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玲瓏心



天才蒙蒙亮,清冷的光從窗口照進來,落在正坐在梳妝台前攬鏡自照的的鳳華身上。

在她蒼白的臉上,無法壓抑的悲傷一點一點慢慢的浮現出來,這時候,看起來似乎比這黎明時分的第一縷亮光,還要空蒙,還要迷蒙。

她穿的還是在昨晚的小晏上,那套素雅的白衣。裙裾長長,隨意的拖曳在冰涼的地麵上,廣袖微斂,輕垂在腿旁。隻是在胸口處繡著的那幾朵開的正好的紅牡丹,被這光一照,竟然豔光流動,鮮活欲流。

金玉和琳琅侯靜靜地站立在一旁,低著頭等待主子隨時召喚,各自心裏都七上八下,大氣都不敢喘一喘。

其實,鳳華就這樣坐在這裏,已經等了一夜,可惜,隻是一種可笑的枯等,徒勞而已。就像一隻被人扔到岸上的魚,沒有水,在太陽的毒辣曝曬之下,明知道自己必然會幹涸而死,但是,出於本能身體還是不停的掙紮扭動,其實,也不過是一種令人發笑的舉動罷了。

因為,她的夫君白亦然即沒有親自來。也沒有派任何一個手下的人來通知。所以,她想當然也沒有等到他的相請。

窗外有夜更人敲打梆子的聲響,一下接一下,一次又一次,不時的就會響起。銀製燭台中的燈油漸漸的用盡了,青焰搖擺不定最終還是熄滅了。瞬間,漆黑的夜色像一張血盆大口,將房間完全吞噬。然而,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時間依舊不間斷的從空氣中流走,但是從不發出任何聲音,寂靜的讓人心中惶然。

時間走的飛快,不過隻是轉眼的瞬間,天便亮了。可是,對她來說,新的一天帶來的並不是什麽希望,而是,希望的破滅和無奈的終結。

或許,與她成親多年的夫君,昨夜在走的的時候,決心把她獨自一個人丟在這空曠寂寞的名將城中,心裏連一分的猶豫也沒有吧。

嗬嗬。他一定已經考慮到,她跟著他去,不但是一個需要他時時操心的大累贅,而且,也會擾亂他攻打昆侖的計劃。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更何況,昆侖山上還有那樣一位,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女人呢。

他是怕她去了,妨礙他們舊情複燃吧鳳華心中連連苦笑,隻覺得滿口澀然,心中恨意自是不必說。

就這樣自怨自艾著,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覺得照在自己身上的日光變得有些灼熱,她才猛然回過神來。

她歎了口氣,對著旁邊的兩個小丫頭揮揮手,說道:“我不用伺候了,你們都下去休息吧。陪了我一晚上,你們都累了吧,可苦了你們兩個人了。”

金玉看著主子憔悴的臉色,眼中有幾絲不忍,開解道::“夫人,您還是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少爺他也許不是故意要把你留在府裏的。最近聽院子裏的下人私下裏談論,說這次攻打昆侖山剿滅天下第一魔宮歸來宮的行動,在中原已經家喻戶曉,此去必定是十分危險。少爺不帶您去,他一定是怕萬一顧忌不到夫人您,到時候讓您有什麽閃失。”

琳琅也插嘴道:“是啊,夫人不要傷心了,少爺這也是為您著想呢。”

鳳華擺擺手,雙眉微皺,看起來似乎很疲倦,右手扶著額頭,道:“都下去歇

息吧。特賜你們休息一天,順便給我吩咐個二等丫頭來接替你們,今天就不用來我房間侯著了。還有,不必再說了,你家主子我心裏有數。”

金玉偷看了主子的神色一眼,隻見她雙眼微合,臉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她到底進去了沒,心裏也有些淡淡的難過。

哪個女人不想與自己深愛的丈夫執手,同生共死,一起抵擋生命中的一切風雨,不離不棄呢。

琳琅看她還在發呆,就伸出手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朝主子福了福,低聲告退後,便硬是拉著金玉的手出去了。

屋裏又恢複到剛才的平靜。

鳳華抬起頭,看著桌子上銅鏡裏的自己,寶珠玉簪,華服金飾,一張尖尖的瓜子臉,五官生的很是細嫩精致,配合也很得當,無論是誰,隻光看這麽一張臉,正是芳華韶齡,雖然,算不上什麽傾國傾城之姿,也是很賞心悅目的。可是——

偏偏那上麵的那雙眼睛,雖然烏潤發亮,炯炯有神,但是,卻是太過安靜冰冷,沒有一點一滴的溫柔和熱情,甚至沒有一絲已經成親的女人該有的柔情和嫵媚。

所以,從自己八年前,剛嫁過白家來到現在,雖然,她對待下人們還算很寬容,從不會無故苛責他們,但是所有的人心裏麵卻都很怕她,老夫人也並不喜歡過她。

嗬嗬——也許是自己太過不會討別人的歡心了吧,反正,父親也說過,這樣在身上沒有人氣的女兒,或許,心裏麵住著一個魔鬼,也說不定呢。

要不然,他怎麽會在她剛剛及及訜,就將她從萬裏之外的大漠嫁到這潮濕悶熱的江南呢。

“小瑤,你已經很美了。所以,不用再照了,那鏡子裏的樣子,根本沒有你真人的半分的好看。”

謝容止從門外走進來,站在她身後,看著鏡子裏的人影,微笑,但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

鳳華冷冷的看著他銅鏡裏的人像,眉眼間像是凝結了一層被凍結的冰霜,皺著眉嗬斥道:“謝容止,你這個無恥卑鄙的小人,你居然還敢來,你快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滾!”

謝容止臉上波瀾不驚,依舊帶著儒雅的笑容,伸右手拿起梳妝台上的玉梳,一下一下從頭梳到尾,慢慢的梳理起她身後如雲的長發來:“你看看你,大清早的妝容暗淡,連長發也不好好的挽個發髻,嗯,記得當初,你挽的那一個流雲髻,還是很適合你的。”

鳳華像是被什麽髒東西沾到到身上一樣,立馬側過頭,躲開。

但是,謝容止並不放過她,左手五指緊握住她的長發,用力向後一拉,將她的頭拉到懷裏,雙臂圈著她的脖頸,俯下身來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雙眼看著鏡子裏女子蒼白卻倔強無比的臉。

鳳華頭剛才皮吃痛,驚呼一聲,但聲音剛一從口中發出,便又立刻咬牙忍住:“謝容止,你放開我。否則,終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瑤,你我多年未見。怎麽一見麵,就把我當仇人對待啊?我哪裏的罪你了?”謝容止抬起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

說完有忽然又是感歎,又是嘲諷道:“小瑤,你真

不愧是皇上親自冊封的鳳凰城的美瑤公主啊。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難道是我那位好知己對你一直輕憐蜜意,待你很好的原因嗎?”

鳳華沉默不語。

這麽多年來,白亦然待她不能說不好,但兩人相處也談不上輕憐蜜意四個字。隻是,像一般家庭中沒有什麽感情的夫婦一般,用相敬如賓形容應該更加貼切。

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況且,如今,她什麽也不想對麵前這個人說。

“美瑤公主,怎麽不說話了?是在想你的那位夫君?不過,憶歌的確是人中龍鳳,又會討女人喜歡,這麽說來,也怪不得當初你不辭而別,棄我而去,連夜離開出野閣,選擇遠嫁江南名將城白家。”謝容止俯下身,嘴中呼出的熱氣,噴到懷中人敏感的耳垂上。

鏡中風華卻依舊麵無表情,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那一雙寒星點點的眸子。

原來,事到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心裏依然在記恨她,對多年前的那件事,依舊充滿了怨氣。

可是——那時候的自己,空有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公主的封號,必然要在那樣龐大家族中,每日勾心鬥角掙紮求生,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都不知道一覺睡下去,會不會在夢中被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權謀利益殺死,明天再也不會照常醒來。

那時候,在那樣恐懼黑暗到令她,在如今的每一個夜晚也會噩夢夢連連。

姻對自己來說,實在比不上十箱金子和白家家大業大的依靠。況且,在那一天,在大漠的鳳凰城中,又發生了那樣的幾件錯綜複雜的事情,如若不嫁去白家,她和娘親便再也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逼得她咬牙不得不下了最後的決定。

即使所做的這個決定,要放棄此生中最為珍貴的東西,愛情、純貞以及一切都不再重要的東西,但是,這麽多年來,午夜夢回中,她的內心中從來沒有後悔過。

不過,謝容止——你又何嚐對得起我,那個時候,你又有在哪裏呢?你不過是在出野閣和許多嫵媚妖嬈的女人整日廝混玩樂罷了,像個縮頭烏龜一樣,你沒有幫我,也不想幫我。你又有什麽資格來義正言辭的這樣說我,說我背叛你!

“滾開,你給我滾出去——”

謝容止看著她這張永遠古井無波的臉。上麵的那種冷冰冰的樣子,讓他覺得,仿佛什麽東西也激發不起她的興趣,這個世間中,從來沒有她值得渴求留戀的東西。

心裏忽然就失去去了再呆在這裏的興趣。雖然,胸膛裏麵不知道充滿的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還是沮喪失望更多一點,但是,他是他不想再留在這裏了,一刻鍾也不想。

但他還是不服輸,嘴唇更加貼近她的耳朵,笑的惡意:“小瑤,等著我哦,這在白府的日子是多麽的寂寞啊,放心,我一定還會再來看、你、的,讓你每天都過得比現在都——痛、苦。”

就這樣過了很久,鳳華才從凳子上站起來,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床旁邊,和衣躺下了。

美瑤公主——多麽可笑的稱呼,不過是皇家光鮮表皮下的,一個充滿肮髒的利益交換的犧牲品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