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玲瓏骰子安紅豆



大雪無聲,如白色的細沙,如煙花揚州的三月,西湖河畔的依依垂柳枝條上新出的柳絮,揚揚灑灑的從天空中墜落。

在這廣袤的荒原上,沒有植物,沒有動物,沒有人煙,天之間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不存在。仿佛,萬物生靈早在這個冬天剛剛到來的時候,已經死去了。

雪一直在下,不多時,地麵上的積雪便有一寸多厚了。

這時,從遠處朝這邊,忽然有一座巨大的黑色的軟轎極速行來。

眨眼之間,再近一點才能看清,前後左右共有十幾個穿著白色勁裝的的大漢,單肩扛著這頂轎子,隻是轉瞬間,便撞破這一幕幕的冰雪玉簾,穩穩的行到眼前。然後一路繼續向西行去。

這些大漢的體重少說也有兩百多斤,肩膀上又抬著轎子,但是,奇怪的是這麽多人踏雪行來,路上卻沒有留下半個腳印。

大雪之中無痕——能夠擁有這樣高深的輕功的人,在江湖中絕對是十分罕見的,也隻有那幾個用五個手指能夠數的著的名家門派的掌門人或者長老,窮盡畢生心血才會習得的吧。

可是,這麽多看起來是仆人打扮的不起眼的下人們,卻一個個都呼吸輕微,腳步輕盈,眼神炯炯,目光銳利,體內暗藏具有這麽好的功夫。他們到底是哪家主人的手下?那轎子裏坐的又是何許人也?能夠讓這樣的人抬轎子,這樣大的排場,難不成是中原皇朝中的那位皇帝老子不成?!

當然不是皇帝老子,也不可能,朝廷那麽多的事情要處理,他要是走了誰去做?更何況,他來這天寒地凍的西昆侖幹什麽?吃飽了撐的,想嚐點苦頭不成?

轎子裏正坐著江南名將城的城主白家的大少爺。當然不是中原的那位皇帝。

白亦然坐在轎子裏,青竹坐在他身後的小凳子上,腰杆挺得直直的,臉上沉靜,一刻也不敢鬆懈,隨時準備伺候主子茶水吃食。

“青竹,我們到哪裏了?快要追上彌繁帶領的盟軍了嗎?”白亦然披著猞猁裘,眼見微垂,忽然開口向青竹低聲問道。

如今,這些在外麵高抬著轎子的人,是白家八荒軍中最為末等的將士。八荒軍以武為尊,這些人在這個軍隊裏,功夫隻能算得上是三流,因此地位很卑微。但是,如果和那些中原江湖的武林人士相比較的話,他們可以說的上的是不同凡響了。

他坐的軟榻旁邊,擺放著四五個火盆,裏麵的木炭靑焰灼灼,讓轎子內的空氣一直保持著融融的暖意。但是,他似乎身體十分的怕冷,將身上厚重的裘衣裹得緊緊的,隻露出一個烏黑的腦袋來,看起來有點像一隻在並不溫軟的窩中過冬的鬆鼠一樣,怕冷卻無奈,又是可愛又是好笑。

但是,青竹看著主子這個樣子,心中卻一點也不覺得,也不敢有這樣的想法。

他隻是低下頭,語氣謙恭的回道:“少爺,我們馬上就快要趕上了,這裏距離彌繁姑娘率領的軍隊不到二十裏。”

抬轎子的這些人,他們都是白家的八荒軍中最為末等的的將士。八荒軍以武為尊,不過,就這些在軍隊裏功夫不濟,地位低下的士兵,和那群江湖中的武林人士相比,無奈論從哪方麵來說,也是十分的不同凡響的。

白亦然嗯了一聲,過了會,忽然又麵無表情的問道:“這幾日,天道回信了嗎?”

青竹又回道:“今日上午,奴才已經收到了一封,天道小少爺從盟軍中的飛鴿傳書。可是,那時候到前一刻,主子都正忙於處理彌繁姑娘派人送來的加急文書,奴才不敢去打擾,就隻好自作

主張的將它收了起來,還請主子恕罪。”

白亦然也不怎麽在意的點點頭,隨口問:“那麽,他在信上說了什麽?”

青竹本來是很伶俐乖巧的人,一想起信上的那些內容,這時候卻有些臉紅,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怎麽回主子的問題。欲言又止的過了一會兒,才硬著頭皮說道:“主子,天道小少爺說盟軍裏麵都是些臭烘烘的男人,這些人從來都不洗澡,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臭腳丫子把他熏得都快受不了了。還有......說很想念雲香綠柳閣的花魁狐玥姑娘......好想回名將城去,這裏他一點也不想呆了—— 白亦然忽然冷冷的哼了一聲,臉色鐵青,眼中怒氣燃燒濃烈的讓人害怕。

青竹不再往下說,心中忐忑,生怕主子生氣,他要是大發雷霆的話,那麽他就要遭殃了。

唉~這小少爺是家裏的老幺,從小就被老夫人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十幾年來嬌慣寵愛無比。最終變成了如今這樣輕浮浪蕩、時常流連於花街柳巷不務正業的樣子。

“這個小兔崽子,不成器的東西!枉我頂著老夫人的壓力,這次強硬的派他出來加入盟軍,打算讓他好好的曆練一番,就算讓他磨一磨心性也好。可是如今,真正需要他出力磨練他的時候還沒有到來呢,就在那裏喊苦叫累,真是丟人現眼。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們白家鐵骨錚錚的好兒郎!”白亦然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開口罵道。

這個臭小子,就是被寵壞了,真不是個男人,像個軟軟的娘們一樣。況且,那些武林中大字不識一籮筐的江湖人士,又不是書香世家的那些酸儒,怎麽可能愛幹淨到時不時的去洗澡呢?!他以為自己還是住在白府中的自己的小院中不成?!

青竹看主子右手又撫上胸口,眉間有痛苦之意,怕主子又氣的的舊疾發作,連忙低聲勸道:“主子保重,不要氣壞了身體,其實,奴才認為,小少爺也不是完全沒有長進。”

白亦然強壓下心中的怒意,臉上的神情頗不相信,一挑眉毛說道:“哦?難得你這樣誇獎這個,你一向都很討厭的混世魔王!說吧,他在信上還說了什麽?”

青竹回道:“在信的末尾,小少爺說如今他已經到達在下一個驛站了,要在那裏為主子你接風洗塵。”

他在白家伺候主子多年,當然,吃的最多的虧就是被這位小少爺整,每次都會被欺負的死去活來。在白府所有的人裏,他最討厭的就是這個不講理的小少爺了。要不是心疼自家主子的身體,他才不會為那個人說一句好話呢。甚至連想起他這個人都覺得無比討厭。

白亦然這才笑了一下,道:“還算他小子有點良心,總算沒有把他這個親大哥忘了。要不然,真的該被我好好的修理修理了。”

青竹不以為然,依舊低著頭,不插話。

小少爺這樣做,還不知道存著什麽目的呢,古人不是說過一句很有道理的話麽——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暖轎裏又陷入了如開始時的沉默。

又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

白亦然對青竹吩咐道:“去把東西拿來吧。”

青竹領命,躬身走出去,不一會兒就雙手捧著一個紅色的錦盒,折回來放到主子身邊的放著卷宗文書的書案上。

白亦然打開盒子,裏麵放著一把刻刀和一塊長方形的木頭。

刻刀算不上是最鋒利的,也算不上是最華美的,更說不上是很明亮。

隻是很普通的一把,因為,大概是用了太久的緣故,在刀刃上還有幾個月牙形的缺口留下。

木頭也說不上是上好的木頭,隻是產於江南一帶,十分普通的黃楊木。

白亦然伸出手拿起刻刀,開始一下一下的雕刻著這塊木頭,手法雖然不像是專門做雕藝的師傅一樣專業,但是看起來及其嫻熟。

不一會兒,手中木頭漸漸成了一個人的形狀,然後開始在上麵一刀一刀的刻下這人的眉眼,衣飾。過了一會兒,時不時的,他會俯下身,輕輕的吹一吹木頭上碎屑。

轎子的頂部,掛著七八枚龍眼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白光直直的垂照下來,落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膚色看起來更加白皙,似乎在發光一般,如羊脂白玉,似明珠。但是,仿佛是因為,這光太過明亮了。竟然讓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太過蒼白,有淡淡的哀傷。

也許是因為太過熟悉,這個木雕沒幾下就刻成了。在上麵的人,鳳冠霞帔,麵目如畫,正是裙裾飄飄之態,刻得栩栩如生,宛如活物一般。

白亦然從懷中掏出一塊青藍色繡著白蓮的手帕,輕輕擦拭著這個木人,眼中神情迷戀,但很是複雜,又是情深,又是痛恨。

這是她啊......他的阿歡嫁給他的時候,在洞房花燭夜那晚,他被眾人灌得爛醉,調笑喧囂著推開房門後,輕輕掀開她的的紅蓋頭,看到她第一次做新娘時的樣子。

還有,記得那一夜,在喝交杯酒的時候,她眼波流轉,雖然內心羞澀,但還強裝鎮定的可愛神態。——那個夜晚,成為他這一生不能逃脫的宿命,她的一切如同烙印般的存在於心髒肺腑之中,早已經和那裏麵的血肉,一日一日的生長在一起。

可是,如今,他的阿歡已經不是他的,不再完全屬於他,也再也不想念他。他已經被拋棄在她的生命之外。

白亦然修長的手指,慢慢的劃過木人的眉眼,停在她的嘴唇上,溫柔的撫摸著,流連不去。

從他得知她還在世的消息那一年,一直到現在,這麽長的時間都過去了,他日日夜夜期盼著,她能夠從心裏麵原諒他,返回江南找他。

但是,沒有,一次也沒有,從那場昆侖之戰後,她從未再到過江南,那是她生長十幾年的土地啊,她都一點兒也不眷戀嗎?

難道,阿歡——她真的已經將他忘記了嗎?再也不願意見到他嗎?

白亦然將手中的木人緊緊的抱在胸膛上,閉上眼睛,嘴角卻忽而勾起一抹冷厲的笑容。

阿歡,無論怎麽樣,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胸膛裏,我必然會讓你永遠的屬於我,再也不能從我的身邊逃走。

再也不能,就算負盡天下之人,就算這個世界所毀滅也不能夠。

我的阿歡,你就好好的等著看吧。

青竹看著自己主子的樣子,想到往事,自己也不由得神傷不已。可是,這次他不能勸說,必然是不能的。所以隻好微微的歎了口氣,低著頭,沉默不言。

這麽多的歲月都流走了,可是主子心中的執念,他自己還是半分也沒有看透。

不過,美人如玉,惹人憐惜,種種落花意,即使那無情的流水,似鐵的郎君之心,又怎麽能完全無動於衷呢?!

更何況這美人曾經獨霸武林,權傾天下,而這個男人又是世間少有的千古情癡,這又該如何呢。

忽然,轎子的晃動停止了,白亦然幕的睜開雙眼:“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立刻,便有轎夫在外麵恭恭敬敬的回答,道:“稟告白城主,十裏之外的驛站到了,還請城主下轎進去客棧內歇息一晚,明日再啟程,可別累壞了身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