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名將城之夜(三)



繁星瑩瑩,夜涼如水。

名將城的夜晚好像格外的安靜。

書房內的小晏,氣氛雖然不是很熱烈,但是,卻讓人格外的舒服。

鳳華趁著白亦然低下頭吃菜的瞬間,抬起頭偷偷的看了一眼他,眼中溢出溫柔。也隻有在這樣,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她才敢顯露出自己對他的一絲心意,有時候,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每次就在這一瞬間的一瞥時,她眼中的柔情有多麽的深,多麽動人。

謝容止眼光從鳳華的臉上不經意間掃過,怔了怔,手中的筷子險些握不住差點掉落到地上。

“夫人,來多吃點葷菜,看你最近了病了一場,身體略有消瘦,應當補點有營養的肉類,這樣才好。”白亦然看鳳華一直隻挑平清淡的素菜吃,桌上的幾個稍微帶點碎肉末的菜,也一口沒吃過,就親自為嬌妻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在她麵前已經吃了大半白米飯的童子采蓮蓬青花瓷碗裏。

鳳華恍然回神。眸光看著夫君溫柔的側臉,忽然,就有種落淚的衝動。其實——這麽多年他不容易吧!

如今,夫君隻有二十八歲,還未到而立之年,正是一個男人的青春盛年之時,眼角卻有幾條淺淺的細紋,那是歲月那條殘忍的觸手,在他的臉上撫摸後留下的醜陋傷痕,鬢發間銀光點點,雖然不多,但卻足夠顯眼。在白將城這段的歲月之中,不知不覺之時,他的青絲不知何時已經成白發。

從出生到現在,振興名將城百年基業這樣重愈千鈞的擔子,就一直壓在他並不寬闊厚實的肩膀上,或許,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過沉重了吧。

更何況,他心底深處的那個人。那個在多年前,就應該死去的女人。紅顏如毒,傷他至深,但是,他卻念念不忘,癡心不悔。也許,這才是短短不到五年的時間,他的身體急劇蒼老下去的原因吧!

情深者不壽。不放過自己的內心的人,命運又怎麽會輕易的放過他呢。

謝可止將手中的筷子放下,站起身來,為白亦然和他都滿了一杯酒,伸手拿起自己的那一杯,雙眼看著白亦然,舉樽肅穆:“憶歌,朝堂中有我打點,家裏有老夫人坐鎮,我們一定會盡力為你周全,你放心的走吧。”說完仰起頭,就將手中的酒一口飲盡。

白亦然也幹了杯中的酒。雖然,聽到好友這麽說。但還是頗不放心,又皺著眉囑咐道:“適而,母親年老體邁,早已經力不從心,多年來,隻是強撐著為我打點名將城上下,身體也快要被掏空了。夫人遇事雖然冷靜,但是,總是閱曆太淺,稍有不防就會受人欺騙,到時候,恐怕會有麻煩。所以,我走後,家裏的事你也務必要多多操心。”

謝可止道:“憶歌,我一定盡力而為。”

其實,他本來不該再對好友說這些話的,他們是多年的知己,刎頸之交,甚至可以將這顆項上人頭交付的朋友。但是,此去凶險,無論攻打魔宮最後成功與否,必然都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著回來也是個未知數。或許

,這也是他們最後一次,一起坐在這裏吃飯。

家有老母妻子,他實在是不放心啊。不過,他也必須的走了,否則,就要趕不上盟軍的大隊人馬了。

那由萬餘眾正義的武林人士集結而城的盟軍,已經早走了好幾天,現在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到達了什麽地方。一路上,前行路途是否順利,有沒有遭受到西昆侖的阻擊截殺。指揮內部各派的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們,是否團結一致,命令下達的得當,讓手下的眾人都心服口服。

這些都是他如今關心的問題。

飛鴿傳書需要時間並且極有風險,一旦被人途中截住,泄露機密,後果不堪設想。這地處江南的名將城距離昆侖山,實在是太遠了,他作為盟主,呆在這裏,鞭長莫及,萬一有什麽突發狀況,若是沒有人能夠力挽狂瀾,那時候,情形也實在是堪憂。

白亦然心裏擔心前方的情形,腦海中忍不住思緒萬千。此時,鳳華忽然開口,聲音冷冷,透露出堅決的心意:“夫君,我要跟你去。無論此次行動有多麽的危險,我都要去。”

白亦然愣住。轉過頭,看著鳳華正直直的和他對視的雙眼,那裏麵有像鋼鐵一般不可磨滅的決心。

接著又聽她繼續說道:“這就是我今天來找你,要和你說的事情。也是我嫁進你們白家這麽多年來,唯一的一個請求。”

聽到最後這句,白亦然想要開口勸說的話,隻好又咽會肚子裏去。

抬起眼角瞟向好友,意欲讓他想辦法解決現在的難題。——那麽危險的地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一個弱女子去的,更何況還是他成親多年的妻子。即使沒有一點愛情,但是多多少少還是有幾分相濡以沫的感情的。

但是,卻見好友目光正愣愣的盯著自己妻子,眼神迷離,神情恍惚。

他的心中不禁動了動,微微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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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亦然坐在窗戶前,手中拿著一隻夜光杯,正輕輕的撫摸著。好像在回憶著什麽,眼中是一種即將要溢出水來的情緒,濃密黑長的眼睫毛微微輕顫。他忽然張口歎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阿歡,以前你最愛用這種杯子喝酒,而且,還不是什麽好酒,隻是那種三文錢一斤的燒刀子,真是暴殄天物。可是,在遭受到別人的笑話時,你又拍著桌子理直氣壯的反駁說,這種酒足夠的熱烈和灼熱,就像你的胸膛裏的那顆心一樣,最合你的口味了。”

依稀記得那時侯的日子,瓊花烈酒,紅泥小火爐上煮的咕咕響的桂花釀,還有,那傍晚時分,夜長歡隱藏在濃重而朦朧的霧色後麵的眉眼,嫣然明麗,顧盼之下傾國傾城。

那段快樂的日子裏,一共有三個人。那個人並不比我出色,遇見你也並不比我早。

可是,那時侯,你眼中的人卻不是我。你的一切同樣也屬於另一個人。為什麽?難道你不知

道,其實,從開始到最後,隻有我可以陪著你,一直到我們都死去,也僅有我可以陪你躺在棺材裏。那個人,怎麽能夠和我比,他到底有什麽地方可以比得上我?

白亦然捂著左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痛入骨髓的疼痛從心髒深處傳來,就好像——當年,她用盡全身功力,親手拍在他的左胸的時候,那樣連靈魂都要化成碎片的感覺。

青竹聽到書房內的聲響,連忙有進來,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藥瓶,翻轉傾倒,倒出一顆紅色的藥和著水喂他服下。勸道:“少爺,你要保重身體,以防多年前的舊傷複發,還是不要再多想了。”

白亦然好像沒有聽到青竹的勸說。隻是低下頭,雙眼盯著夜光杯,臉上漸漸的浮現出睥睨天下的霸氣:“不過,阿歡,天下和你我都勢在必得。我相信,這一點,你很快就會明白。”

胸口的似乎更疼了,那雙美麗的手,用盡全部功力拍到他胸口時,那種疼痛,恍若昨日。

華美的夜光杯片片破裂,從他的指尖滑落到地上。

“青竹,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少爺,今天下午就全部都準備好了。”

白亦然猛然用力緊了緊拳頭“不用等到明天了,通知人馬現在就啟程。”

青竹有些猶豫,不確定的問道:“那夫人那邊,要不要奴才派人去通知一下。”

白亦然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我說過要帶她走了嗎?”

青竹還是不放心,看著主子的臉色,硬著頭皮又問道:“那要是咱們走後,夫人她向的娘家告上主子你一狀。其他人倒也不怕,可是,她那個專橫跋扈不講理的娘親,必然會來找老夫人的麻煩。最近老夫人的身體本來就越來越來差,要是再被氣出個好歹來,那可如何是好?”

白亦然伸手從窗外的瓊花樹上折下一節枯枝,那在手指間把玩,黑灰色的樹皮,把他的手襯托的看起來更加蒼白,如若沒有皮膚下麵隱隱約約在青色血管中流動的**,看起來就像是西湖中已經凍結的厚冰。

“青竹,你忘了,咱們府裏還有一個人。不但,專門愛對付那些蠻不講理的女人,而且,對老夫人忠心耿耿,敬愛有加。難道,你忘了這個人的手段了嗎?”

況且,相信在這件事上,適而也會不遺餘力的阻撓。

青竹渾身一震,仿佛感覺自己的屁股又開始疼了,那好了整整二十一天的傷,好像被人又撕裂了似的——唉,上個月隻因為打碎了老夫人最喜愛的玉簪子,誰求情都沒有用,結果那頓板子好像下手格外的重,實在是打的不輕:“奴才明白了,這就下去讓奴才身邊的親信,在這段時間,多多的去提醒那個人。”

白亦然朝他擺擺手,囑咐道:“快去快回,子時那一刻,我們必須動身離開城裏。記住讓隨行的人手,行動的時候要輕手輕腳,動靜務必要小點。千萬不要驚擾了老夫人和夫人。否則,家法處置。”

青竹躬身領命:“是,主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