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第102章 房妙妘之死



天氣越發的熱了。一大清早,茫茫的暑氣便迫不及待的鑽了出來,即使是躲在這流水環繞的涼亭裏,那一波一高過一波的熱浪,卻還是能無孔不入的侵占至全身每一個毛孔,就連偶爾吹過的一絲熏風,都帶著這難以擺脫的熱氣。

東雨梨靜靜的聽著坐在石桌對麵的房妙妘,半是興奮,半是甜蜜的講述著最近這幾日來,秋月白除了偶爾會到她的露華殿看望她以及腹中的孩兒之外,還賞賜了許多為即將出世的孩子準備的東西,並且昨天開始,已經命人著手從宮外挑選合適的乳娘……

喋喋的訴說著這一切的房妙妘,眼角眉梢,甚至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仿佛都帶著那種幸福的心滿意足的光。

東雨梨淡淡的笑著,一方麵為房妙妘一直以來苦澀的嘴角終於露出了歡顏而欣慰,另一方麵卻又不自禁的因秋月白對其他女子的這種好而驀然而生的絲絲落寞,雖然要他常去探望房妙妘及她腹中的孩子這件事,是由她提出的。

輕輕的抹去心底那不合時宜的淺淺哀傷,看著麵前的房妙妘那因為懷孕而有些豐腴浮腫的麵容上的流光溢彩,東雨梨如一個旁觀者一樣的為她感到高興,不由開口道:“瞧把你樂的。人家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現在就是這樣子,前一陣看你臉色總是有些蒼白憔悴,這幾日因為有人陪著了,倒有些血色了,果然好了很多。”

聽著東雨梨的打趣,房妙妘也是不由自主的有些羞澀。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臉頰,不用照鏡子,也可以知道此刻一定是紅粉撲撲的吧?隻是想到之前的麵容慘淡,心中卻是不由的一沉,下意識的撫摸著腹部。感覺到那裏似乎有胎兒的波動,提著的心,像是有頃刻間的一鬆。

東雨梨望著她突如其來的沉默,以及眼神之中一閃而過的類似於驚恐的神情,不明所以,不由問道:“怎麽了?”

像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房妙妘先是有微微的一震,然後卻仿佛有難以啟齒的掙紮與猶疑。東雨梨看到她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繼而微微的搖了搖頭,開口道:“沒什麽。”隻是她放在小腹上的手,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輕輕撫摸著那裏。

東雨梨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見她似乎並不想多說的樣子,便也不再多問。隻是順著房妙妘的手勢,看向她那已明顯隆起的腹部,眼中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有細微的刺傷。已經幾個月過去了,可是“合歡”之毒的解藥,還是杳杳無蹤,姚太醫說過,若是一年之內不能解毒,那她便會永遠的失去生兒育女,成為一個母親的希望。

東雨梨一直以為隻要不去麵對,便可以當做什麽事也沒有一樣,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做到瀟灑的順其自然,但是不,哪怕隻是不經意的想到這樣的可能,心,便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的撕扯著一般,痛,一下一下的漫延到每一個細胞,每一處骨骼,就連每一次的呼吸,仿佛都沾染了這難以抵擋的苦楚。

像是突然看清了東雨梨眼中那掩也掩不住的哀傷,像是驀地想到了一件極為可怖的事情一般,房妙妘的心,不由的一沉,一顫,就連聲音都帶著絲絲的顫抖,開口問道:“雨梨,你還怪我嗎?也許沒有那一夜……我腹中的孩兒……也許就是你和王爺的……如果不是我在羹湯中下毒,你也不會受這無妄之災……不能跟王爺行夫妻之禮……甚至有可能以後都不會有……”

像是被那最後的可能嚇壞了,房妙妘原本稍稍有些血色的臉容,此刻又變得煞白。一雙小手更是下意識的緊緊護住小腹之處,可以看到那纖細的手指上,因為緊張,因為恐懼,因為用力,而骨節微微發白。

房妙妘的話,像一道噴薄而出的巨浪,狠狠擊向東雨梨那原本就已被悲哀的潮汐漸漸侵襲的心房。怪她有用嗎?已發生的事實,永遠都不肯能磨滅,若是苦苦糾纏,隻會讓自己為這痛楚更加不能釋懷而已。如果是這樣,又何必自己在累累的傷口上,不停的撒鹽呢?既然不能改變,那她寧願當做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自己騙自己,是不是日子容易過一些呢?

東雨梨輕輕的扯出一個笑容來,開口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久,我都不記得了。你以後也不要再提了。”頓了頓,望向房妙妘隆起的小

腹,道:“你現在最重要的安心養胎,其他的什麽都不要多想……孩子再有三個多月,是不是就該出世了?”說到這最後一句話之時,東雨梨的聲音不由的放輕放柔。

房妙妘的臉上也瞬間因為“孩子”兩個字籠上了一層柔和細膩的光,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憧憬,那樣的美麗,應該是所有即將為人母的女子,才獨有的吧?

房妙妘下意識的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輕輕的點點頭,如歎息一般的嗓音呢喃道:“恩。我現在隻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讓他快快的來到這個世上……”隻是那樣溫柔細致的眼眸之中,卻不由自主的閃過一絲絲莫名的恐懼。

東雨梨卻望著她圓鼓鼓的肚子,有些出了神,並沒有察覺到麵前的房妙妘有些不同尋常的異樣。

東雨梨聽到自己帶著三分羨慕,三分好奇的聲音道:“我可以摸一下嗎?”

房妙妘心中一暖,不由的笑了笑,輕輕的抓起東雨梨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隔著輕薄的衣衫,隔著那圓鼓鼓的肚皮,東雨梨甚至能感到住在裏麵的小小人兒一下一下微弱的心跳聲一般。

“他好像動了一下!”東雨梨不由的輕呼出口。

也許為她的大驚小怪而逗樂,房妙妘嘴角的笑意也漸漸的濃烈了起來,腦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隨即衝口而出道:“雨梨,如果你喜歡的話,我的孩兒,以後也就是你的孩兒……”

東雨梨驀地抬眸,迎向她認真而誠摯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輕輕的撫摸著她腹中的小小人兒,東雨梨的心裏充滿了一種柔柔軟軟、像是要融化了一般的感覺。不由輕輕地點頭道:“恩。我要做他的幹娘……”

聽到她的應允,房妙妘也笑了。

東雨梨看著眼前的她那種“有子萬事足”的心滿意足的笑容,竟有些些的恍然。現在的房妙妘,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刁難任性、飛揚跳脫的無知無畏的少女了,此時的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滿滿的將為人母的光輝,有一種溫和凝重的美。

東雨梨卻突然不知道,該為她的這種改變而欣慰,抑或是那絲絲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與哀傷。

其實,改變的又何止房妙妘一人?就連東雨梨自己,又何嚐不是就快要記不清那恍如前世的麵容?時間永遠都是最殘酷的殺人於無形的神袛。

抹去那總是突如其來的點點思緒,東雨梨望向房妙妘那不知何時又變得有些蒼白的臉色,不由問道:“你沒事吧?不舒服嗎?”

房妙妘搖搖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般,最後隻說道:“可能是有些乏了。”

“那我送你回露華殿。”東雨梨站起身,扶著房妙妘,兩人慢慢的向露華殿的方向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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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寢宮的時候,房妙妘感覺有些燥熱口渴,便吩咐芊兒先行一步回去煮綠豆湯,小帽子也跟著一塊去準備了。

因為眼前是一個下坡,有十幾級的台階,所以東雨梨不敢大意,遂小心翼翼的扶著房妙妘的手臂,不忘提醒她:“小心點。”

隻是,兩個人還沒有來得及邁步,便驀地聽到平地裏一記淒厲而癲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東雨梨……王爺不是怪我推你嗎?我不僅要把你推倒在地……我現在還要把你推到陰曹地府裏去……”

伴隨著這怨毒的近乎瘋狂的吼叫,東雨梨還沒有來得及轉過身去看一眼那如瘋了一般狂笑著的人兒,背後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的往前一推,腳下一個踉蹌,雙足便瞬間踏空,下一刹那,直直的順著高聳的台階,滾落下去。而她身邊的房妙妘,被那突如其來的力道一帶,更是直直的由最上層的台階,跌落至最底端。

顧不得滿身的骨頭似斷裂了一般的痛楚,更顧不得那高高在上的因為受不了在辛者庫三個月的折磨而發了瘋的羅如珠的狂笑,東雨梨幾乎是爬到那被拋得遠遠的房妙妘的身畔。她看到她煞白的麵容上緊緊閉著的眼眸;她聽到她痛不欲生的呻吟;她感到她狠狠抓住自己手腕的掌心,那麽的用力,卻又一點點的鬆散而冰涼;她聽到她斷斷續續、近乎哀鳴的聲音,說的是:“救我……的孩子……”;

她看到殷紅的鮮血不斷的從她的腿間汩汩的流出,一大灘一大灘的氳滿她素白的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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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的有太醫和宮女從露華殿的雕花木門中進進出出,一開一合間,是一盆盆觸目驚心的血水。

小帽子眼睜睜的看著她家小姐那直直的望向門楣的雙眸,那樣呆滯的近乎絕望與恐懼的神情,讓小帽子又是擔心,又是害怕。不由的緊緊的抓住東雨梨那微微顫抖、如寒冬臘月從冰雪裏浸過的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雙手,喃喃的喚著:“小姐,小姐……”

一旁的栗苡薰,也不由的走到她的身邊,輕聲安慰道:“梨兒妹妹……你不要太過擔心……妘妹妹她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東雨梨卻仿佛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看不到。她就那麽直直的一動不動的站著,迷蒙的眼睛裏似氳滿了無窮無盡的風暴,卻又仿佛什麽也沒有的空蕩蕩的一片。

恍恍惚惚間,仿似聽得栗苡薰低聲問身邊的宮人:“王爺回來了嗎?”

卻聽宮人回道:“已經派人出宮去了,隻是王爺今日巡視的那個水壩離得京城有些遠,怕是要等好一會兒才趕得回來……”

東雨梨那因為秋月白的名字而微微波動的心,又一下子沉入了穀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橙紅的夕陽已搖搖欲墜,兀帶著倔強的餘熱不肯散去。露華殿厚重的雕花木門再一次被打開,伴隨著那吱吱的刺耳的開門聲,走出來的是一群神情惶恐多於悲痛的麵容模糊的太醫。

東雨梨的眼角一跳。她很想上前去問問他們,房妙妘到底怎麽樣了,可是她的腿已經沉得再也邁不開腳步了,而她的喉嚨,張了張嘴,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唯一能聽到的是,栗苡薰關切而擔憂的聲音問道:“姚太醫,妘妹妹她怎麽樣了?”

東雨梨看到為首的姚太醫沉重的麵色上,好似搖了搖頭,開口回話,說的是:“微臣已經盡力了。”

像是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東雨梨隻覺得耳朵裏嗡嗡的響著,那姚太醫後麵的話,仿似聽見了,又好像聽不見。

那姚太醫說的是:“側妃娘娘這一胎本來就有些胎位不穩,氣虛血弱……今日又這麽重重的從台階上滾了下來……微臣等已拚盡一身本領,卻還是無回天之力……側妃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兒……都沒能保住……已經大去了……”

東雨梨隻聽到“沒能保住”四個字,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的撕扯著,支離破碎。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耳邊回蕩著:“房妙妘死了……她的孩子也死了……”

怎麽可能?她剛剛還跟自己在一塊兒談天說地呢,她剛剛還說要做她孩子的幹娘呢……

一定是自己聽錯了,聽錯了。她要進去看房妙妘,她要證明自己真的是聽錯了,她還活著,她腹中的孩兒就在之前還踢過她一下呢……

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那沉重的如灌了鉛一般,仿佛已經不受自己控製的雙腿,隻是還沒來得及邁開腳步,東雨梨的整個身子便一軟,重重的跌倒在地。

她微微的轉過頭去,看著蹲在自己身邊哭的一塌糊塗的小帽子,她聽見她一遍遍的叫著自己“小姐……”

東雨梨摸摸自己的眼角,幹幹澀澀的,一滴淚水也沒有。她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道:“我去看房妙妘。”

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任由小帽子緊緊的攙扶著她,東雨梨一步一步的走向大門敞開的露華殿。

已近黃昏,陰暗的光線映射到偌大而空寂的寢宮裏,有影影重重如鬼魅一般的浮影。

房妙妘靜靜的躺在床榻之上,煞白如紙的臉上,那一雙柔亮的眸子,此刻緊緊的閉著,再也無法從沉睡中睜開來了。

那一件由司製房精心縫製的孕婦衣衫,早已被滿身的血汙浸染的分不清原本的色彩。她那就在短短的幾個時辰前,還突起如一座小山的腹部,此時卻像是被人放空了氣的氣球。

空氣中四處彌漫著鮮血濃重而潮腥的氣息。

東雨梨很想走到房妙妘的身邊,叫她起床,但是,她的腳隻邁了一步,便再次倒了下去。然後整個人陷入昏黑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