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殊不知童子口中所說的幾日後卻是一月的光景。過去的日子裏洛兒勤學苦練，加上天資聰慧愣是純熟地掌握心法的要訣。童子必定每日在約定的時間裏來洞裏視察洛兒的功課。她神速的進步略讓童子一驚，雖嘴上不說什麽，眼裏流露出滿意之色。
可在這洞裏並不是洛兒一人有所變化。那小雪球的變化也著實讓洛兒膛目結舌。眼下這小家夥的體積和重量根本就與狐狸毫不搭邊。一身潔白無瑕富有冰雪光澤的毛發，直立敏銳的耳朵中間倒有一撮惹眼的金色毛發。水藍色清澈的杏眼，身形龐大如涅石。那小雪球要是一時高興，前腿猛地往前一撲就搭在洛兒肩膀之處，稍一用力便能將她推到在地，俯下頭，用毛茸茸的嘴親密地饒向洛兒的頸窩處。好在小雪球隻是與她戲耍，若真是獸性大發，隻怕換做普通人早被咬斷脖子，一命嗚呼。
思及“獸性”這個詞兒，洛兒略顯得遲疑片刻。倘若是普通的小貓小狗，對一般兔子鳥類的動物也不會將其視為食物。也許家養的小貓也早已失去撲殺小鳥的攻擊性。可這些日子以來，洛兒不經意地發現一個自己差點遺忘掉的現實。能到這魂靈山山頂的動物無非是些不能作惡的鳥類，在這山頂上是幾乎不可能看到任何兔子碩鼠之類的動物。平日洛兒也會讓童子去山下替小雪球買些生豬肉，將其拌著煮熟的米飯蔬菜一起吃。
可野獸畢竟是動物，和人是有根本區別。再怎麽將它喂飽，卻始終不可能丟掉原始獸性的一麵。起初小雪球隻是撲玩一些體積小巧的鳥類，也並未將其傷害。逗玩一陣也就放棄。可不消幾日，那小家夥儼然對大鳥產生了濃厚興趣。趁大鳥在岩石上閉目停息片刻，它收攏渾身飄散的毛發，利用爪子上的肉墊，悄然潛伏在距離其不到三米的距離，屏住呼吸，雙耳直立，水藍色的眼頓時變為殷紅。洛兒滿眼震驚，還未出聲製止，一眨眼而的功夫，那大鳥便在小雪球的口中淪為食物。
“小雪球！！！”失望之聲。
那小雪球將大鳥一口吞下腹。水藍色的眼瞅著洛兒一臉憤怒與失意，卻絲毫不知自己所做之事有何不妥。倒如往常般討巧地搖著尾巴竄到洛兒腳下，將毛茸茸的頭愛昵地來回蹭洛兒的裙擺。
“我喂你吃了那麽多肉，難道還不足夠麽？你今日所做之事千萬別被童子發現！”說完，洛兒急忙抬眼環顧四周，見並未有那抹素色身影，倒鬆了一口氣。“倘若下次被童子撞見，他一定會把你送回半山腰！到時候你我一輩子都沒辦法再見麵了！”
小雪球仿若聽懂般，嗚嗚地發出聲響。
“小雪球，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何種動物，我知道你也有猛獸的野性。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很想保護你，不讓你再受到其他猛獸的襲擊和傷害。所以請你不要再做攻擊其他動物的舉動好麽？”
小雪球抬著一雙無辜的大眼，水藍色的清澈卻讓人心疼不已。
“如若我和童子要是深陷危險，你倒是可以用剛才的方法對付壞人。”輕聲歎息，將頭埋在那雪白的毛發裏。
那日趁空暇之時，洛兒帶著小雪球走進迷魂陣。也隻有在這裏，小雪球才敢釋放真性情撒歡地到處狂來奔去。
“你到是把我這兒當做遛狗的地方了。”無名冷哼。
“隻有你這裏童子不常來。”輕歎，“它要是普通的狗倒也罷。”眼光默默地跟隨那抹歡快的雪白身影。
“就算是一條狗對人也會有攻擊力。”不以為然。
“不說這個。前些日子童子說要帶我下山。”停頓，眼光投向無名。
“他要帶你下山？”無名揚眉，略有一驚。
“說是要試探這段日子裏我所學到的能力如何。”又是一歎，若有所思。
“他會傳你心法我倒不覺為奇。隻是…他不守著你，反倒肯帶你下山，真叫人詫異萬分。”細小的眼珠子烏溜一轉。
“他為什麽要守著我？我又不會跑。”笑然。“山下會有盛會，說是可以借此試探我這些日子所學如何。”
“山下的盛會？”無名細眉一抬，微微眯眼。仿若回想起什麽，轉念一笑。“也對。常年把你困在這荒涼的魂靈山也沒用。或許下山一試倒都明白了。”
“你又想說我是天女，對不對？”洛兒瞪眼，臉色頓變。“我說過我不是什麽天女！究竟你企圖在天女身上得到什麽？”
“紫晶還魂扣。”淡淡低語，漫不經心。
“利用紫晶還魂扣稱霸武林？”心存餘火。
“難道在你的眼中，我就和那些沒用的世人一樣？”冷哼，“你也太小看我了！那日倘若你再不出手，我一手便能將那麒麟蛇的蛇頭砍下。至於我為何想要得到紫晶還魂扣，不過是想拿到那個東西解除我身上被下的魔咒，好盡快讓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魔咒？”洛兒啞然，見無名麵露威色，不似玩笑。不經意的發現無名總是雙手交握，長袖遮手。
洛兒不自覺地上前三兩步，好奇地伸出手將衣袍掀開。初見眼前景象，倒驚恐得屏住呼吸。隻見那素布衣衫下竟隱藏一雙被斑駁的鐵鏈牢牢銬住的雙手，而那雙手早已皮開肉綻，腐爛發黑，慘不忍睹。
“童子…童子竟然對你做出如此殘忍之事？”顫聲。
“哼…”冷笑。“我這手比起你這容顏隻怕也是大巫見小巫罷了。”
“可是這手長期不治療，豈不就廢了？這鐵燎生鏽隻會加重感染你的傷口。”任就滿心不忍。
“你能看到我雙手上的鐵鏈？”無名揚眉，細小的眼精光閃閃。
洛兒止聲，點頭，不知無名何意。隻是順著鐵鏈的方向往後瞧，細細長長，曲曲折折的鐵鏈盤繞幾圈，始終找不到源頭。心下納悶，為何她從前從未發現這些鐵鏈？況且這些鐵鏈不像是今日才有，看那生鏽的印記至少有些年頭。心下生疑。
“我說過你果真是天女。”淡然一笑。
“你這又何出此言？又有什麽根據？”洛兒苦笑。
“普通的世人根本無法看到我手上的鐵燎。”細眉微微輕揚，“我這鐵燎原是紫晶還魂扣的一部分！”語出驚人。“紫晶還魂扣原本由一顆隕石煉造而成。這鐵燎是前天女親手用鐵混合由那顆隕石掉下的碎片製成。沒想到的是百年前，紫晶還魂扣同前天女一並消失。如今天女星重新出現，天女勢必重回世間，那紫晶還魂扣也會跟著一起出現。能擁有紫晶還魂扣的人不一定是天女，但能看到我手上鐵燎的人必定是天女。”
“那這鐵鏈當初為何在你身上？童子又是怎麽找到這條鐵鏈將你鎖困在此？你們之間到底又有什麽恩怨？”疑惑，思緒混亂，心下猜疑難怪無名如此憎恨童子。
“你失去的記憶何時才能恢複？”無名微微眯眼，反而無奈。
“記憶？”喃喃低語，目光渙散。“我從山崖摔下來並沒有丟失任何記憶！你和童子是不是都把我當做其他人了？或則……”儼然失聲，洛兒此刻才醒悟出無名話語間所指。思前顧後，回憶起當初童子對自己殘忍冷酷的態度，到眼下百般縱容，輕易傳授不外傳的內心心法。
頃刻之間，洛兒黯然失色，無力般垂下雙手，頓感五雷轟頂，心下恐慌。“莫非…你們都把我當做了天女？”口中腥甜，反胃。
“等你恢複記憶之時，你便不會如此反抗。”無名將雙手藏入衣袖。“就算你恢複記憶，隻怕你現在也恨不了童子。你對他的心，何曾又放得下過？”
洛兒一時發呆沉浸自己所想，並未聽進無名剛才所言。眼瞅著小雪球拚命地往自己跟前兒奔跑。還未近身，頭皮已感發麻，眼前忽然冒出一堆星星閃爍，努力試圖看清眼前所物，眼皮子一閉便一頭栽到小雪球身上暈了過去。
不知何時洛兒隻身一人站立在濃濃的薄霧中，旁邊倒沒有魂靈山往日般的荒涼。她試圖張嘴，卻發現不能出聲。雙腿想邁開一步，仍舊無法動彈。隻能默默地站立於原地以觀其變。
溫暖的風拂麵而過，猶如一雙手輕巧地將那薄霧之幔掀起，若隱若現出一抹婀娜多姿的身影。
那倩影緩慢地款步至前，洛兒努力地閉了閉眼才看清那美人的模樣。心中一歎，也隻有前天女才有如此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隻是這次與往日所見到她時不同。此刻她美豔的臉頰上掛著兩串珍珠般晶瑩的淚珠兒。心下茫然，漣漪為何傷心哭泣？可洛兒無法開口，愣是說不清一字半句，心裏如火如荼，不知該如何是好。也隻能眼睜睜地瞅著美人無休止地淌著淚水，隻是那眼神裏流露的情緒是洛兒從未見到的傷痛。
洛兒驚覺為何體內不斷洶湧湧起莫名的傷悲。而自己居然也留下潺潺的淚水！她不是泡過還魂湯從此不能再流淚了麽？嘴角嚐到一絲腥甜，眼前一道逆向的水麵清晰地倒映出此刻洛兒的模樣。隻見那張猙獰的麵容上哪裏流的是淚，分明是觸目驚心的猩紅！
驚恐地看向前天女，漣漪不語，仍舊淌著淚悲催地凝望著自己。那雙美目裏折射出的悲傷卻是道不清的肝腸寸斷。
“你醒了？”稚嫩之聲偶爾也有安慰人心的時刻。
洛兒猛地睜眼，急忙用手摸臉，幹幹淨淨清清爽爽，毫無任何濕度。輕呼出一口氣，可思緒卻還停留在那副美人無語凝咽的傷心景象。
“今兒你倒奇了。怎麽好好的就突然昏倒，這會子醒過來又發呆？難不成看到了什麽景象受了刺激？”童子坐在榻上，一臉平靜。
洛兒不語，隻是呆呆地搖頭。
童子見狀，嘴角一抹若隱若現的笑意，“看來受驚不小。說說看，倒是何事受的驚嚇？如若是山下那些野獸恐嚇所致，我下山將它殺了替你解氣便是。”
“童子，你對我真好！”誠心示好，刻意不做他想。
“你要在這魂靈山上陪我一世，我為何不對你好。”精雕的麵容揚起少見的笑容。
“如若我要是半途死了呢？”咬唇，補充：“並且是在你素手無策的情況下死掉。”
“那我就等你輪回。”那抹笑，更加明媚如花。
“你相信輪回？”啞然，殊不知一個孩子竟然迷信到如此地步。不過思慮片刻，她能憑空穿越到這裏，這個世間又何嚐沒有輪回一說呢。這樣一想倒也釋然。
“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們便動身下山。”輕描淡寫。
“明天！？那小雪球怎麽辦？”洛兒眼光投向自己床下不遠處乖乖趴坐著的雪團。
“它就留在這裏。”
“那誰喂它吃呢？平日裏都是我在照顧它。我這一走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我怕餓壞它。”支吾低聲，生怕惹惱童子。
“我會交代無名替你喂食。”起身，雙手背在身後，目光冰冷地掃過某處。
“那一言為定！”心下竊喜，童子能退卻到這一步，不知心中鬥爭掙紮了幾番。先不理會無名所說，洛兒實在沒看出童子要拿紫晶還魂扣做何用。以他如今變化莫測的絕世功夫稱霸武林是何等輕而易舉的事兒。爭奪權勢？洛兒抬眼，瞧了瞧那抹嬌小的背影。實在想不出那個親口說出與世無爭的孩童得到紫晶還魂扣是妄想得到天下？！不靠譜，如何看都是件毫不靠譜的事兒！
但凡是一個所有人想要擁有的絕世東西，無非內心的出處有兩點。其一，為了權利謀勢。其二，便是那古今英雄兒女都割舍不了的情字。作為男人，更必定以權勢事業為重。這童子既然已說出與世無爭的話，那必定是為了個“情”。自從她出現在魂靈山至今都未曾發覺童子有何心儀之人。童子所居之處，她從未去過。說不定那裏還藏著什麽驚天秘密！情？！洛兒破天荒咧嘴一笑，茅塞頓開，頓時明白了一直都不曾明白的道理。原來童子是想得到紫晶還魂扣一搏美人芳心，可不知這美人究竟到底是誰？又下落何處？不知此次前行下山是否又有幸能一睹美人的芳容？
“看來你受的刺激不小。怎麽又傻乎乎的笑？”童子不解，上前撩袍坐回塌下，伸手探其脈象。隻見脈象平穩，毫無絲毫起伏，美目一瞪，百思不解。
“沒事沒事，童子你莫擔心。醜女一點兒事都沒有！”洛兒抽回手捂嘴偷笑，一個勁兒地搖頭。
童子見狀仍舊不放心，卻見洛兒執意，也隻好起身。“明兒一個一早我便在迷魂陣口等你。”說完，起身走到洞口便飛身而去。
童子飛身並未回去自己洞穴，而是折回迷魂陣。
“無名。”輕聲低語，副手而立，靈氣的美瞳覆蓋一層冰霜。
“童子！”無名從濃霧中現身，恭敬地叩拜在地。
“你跟她說了什麽？”冷哼。
“無名隻是好意提點了姑娘。其他未敢多言。”垂首，狡黠。
“我交代過你的事不可輕易妄為。她總有一天會想起來所有的一切。”歎息，冰冷的美瞳倒流露出一絲哀痛。
“無名遵命！”細小的眼微微透著陰冷的光，無名暗暗咧嘴陰笑。
童子回首遙望山頂的洞穴，神思飄渺，眼神細膩，有著一副與孩童不符的神情。
翌日天還未亮，洛兒帶著小雪球來到迷魂陣口。童子早已守候在此，一塵不染的灰白素衣遮掩不住身上透著不同塵世的仙氣兒。雙手背於身後，烏黑光澤的發絲隨風飄動，靜靜佇立於此，精雕玉啄的顏上卻是一抹說不清的平靜。身旁同樣素衣的無名則恭敬地站立一邊，垂首，一雙烏溜的眼卻不懷好意地看向洛兒。
臨行前，洛兒千言萬語地懇求無名要照顧好小雪球，不能讓它有一絲一毫的受傷。萬般囑咐委托加之威逼利誘，洛兒才戀戀不舍地隨童子下山。每走幾步便回頭瞧瞧那雪白的身影，漸漸地最後消失在濃濃的霧氣之中。
“童子，無名會替我好好照顧小雪球吧？”反問，心中忐忑。
“嗯。”悶哼一聲。
“無名以前養過動物麽？他會不會沒有經驗呢？”咬唇，仍舊不放心。回眼，卻是一片白霧茫茫。
“他要是敢違背誓言。回來我便將他做成人精。”稚嫩的眉宇間折射出冰冷。
“那還是不用了。”洛兒見童子又恢複冰冷的模樣，翛然止聲，乖乖跟隨其後。
說來也奇怪，這魂靈山仿若也具有靈性。剛踏出迷魂陣，在兩人麵前居然顯現出一條山間小道。上次洛兒誤闖迷途，碰上麒麟蛇差點丟掉小命。她自知這條道不會憑空出現，心下暗暗地更加佩服童子。
“童子，上次我從迷魂陣走出來時可沒見著這條小道。你如何找到這條道的？”終究忍不住發問。
“這條道是我迷魂陣布局出來的分支。旁人哪裏會知。”冷言。
“哦。”洛兒嘴上答應，心下了然，想自己獨自下山恐怕是不可能。
“你想知道這條小道的秘訣麽？”童子忽然止步，轉眼，瞅向那張以紗遮掩的麵容。
“童子可以告知醜女？”不解。
“有何不可。”稚氣一笑，“你彎身過來，我附耳告知你。”
洛兒雖一愣，瞅著那抹純真無暇的童顏，毫不思索地把耳朵湊到童子跟前。
那簡短的秘訣從洛兒的耳朵流動植入到心底。那暖暖地呼吸夾雜著童子身上幹淨的藥草味吹拂在洛兒的耳朵，惹得她臉頰緋紅。好在有紗遮掩，倒不怕被童子發覺。
洛兒一時玩心大起，口中默念秘訣。那小道頓時灰飛煙滅消失得無影無蹤，再默念口中秘訣，那山澗野道便又顯現在眼前。洛兒見童子並未加以製止，如此反複幾次，待童子臉上溫色慢慢消退，見好就收。立馬乖巧恭敬地乖乖跟隨其身後踏上下山之路。
到底下山去哪？要見何人？要如何試探洛兒所學的能力？這些問題洛兒統統一概不知。童子也不做相應回答。眼瞅著小道上自然風光的旖旎景色，心下愁緒點點。也許努力想要遺忘掉的記憶，卻仍舊會隨著一點點的熟悉景象拚湊回來。
不知這次下山到底會發生何事？洛兒實在不懂童子為何有如此大的把握敢帶她下山。她終究猜不透那個孩子心中所想。隻是她唯一能十足把握肯定的一點是童子不會加害與她。對於洛兒來說，就這一點便已足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