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隱形的人



一襲灰藍的太監袍,年齡四十開外,白麵無髯,神態恭敬,舉止謙和,一雙含笑的眼眸中卻隱藏著濃濃的殺機。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康景皇登基以來,一直伺候在側的太監總管袁複。

全場一片死寂,人人都呆了,傻了,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似乎都在等待,隻是都不知道在等待著什麽。

忽然,一隻晶瑩修長的手伸到我的麵前,我知是已從地上站起身的風,他正居高臨下地望著我,眼中閃過一絲餘悸。

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打掉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從懷中掏出錦帕,擦掉手上的汙漬,然後用絲巾將早已淩亂又染了汙血的發絲紮成一束置於腦後。

“雪兒……”風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我們心意相通,他當然知道我為什麽生氣。

“你很想接下那一掌。”我冷冷地看著他,冷冷地說,“你可知那一掌會要了你的命?”

風不言不語,垂下眼睦,避開我灼人的視線,隻是手忽然握住我的,緊緊地握住,我掙紮了一下,可惜掙不脫。

冷靜冷靜我深吸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可不是跟他算賬鬧別扭的時候,大敵當前,我們要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對敵上。

“原來你們都沒有中毒。”被晾在一旁無人理睬的袁複,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你……你們……”薛王爺的臉色露出死一般的灰白,驚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說道,“你們既然沒有中毒,那為何還要假裝中毒,與本王談條件,要解藥,為何?”

“笨……”我俏皮地眨眨眼,朝薛王爺挑了挑眉,“這還用問嗎?當然是為了引出某人了。”

在白玉笙身後必定還有人,我們知道,所以為了引出這個人,我們可是下足了功夫,從風假扮薛王爺出現就是這個局的開始,而這中毒隻是示弱,為的是引薛王爺上鉤,然後製造出一個兩敗俱傷的假象,讓那人以為時機已成熟,自動現身。不過,袁複的出現,雖說是意料之中,卻也在意料之外,畢竟我們怎麽也沒想到這人居然是袁複,真的有點讓人難以置信。

“他是誰?”薛王爺指了指袁複,朝我回道。

“太監總管袁霧啊。”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王爺又不是不認識,還來問我作甚?”

“別跟我打哈哈,該知道本王問的是什麽?”薛王爺的臉色已經恢複正常,微眯著的雙眼正醞釀著怒火。

我失笑一聲,譏諷道:“王爺還真會說笑,你不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很愚蠢嗎?要想知道他是何許人也,問他本人不是更直接了當嗎?我還不想這麽快將謎底解開。

薛王爺見從我身上問不出什麽來,於是將視線沒向了袁複,“好一招鷸蚌相爭,漁翁得刊,閣下的手段還真是高明。”

袁複的臉上仍可掛著溫和的笑意,隻是那笑意格外的虛偽,他看了眼薛王爺,卻沒有回答他的疑問,而是又轉回頭看看康景皇,看看我,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我還真是有些不明白,這每一步棋你們都下得極好,難道你們會神算不成?”

“神算?那就不敢當了。”說話的是宣,不知何時,他已讓青龍和玄武掠回到屋脊上,自己則向我們這邊走了過來,一邊說,“小心使得萬年船,對於你,我們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隻是不知道你隱藏在什麽地方,你這人太狡猾太工於心計,對付你,我們也隻好下猛藥,搏上一搏,還好你沒讓我們失望。”

“哦,”袁複濃眉一挑,冷笑道,“是這樣嗎?這麽說來,是我們自己不小心,暴露得太多了。”

他的眼眸似有若無地掠過不知何時憶立在洛蒙身側的白玉笙,眸中透出令人顫栗的冰冷光芒,一縱即逝,白玉笙神色一凝,連忙垂下頭去,袁複勾起唇角,笑意若隱若現,語調冷淡,“敢問你們從什麽對候開始懷疑我的?”

“唉,朕從來沒有懷疑過你,”這次說話的是在我們身後不遠處的康景皇,他由塵攙扶著走了過來,“這麽多年來,你對朕一直都是盡心盡力,伺候周全,若不是你此刻主動現身,朕隻怕還是被蒙在鼓裏,永遠也不會想到會是你。”

“你真的沒有懷疑過我嗎?那麽,為什以這次的行動我一點也不知情呢?”袁複忍不住冷笑一聲,歎道,“皇上啊皇上,你還真是虛偽。”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還不忘用餘光瞥了康景皇一眼,可沒有見到對方露出慍怒的表情,袁複似乎有些失望,淺淺一笑,笑意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你們為了引我出來,也算是大廢周章了。可是,我還是有些不明白,你們明明有中毒的跡象,為何又沒有中毒呢?”

“中毒的跡象當然是裝出來的,”啟略帶睛懶的聲音低低響起,他和藍勁鬆並肩回我們走來,臉上的笑意也是懶懶的,“至於為什麽沒有中毒,因為我們早有防備,根本就沒有吸入那毒粉。”

袁複微微一驚,表情僵了一下,不過,瞬回又恢複了那泰然白若的神態,“原來如此。”

說完這句話,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眼睛一亮,猛地抬頭望著風問道:“聽說玄門有一種特別的內功心法,這種功力沒有什麽特別的好處,但學會之後,人可以不用鼻子呼吸,而是由皮膚毛孔來代替,是嗎?蕭教主。”

手上驀地一緊,跟著麻麻的一陣熱痛,我忍不住蹙起眉頭,抬頭看著風

,隻見他的表情並無多大變化,隻是死死地盯著袁複,薄唇緊抿,握著我手的力道越來越大,直痛得我呲牙咧嘴。當時,我真的差點叫出聲:拜托,我的手好痛,快點放開。

說實話,風此到的心情,我是知道的,仇人就站在麵前,他能不觸動嗎?尋尋覓覓了這麽多年,終於有機會手刃仇人了。

在玄女峰一戰之後,我們便懷疑當初散布謠言,要滅玄門的人,便是隱藏在白玉笙幕後之人,不過,那也隻是猜測,可是現在看來,我們可以完全肯定了。在這世上,知道風是玄門的人並不多,但見袁複卻如此肯定,那麽,他不就是在不打自招嗎?隻是我還是不明白當初他為什麽非要滅掉玄門呢?目的到底是什麽?不過,我不用再猜了,相信他很快就會為我們解答。

“你這是想告訴我什麽嗎?”風終於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清楚地知道此刻還不是動手的時候,他現在要做的隻能忍。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袁複笑了笑。

風咬牙道:“是,再清楚不過。”

袁複輕瞥了風一眼,嘴角揚了揚,視線一掠過我們,悠然歎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想替他們報仇,不過,我還是奉勸你打消這個念頭的好,你和他們,還有那丫頭的武功雖然都不錯,可是我還是能在百招之內,取你們的性命,你們相信嗎?”

“那可未必。”風的唇邊露出了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袁複眸光一閃,忽然嗬嗬笑了起來,“初生牛犢不怕虎,我雖然很佩服你們的勇氣,可是還是忍不住要嘲笑你們的天真。你們的武功,剛才我已經看得是一清二楚,有什麽破綻,有什麽弱點,都已逃不出我的法眼,要殺你們真的就像碾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

他在說完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空氣中忽然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壓迫得眾人胸口窒悶,以至於我們的神經都緊張地繃了起來,暗運內白,蓄勢待發。

“咻”的一聲,在場諸人,隻感常到眼前一個人影閃過,還未來得及看清是怎麽回事,那人影又已立回了原地,仿佛他就一直立在那裏,沒有移動過。

眾人驚詫,這時,忽然,立在最下麵一階玉階上的四名楚塵山莊的護衛無聲無息倒了下去,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巨手,迎麵給了他們一拳。

這變化不但使得眾人麵色大變,就連我們也是吃了一驚,那四人看起來並沒有受什麽傷,怎麽會……

我終於忍不住上前翻過他們的身子,仍舊沒瞧出有任何傷痕,隻見他們雙目圓瞪,臉成紫色,一絲鮮血,從他們的嘴角眼中鼻孔緩緩流了出來。

一股情穀幽香撲鼻而來,我知是塵,他蹲在了我身邊,不由分說地解開那死屍的衣衫,便見那胸口上有一個紅紅的手掌印,塵驀地瞪大眼,全身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失麵道:“是碎心掌。”

碎心掌?一掌碎心。

我仔細檢查過死者的傷勢,大部分人的致命傷是一劍穿喉,極少數是一掌碎心而亡。

腦中不期然地浮現出沈青峰的話,雪影山莊的那次浩劫,我畢生難忘,我失去了小白,失去了阿星,失去了雪影閣最精銳的成員,甚至還差點失去了塵。

凝視著那掌印,我臉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心,似乎也在抽搐,過了半響,才長長吐出口氣,平靜地回頭看著塵,一字字道:“你確定?”

此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碎心掌,塵又如何不知?小白就是為他擋下了那一掌,才亡的。

塵的長發隨風而舞,眼中的悲傷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冰寒的殺氣,同圍的空氣仿佛也都拈染了寒氣,冰冷凝滯。他緩緩地站起身,緩緩的抽出驚鴻劍,遙指著袁複道:“原來是你。”

袁複一副“是我又怎樣的表情”。輕笑道:“那又如何?”

“那麽你就受死吧。”塵語音未絕,人已將出手,然,下一瞬間,卻被我一把從身後抱住。

塵身軀一頓,收住劍勢,驀地轉回頭,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我,“雪兒,你這是做什麽?”

“不要去,你不是他的對手。”我仍舊緊緊的抱住他,臉貼在他的後背,哀求似的說道。

“雪兒……”塵很無奈地看著我,命令道,“放開……”

“不放……”我抬起頭看著他,要賴似的搖頭道,“死也不放。”

“難道你不想為小白報仇?不想為雪影閣的兄弟姐妹們報仇了嗎?”塵質問道。

“想,做夢也想。”聽見我的話,塵的眼前一亮,然,當聽到我接下來的話時,他幽深的眼眸便是一暗,“可是,你不是他的對手,我也不是,我們這樣衝上去,是白白送死。”

塵不再言語,也不再掙紮,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良久之後,他驀地一個轉身,緊緊地擁住我,嘶聲道:“雪兒,我真的快忍不住了……”他終於還是聽我的勸告,放棄了。

“嗬嗬,楚姑娘還真是明白事理啊……”一個極其討厭的聲音在塵的背後響起,“說實話,我很欣賞你們的勇氣膽識和智謀,還真有那麽一點舍不得殺你們,可是,唉……”他長長歎了口氣,“你們若不死,就是我最大的威脅,所以你們必須死。”

我從塵的懷中走了出來,望著袁複笑道:“嗬嗬,你想殺我們,我們也想殺你。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有幾個疑問

要問你?”怕他拒絕,我又連忙補充道,“要死,也要做個明白鬼,是不是?”

袁複毫不猶豫地說道:“好,你說。”

“為什麽要滅玄門?”我盯著他,一邊思忖著,一邊說,“他們應該跟你是無怨無仇的,要說真有過節那也隻是軒轅念影被棄婚而思,但這事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你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滅人滿門吧?”

袁複嗬嗬一笑,眼波在我們幾人身上一轉,道:“既然你們問起,那我就好心告訴你們,其實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他歎了口氣,接著道:“知道什麽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嗎?要怪也隻能怪玄門擁有富可敵國的礦山和那四通八達的漕運,這些正是我想要的,有了這些我才能招兵買馬,才可複國,才可重新坐擁這天下。”

薛王爺一聽到“複國坐擁天下”這幾個字,不由得神情一變,脫口問道:“你是前朝太子軒轅奇錦,你居然成了太監。”

他眼睛忽地一亮,不知想到什麽好笑的事,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堂堂一個軒轅國的太子,居然做了太監,這實在是太好笑了,你都不是男人了,還要這天下何用,難道你要找幾個男人替你生幾個孩子,繼暈你的千秋大業不成?”

對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有缺陷的男人來說,就算將世上所有最惡毒的話加在一起,也沒有這句話這麽傷人。這句話簡直就是在袁複尚未愈合的傷口上灑了把鹽。

袁複努力想保持的優雅氣度,謙和笑容,還是一下子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胸口急劇的起伏,臉色已經氣得發紅,雙手緊緊握成拳,淩厲狠毒的回光緊緊地盯著薛王爺。

良久之後,久到我們以為他不會出手了,他卻驀地一躍,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仿佛吹過了一陣風。

薛王爺武功高強,內力深厚,見袁複猛地衝了過來,揚起右手,已自警覺,連忙右手一揮,寒光閃閃,兩枚短劍,飛將出去。

袁複不避不閃,隻見他淩空劈出一掌,像是虛招,並沒有打在薛王爺的身上,可是薛王爺卻一個踉蹌,猛退數步,霍衝連忙上前扶住他,白呼“王爺”,滿腔關切之色。

袁複擊出一掌之後,身形向後連翻了二個跟鬥,人又立回了原地,兩枚短劍思盡在手中。眾人不禁聳然動容,心中暗道:好高深的武功。

薛王爺濃眉緊皺,似是在極力忍受著難以言喻的痛苦,驀地他吐出了一口血,霍衝驟然臉色大變,驚呼,“王爺……”

薛王爺虛弱地搖搖頭,“還好。”此時,他終於明白了袁複的可怕,心中縱是輕視,麵上卻不敢再表露出半分。

袁複又恢複了悠然自若的神態,淺淺一笑,“受我七分掌力,不死的人,你是第一個。”

薛王爺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他卻什麽也沒說,隻是警惕地看著袁複,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猛地轉頭看向我,“本王沒有中毒?”

我嗬嗬一笑,挑眉,“現在才發現,你還真是遲鈍。”

“你果然一直在欺騙本王?”

我挑挑眉,“騙你又如何?誰叫你這麽傻,這麽容易上當受騙。”

“你……”薛王爺氣得一陣咳嗽,又吐了一口血。

“啪啪……”一陣掌聲傳來,我循聲望去,但見袁複讚賞地看著我,見我回頭,他笑笑,“姑娘真是好本事。”

“謝了,”我不以為然地笑笑,鬧劇看過了,我又想起了正事,“軒轅奇錦,軒轅念影不能為我解答的問題,你應該可以為我解答吧。”

袁複挑眉笑道:“當然,我先前已經說過,隻要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們,我也想讓你們死個明白。”

“嗬嗬”我忍不住低笑一聲,“不怕我耍花招。”

“我會怕?”袁複反問我,眼中全是自信的光芒,“其實,你不問我,我也會告訴你們。”他吐了口氣,接著道:“你們是不是想知道我們為何會使玄門的武功?”

聰明我眼前一亮,點點頭,跟聰明人說話,果然一點就通。

“當年我滅玄門,一是為了財富,二就是為了武功。”袁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風和宣,“我曾經給過他們機會,隻是秦如梅(玄門的掌門,秦曼君的父親)那老吐夫不識抬舉,不願歸順於我,所以也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那樣的理直氣壯,讓我恨不得想上前去刮他兩耳光,方解心頭之恨。

“不妨實話告訴你們,”他的語氣有那麽一絲得意,“秦如悔當時並沒有死,我將其活捉,關在了我寢宮的密室裏。”

“那他現在人呢?”風和宣同時脫口而出,雖然他們心中一陣激動,麵上卻不動聲色。

袁複淡淡道:“死了,五年前就死了,被影兒一劍刺進了心髒。唉,那人還真是條硬漢子,我素來不佩服人,對他卻不得不佩服,我用鐵鏈穿過他的琵琶骨,天天施以酷刑,想逼他將玄門的武功傳授給我,奈何他居然隻字不提寧死不屈。好在後來影兒學會了盅毒,我們給他下了忘情盅,讓他忘記前程往事,愛上影兒,這才將你們玄門的武功弄到了手。”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風和直的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眼神越來越冰冷,抿緊唇,咬緊牙,握緊手,全身關節咯咯作響,周身都散發著濃鬱殘暴的戾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