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造訪(二)



莫非塵看著夜長歡手中錚鳴不已的青絲劍,心中頓時有點訕訕的,更多的卻是覺得討厭,不!應該用厭惡來形容他對這把劍的感覺。

他忍不住咬牙朝對麵那個女人,高聲恨恨的說道:“喂,夜長歡你個沒良心的瘋女人,你奶奶的,你居然要拿這把劍砍我——砍自家人,你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傷的很嚴重?還是你還沒從昏迷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不過,話說這把臭劍怎麽還好好掛在那裏,為什麽沒有被人拿去賣廢鐵啊?!”

他和夜長歡的相識,來自於一場比武。

想當然,如今他之所以這麽恨這把劍,當然是因為他堂堂天下兵馬將軍居然最後敗在了這麽一把不起眼的劍上。

多年來,他率領幾十萬大軍出征各國,在沙場上馬革裹屍,出生入死。無論遇到什麽樣的敵人,最後,都能夠化險為夷,保全身家性命,憑借的就是這一身高人傳授的青出於藍的傲人武藝。

可是,那一天,夜長歡根本就沒有出手,也不必出手。隻有這把劍和自己打了一場,結果是自己輸了。不但很難看的輸了,而且,還傷的很重——被砍的躺在床上養傷養了足足一個月。

那時候,最讓他傷心的是自己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這一身武藝,居然連人家的一把無人操控的破劍都打不過。

直到今天,對著一事實,他的心裏都是不服氣的,也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夜長歡冷笑,臉上帶著不耐煩:“莫非塵,你再敢多說一句廢話試試?!信不信老娘今天就讓青絲在這裏,真的揍你一頓?我保證,到時候,你馬上就會被你殿裏的人抬回去,再躺個十天半個月來養一養傷!”

莫非塵看了一眼,似乎很憤怒,又似乎很興奮的青絲。又瞟見它的主人夜長歡不怎麽好看的臉色。隻好識趣的把嘴閉上,隻能在心中不住的咒罵。

其實是多年前,在歸來宮中的任何一個,夜長歡每日必然要經過的地方,他連續一個月的守在那裏等待,隻要夜長歡每次一經過,就跳出來對她不停的圍追堵截,辱罵挑釁。

除了,第一次他實施行動時,夜長歡的臉上稍微有些吃驚之色,以後每次看到他又跳出來,左手插著腰站在那裏,用手指指著她,嘴裏不停的對她評頭論足,從頭到腳的挑刺時,他總能從她的眼裏讀懂那種正常人看神經病的表情,隻不過裏麵又多了種看猴子雜耍的興味。

不過,莫非塵這個人屬於越挫越勇的類型,而且內心又十分的犯賤。夜長歡要是在他第一次挑戰時,當時就答應他的話。他必然會覺得索然無味,就算比武的時候,也未必能提的起八分興趣來,認認真真,好好的打一場。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莫非塵和夜長歡兩個人算是耗上了,再加上不時的,夜長歡甩出的幾句,能讓他聽後氣的死去活來的冷嘲熱諷,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的關係不知不覺就到了白熱化的間段。

當時,歸來宮中的丫鬟婆子小廝經常會在宮裏的各處看到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絲毫不相讓的情形。

一日一日過去,莫非塵越來越覺得夜長歡根本沒有一點想要和他打一場的意思,她隻是拿他來打發這歸來宮中寂寞無聊的日子,把他活生生的當做一個可笑的消遣而已。

依然記得,自己想通這一點的時候,正是昆侖山的一個漆黑的夜晚,如同今夜這般,無星也無月。莫非塵躺在床上,急火攻心,不住的咬牙切齒,在心裏不停的痛罵自己的的愚蠢和夜長歡那個女人的無恥,就這樣輾轉反側半夜也沒有入睡。於是,他決定夜探合歡殿。

在那個夜晚……

“咳咳——莫殿主、莫殿主...快回神...”忽然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莫非塵渾身一震,這才回過神來。轉過頭看去——隻見伊

枯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座位上站起來,已經走到了他的坐的那張椅子旁邊,正一臉焦急的看著自己,眼珠子卻朝身後的夜長歡那裏轉去,示意他趕快開口對她道歉。見莫非塵聽後,一臉不以為然的又合上眼睛,繼續癱在椅子裏閉目養神起來。

他隻好無奈的轉過身,對夜長歡告辭:“夜已經深了,夜殿主身體剛剛才好轉,還是早點歇息吧。今晚我和莫殿主多有打擾,我們也就告辭了。”

莫非塵懶懶的插嘴道:“你們不是還有要事要談嗎?所有的情報都分析過了?就這麽一會的功夫,難道你們已經協商製定好抵禦中原盟軍的計劃了?”

夜長歡滿臉譏諷:“你莫大將軍的耳朵被小黑給偷吃了嗎?這還用我再說一遍?”

小黑是一隻小黑土狗,深受莫非塵的喜愛,被養在他自己住的宮殿的臥房之內。

這是,莫非塵愛狗——歸來宮裏人盡皆知的事情。

伊枯臉上的神色,更加無奈。不過顯然已經習慣了,見怪不怪的安靜的站在那裏,看著這兩人。

因為,莫非塵的將軍殿和他的幻雪樓離得不遠,所以,他打算,等這兩個人吵夠了,就和莫非塵同路一起回去。

這時他發覺有人在他的身後,扯了扯他的衣服。他來不及轉身,就感覺一股清雅舒服的香氣,在自己的身旁隱隱浮動,沁人心脾。然後,有一個柔軟絲滑的荷包,被一雙滑嫩柔軟的手強行塞外他的手裏。他的手心甚至可以感覺到從荷包上,傳來的淡淡的熱氣,很顯然,它是被人長時間的用力握在手心裏所製。

在手中握住那一個荷包的瞬間,伊枯腦中有幾秒中的空白,沒有任何的思考能力。

隨後,他苦笑——如今,自己的臉毀成這個樣子,連胸膛裏的那顆心髒也早已經,在多年前腐爛發臭。嗬嗬,自己還有什麽東西,值得這世間的女子暗付芳心?

這邊——

沒想到,這次莫非塵竟然毫不在意,夜長歡那句對自己的嘲笑,隻是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舒服的吐氣歎息:“啊——你們終於談完了,本將軍都快困死了。”說完,很應景的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你們也不早點告訴我,本將軍本應該早點回去休息的,家裏的小黑還沒喂呢。真是的!本將軍現在就走,死女人,你也早點休息吧。”

他說回去就回去,一刻鍾也不停留,也不管伊枯有沒有跟上,邁開步子就朝門口走去,不一會兒,就不見了他的身影。

不止伊枯愣了一下,夜長歡也怔了怔。

來了找她,一點正事都沒有做,難道隻為了蹭合歡殿的粗茶?這人今天又抽哪門子的邪風?!

伊枯回過神來,趕快開口向夜長歡告辭,快步朝莫非塵追去。就在他的右腳剛邁過門檻的那一瞬間,不知出於什麽心理,鬼使神差的居然轉過頭,看了一眼,站在夜長歡身後那個低眉垂眼,麵無表情的女子。

那位女子也似乎有所察覺,立刻也抬起頭,直直的和他對視。

不知是不是錯覺,雖然隻有很短暫的的時間,在那個刹那,伊枯似乎看見那個女子眼裏有少女懷情是獨有的羞澀,還有一種讓他心跳不禁加快的脈脈溫情。

在萬籟俱寂的昆侖山,天地間連風也是安靜的。如今合歡殿中一燈如豆,隻襯托的它更加清冷寂寥。

“小丫頭,快點回神了,你的心上人已經走了大半天了。別在這裏癡癡的看了,再這樣站上一天,你可要成為一樽望夫石了。”

夜長歡低下頭喝茶,開口調笑道。

鳴鶯立刻低下頭,雖然臉上並不表現出任何異樣來,耳尖有些紅了。

“丫頭,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伊枯?”

鳴鶯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夜長歡會問這麽快就問出這句話,還如此直接。

但是,她還是朝著她輕輕的點頭——她們苗疆女子,一向豪爽大方,敢愛敢恨,不像那些中原的大家閨秀,一個個都扭捏做作。

“我相信你明白,自古以來,魚和熊掌都不可兼得,人世間也根本沒有那麽好的事情。小丫頭,那要是有一天情勢讓你在他和權勢之間選,你會選什麽?”過了會,夜長歡又問了一句。

夜長歡看著她拚命克製著的心中情緒,搖搖頭,眼中憐憫之色漸漸的濃了。

這丫頭多麽像當年的自己啊。看如今這樣的事態,她必然會一步一步的走上自己曾經走過的彎路。並且,在這個過程中毫不猶豫,願意犧牲一切。

可是,時光在不停的慢慢流逝,總有一天,她必然會番然醒悟,悔不當初。

就如同當年,終於得償所願,她獨自一人站在權利的頂峰,覆手間便可掌控操縱這世間的眾人的生死,但是,那個時候,她的心裏是那麽驕傲又是那麽的——孤獨。

“小丫頭啊——”夜長歡頓住,其實,她也不知道應該對她說什麽。最終過了很久才拍拍鳴鶯的肩膀:“你要時時看一看自己的內心,明白什麽是你能夠舍棄的。什麽是你此生最珍貴的寶貝。不要等到,難以挽回的時刻,才後悔不已。”

鳴鶯似乎聽懂了她的話,又似乎沒有聽懂,隻是,臉色在夜長歡說完這些話後就變得蒼白無比,過了很久,她才點點頭,聲音澀然沙啞:“嗯,多謝你。”

很奇怪,這次她並沒有用敬稱。但是,話語裏麵卻含著一種情緒,感激而尊敬。

夜長歡看著她臉上隱藏極深的堅決之色,其中還有一種渴求——那是,一種對權利和榮華的向往,並願意為之犧牲一切的渴望。

夜長歡心中歎了口氣,隻是低著頭,不再言語。

果然如此。師父,當初您說的對,世人果然是易被浮華迷眼,難悟天道。也不知道您如今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再在這人世間,再找到一個天賦異稟的徒弟,百年之後,來接收你的衣缽,得窺天道,修得佛心。

這麽多年過去了,師父。我有時候也在想,要是當初你沒有在我掉下冰河的那一刹那,飛身跳下去救我。以後的所有無法挽回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夜長歡坐在那裏,在低頭的瞬間,不經意間,看到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在它上麵穿著的隻是普通的珠子,隻是似乎被人在手中經常撚動,珠子表麵看起來有一種滄桑的味道,顯得很是陳舊。

但是,她的雙眼卻呆呆的盯著它,帶著懷念的情絲,久久的出神。

這時候,從合歡殿的外殿中,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喧嘩聲,漸漸的越來越清楚,似乎是從跑進合歡殿大門就開始,這個人一邊跑,一邊叫喊。在這寂靜的夜裏,這聲音讓人聽的格外清楚。

“殿主,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夕煙氣喘籲籲的跑進來,被門檻絆了一下,踉踉蹌蹌的撲倒夜長歡腳邊。看來一路上她應該走了不少路,而且是一路快步跑來。隻見胸脯急速的起伏,情急之下,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用手指指向西邊的方向。

夜長歡在看到她指的方向後,就開始渾身激烈的顫抖,手腕也猛的一抖,手中的一杯茶全部都潑到衣服上。

“祭祀台那邊出事了,十二蓮母讓奴婢速速前來通報殿主,說舒公子他……”

不住的給自己拍著胸脯,夕煙終於順了口氣,開始對主子報告。但是——還不等她說完,夜長歡已經沒有了蹤影。

夕煙愣了愣,快速的爬起來,拉著還在發呆的鳴鶯一起,快步的跑出去。

這時候,青絲劍在床頭忽然又開始不停的顫動,越來越劇烈,紅光大漲。最後,終於掙脫係劍的繩子,化作一道紅色的閃電朝外麵飛出去,追隨主人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