛弱，如若要是放它回山腰處還不知會成為那些野獸的腹中之物。童子你就好心讓我收留它一些時日吧。”輕聲歎息。
童子抿唇不語，冷峻的眉目瞅著洛兒失望的神情竟於心不忍，“等它會自食其力之時，你必須把它放回山腰。不然我便親自替你送回去。”
洛兒見童子居然鬆口，心下竊喜。“多謝童子！”雖沒有替小雪球爭取到永久的居住權，好歹也混到一個暫住的權利。來日方長，她確信有一天終究能說服童子，替小雪球爭取到永久權。安穩快樂的在這山頂上過完一生。
“我已答應你的要求。現在你可以安心跟我學習心法。”童子走到洞內一處，示意洛兒過去。
洛兒滿心歡喜地將小雪球放回窩裏並囑咐幾句乖乖休息的話語。說來也奇怪，那小家夥不同於平日裏所見的貓狗，倒真像聽懂洛兒所說乖巧地卷著嬌小的身子躺在窩裏。兩隻靈氣的水藍色眼睛癡癡不舍地瞅著洛兒離去的背影，同時嘴裏發出嗚嗚的哭聲。隻是剛一瞅到另外兩道冰冷的目光時，小家夥識趣地立馬收起聲響。忐忑地閉眼休憩。
洛兒恭敬地走到童子跟前，按照其要求盤腿坐在墊子上。
“你若曾經習武，必定對這內心心法不陌生。但不同派係的心法卻大為不同。習我門下心法，必定得忘記你之前曾經學
過的心法要訣。”稚氣之聲嚴謹，不容玩笑。
洛兒乖巧點頭。暗忖過去被迫學習天女宮那害人不淺的內心心法。如今就算給她千金萬金死也不練那什老子功夫。就算修煉到絕頂天下無敵又如何？這天下第一不過就是高處不勝寒，桀驁一身孤獨至死罷了。何談美滿的人生？那這美滿人生的定義為何？經曆無數之後，在洛兒心裏不過是與心愛之人相伴一生，生個孩子，男耕女織地平淡在這世上活著。
“這心法我隻會口述與你，你得答應我不能以筆記下。倘若他日被賊人盜去勢必引起禍亂。”停頓，“就算遇到任何不測，也不能將我門口訣交之與他人。”
“醜女遵命！”洛兒頷首，心下佩服童子心思慎密。
“那你現在聽好。”童子閉眼不語，靜心盤腿打坐。
洛兒差異，並未見童子開口，見他打坐調息，自己也學著盤腿調整呼吸。
正清空腦子裏的餘念，耳邊忽聞稚嫩之聲。那口訣字字清晰地小聲傳送在洛兒耳邊，深深刻在心底揮之不去。
洛兒眯眼一瞅，童子美目緊閉，麵無表情，嘴唇始終未曾開啟。那眼下耳邊傳來的聲響不會是千裏傳音？！
“記下了麽？”童子睜眼，目露威色。
“記下了。童子剛才所用的可是千裏傳音？”好奇。
“你倒不簡單，卻也懂這個。”讚賞。
洛兒咧嘴憨然一笑，心下卻想還不是拜武俠小說所賜，隻是沒料到今日有幸果真瞧了這一回傳世真跡，欣喜萬分。
“每日早和午後修煉三個時辰，如你能勤加苦練，一個月後也可能有兩三層我本門的內力。”
“童子傳我內心心法不怕我習得內力後，丟下你下山麽？”抬眼，忽然一問。
“你不會的。”坦然。
“童子為何如此自信？”疑惑，心知自己藏有私心，歸隱在這魂靈山就是等待回到現代的時機。如若遇到時機她又怎麽可能會放棄。莫非童子比她還更懂自己的心？
“以後你便會知曉。”笑顏，不再言語，合眼繼續打坐。
洛兒啞然，心裏冒出一股說不清的情緒。這麽些日子的相處之後，洛兒發覺童子果真不是一般普通的孩子。他好似擁有能看穿所有事情發展的能力，他口中的以後又是何意？莫非他也在刻意對自己隱瞞什麽？忽然又聯想起無名所言，更覺事情蹊蹺萬分。隻是他們誰都不願意吐露半個字兒，留她徒然坐在這兒尋思百日也不見得最終有何結果。輕聲一歎，消除心中雜念，乖乖默念內心心法。
童子微微睜眼，注視著眼前醜陋的麵容，精致的粉麵竟泄露出一反常態的哀痛。眼神裏透著一股平日裏沒有的柔情與愛意。轉瞬即逝之後，粉麵上立馬恢複平靜。隻是這稀罕的景象卻被一旁安靜的小雪球盡收眼底。
往後的日子，洛兒遵循童子的教導每日刻苦練習，沒有絲毫怠慢。小雪球也在洛兒悉心照顧下，慢慢從會拖著受傷的後腿緩慢行走轉變到現在在山頂上到處撒歡的奔跑。不過每當童子到來之前，小雪球總是能豎起毛茸茸的耳朵在風聲裏尋到聲響，立馬識相地竄回窩裏，卷縮著肥碩的身子閉眼裝睡。
如此反複幾次求證之後，洛兒見狀也會心一笑。這小雪球果真是隻狡猾的狐狸，聰明伶俐到如此地步。當初從蛇口下救下它時，洛兒兩手便能捧住它的身體。如今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恐怕比起從前的體重與身形是長到了好幾倍。洛兒也納悶，不過是一月的光景，現在兩手抱起小雪球還倍感吃力。狐狸不是嬌小矯健麽？莫非小雪球是其他品種的狐狸？無奈一笑，隻怪自己以前不怎麽看動物世界的節目，今兒落了個學識疏淺！
“那雪球怎麽還一副病怏怏的樣子？”童子上前冷眼瞟了一眼，轉身走到書架邊順手拿起一卷書漫不經心地翻閱。
洛兒上前一步，擋住隱隱發抖的小雪球，輕笑道，“童子，你嚇著它了。”
“還算它識相。如若胡作非為，我早將它丟回半山腰喂那麒麟蛇。”輕描淡寫，不以為然。
“童子，我保證小雪球會乖乖的。絕對不會做出讓你煩心的事兒來！”洛兒拍胸示意，依照童子的性格生怕他真丟小雪球回半山腰。
“這些天你內心心法練得如何？”童子臉色一正，放下手中書卷。
“回童子的話，醜女每日刻苦練習沒有偷懶。”恭敬回話。
“過幾天山下會舉辦一場盛會，到時我便帶你去山下一試如何。”說完，便盤腿席地而坐盤腿調息。
“去山下？”失聲低語。洛兒見童子不再言語，也不便再問。隻是體內某處平靜的心湖卻猶如一粒小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垂首，凝望腳下乖巧地用頭靠在自己腳背上的小雪球，心中百般滋味。彎腰將它擁進懷裏，愛昵地在額頭之處留下淺淺一吻。若有所思地望向洞外層層疊疊的雲朵，再回眼瞅著閉目打坐的童子，始終不得其意，終究隻能輕聲一歎，坐觀其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