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上)



此地一為別,孤篷萬裏征。——李白

下班後,我飛一般地去市場采購了許多鮮菜,然後回到住所洗好切好,預備了好幾個一看便很誘人的小菜,外加一瓶法蘭西葡萄酒。我知道這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們在一起時常常共享的,我想營造出一個和平時同樣溫馨的氣氛來告訴他我的暫別。現在一切就續,隻等方哲遠回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卻始終聽不見任何上樓的腳步聲,我的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地往下沉,直沉得在夏季中也渾身發冷時,方哲遠卻依舊沒有回來。正焦急時,卻聽見我的手機上傳來有短信的聲音,是方哲遠,上麵的信息很簡單:

我有應酬,今晚不回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看看茶幾上擺好的精致菜肴,不由得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就因為他的應酬,我就隻剩下明天一晚上的時間了。這很令人遺憾,但並不會讓我生氣,因為對於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來說,感情是稍輕於事業的,我會讚許他不為感情而放棄生意上的應酬,從某種方麵來說,似乎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而我,有時也像一個男人一樣,為了工作和前途,會不惜隨時扼住感情,寧願回頭來飽嚐情感的折磨,也不願當時向感情妥協。

可是,他真的是有商務應酬嗎?我無法像平時那樣平靜坦然地麵對他的不歸,因為這一次,他不但有可能讓他的身體在某一個安樂窩裏自在逍遙,甚至他的心都會離我而去。早晨在雨中遇見李斯清的情景還瀝瀝在目,他真的沒有和她在一起嗎?這樣的想法使我不安,更使我傷感,我甩了甩頭,用力扔掉這種想法,告訴自己,方哲遠就是在應酬,是宴請重要的大客戶,這個客戶的重要性,哪怕是眼下李斯清正可憐巴巴地站在他麵前,他都不會動心。這樣一想,我覺得自己好過多了。

方哲遠不回來,我也沒有了胃口,索興收拾起酒菜,背起挎包離開了房間。來到外麵,我給關築打了一個電話,既然今天晚上我錯過了方哲遠,那麽就去跟關築告個別吧,無論如何,他也算得上我心中的一個朋友了。

“你好,璐洲,”關築在電話裏顯得很高興,“怎麽,有什麽事嗎?”

“有一點小事,”我平靜地說,“我後天要去上海出差了,可能會要好幾個月,告訴你一聲,暫時作別。”

“這麽突然啊,”他吃驚地說,“那你可不能就這麽簡單地在電話裏跟我辭行,你來我這兒,我們聊聊好嗎?”

“你在什麽地方?”我問,隱約聽見有音樂的聲音。

“還是老地方,”他說,“我朋友的那間K歌廳,你才來過的。”

“哦,”我的確還清晰地記得那間生意清淡的K歌廳,“今晚生意好嗎?”

“大廳裏一個客人都沒有,隻有一間包廂裏有一對客人。”

“真遺憾。”

“沒什麽啦,天天都這樣,人少的話,我們正好可以清清靜靜地聊一聊了,怎麽樣,你來嗎?”

“好啊,你等我。”

“熱切期盼。”

“那麽,一會兒見。”

“一會見。”

我掛掉電話,越過公路上的斑馬線,向1路車站走去。

來到那間K歌廳,關築居然來到門前相迎,我還未走至門前的時候,他的聲音就傳到了耳邊:“你好,璐洲。”

“你好,關築。”我走上前去,用同樣的語氣向他問好。

然後,我們一起走進了大廳。大廳裏的情形果然像他所說的那樣,沒有一個客人,華麗的燈光和柔雅的音樂隻是孤單地徘徊著。還是老台位,我們麵對麵坐了下來,服務生依然泡了兩杯鐵觀音送上來,我淡淡地笑了笑,對他說:“真不知道你那個朋友是怎麽養活這些服務生的,這裏生意這麽淡,居然還撐得下去,真不可思議。”

“那有什麽辦法呢,歌廳已經裝修起來了,高額的裝修費一時沒有辦法回收,銀行馬上又會催還貸款,在尚未想出其它辦法的時候,無論如何也得撐下去。”

我輕歎一聲,無奈地笑了笑:“真是,做生意不容易,有的時候想一想,當老板固然風光,但是做一個打工者,或許還能輕鬆些,你說是嗎?”

他隨意地笑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算了,不提這些掃興的事,說說你吧,去上海幹什麽?”

“學習兼工作,”我也喝了一口茶,“還會回來的。”

“上海遠比這裏發達,隨便一個工作的薪水都比這裏高好幾倍,那裏又是你的老家,我想你不會缺少住的地方,既然不用為高額的房租發愁,為什麽不想辦法留在那兒?”

“你怎麽知道我是上海人?”

“在外灘跟蹤你的時候,我聽見你買飲料時說的是上海話。”

“我才知道你居然跟蹤了我那麽久,”我打趣地向他笑了笑,又朝他無奈地聳了聳肩,回到前一個話題上,“我隻是半個上海人,當然也知道上海的繁華,那兒的魅力早就遠遠超過了廣東和海南,如果我有能力,當初就不會回來,現在雖然比以前有所專長,但還遠遠不能適應那裏的現狀。盡管找一個工作並不難,而且像我這樣的女孩應該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一份服務業的工作,比如在超市理貨,或是到餐館裏打雜,可那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不想依靠青春去謀生,何況這種方式也太短暫,我追求的是一種永恒,一種不受年齡限製的職業,雖然現在的一切並不能說就是永恒,但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的。”

他看了我一陣,說:“有一天你會離開這裏去一個發達城市的,因為你很出色,這一點我相當肯定。”

“你又不是我的上

司,你怎麽知道我是不是出色呢。不,關築,我很平凡,”我搖頭否認他的恭維,“其實我不在乎在哪裏定居,但我喜歡經常出門旅行,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或是純純的遊山玩水,隻要能有機會和和條件達到這種程度,我就對人生很滿意了。”

“其它的再不需要了嗎?”他問。

“不需要了。”

“愛情呢?”他盯著我的眼睛。

我怵然地看了他一眼,心裏像被什麽東西猛擊了一下,剛才似乎很輕鬆、很自如的心情斷然間就不見了,他的問話讓我又想起了這些天來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在我和方哲遠的平靜生活被突然破壞的時候,我發現了自己對他的愛,可我絕不想掉進那個扯不清的旋渦裏去,在方哲遠和他的舊戀人麵前,我能夠堅硬瀟灑地顯示出不屑的樣子,但是轉過頭去,我卻不能抑製眼淚的流出!

“你很矛盾,你不說話證明你有沉重的心事,又是你那朋友惹了你,對嗎?”關築看著我問。

“好了,關築,”我定了定神,望著他,“你別總是用你那威力無窮的思維來猜測我,我內心深處的東西你是猜不到的,現在我什麽別的都沒想,隻想馬上飛到上海去見識一下那裏的廣告界。至於愛情,那些都是虛幻的東西,既不能吃也不能喝,這樣的東西,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了,不重要。”

他看了看我,停頓了一下,端起茶杯喝光了剩下的茶。我輕輕拿起茶壺,為他添滿了茶。

“謝謝,”他說,“我沒有猜測你,我隻是感覺到你在戀愛,可又不像,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你總不會認為愛情就是那間包廂裏的男女那樣簡單吧,男的英俊,女的漂亮,他們十分嚴肅地走進來,十分得體地走進去,然後就一直沒有出來!你不會認為愛情就是這樣的吧?”

“那是愛情嗎?”我順著他的眼光有意無意地朝那個關著門的包廂望了望,其實這實在不足為奇,在我經過的歲月裏,在我看過的世事裏,這樣簡單而普遍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現在的社會,什麽都能成為商品。

“他們是今晚除你之外惟一的客人,不管怎麽說,也多少有了一點兒營業額。”關築充滿嘲意地笑了笑,把眼光從包廂的門上調了回來。

我喝了一口茶,目光依舊無意識地在那間包廂的門口左右搖擺,這裏麵一定不同與別的KTV,也許隻是兩個人的世界。

看著看著,那間包廂的門在我的眼中緩緩地打開了,然後從裏麵一先一後地走出了一位氣質非凡的先生和一位看不清情緒的漂亮女人,我托著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目光呆呆地望著那兩個走向吧台仿佛去買單的客人,燈光搖曳不定,昏暗使那兩位客人絲毫沒有注意到坐在大廳一角的我,而我,卻太清晰地辨明了他們的身份。

方哲遠和李斯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