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下）
“他們要買單了，沒消費多少錢。”關築在自語般地說。
我卻幾乎沒有聽清他在說些什麽，隻是回過神來一邊用餘光留意著吧台邊的方哲遠，一邊用品茶來掩飾內心突如其來的極劇的沉重。方哲遠在吧台邊結完賬便默然地攜著他的舊戀人自然而然地離開了Ｋ歌廳，全部程序進行得簡單而自然，他完全沒有留意到我的存在，就像我在這兒坐了這麽久卻始終不會想到包廂裏的客人竟會是他們兩個！
一陣無法言傳的痛感沿著心髒向全身擴散開來，我感到原本就很饑餓的胃部開始了一種難耐的抽搐，啊，事情真是這樣的？和我此前的憂慮一模一樣。一汩濕熱的泉流順著我的大腦湧向雙眼，不一刻便充盈不住了。
“你怎麽了，璐洲？”關築疑惑地問，我的情緒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沒什麽。”我甩甩頭，深吸了一口氣把即將上湧的眼淚*了回去，同時在心裏不斷地告戒自己，不要做弱者，不要做感情的奴隸，一切都將是過眼煙雲，是人生的一個細小點綴，沒有他，我依然擁有生命，擁有前程，擁有未來！
扭頭再看了一眼他們離去的方向，那仿佛依稀在動的影子卻一下子擊碎了我剛剛建築起來的精神城堡，我無法再用深呼吸來消去那份加劇的心痛。
“這裏有後院停車場嗎？”我定了定神，問道。
“有的，後麵可以讓客人停車。”關築說。
哦，我輕輕地歎了口氣。難怪我剛才並沒在門前看見方哲遠的別克，如果他把車停在了門口，我就會知道他在這裏。
“你想喝些酒嗎？”關築看著我無神的眼睛，仿佛明白了什麽似的。
“不，”我硬笑了一下，搖搖頭，“我喜歡清醒，不喜歡迷茫，用清澈的眼睛看東西，才叫享受人生，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
他會意地笑了笑，說：“很多人在很多時候會借酒澆愁，但你是與眾不同的，你不會，所以，你是強者，強者，你明白嗎？”
“你不會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我淒然淡笑地說，“我沒有必要把已經很苦的東西弄得更苦，那是愚蠢的人才做的事。”
“人是有感情的，感情會使人做很多愚蠢的事。隻有強者，才會像你一樣，不受感情的控製。”
“我不是強者，”我說，“我隻是不會愚蠢。”
他看著我，半晌才說：“讓我怎麽來評價你呢，你有豐富的感情，有非凡的才情，你沉著冷然，雷打不動……或者，我想我隻能說，你很不同。”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什麽也沒有說。
“好啦，聽聽音樂吧，平時我們還未必有心思享受音樂呢。”他說著，招乎服務生去告訴音響師放一些外國輕音樂，然後轉過來對我說：“這裏隻有我們兩個，像是專場，我很喜歡聽一些浪漫情調的曲子，不知道你是什麽口味？”
“凡是美的，我都喜歡。”我默默地啜了一些幽香嫋嫋的茶，就勢向後靠在椅背上，傾聽大廳裏漸漸回旋的音樂。
音樂像一陣充滿魔力的輕風，瞬然間穿透了我的心髒，令我的大腦為之深深地振動著，一時間，我仿佛不知道這滲澈心靈的感覺是來自何方，隻覺得往事瀝瀝如影，絲絲不漏地閃現在我逐漸晶瑩迷朦的眼中，三年的瘋狂生涯，瀟灑無奈的四海旅程，茜倫，方哲遠，還有眼前一語不發的關築，無論逝去的還是健在的，都似乎已遠離了我所在的空間，一切都變得那麽虛幻，那麽遙遠，那麽渺茫，那麽飄忽不定。
“這支曲子曾經很流行，現在也有很多人愛聽，算是經典，它有一段很美的歌詞，你知道嗎？”關築一邊聽一邊對我說。
“願美麗的昔日重又來臨，我們相愛的時光，我們沉醉的星河，我們一起飛越長空，為那心中永恒不變的愛，”我輕輕地念著，一段被我改變了的歌詞，“但昔日是否真可重來？我們用一生等待了遙遠的期冀，當落葉悄悄接過滾下的熱淚，當世界宣布一切沉沒，我們卻依然互相無知地企盼，昔日重來！”
念著念著，我的淚水不知不覺地噙滿了眼眶，說不清，道不明，我無法解釋這些漸漸增多的眼淚的原因，是因為逝去的年華、消失的茜淪、或者明知不會永恒卻又深愛著的方哲遠？也許為這所有一切的違心，也許什麽也不為。方哲遠，方哲遠，在你和戀人共度美好夜晚的時候，你如何能知道我是怎樣地期待你？我不能否認對你的愛，我也並不祈求相伴永遠，然而愛卻是不容他人分享的，我既然不能完全地擁有你的心，那麽我也不必落進纏綿的深淵，去嚐受永無休止的心痛。
既便是擁有愛的可能，我也沒有了這個機會，因為，機票的時間已經不會變化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淚水揮發在空中，不要流向心頭。
音樂不知我的心境，一味不息地回響著，幾經變換，許久後又回到了“昔日重來”，這支曲子讓我無限地感慨，回想連連，不知要想到何時才是盡頭。也許人生世事太繁多，回想起來，永遠不會有盡頭。
音樂悄然而止，猝然間，我推開茶杯站了起來。
“我要走了。”我淡淡地說，眼裏還凝著懸然的淚。
他看了看我，沒有阻止：“走之前還來嗎？”
“我要留一天一個人靜一靜。”
“那好，一路平安，等你回來或我再去的時候，我們再見。”他朝我微微地笑著，眼裏露的是一種自信和信我的目光。
“我們還會是奇遇的，因為我們總是奇遇。”我說著，背好了挎包，準備向外走。
“要我送你嗎？”他關心地問。
“不用了，我隨便坐個車就回去了，”我又看了看他，真心地說，“再見，關築，我很高興認識了你，願我回來的時候，可以看見你的公司成立。”
“謝謝，”他站起來和我握了握手，“但我卻願意你留在上海發展，畢竟那裏是不一樣的。”
“我也許會的。”
“那麽，再見。”他再次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後鬆開了。
“再見。”我說，心裏雖沒有留戀的感覺，卻多了一絲悵惘。看了看他，我沒有再說什麽，轉身走出了Ｋ歌廳。
來到外麵的世界，一切竟不像Ｋ歌廳裏那樣沉寂，不遠處一家電影院門前的夜市辦得分外紅火，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吃，雲集了無數的人群，包括那些似真非真的龐大的乞丐隊伍。眼前的熱鬧景觀多得數不勝數，卻絲毫不能調起我的情緒，反倒更增添了心中的憂愁。
我遠遠地離開了夜市的所在，獨自朝解放路上的１路車站走去，走到車站，我卻更加迷茫了，從這裏可以坐車回到我和方哲遠共棲了很久的住所，可是，我是不是還應當回到那裏去呢？
一陣風吹來，帶來了些許涼意，也更冰冷了我的心境，望著公路上不斷駛過的車輛，一樣的失落，一樣的孤獨，我忽然感覺到這種情形似乎在什麽時候經曆過，好像很久以前的一天晚上，當我無法尋找到茜淪的蹤影時，在這個簡單的車站上，我也是同樣的惆悵和孤寂。
哦，茜淪，我已經相信了你的消失，想想過去我是如此偏激地對待你的愛情，可是現在，當我用同樣偏激的信念來對待我自己的感情時，卻僅僅是保護了那麽一點可憐的自尊，而使心靈和情感受到了無盡的刺痛和折磨！我們並沒有什麽差別，茜淪，我和你一樣，擁有了致命的癡烈的感情，於是，我會像你一樣受傷。
一輛中巴開了過來，我從思潮中回轉過來，望著打開車門的空巴士，我的眼前是一片朦朧的霧，心中是一片死一般的寒冷沙漠，沒有思想，沒有意念，我不知道這一刻該去向哪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