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已死的人
殿外雪勢漸大,似鵝毛,似柳絮,夜色漸漸沉重,此時,諾大的皇城,卻隻有乾聖殿亮起燈火,孤零零的燈火,比無光還要顯得冷寂淒清。
衛祁文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中有一團怒火正在熊熊燃燒,他緊握著雙拳,緊咬牙關,這是他生平以來最大的失誤,最大的打擊!他就算現在立刻殺了薛王爺,也還是難免會遺恨終生。
“你想怎麽樣?”直等到這憤怒漸漸平靜之後,他的眼睛才轉到那被扶在龍椅上坐下的明黃的人身上,話卻是對薛王爺問的。
薛王爺嗬嗬一笑,悠然道:“朕素來不太喜歡威脅人,當然也不喜歡受人威脅,朕雖不是什麽君子,但是做事還算光明磊落。而且朕向來對自己很有信心,對人亦是如此,霍衝會忽然倒戈相向,朕生氣之餘,靜下心來想了一會,覺得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們抓了他娘,他是個孝子,十足的孝子。唉……”他長歎了一聲,似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道,“自古忠孝難兩全,他選擇了孝……”
他話未說完,霍衝猛地“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一臉愧疚,重重地磕頭,哽聲道:“王……皇上,學生對不起皇上。”
薛王爺卻不盾他,轉身一步步緩慢地步上金階,嘲諷地看了眼那軟綿綿地坐在龍椅上雙目緊閉的人,忽而一笑,回頭望著衛祁文,道:“你看,我對你父皇多好,他死了,我還讓他坐龍椅。”
衛祁文惡狠狠地瞪著薛王爺,沉著臉道:“廢話少說,你到底想怎麽樣?父皇已經死了,你就不能讓他安息嗎?”
“嘖嘖嘖……好一個孝子!”薛王爺嘴角揚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打量了衛祁文兩眼,“好,明人不說暗話,若是想要你父皇留個全屍,就乖乖地讓他們放了霍老夫人。”
“你的要求不隻這些吧。”看著他一臉的奸笑,我終於忍不住說道,“你到底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來好了,不要跟我們拐彎抹角。”
“哈哈……痛快。”他大笑了一聲,說道,“好,朕也喜歡直來直往。”
他抬眸四掃了我們眾人一眼,伸手指了指衛祁文,又指了指風、塵、宣、啟他們四人,道:“你……將他們四人給本王拿下,再將那丫頭點了穴捆綁起來送到白駙馬府上,朕就……”
“你休想!”衛祁文怒吼一聲,冷冷地打斷他,“無恥!”
“嗬嗬……”薛王爺低笑一聲,麵上不露出絲毫慍怒之態,揮手做了個手勢,那兩名立在龍椅左右的青年男子頓時揮劍而起,對準康景皇的手臂……
“等一等!”塵先我一步出聲阻止,我不由得有些驚訝,轉頭看向他,隻見他清冷的眼眸盯著薛王爺,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讓人察覺不到的焦急之色,我不由一愣。
薛王爺渾身一震,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轉瞬間便又恢複了正常,笑笑,“淩王爺有什麽指教?”他對我們幾人的身份似乎分得很清楚。
“指教不敢當。”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所謂死者為大,薛王爺又何必用一個死人來做文章呢?”
“哦,”薛王爺眼珠在塵身上一轉,笑了笑,“那淩王爺又有什麽更好的建議?”
塵輕笑道:“這還用在下說嗎?薛王爺不是心中已想好了嗎?”
薛王爺看來有些驚奇,忍不住問道:“這麽說來,淩二爺已經知道朕想的是什麽了?那不妨說來聽聽。”
塵淡淡一笑,道:“其實在你的眼中,區區四萬霍家軍根本算不了什麽,你之所以要這樣做,一來為的是收買人心,二來你也的確不希望自己的兵馬跟霍家軍打起來,那樣會兩敗俱傷,反倒便宜了我們。”
薛王爺默然不語,塵繼續道:“你雖為人凶殘狠毒,剛愎自用,卻也是惜才之人,我們幾人的武功和智謀若是為你所用,便會如虎添翼,那麽,以後又有什麽人敢與你平起平坐呢?是不是,薛王爺?”
薛王爺輕輕地看了塵一眼,忽然變得嚴肅起來,道:“說了半天,原來你們還是想挑撥朕和白堡主。”
塵看了眼一直盯著我瞧的白玉笙,麵露不悅之色,長臂一伸,將我撈入懷中,冷笑,“你們心裏如何想,應該比我們更清楚,還需我們挑撥嗎?真是笑話!”他長長歎了口氣,“好了,話盡於此,多說無益,告辭。”說完,他拉著我就要往外走。
可還沒走兩步,殿門口就如潮水一般的湧入數百名身披戰甲、手執兵刃的將士,迅速組成方陣,將殿門死死堵住。我們身形一頓,緩緩轉回身,薛王爺禁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揚聲道:“你們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讓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塵不怒反笑,悠然道:“你以為你真的可以留得住我們嗎?對我們而言,就算是龍潭虎穴也如入無人之地。別說我們隻是來看熱鬧的,就算我們是真的來幫忙的,你又能把我們怎麽樣?奉勸你一句,我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十倍奉還。”
塵盯著他,緩緩地接道:“我的意思,王爺想必明白。”
薛王爺的臉已鐵青,緊握著腰間的劍柄,道:“朕不為難你們,你們就真的不動手?如果朕一定要毀了他的屍體,你們也會冷眼旁觀?”
塵低低歎了口氣,道:“你知道什麽叫真命天子嗎?就是受命於天,受萬神庇護,你真的敢動他。”
這時,忽聽一陣急促的喘息之聲,傳入耳中。
眾人轉頭望去,隻見洛蒙不知何時已靜坐養息傷勢,此時他滿臉脹紅,好似一口氣吊在了咽喉之中,無法出來一般。
白玉笙急忙上前一步,揚手一指,點擊洛蒙的後背之上。隻聽得洛蒙長長籲一口氣,喘聲頓住,臉上脹紅,也逐漸的消散開去。
原來他在運氣療傷時,受外界幹擾,忽然岔了經脈,如非白玉笙及時出手相助,點了他岔氣的脈穴,隻怕他今日縱然不死,也將落得終身殘廢。
洛蒙緩緩睜開雙眼,望著白玉笙,笑道:“多謝白堡主搭救。”
白玉笙卻不答話,隻是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回頭視線又粘在我身上。
洛蒙似是無奈地歎了口氣,站起身,朝薛王爺行禮道:“皇上,別再跟他們多言,這楚蝶依向來詭計多端,小心有詐。”
聞言,我格格的笑了起來,“洛丞相還真會說笑,你們堂堂二十五萬大軍,還會怕我一個小女子不成?”
大殿中突然間靜下來,隻有外麵狂風呼嘯的聲音,劃破了皇城的沉寂。短暫的沉默之後,薛王爺笑眯眯地看著衛祁文,又轉回了原先的話題,“皇侄,不知朕剛才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他這個“朕”似乎叫得越來越順口。
衛祁文雙目暴射出強烈的怒火,死死地盯著薛王爺,緩緩地吐出三個字,“辦不到。”
薛王爺目光忽然轉向我,一臉曖昧地笑看著我,道:“若是朕再年輕二十歲,也會被你所迷惑。”
什麽?我愣了一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麽叫被我所迷惑,我又不是狐狸精。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薛王爺忽然高歌起來,望著金階下的眾人道,“如此佳人又有誰不想得到,可惜,這樣的佳人世間隻有一位,可是天下的英雄豪傑、風流才子又何其多?今日堂下便有六位……”
我忽然明白薛王爺的意圖,微笑著打斷他,“你想讓他們比武,誰得勝,我就歸誰?”
薛王爺笑了,大笑,“你隻說對了一半。”
“哦。”我挑眉。
薛王爺的臉上仍舊掛著笑容,聲音卻已變得冰冷,“隻有五位要比武,活著的那位,本王可以安全放他離開,而你……”
“而我……”我終於了然,忍不住接過他的話,“無論誰勝誰負,我都是屬於白堡主的,對嗎?你以為我們會答應你?”
“會,”薛王爺信心十足的說道,“先皇的屍體在朕手上,整個皇宮都在朕控製之中,你們已無第二條路可選擇。”
“不,我們還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風驀地縱身而出,與薛王爺隔著金階遙遙相對,他言笑之間,神色平和,毫無激動憤怒之情。
薛王爺微微皺眉,非常不解,就在這時,突然間響起了一道沉穩沙啞的聲音,“因為他們的第二條路就是朕。”
異變陡生!在場的眾人,除了我、風、啟、宣、塵和藍勁鬆之外,其餘人等,都已駭得毫無血色!
此時,薛王爺也僵立在原地,呆怔地看著那個他最為顧忌的、本已死去的人,突然活了過來,還望著自己,他嘴唇顫抖,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是最好的時機,風忽地縱身一躍,快如閃電,急如颶風,眾人隻聽得一聲龍吟,風的劍已出鞘,劍氣衝宵。
劍光交錯間,“叮,叮”兩聲響,火星四濺,金階上的那兩名青年男子的劍已斷,人也已倒下,接著屍體直滾下金階。
凝神望去,他們都是死於一劍穿心,汩汩的鮮血,從他們的胸口緩緩流了出來,染紅了大殿,也染紅了眾人的眼。
一柄透著銀光的寶劍,寒氣逼人,令人忍不住戰栗,那劍上還有最後一滴血。
白玉笙首先回過神來,盯著風手中的劍,緩緩一字字道:“你這可是絕世寶劍……玄天劍!”
風隻是淡淡地看著他,沉吟不語,其實根本不需要回答,白玉笙自己已經肯定了。四周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天上的夜色更深了,雪也不知何時竟然已停歇了。
這樣死寂的氣氛,磊概延續了一小盞茶的工夫,忽然,不知是誰失聲驚呼道:“皇……皇上……”
“父……父皇……”衛祁文小心翼翼地喚道,這個變化令他也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有些不敢置信,明明沒了呼吸,沒了心跳,沒了體溫的人,怎麽忽然又活過來了呢?
在玄天劍出鞘
的時候,薛王爺終於回過神來,施展他最快的速度側身避開了劍氣,接著動作一氣嗬成縱身掠回到金階前的那個位子上。坐定後,他才緩緩抬起頭,冷冷地盯著康景皇,他臉上如罩上一層千年寒霜,周身散發出凜冽殘暴的肅殺之氣,他微眯著眼,“你竟然沒死?為什麽?”
良久無聲,久到眾人都以為康景皇不會回答了,他卻忽而淡淡一笑,道:“薛王弟也會說笑了,朕隻不過累了,長長睡了一覺而已,怎麽,朕醒過來你很不開心嗎?”
若有似無地瞥了眼薛王爺身上的龍袍,他又道:“唉,這身衣服做得倒挺合身的,可是穿在你身上就顯得不倫不類了。”
薛王爺緩緩勾起唇角,可是那抹笑意卻格外的冰冷、虛偽,“這身衣衫,朕可是花了五年的時間才做成的,即便是再不合身,朕也要將它穿在身上。”
“你也敢自稱朕!”康景皇淡淡地看著他,麵上並無半點慍怒之態,有的也隻是緬懷的神色,略帶了些許的悲傷,“薛兵,還記得當初我們相識的情景嗎?那時你隻是一個小小的獄卒,而朕雖是宰相之子,卻已成階下囚。吾妹德妃失寵,禍及全家,皇上賜她白綾,將朕全家發配邊疆,哪知他中途卻起殺心,若不是你及時通風報信,衛家隻怕早已不在這世上了。”
“那時,前朝皇帝昏庸無道,貪圖享樂,百姓苦不堪言,遂各地百姓紛紛起兵造反,朕與先皇亦舉起義旗,為民請命。半年後,你前來相投,朕感念你的救命之恩,且知你見識廣博,才華橫溢,乃是世上難得的將帥之才,便不顧眾將反對,破格升你為主帥,你也的確沒有讓朕失望,每一場戰役都了然如神,用兵神速,不僅將各地義軍逐一攻破,而且還都收為己用,結果前後不到三年的時間便奪得了這萬裏江山,建立了這覲陽王朝。”
“嗬嗬,原來這些你還記得。”薛王爺冷笑一聲,那笑聲中含著怨憤和譏諷,“既然記得本王為你立下如此多的汗馬功勞,那麽你是如何厚待本王的?處處提防、算計本王不說,甚至就連本王最心愛的女人,你也厚顏無恥搶奪了去。”他不再自稱“朕”。
康景皇眼中閃過一絲寒意,隱隱地略帶著一絲痛意和無可奈何,但刹那間便恢複了原樣,“到現在你還是如此執迷不悟,菲兒從來沒有愛過你,一直都是你一廂情願。”
“嗬嗬,”薛王爺嘲諷的假笑一聲,“本王一廂情願?我呸!話都是你說的,她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你怎麽說都行了。”
康景皇看著他,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好,既然你不信,朕也無話可說,那麽封王呢?在這眾多將領中,你是唯一被封為親王的,這個也是假的嗎?”
“哼!”薛王爺冷哼一聲,“虛情假意!若是你當初真的感念本王的恩情,就應該讓本王與你平起平坐,而不是讓本王日日向你叩拜。”
他惡狠狠地瞪著康景皇,眼中透著危險的光芒,接著道:“若不是本王手握重兵,隻怕那時就已是你的劍下亡魂了。”
“原來你是這樣想朕的。”康景皇幽然一歎,痛心疾首地道,“權力真的使人腐化,竟然能讓一個原本善良無比的人變成了魔鬼,甚至蒙蔽他的雙眼,扭曲了他的人格,玷汙他善良的靈魂……”
“不要再廢話了!”薛王爺不耐煩地打斷康景皇的話,冷笑,“本王不吃這一套,也不想再多費唇舌,白白浪費時間。天下皆知皇上已於昨日駕崩,所以無論今日你是詐死,還是真死,反正今天本王是來為你舉喪的,至於他們……”他抬眼向我們望了過來,“就算是為你陪葬的吧。”
“吧”字的音剛落下,殿內的將士們都紛紛拽緊了手中的兵器,四下劍拔弩張,隻等著薛王爺一聲令下,便全數撲上前去,將我們斬殺。
“塵,看來今天我們可以好好地展露一下拳腳了。”我望著一直摟著我不放的塵,笑眯眯地說道。此刻,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武功到底到達了什麽程度了。
塵微微一笑,寵溺地點了一下我的鼻尖,驀地肅然道:“隻能站著看。”
什麽?不會吧。我小臉一垮,鬱悶地抬眼望著他,塵眨眨眼,忍不住好笑地看著我,“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你去幫風,一起護著皇上。”
我回頭看了眼風,然後點頭道:“好。”
說話間,忽然響起一陣低吟的笛聲,轉瞬間,殿內就閃進三十多個黑衣人影,冰冷蒼白的臉,冰冷無情的眼睛,又是一批黑衣死士。
洛蒙低聲跟身旁的一名將領耳語幾句,那人便疾步朝殿外走去,守門的將士瞬間讓出一條道。隻見他走出大殿,朝天空發射了一枚信號彈,“咻”的一聲,一個流星直衝上天劃破了黑幕般的夜空。
待白光完全隱沉於夜空之中,遠處的宮城之上隨即火光燭天;隱約地聽到刀劍相擊和喊殺之聲;濃濃的血腥氣漂浮在夜色中,慢慢地包圍了整個皇城。那一刻,我知道真正的決戰就要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