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日洛兒闖入迷魂陣險些喪命，好在童子趕在千鈞一發之時救下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自此之後，童子對洛兒一改往日冷漠之態，言語不多，卻也是溫情相加，百般遷就。
一周後的午時，童子便同往日般到洞裏伴著洛兒。陪她拾柴火燒水做飯，稚氣的臉上蕩漾著一摸與蒼白不相稱的粉紅。偶爾兩三句言語，殷勤地佇立一旁打雜。
“童子，你這是做什麽？”洛兒差異，見童子掄起袖子不顧塵土，倒手握打火石半蹲在地。
“生火啊。”童子笨拙地將兩塊火石來回磨打，卻不料手勁一重，倒把火石捏個粉碎。麵露窘色，尷尬輕咳兩聲。
“這些粗活你何時幹過？這倒好，你不是來幫我忙。倒是來砸我的飯碗。”洛兒無奈撅嘴。心下釋然，這童子果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這區區生火還能難倒我？！”話音一落，童子靈巧起身，右手掌風一過，那灶台裏便是一團熊熊烈火，隻是那火勢差點沒把整個灶台給吞沒。
洛兒見狀急忙抓起旁邊的水桶撲滅眼前紅火，頓時哭笑不得。“童子，我知你一片好意。醜女心領，這些年你養尊處優慣了，如何做得了這些？這粗重活兒還是醜女自己來吧。”
童子見自個兒沒幫上忙，倒惹洛兒不悅，精雕玉啄的粉麵上堆滿失意。隻好懨懨地立在一旁。
洛兒自顧自地重拾打火石，小心點燃灶台裏重新放進的柴火。“童子對醜女的好，醜女一直銘記於心。我與童子素未蒙麵，這些日子承蒙童子照顧。”頓了頓，把盛滿水和米的鍋放到灶台上，又繼續：“醜女如今這副模樣，實在是慘不忍睹。不遭童子嫌棄已是萬幸。如若童子真將醜女誤當他人，那必定讓童子失望之極…”話末，抬眼，看向那雙清澈稚嫩的睦子。
“你覺得我會把你當做誰？”坦然。
“娘親？”洛兒淡然一笑，“你小小年紀不食煙火已讓人萬分詫異。平日見你提煉藥丸將其服食，想必是以藥當飯。隻是我們截取生存的方式不同罷了。”
“我的確是以丹丸取代食物。”稚氣的眼靈氣一動。
“果真？！可憐你自小在這山上沒有親人，想必你如今是把我當成了你娘親。”洛兒一聲歎息，麵露哀傷，一手拉過童子將其擁進懷裏。
“在你眼裏，我就是個孩子麽？”童子從洛兒的懷裏抬眼，隻是那清澈的黑睦裏流露出些許閃動。
“童子年幼便武功蓋世，甚至可以在武林稱霸一方。可在醜女眼裏，童子始終還是個孩子。”言語之間，麵露溫情。
“隻是孩子？”童子麵露哀傷，倒顯現出一絲不符孩童般的愁緒。
“等童子長大成人之時，恐怕醜女也是黃花菜了。”自嘲一笑。
“黃花菜？”不解。
“也就是說容顏殘老之時。哦，對了。”洛兒苦笑，心下酸楚。“我忘記自己如今這模樣已是不堪入目。”
“你想恢複容貌麽？”童子雙眼閃動，小心試探，白嫩的小手輕輕撫上那張猙獰的臉。
洛兒倏然止聲，一臉驚色。未曾料到童子此時會提及這事。恢複容顏？！童子果真是魂靈山上的神醫！？莫非真有妙手回春之術？可是為何要在眼下想要恢複她的容顏？童子難道不怕她恢複容顏後會棄他而去麽？況且恢複了那張絕世傾城的顏又能如何？豈非能將體內千穿萬孔的心一起修複如初麽？滿心愁緒，哀痛不已。如今她不過是在這魂靈山等待回去的時機罷了。
“你總是與眾不同。”童子稚氣一笑，“如若換做他人，早已叩拜在我身下苦苦哀求。而你仍舊沉穩自如。醜女，你到底在想什麽？”
“恢複了容顏又能如何？”洛兒抬眼，回睦一笑，那猙獰的臉更加醜陋之極。
“我想看你原本的模樣。”孩子氣的語調，卻扣人心弦。
“萬一醜女之前也是個醜八怪，那不是讓童子失望之極。”輕聲笑道，心下苦楚。
“你真不願意恢複容貌麽？”
“起碼現在不想。”洛兒淡淡一笑，搖頭輕歎。“童子是傳說中的神醫吧？！”
“醜女記起什麽了？”童子眼神閃爍，滿臉誠摯。
“我記得我到魂靈山是來尋神醫。”頷首，並不願再多語。
“來尋神醫？你怎麽掉進那萬丈深淵？”思索。
“童子何必明知故問？！那日在無名的迷魂陣裏不是看得一清二楚麽。”思及此處，痛切心扉。
“是那人將你推下懸崖加以傷害？”語調冰冷。
“不是他……不是他！”痛苦地抬眼，頓感眼睛幹澀得疼痛萬分，卻始終擠不出一顆
眼淚。“當日是我自己從懸崖上跳了下來！”
“什麽！！！”童子聽聞驚慌失措，眼神淩厲，蒼白的小手一把攀上洛兒的雙臂。“你為何要這樣做？”
洛兒不解，滿臉質疑，為何童子對她從魂靈山懸崖上跳下的舉動反應如此之大？心下慌亂，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隻能胡亂地搖頭。“我…不記得！我什麽都不記得！！！”
“從今往後我都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兒傷害。醜女，一輩子陪著我好不好？”濃濃的童音伴隨著哀傷，乞求般凝視著洛兒。
洛兒仍舊不解，呆呆望著那雙幹淨透明的美目，心下酸楚，隻得點頭答應。心中疑惑點點，卻不知從何問起。
童子在洞裏停留了兩三個時辰便回自己洞處提煉丹藥。洛兒見童子飛身離去，暗忖眼下唯一能詢問的人隻怕是留守在迷魂陣裏的無名。童子如今待她早已過於從前，曾經口口聲聲威脅要將她做成人精，如今卻嗬護得似掌上明珠。為何他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洛兒隻覺得事情蹊蹺並未如此簡單。童子到底是什麽人？恐怕隻有鋌而走險地去迷魂陣一探究竟方能知曉。
眼前仍舊一片迷離之色的霧氣。洛兒閉了閉眼，毫不猶豫地一腳踏了進去。還未走幾步，四周便是白茫茫一片，頭頂烏雲密布，立馬便丟失方向。
忽然腳下一絆，定睛一瞧，腳下卻是一堆駭人的白骨。洛兒早已司空見慣，沉住氣繼續往前走。
迎麵一陣刺骨陰風，仿若一隻骷髏般的手掠過洛兒的身，驚得她渾身汗毛豎立。那風吹得滿地殘骸的白骨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哀鳴。
洛兒揉了揉被沙迷住的眼。再往前一瞧，便死死地停留在原地，一步也不願上前。一摸若隱若現的白色身影顯現在那薄霧朦朧之間。那烏黑光澤的發絲在陰風中淩亂，胡亂掠過俊美的臉頰，遮擋住美如冠玉般的美目所綻放出的光芒。錦衣玉袍的衣角隨風舞動，那人就佇立在那裏，一動未動。
苦澀一笑，胸口的酸楚竟如排山倒海湧來，痛楚頃刻襲滿全身。天真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可以摸去悲傷的記憶。在山上歸隱的時日也足夠忘卻或者減少對他的愛戀。隻是她太低估了自己的心，它從來就沒有從他那裏回到自己的體內。洛兒痛苦地用手捂住胸口，仿若裏麵空空如也。癡癡地凝望那摸身影，她怎不知那僅僅是無名製造出來迷惑她的幻影。可是就連麵對這假象的幻影，她依舊無法遮掩自己的感情。
一步步緩緩上前，眼見那人的模樣漸漸明朗。朝思暮想，魂牽夢係的容顏，如此逼真的模樣！連蹙眉的樣子都惟妙惟肖。心下卻不得不佩服無名精湛的技藝。仰麵，逼著自己用猙獰的麵容直視那絕世的俊容。喃喃低語：“你不害怕麽？”
“我為何要害怕？還是你想我害怕？”戲謔。
“你明明知道我知曉如何破解迷魂陣，你何必扮作他的樣子來戲弄我呢？”嘴角輕揚，握緊隱藏在袖口中的手。
“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人呢？”那幻影居然上前一步，輕輕牽起洛兒袖中的手。
“你覺得我會如此愚笨到上你第二次的當麽？”洛兒苦笑搖頭，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洛兒何出此言？”傾城一笑，倒不太自然。
“你還是恢複原貌吧。我不想傷了和氣。”轉身，心抽緊，那聲調卻扣人心弦。
“這不就是我本來的容貌麽？洛兒為何質疑？”那幻影緊跟身後，仍舊深情款款地牽回洛兒的手。
“無名，這樣一點都不好玩。”話畢，洛兒不得已終究還是道出迷魂陣的要訣。回轉身，一身素衣的無名站立與荒涼之中，剛才所見之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童子果真把迷魂陣的秘訣告訴了你。”嗤之以鼻，雙手環胸。
“我今天來不是與你鬥氣。”頓了頓，上前一步，“我想知道童子到底是誰？”
“你竟不知他是誰？”輕笑。“可我要是告訴你，我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呢？”那雙細小的眼睛烏溜溜地轉，不懷好意。
“我一無所有。你在我身上能有何所圖？”淡然一笑。
“我們可以做個交換。你如若願意告訴我你的身份，我便將童子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你。”
“我…我從懸崖上掉下來便什麽都不記得了。”支吾止聲，垂首掩飾內心慌亂。
“醜女，你能騙過童子卻騙不了我。我能製造出你心中的幻影必定會讀心術。”冷笑，那細小眼睛裏屏射出冰冷的光。
“既然你如此了得，為何還被童子圈禁在此？何不讀了他的心，利用幻術將他拿下便可離開魂靈山！”洛兒正言，心下忐忑。
“童子功夫高我之上，我要有那能耐，能屈服在這魂靈山幾十載？！”無名陰冷地齜牙咧嘴，心中氣惱。
幾十載！洛兒驚呆佇立，輕顫著身，“你…是人…還是鬼怪？”故作鎮靜。眼瞅著無名一頭黑發，容貌如其名般平淡，論模樣也就三十歲左右，卻絲毫看不出已是百年之人！！！
“現在才開始害怕？”無名上前兩步，滿臉陰氣。
“有何之懼！我知你迷魂陣的要訣你對我下不了手！就算你殺了我，你也不怕童子事後將你做成人精！？”何時洛兒也會拿人精這種話來威脅他人。
“哼！你少拿人精威脅我。等那人回來，童子自然會放了我！”說完，仍舊狠狠冷笑。“不過，好像那個人回來了…”無名直勾勾地瞅著洛兒，若有所思。
“什麽人？”遲疑。
“你不肯與我交換條件，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趾高氣昂。
“童子…童子到底是不是個孩子？”挺直腰板，偷偷咽下吐沫。
“孩子？！”無名仰天大笑。“你覺得童子是個孩子？”
“難道童子是這魂靈山上修煉百年的怪獸？”不安。
“童子與我和你一樣都是凡人。”無名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翹起腿。“他要是神仙妖怪，早就不是如今這副模樣。何苦勞辛勞肺地煉那什勞子的丹丸。”
洛兒稍稍安心。幸好那精雕玉啄的孩子是人類，否則她還不知自己何時稀裏糊塗地葬身於怪獸之腹。
“童子煉的什麽丹丸？”洛兒討好地走到無名身邊蹲下。
“你先告訴我，你怎麽知道紫金還魂扣？”無名不懷好意地冷笑。
“那是什麽？”洛兒頷首，蹙眉。
“你何必在我麵前裝傻。上次你在那絕美的男子麵前提到此物。”好意提醒。“莫非你是天女宮的人？”
“你怎知天女宮？！”洛兒抬眼，滿臉慌張。驚覺無名臉上得意之色，方覺自己內心所想已被他所閱。
“果真如此。”無名眉開眼笑，“紫金還魂扣自古便是天女之物。天女宮的宮主當年沒能從天女手中奪取此物，眼瞅著天女帶著那寶物沉入湖底。尋訪幾十年也未果，那宮主如何甘心？”
洛兒不解無名為何要告知自己這些。警覺地站立一邊，細細聆聽。
“消失百年的天女星再次出現，天女必將重現江湖。隻是不知天女如今到底身在何方，那紫金還魂扣自然會隨著天女的出現而來到現世。”無名若有所指地看向一臉醜陋的洛兒。“到時候不知這紫金還魂扣又要引起多少殺戮。”
“你說這些給我聽有何意？”淡然，心中一片空白，不敢做多想。
“你既然曾經是天女宮的人，自然曉得我剛所指。不過，我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無名那細小的眼閃爍精光，緩緩上前，將那張平淡無奇的臉湊進洛兒，端詳半刻，故作神秘地輕笑出聲。
“你發現了什麽？”洛兒故作鎮定，一動未動。
“你從前的容貌…”輕笑止聲，“童子果真不知你從前的容貌麽？”
“你為何老是糾結我的容貌。如今我已是這副駭人驚恐的麵容，你何必一次次提醒我的過去。”洛兒轉身，不予理會。“再者，我與童子從未謀麵，我之前容貌與否又與他有何幹係？！”
“童子可有提起過恢複你的容貌？”
“提過又如何。”撅嘴，不知無名又盤算何事。
“那你一定答應下來。對你絕無壞處。”說完又冷哼兩聲。
“我拒絕了。”
“為什麽？”這次倒換來無名一驚。
“留那絕世的容顏又有何用？還不是紅顏禍水惹禍上身。最後卻害了自己。”淒涼之聲，道出真心。“無名，你還想在我身上企圖什麽？我現在麵容猙獰，手無寸鐵之力。你若存心要殺我，提來刀便能將我誅之。”
“我如今怎敢殺你？！我要是敢動你半根兒汗毛，童子還不把我做成人精。”冷笑，“那人一回來我便能得自由之身。眼下那人回來之時指日可待，我何苦與你糾纏壞了我的大事。”
洛兒遲疑，不知無名口中的“那人”所指何人。“童子是否將我當做某人？”
“如若你肯答應童子恢複容貌，便可知你所想要的答案。”無名陰狠一笑，仰天察覺天色。“時辰不早你該回去了。天色將晚山裏的野獸就要出來獵食。如若不想成為它們的晚餐，趁天未黑現在趕緊往回走。”話音一落，無名便消失在濃霧中。
洛兒回首，眼前的濃霧自然顯現出一條明道。心中念叨無名所言，心下躊躇，終將邁開步子往回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