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晃住入這白府偏宅也有半月。洛兒被安置在暖陽閣裏。屋裏七八個丫鬟輪流殷勤伺候照顧。
此刻洛兒正靠在庭院裏的貴妃椅上,懶洋洋曬著太陽。
洛兒翻開白皙的手掌，上麵的黑色退卻了些顏色。一聲歎息，又得以苟且殘存地活過一個月。
“姑娘還不舒服麽？”軟言細語，一位著淺綠衣裳的美人婀娜多姿地來到洛兒身邊。
“尹姑娘。”洛兒直起身，淡淡一笑。
“姑娘真是美若天仙，難怪易軒會為了姑娘不惜一切。”花容月貌的顏下是隱藏不住的嫉妒。
“尹姑娘見笑了。”頷首，不想繼續客套。
“我今天是來給姑娘送藥。”
“那有勞尹姑娘。”
“不知姑娘身患何病？居然要江湖上萬金難換的百命丸。聽說張管家為了得到姑娘服下的百命丸，險些喪命。好在隻是廢了右手。”
“洛兒三生有幸，得以張管家救命之恩。”眉心一抖，依舊淡淡。
“看姑娘的模樣也不是出自平凡人家。姑娘家住哪裏？父親是為官還是從商？”
“洛兒在這裏無父無母。我是天女宮的人。”語出驚人。
“姑娘真會說笑。易軒怎麽會沾染上天女宮的人。我們白家是清白的人家，長輩們不會允許易軒娶來路不明的女子做妻或妾。”驚憂之色油然而上。
“尹姑娘不是姓尹麽，怎麽又以白家自居呢。”淡然一笑。
“那是姑娘有所不知，我從小就與易軒有婚約。所以…如若有緣，以後我和姑娘便是姐妹相稱。”
“尹姑娘多慮了。我從未打算要與尹姑娘做姐妹。”
“姑娘明白我的意思最好。我先走了，不打擾姑娘休息。”說完，尹蕊把丫鬟遞來的湯碗放在茶幾上。溫情地笑笑，轉身離去。
邁過眼，看向那碗冒著熱氣的藥湯，洛兒心思恍惚。明眼人就能看出這位尹蕊在這宅子裏的分身地位，甚至她看向白易軒時，眼底迸發出濃厚愛意。
“姑娘，這湯要喝麽？”丫鬟小玉上前。
“公子去哪裏了？”洛兒沒理，平日她的藥都是白易軒親自端來。今日倒換了個人，而且還是尹蕊親自送來，難免讓她心生有疑。
“公子今日外出辦事要晚些才能回來。公子說讓姑娘放心。”小玉乖巧的回答。“姑娘，這藥還喝麽？”
洛兒眼瞅著那碗藥湯，終究伸出玉手端了起來。碗裏的藥湯冒著熱騰騰的氣兒，並無任何異味。洛兒起身，把藥一股勞兒倒在一棵茂盛的君子蘭上。
一瞬間，那花隨著一陣青煙頓時枯萎變黑。
“姑娘！”小玉驚慌失措，立馬跪拜在地。
“剛發生的事對誰都不能說。尤其是公子，絕不能跟公子提起半個字。”
小玉手絹掩嘴，“姑娘,尹姑娘她…!!!”
“剛有人來過麽？我怎麽不記得。”
“對對…剛誰都沒來過。”小玉唯唯諾諾地點頭。其他丫鬟見狀，紛紛惶恐地低頭跪拜。
洛兒轉身又趟回椅子。“把碗收下去，把那株花處理掉。別讓公子看到。”
背過身，不語。陽光下眉心露出淡淡的愁。今日這碗藥湯隻是尹蕊給她的一個警告，或則是一個提醒。
嘴角上揚，浮起一抹苦澀的笑。如今，有人想她死了。洛兒忽然同情起尹蕊，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在那抹閉月羞花的笑容下竟隱藏著一顆如此歹毒的心。這樣美麗動人的女子卻讓人膽戰心驚。
夜裏，白易軒回來了。剛前腳踏進園子，就急衝衝地跑進暖陽閣。
“洛兒…”洛兒剛喝下自己親手煎的藥，正要睡下。床幔猛地被掀開，隻覺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香草味兒，下一刻便被公子擁入懷裏。
“白易軒，我要睡了。”雙手抵開兩人曖昧的距離。
“你沒事就好！”傾城的臉因為劇烈的跑動而泛紅。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你不用掛念。”一手以錦被護胸，另一隻手抵住曖昧的距離。
“以後我不會讓其他人輕易接近你。”歎息。一手輕撫美人耳邊垂著的一縷青絲。
“白易軒，其實你也不用責怪尹姑娘，她愛你如此刻骨銘心，怎能容忍其他人來奪走你的心呢。”淡淡低語，心下酸楚。
“洛兒還不肯相信我的心麽？如今我胸口這個地方隻容得下你一個人。”握緊美人的手，滿臉誠摯。
“你這話如若被尹姑娘聽見，不知有多傷她的心。倘若你沒有遇見我，她必定是你今生的妻。”冷顏。
“可是我今生不就遇見了你麽。遇見了你，我就不會再有其他選擇。”桃花般的眼裏濃情蜜意。
“尹姑娘畢竟對你情深意切。不用責怪她。”歎氣。
“她如此狠心待你，你卻不記恨。”輕聲歎氣，“我已叫人明天一早遣人帶她回白府。待我們回白府
後，我自會替她訂門好親事把她嫁出去。”
“你真是好狠的心。”苦澀的笑。原來男人對自己不愛的人都可以如此絕情，隨便就決定了別人的人生。
“洛兒…”握緊美人冰冷的手。
“我要休息了。公子請回吧。”頷首，不再言語。
白易軒見美人閉眼，也不久留。替她掖好被子，放下床幔便轉身離去。
一顆清澈的淚珠劃過臉頰。就算再怎麽鐵石心腸，麵對如此溫情的愛意又能偽裝到什麽時候。
夜那麽長，隻是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又在何方。
這些日子不知白易軒在忙什麽。洛兒白天無趣，又不想走出暖陽閣見偏宅裏其他的人，隻好在狹小的院子裏跑跑跳跳。外頭的丫鬟深知洛兒喜清淨，也得了命令沒有美人的指使也不敢擅自入內。在天女宮待的日子清苦，平日裏除了練功值日，宮裏的姐妹們都相對冷漠。洛兒貴為天女，更沒有其他宮女敢隨意與她攀談。倒是迎春，真心待她如姐妹。隻是不知現在迎春在玉寧公子府上如何。玉寧公子應待她甚好吧。心一沉，一聲歎息。
“姑娘為何又歎氣？”小玉甜甜一笑，端著一個食盒走到跟前。
“手裏拿著什麽？”
“這是張管家剛拿來的桂花糕。”
“桂花糕？”欣喜。一把掀開食盒。一陣清香撲麵而來，好精致的糕點。前兩日隻是無意間跟白易軒提起桂花糕，沒想到今日他倒真遣人送了來。
“還是少爺疼惜姑娘。”小玉捂嘴偷笑。
“張管家人呢？”
“張管家送完食盒就走了。”
洛兒心思略一愣，輕咬一口桂花糕。若有所思。
小玉見洛兒無心再語，也不再說話。隻是端了茶放在茶幾上，默默站在一邊伺候著。
傍晚，洛兒吃完晚膳，在院子裏待得有些發悶。趁天黑人少，便偷偷從院子裏溜出去散散心。
這偏宅雖偏，可府邸的建築卻不一般。精雕細琢的梁，柱子和門窗上統一裹著深色的油漆。牆壁乳百。屋頂上修葺的聖物卻徐徐生輝。已是初夏，正是植物茂盛之時，附近的荷花池裏蛙聲一片，景色倒也別致。微風輕撫，倒讓人舒服愜意。
洛兒佇立在荷花池邊，心思略鬆，千年前的風此刻正掠過她的顏，她的手，她的心。一切如夢如幻又似真，那荷花池下白色的倩影也都變得那麽不真實。
“天色已暗，姑娘當心腳下。”
洛兒一驚，心下暗忖自己的掉以輕心，既一時被景色所迷惑。這要是遇見宿敵，豈不早就命喪黃泉。“原來是張管家。”
“姑娘怎麽那麽晚一個人出來？”張雄聲音平淡，月光下看不出他多餘的表情。
“在院子裏待得發悶想出來走走。”
“公子今天出去辦事會晚些回來。姑娘出來該多帶個丫鬟，萬一身體不適，身旁也有人照顧。”
“上次多謝張管家的救命之恩。”美人頷首便要福身。
“姑娘請起！少爺對我恩重如山，這原本也是我該做的！”張雄麵上一驚，沒料到美人會有此一舉。
“請張管家多多包涵小女子不懂禮數。洛兒在這裏無父無母，虧得公子相救才得以過上太平日子。”福了福身，宛然一笑。
“姑娘多慮了。如在宅子裏需要什麽，隻需遣下人知會我一聲就是。”張雄一手作揖，臉上仍舊平淡。
“洛兒在此謝過。”
“在下還有要事要先走一步。夜裏的風要涼些，姑娘保重身體。”說完拜過，撩袍而去。
見張管家走遠，輕呼出一口氣。洛兒最不擅長和年長者相處。這張雄雖人到中年四十來歲，對白易軒卻恭敬如命。聽聞自白易軒自幼起張雄便跟隨左右。兩人之間有些淵源，否則張雄怎會誓死效命。
洛兒見張管家言行冷淡，和天女宮的姐妹如出一轍，心思慎密，為人不做作。倒也有些好感。隻是洛兒本不是個會說客套話的人，倒也不懂如何去和一個寡言的人攀談。寥寥幾句，隻得作罷。
天色雖晚，卻還不想浪費如此良辰美景而返回暖陽閣。慢慢閑庭信步在曲曲折折的連廊上。胡亂走到了連廊的盡頭，瞧見那一處屋子正好點著燈。好奇往裏張望，屋裏卻一個人也沒有。
這屋裏堆滿了各式竹卷，倒是那張黑色檀香木做的書桌引起了洛兒的注意。
“這兒是書房麽？”喃喃自語，隨手抄起一本書架上的竹卷，細細翻看。
那竹卷上的文字，洛兒認不得。全是扭曲的象形字，和現代文字比起來，實在繁雜抽象，不過若細細研讀，倒也能蒙對幾個字。
翻來看去，仍舊不得要領。無趣得緊，把竹卷放了回去。轉身，見桌上有文房四寶，倒也來了興致。
桌上攤著的並不是紙，而是白色的真絲卷兒。大概這個時代還沒有進步到研製紙的發明。況且洛兒也不是什麽神女，並不懂如何去
開發紙業。用這上好的真絲當紙倒真是報殘天物。
握著毛筆，沾了沾硯台。無心寫下了幾行字：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玉燭滴幹風裏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從小練的毛筆字果然沒有白練，工整小楷也算漂亮，隻可惜無人懂得欣賞。洛兒心裏一歎，倒把前天女在耳邊念的詩默寫了下來。
細微風聲，忽聞百米外不遠處腳步聲，洛兒驚覺地把剛才寫的綢卷兒塞進衣袖裏。四下張望心下琢磨著要躲在何處。
“洛兒，見我來為何要躲？”聲音剛落，傾城公子便閃到洛兒身邊，牽起美人柔夷。
“你…怎麽到這兒來了？”笑臉迎人，急忙暗地裏握緊衣袖裏撮著的綢卷兒。
“這是我的書房，我怎麽來不得。”
“這是你的書房？那為何沒人看守？既然讓我如此輕易走進來。也不怕讓我看到什麽驚天秘密。”宛然一笑，心下遲疑，四下張望，並未見到下人。
“我吩咐過他們，凡是你到之處必定回避。這偏宅裏沒有秘密，洛兒隻要願意，樂意逛到何處便是。”桃花般的眼底深情款款。
“不過你也別擔心，這些抽象文我一個也不認識。就算你寫些驚天秘密放我跟前兒，我也是文盲一個，一無所知。”雙手攤開，輕聳香肩，一臉坦誠。
“洛兒不識字？”傾城公子看向桌上未幹的毛筆及硯台，眼底閃過一絲疑惑，轉瞬即逝。
“女子無才便是德嘛。公子也不用好奇。當今隻有家事顯赫的千金小姐或則官宦家的小姐才會讀書寫字。我一個天女宮的小宮女怎能識字。”頷首，有意隱瞞。
“以後不許你再想天女宮的事。”說完，便一手攬上洛兒的香肩。
“為什麽？”好奇。
“那裏不會是人待的地方。對於你不會有什麽美好的回憶。”伸手輕攏美人耳邊青絲，眼裏滿是不舍。
“其實在天女宮反倒好。那兒沒有痛苦，沒有歡樂，沒有人會有的七情六欲。日子雖清苦，倒也過得平淡。不過在天女宮姐妹們之間十分冷淡，平常也沒什麽交集。也就姐姐一直照顧我。如果沒有她，也許我早就死在天女宮了。”莞爾一笑，歪著腦袋，流露出驚人的美。
“洛兒還有姐姐？”白易軒輕身靠近，眼裏流露出迷離般的魅惑。
“姐姐和我一起出來。我們走散後，不知她現在身在何處…”洛兒心一緊，思及迎春的安危便有些發呆，絲毫沒發現白易軒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
“白易…”還未開口，便發現白易軒的吻落了下來。雙手試圖掙脫，沒想到卻被傾城公子緊緊握住，倒無法動彈，俏臉緋紅，隻得乖乖接受。這次不同於上次，第一次是救人心切，如今卻是品嚐美人的溫暖香甜。
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洛兒猛地一推，轉身差點撞到書架上。
“洛兒小心！”
洛兒腳步一偏，正好避了過去。雙手捂著羞紅的雙頰，支支吾吾地說：“白易軒！你怎麽可以如此輕薄我！”心裏暗忖，就算換做現代也不能白白被一個男子如此占便宜吧。
哪知白易軒一步上前，倒把洛兒擁進懷裏。頭頂上傳來深深歎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洛兒，你什麽時候才不這樣看待我？”
洛兒羞赧地把臉埋進白易軒的懷裏，悶悶地說：“輕薄就是輕薄。公子怎麽狡辯都是徒勞。”
“洛兒，嫁給我為妻吧。”蠱惑的聲音在夜晚裏格外誘餌。
“為什麽那麽渴望娶我？公子身邊鶯鶯燕燕的女子何其多，我隻不過是鳳毛麟角，不足為其。”信心不足。
“你不知自己有多美好。我喜歡洛兒的善良、勇敢和堅強。那些空有其表的女子又豈能與你相提並論。你真不知自己擁有絕世的容顏？那些凡夫俗子如何比得過你。你是這個世上罕見的珍珠，如若我有幸得之，那便是一生的福氣。”
“油嘴滑舌，甜言蜜語。”抬頭，望進那深潭般的黑睦裏。
“其實想想嫁給你，我也不虧。如若婚後你對我不好，我休書一封走了便是。”撅嘴撒嬌。
“休書？”胸腔處一陣猛烈地起伏，笑聲肆意。“洛兒的小腦袋裏到底還藏著些什麽稀奇古怪的主意？我如何會對你不好。”
“那可說不定。待我人老珠黃，人到黃花時，或許你便會棄我而去。”
“洛兒，嫁給我吧。”盈盈的眼，無限魅力。
“如果我還能活到下個月，我便能答複你。”終究還是邁不過現實。
“好！一言為定！”白易軒的臉再次慢慢靠近洛兒，這次洛兒沒再抗拒。乖乖閉上眼等待那片溫暖。
明日又如何，今日之即便先過今日。倘若沒有了明日，到死時方才後悔沒有追尋過，那才是一生的遺憾。誰又能料到洛兒如果客死他鄉之後又會去哪裏？恐怕這次沒有僥幸而直接去黃泉之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