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春去秋來,花謝花開。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旦夕之間,洛兒待在這魂靈山便是匆匆一年。

這些日子,洛兒除了替童子整理藥架子上的藥品外,整日也無所事事。空餘之時倒把山洞裏的書通看了幾遍,加上天資聰慧,刻苦鑽研,無師自通般倒真把這扭曲的象形字全部認得。心下欣喜,此刻的滿足感更勝於得知高考考上大學時的興奮。

曾經山洞裏的石桌上除了那些瓶瓶罐罐就未曾有過筆墨。洛兒暗忖,心下暗暗佩服童子超群的記憶力。絕密如若是記載在那卷軸上,但凡數幾十年之後倘若被賊人偷走,那豈不是追悔莫及。

這山洞裏的醫書無外乎是些介紹常有藥材的用法及生長,最多就是與其他之間的搭配方法。想必這樣的書在世間也是隨處可買,實為普通不足為奇。或許這其中的奧妙也就在銘記於心。恰恰對於洛兒來說,銘記於心的方法還不太適用於自己。隻得在洞外尋些軟石以作筆,在地上寫下扭曲的字體。不消幾日整個洞的地麵就布滿密密麻麻的字。

“你這是做什麽?”童子雙手背於身後,彎腰,滿臉好奇。

“認字。”洛兒頭也不抬,手裏握著石塊認真刻寫。

“扭扭曲曲,難看得緊。”嘲弄。“倒把我這洞裏弄髒了。”

“童子說話總是喜歡打擊人。”停頓,側臉抬目,“不過我不怕被你嘲笑。寫得醜就醜,字如其人嘛。”淺淺一笑。

“你倒挺會自我調侃。”蹲下身,細細看那扭曲的字體。

“我無師自通,你不好好稱讚我一番,倒嫌棄我的字醜…”洛兒猛然打住,一時之間發現童子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地上簡寫的現代文字。

“你…”童子遲疑地瞅著滿臉猙獰的洛兒,稚氣的美目裏竟然流露些許遲疑,甚至帶著一絲欣喜。

“那是我胡亂寫的。”洛兒頷首,急忙用手慌亂擦去那幾個簡寫的現代字體。

“你是誰?”童子一把抓住那布滿傷痕的手,眼神淩厲。

“我是醜女。”洛兒迎上那雙純淨的眼,心下慌亂。

“你到底是誰?”聲音裏竟顫著一絲令人意外的傷痛。

“童子,我…我是醜女。”吞了口唾沫,隻覺被握緊的手快要斷掉。

“不記得了?還是不記得了?”童子一時失神,若有所思,卻毫不嫌棄般緊抓住那雙猙獰的手。

“童子…你,你一個小孩子力氣竟然如此之大,可是快擰斷我的手了。可以不可以先…先放開我的手?”洛兒討好,暗暗自責,怎能如此掉以輕心。

童子並未聽進洛兒的話,倒一臉真摯地端詳洛兒的容貌。洛兒心下更加惶恐,不知所措。想要垂首,卻被童子一手擰住下巴,無法動彈。

“童子…醜女麵容如此醜陋,隻怕…你現在看多了夜裏會害怕睡不著…”洛兒好言相勸。

“果真什麽都不記得了?”呆滯,僅僅喃喃重複這句話。

洛兒不知所然,隻能木然搖頭。望進那雙幹淨稚氣的美目,此刻那裏如泉水般清澈見底,隻是不經意之間居然透著一絲絲扣人心弦的傷痛。

童子仿若想通什麽似的,神情大悅如沐春風。徒然丟開洛兒的手。撩袍起身,站在洞口處。逆著光,僅留一道背影,洛兒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隻聽到他爽快地淺淺一笑。“醜女,你這輩子不可能下山了。還有,以後不用再在地上練字。”說完,未等洛兒回答,便飛身而去。

隻留下洛兒一頭水霧地半蹲在地上,茫然失措。不可能下山?為什麽?莫非就僅僅憑借這幾個現代的文字就可以判她終身監禁?!為何?童子不是說隻有知道他的秘密才終身不得下山麽?!她到底知道了他什麽秘密?

洛兒雙手托腮,靈動的雙眼百思不得其解。頷首,瞅著眼前兩行字: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這詞是她穿越到這個時空前在那水裏從前天女口中得知。那這句詩詞與童子又有何幹係?

一個山裏的孩子性格為何如此古怪異常!?一聲歎息,無奈。眼下自己的容顏已毀壞至此,洛兒早已決定用在這個時代餘下的時間守在這魂靈山頂上陪伴童子。童子這又何苦說出禁錮她的話來。如今她隻是躲在這屍骨遍野的魂靈山上默默等待回到現代的時機。豈料匆匆一載而過,這時機卻未曾等來。而這真機和尚口中回到現代的時機又是何時?

隔了三兩日的午後。洛兒在洞外散步回來,一進洞裏便發現石桌上除了混亂的瓶罐之外,多了一副做工精良的狼毫筆與之匹配的硯台。

洛兒滿心歡喜,踱步上前,一見便知何人所為。隻見那桌上竟多出了些卷軸。可見這些東西花費頗多,童子究竟哪裏來的銀兩去購置這些?

抬眼,環顧四周,卻並未見童子身影。洛兒頷首,

滿臉躊躇,微微撅嘴,實在想不出童子說出禁錮她的話之後竟會好心下山買了筆墨硯台,其居心為何?靈氣的雙目撲朔而動,搖搖頭,仍舊不明其意。握緊那來之不易的狼毫筆。見那硯台上早已磨好的墨汁,洛兒便遲疑片刻。暗忖,童子輕功果然超群,趁她在洞口徘徊散步之餘便進了洞,擺放好這些。如此細心體貼,這究竟又是為何?心下思量,仍不得要領。攤開綢卷,沾了沾墨汁,便小心在那卷軸上工整寫下扭曲的象形字。

隻是收筆後待看清所寫之時,竟心底抽痛,欲試淚,才驚覺雙眼幹涸發澀。

那純白的絹子上工整寫著白易軒三個大字。為何會在用筆之時寫到的第一個字居然是他?莫非她受到的教訓還不夠徹底麽?莫非她還在眷戀前天女所製造的幻影?

絕不可能!洛兒苦澀搖頭,嗤之以鼻。放下筆,試圖用雙手撕掉那絹綢,無奈雙手輕顫乏力,早不如從前內力深厚,一掌便能將之粉碎。

左撕右扯,萬般無奈之下,隻得賭氣走到洞外的灶台處,拿出火石點燃柴火,便把那絹子兒丟進了火裏。

“已過午膳時間,你這是在燒什麽?”稚嫩的童聲在身後突然響起。

洛兒雖已失去耳聞百米之外動靜的能力,對於童子忽然到訪的出現,並未驚慌失措。“燒一些沒用的東西。”

“這不是我去山下買的卷軸麽?”疑惑。

洛兒不吭聲,眼瞅著那綢卷變成一堆黑灰,隨風消散在空氣中。

“好好的幹嘛燒了它?”

“童子心疼買綢卷的銀兩了?”頷首,麵無表情。

“誰會稀罕那濁物。”淡淡一笑。

“童子為何買筆墨綢卷給我?”轉過身,質問。

“我樂意。”輕描淡寫,不以為意。

“我是醜女。”語氣堅定,不容質疑。

“我知道你是醜女。”

“那童子做這些是為何?醜女身上沒有什麽東西值得童子企圖。”靈眼閃動。

“我有說過你有何作用麽?”反問,若隱若現的笑意。

“對了,人精!”忽然失語而笑,“童子買這些東西難不成是想讓我答應你,把我做成人精給你當配藥麽?”

童子聽聞後,仰天開懷而笑,“醜女,我答應你,永不再說把你做成人精的話了。”說完,上前幾步,走到洛兒跟前,一臉真摯不容質疑。

“童子這幾天是怎麽了?好似轉了性似的?”洛兒笑出聲,心下疑惑,“現在看來倒有點孩子樣兒了。過去一年裏你性格古怪,忽而像個大人忽而又像個孩子,對我也是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眼下我倒被你弄糊塗了。”

“以後你都不離開魂靈山好麽?”童子一反往常,倒可憐兮兮地牽起洛兒的手。

“是不是發現有人陪著你,在這山上的日子不會寂寞?”洛兒撲哧一笑,沒料到童子還有平常孩子天真的一麵。

“你還沒答應我。”

“童子覺得眼下我這副容貌還敢下山麽?”洛兒苦笑。

“如若有天你恢複了容顏,你還會下山麽?”遲疑。

“我的容顏會恢複?”吃驚。

“我隻是說假如。”語氣又恢複冰冷。

“童子不是不準我下山麽?”反問。

“難道我禁錮你下山,你便不會下山了麽?”冷笑。

“童子不相信我?我試問童子醜女如何下山?沒有迷魂陣的護佑,還未走進半山腰便已被野獸吃得隻剩下白骨。如何能安全到達山下?!”

“那你還是想下山。”麵若凝霜,負氣背身而過。

“童子真是孩子氣,你若想聽我真心話,我便陪你在這山上老死。醜女別無他求,隻求在這山上安定過餘生。”微微歎息。

“果真!?”童子滿心歡喜,轉身上前一把反握住洛兒的手。

洛兒遲疑地點頭,不忍欺瞞童子。瞅著那雙清泉般的眼,那裏透露著濃濃哀傷。難免不被那真摯的哀傷所打動。倘若回現代的時機出現,她又真的能丟棄童子回去麽?她又能辜負童子對自己的信任?

信任!?思及此處,洛兒黯然失色,驚心膽顫,心下抽痛不已。曾經,她誤信他人,將自己的一顆心托付於人。可終究卻害了自己!眼下她在這山上躲避過世,而那個人此刻定是逍遙萬分,又可曾記得她呢!恨麽?眼底頃刻間閃過同等的哀痛,不!她沒有恨…如果她能恨他也罷,至少不會每當思及那張絕世容顏時心如刀割。她如何才能從愛恨中抽離出來…又要如何才能學會遺忘。

“童子…真的會相信我?”洛兒遲疑,見童子歡天喜地,心中仍舊不忍。

“我相信你的話。”童子緊握洛兒的手,眼神誠摯。

“如若…我隻是說如若…”停

頓片刻,眼瞅著那雙清澈的睦子,“童子,我隻是說如若某年某月某一天,我要是忽然在這山裏消失了呢?”試探。

“就算把這魂靈山翻個轉兒,我也要把你找出來。”笑顏。

洛兒頓時石化,驚呆萬分。她並未理解童子此話的究竟。疑惑不解,童子觀察自己一年之久,遲遲未將自己做成人精的原因就是為自己尋個長久之伴麽?

“為什麽?”喃喃低語,不敢置信。“醜女不過是區區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何苦驚勞童子如此大的反應?”

“沒有為什麽。我認可的事無人可阻。”意氣風發。

洛兒不再言語,這魂靈山便是童子的天下。他叫她生,她便不能死;他要把她做成人精,她連反抗之力全無;如今他要她的餘生來相伴,她不得不同意。命是他救的,早已緊握在童子手中。一聲歎息,洛兒不解的是她與童子之間又在這冥冥之中注定了如何的命運?

“你可記清楚了,你答應我的事永遠都不可反悔。”童子稚氣之聲加重語氣,似乎仍舊抱有懷疑。

“好!”洛兒點頭,反握住童子白嫩的小手輕拍,心下釋然。“童子不嫌棄醜女猙獰的容顏,醜女倒滿心安慰。話雖狠,詞雖毒。可如此‘山盟海誓’倒讓人窩心。倘若不是看在你小小年紀的份上,醜女恐怕要多心了。”淡淡一笑,不以為意。

“多什麽心?”不解。

“我一個大人,你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若你不是戀母。那倒是傾心於我?”說完,輕笑出聲。見童子臉頰緋紅,並未抽出手,繼續說道:“隻是更奇怪的是醜女如此容顏還能博得童子歡喜,那不是更加蹊蹺?”

洛兒本想打趣眼前這個粉琢玉雕的孩童,沒想他臉雖緋紅,眼底竟若隱若現出一絲絲異樣之光。心裏倒一愣,不知從何再語。

“難不成童子果真有其他癖好?”支支吾吾。

“你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了?”童子抬眼,猶豫。

洛兒蹙眉,不太明白童子所言的記憶是所指何事。“童子所指的是什麽?”

“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語氣迫切。

“我什麽都不記得。童子,我該記得什麽?”反問,疑惑。

“或許童子把我看做他人了?”洛兒猛然醒悟。“之前還有其他人在山上陪伴過童子麽?”

“沒有!”童子勃然大怒,一時之間丟開洛兒的手。

“還有另外的人在山上陪伴過童子吧?”此刻洛兒才明白童子口中的記得為何事。

“沒有沒有!我說過沒有!!!”童子轉身,冰冷的睦子直視洛兒。“你為何不相信我的話?自打我在這山裏就是我孤獨一人,沒有誰陪伴我…從來都是我一個人…這麽多年沒有人願意陪伴我…”說完,那冰冷的睦字失色萬分,頹廢。

“可是…這魂靈山上到處是陰森森的白骨…”

“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與我何幹!?”冰冷無情。

“你…”一時氣結。“那些人為什麽要來山上尋你?”

“他們有求於我,我隻不過是與他們交換。”陰狠的睦子閃過一絲銀光。

“交換什麽?”顫著聲,心一涼。

“換命!”陰森一笑,“他們從我這裏取得救人的藥。一命抵一命,他們要拿自己的命與之交換。”

“你拿他們的命做什麽!?”亦然失聲。

“做人精。”淡淡一語,毫不在意。

洛兒心下狂恐,渾身輕顫。人精!沒想到眼前粉嫩精致的孩童竟如此心狠手辣,那雙稚嫩的白手上卻是布滿了鮮血!

“醜女,你別害怕。我…我不會把你做成人精。”好言輕哄,上前兩步。

洛兒驚得往後退卻,“醜女隻當童子拿人精的話與之玩笑。卻未曾想…”啞然失聲。

“我曾許諾與你,定不會欺言!”滿臉稚氣,斬釘截鐵。

洛兒垂首,隻覺體內五髒六腑如翻江倒海不停翻湧。為何來到這到處是死人殘骸的魂靈山上還要遭受這般滋味?這粉雕玉琢精致美豔的孩童竟然也同天女宮的人一般心狠手辣!!!

童子見洛兒頷首不語,隻當她正與自己氣結。背身負氣,不再多語,便拂袖飛身而去。

徒留洛兒一人呆滯地停留原地。雙眼幹涸,發澀得直痛心底。

後來的日子,每到下午童子照舊來洞裏。隻是洛兒不理會他,別開臉,移開身,不願多語。童子知洛兒心中對他有氣,也孤傲地負氣置之不理。

偶爾趁洛兒去洞外散步之餘,童子倒偷偷潛進洞裏偷翻洛兒在綢卷上的字跡。偶爾翻閱她批閱那些醫書上的注釋。

隻是無人察覺到童子眼中轉瞬即逝的眷念。僅僅一刹那的光景,他便又恢複了平日裏的冰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