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夢境(一)



恰在這個時候,一隻素白的手掀開簾子,隨後,走進一位明眸皓齒的麗人來。

這個人正是白亦然的夫人鳳華。受過青竹再三叮囑的小丫頭玲瓏,早已經侯在門邊。鳳華一進來便趕忙走上前去,把紫金小手爐奉上為鳳華暖手,然後,又輕手輕腳的為她脫下披風,整整齊齊的折疊好,由另一個送完熱茶正要出去的小丫頭拿到外室放好,隨後,攙扶著她坐在布置在小幾旁的軟塌上麵,展開波斯毯子蓋在她的膝蓋上。金玉和琳琅緊跟著有進來,低著頭站的筆直,侍立在主子身後的兩側。

白亦然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抬起頭,對著鳳華笑道:“夫人來了,一路凍壞了吧,還是快點喝口熱茶,暖暖身子,這可是上好的西湖龍井啊。”

鳳華的點點頭。臉上的神色即不過分討好,也不過分謙卑,如同這個皇朝中的人家裏的所有的正室夫人一樣,朝著丈夫,微微一笑,語氣很是得體的說道:“嗯。夫君既然這樣說,那麽這茶必然不是人世間的凡品。等一會兒後,我就好好的品一品。這樣好的茶不好好的品味鑒賞一番,想來也是很浪費的。”

“我保證這茶,必然是不會讓夫人你失望的。”

白亦然對著自家夫人笑了笑,笑意十分自然,鳳華知道這樣的笑意是沒有達到眼底的,隻是因為她是他的夫人,所以,作為自己的夫君白亦然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讓人覺得熟悉而陌生。

不過是皮笑肉不笑而已。

白亦然也如同這世間所有有權有勢的男人一樣,看起來溫柔體貼,實際上這一切隻是表麵功夫,心裏卻無半分情義,他做丈夫有做丈夫的樣子。

不過是薄情罷了。或者,隻是不愛而已。更甚著是仿佛對的是一個會說會笑的人偶而已,這樣如同死物的東西,與他有什麽關係。

是的,這是鳳華隻是他的正妻而已除此之外,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是一個名分而已,對他來說,女人的名分與他有什麽關係,更何況這個名分還不是他給的,他也不樂意給。

除了他心裏的那個女人,那個如同一把燃燒著的火焰,每時每刻在灼燒他的女人,別說在這天下間的女人,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不配做他白亦然的妻子。

那個女人是他的一切,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妻子,此生深愛的唯一的女子。

他白亦然隻有一個妻子,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隻有一個。

白亦然沒有再和鳳華說話。

反而,轉著頭對著謝可止笑著說道:“適而,咱們的酒似乎足夠的熱了。”

謝可止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隻是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白亦然察覺到知己隻顧著出神,並沒有表現出平日裏,一聽說喝酒就滿臉興奮的神色。白亦然心裏有些奇怪和疑惑:“適而,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是酒的問題嗎?絕對不是!因為,這桂花釀酒是兩人打小在一起讀書的時侯,空閑無事,就喜歡偷著喝的唯一一種酒。

這個愛好一直持續到如今,隻不過不用每次都輪流著,一人下去酒窖偷酒,一人在上麵望風。那時候,每次幹這檔子事,他們都心驚膽戰,生怕愛酒如癡的夫子發現,手心又挨一頓重重的木板子。那是什麽原因呢?

難道是朝裏遇上什麽棘手難纏的大事情了?還是謝太師最近的身體越來越不大好了?亦或是皇上又下達了什麽艱苦的秘密任務給他?就在白亦然心下思變換不定,不斷的猜測好友內心的時候,謝可止突然抬起頭,雙眼盯著他,裏麵浮現

出一種奇怪的神色,隻聽他開口歎息道:“憶歌,你真是好福氣,能夠娶到嫂子這樣冰清玉潔的美人兒,也不知是你這小子哪輩子做了無數好事,結下的善因,修來的善果。唉~,想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家勢也不比你差,我怎麽就得不到像嫂夫人這樣的女子的青睞呢?!真是可恨的要命。”

鳳華在聽到冰清玉潔這四個字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渾身一顫,臉色一白。很明顯,白亦然敏銳的察覺到了。

但是,鳳華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水,在身邊男人的注視下,嘴裏喝著被自家夫君誇到天上去的茶水,卻實在是品不出什麽滋味,好像有些淡淡的卻讓人心裏發苦的味道。

這樣苦澀的味道,在口裏回味悠久,竟然有一些綿長的味道。

卻不知道是這茶水苦,還是她的心苦。

白亦然看著自家夫人並無異樣的喝著茶,低著頭,一副低眉順眼的賢惠樣子。

對左右侍候的人吩咐道:“給你們家主子旁邊再加一盆碳火,夫人看起來臉色不好,想必剛剛一路上過來的時候寒風被凍壞了吧。

丫鬟們領命,立刻上上下下的忙活。

白亦然聽了謝容止的回答忍不住失笑,原來是羨慕了。可是,這個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權位如此,美人亦是如此,你要想得到一些東西,就必須放棄你所擁有的另一些東西——甚至是在生命中,那些你最珍貴的一切,無論你有多麽的不願意。

真是笑話,天下那有什麽可笑的善有善報,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況且,他如今這種狀況,也未必值得別人嫉妒!不過,有時候,這位好友的思維還真是不像是個名動天下的睿智宰相,反而倒是像個上流社會中普通的紈絝子弟。不過,自己早已經——習慣了。

“適而,是緣分未到。你還小,還未弱冠,再過幾年,等你長大成人,肯定全京城的美人都追在你屁股後麵跑,這個你可不用擔心。”

白亦然隻好無奈勸道,要是不說幾句好聽的,還不知道這可憐樣要在他麵前裝多長時間呢,一個男人要是那樣——多變扭。

謝可止看了鳳華一眼,見鳳華也在看他,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裏,冷冷清清,如同深夜裏的兩點璀璨奪目的寒星,有一種寧靜悠遠的味道。

他對著她,勾起嘴角,勉強笑了笑,算是招呼,但是,唇色卻蒼白如紙,卻不再說話。

鳳華忽然低下頭,看著自己握著紫金小火爐的手,十指尖尖,是那麽的年輕美麗的卻又是那麽的冰冷蒼白。

白亦然站起身,走到門口,一邊吩咐門口侯著的眾位小丫頭,下去快點準備用晚膳的事宜,一邊挨著鳳華坐下,將那雙手緊緊的握在手裏,側過頭,對著鳳華關心的問道:“最近身子可還好?聽青竹說前幾天你病了一場。”

被手上傳來的熱度驚的的身子微顫,鳳華連忙垂下頭,不敢看夫君溫柔的神色,低聲回答道:“吃了點藥,已經大好了。”

鳳華身後的琳琅,立刻用力瞪了一眼剛剛走進來的青竹。死青竹,不是說過要幫我保密的嗎?你是不是男人,居然不守信用,看等會本姑娘怎麽收拾你,讓你多嘴。

青竹看著琳琅,被她吃人的目光弄得一頭霧水。他剛剛進來,並不知道主子們都在裏麵談了些什麽話題。在心裏盤算了幾遍,最後,也沒弄明白,自己在什麽地方又惹到這位姑奶奶了,唉,反正,自己無論做什麽,從她眼睛裏都能挑出一蘿筐刺來。話說,自己就這麽的招她討厭嗎?

白亦然好像喉嚨不舒服,忽然咳了幾下,清了清嗓子。

青竹立馬回過神,耳尖忽然一紅,躬身稟稟報道:“少爺,晚膳已經備好。”

白亦然道:“嗯知道了,吩咐廚房準備上菜吧,記得再拿三隻杯子來。”

不一會兒,菜就陸陸續續的擺上了小幾,看差不多了,白亦然揮了揮手,示意眾位伺候的奴才們不用伺候了,都下去自己吃飯。

謝可止也走下來,坐到小幾旁,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離鳳華要比離白亦然還近幾分。小幾上的菜是好菜,葷素皆有,色香味俱全,光聞幾下,不動筷子,就已經讓人食指大動,口裏麵唾液泛濫。酒也是好酒,窖藏十五年的桂花佳釀世間少有,這自然不必說。可是,竟然連杯子也是極好的。這杯子是西域的夜光杯。

謝可止心下微微詫異。他曾經在當今皇帝的書房裏,見過有三對一模一樣的。在去年春天的時候,莫非塵率領十萬大軍,以少勝多,擊退聯合起來的各路侵略軍三十萬,打了好幾個大勝仗。

昆侖山以西的諸個小國不得不修書臣服,隨著使者送來的文書,還有一箱當地的奇珍異寶的,其中,就包括這種夜光杯。

據使者說,這種杯子技法上極難鍛造,在當地非常珍貴,在上古傳說中有辟邪的效用。就連他們皇室所有也不過僅僅十對。這位外域的使者卷著舌頭說著中文,從奇怪到惹人發笑的發音中,可以看出來他們的國王對將這兩隻杯子被送人,很是肉疼舍不得。

“這夜光杯看起來華貴無比,實屬於精品,憶歌你從哪裏得來的?”謝可止心中疑惑了半天,開口問道。

這可是朝廷的貢品,又是當世精品,百年來難得一見,據他所知就算是姓白的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將這個東西弄到手吧。倘若自己猜錯了,那麽,他可就有的慚愧了。

畢竟他與白依然相識多年,他們要是對彼此不知根知底,那麽,也不可能有這麽多年的朋友交情。說白了,江湖和朝堂,甚至是天地間是沒有一種友誼,可以脫皮離開兩個人之間的利益關係。“隻管用,不必問其他的。”白亦然搖頭,打算賣一個關子,隻是笑卻不再答話。

謝可止不再追問,拾趣的隻是埋頭吃菜喝酒,偶爾也聊幾句朝堂中,在大臣家裏麵發生的趣事。什麽正妻逮住了丈夫與帝都萬花樓的美貌花魁一夜風流,從妓院門口一路將自己的丈夫罵道府中,期間順帶加上一些拳打腳踢,實在是強悍無比。這位大臣在朝為官,這件趣事不隻是成為了帝都的平民老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而且成為了,皇帝大臣朝堂中嬉笑的話題。

怕妻子怕到如此地步,還要在外麵偷吃,真是丟人無比。白亦然認真的聽著,不時接幾句話,滿麵的笑容,動手親自為好友和嬌妻斟酒布菜,言語行止間是從所未有的細微體貼。

白亦然做足了知己與好丈夫的派頭,估計其他人絕對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來。

白亦然抬起頭看向謝容止,本來要說一些話的,但是,在看到他的臉的時候,不由得愣了愣。

黑亮垂直的發,斜飛的英挺劍眉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嘴唇性感,尤其是搭配在一起之後,更是猶如上帝手下巧奪天工的作品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真是俊美非常,言語難以描述。

雖然,這些年見謝容止這張臉的次數並不少,但是,現在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對於他來說,人世間美麗的東西總是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無論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