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拔劍



“都給我住手!”

包裹中傳出一個聲音,悶悶的好像不是從嘴裏說出來的,但是還可以聽的出其中生氣意味,沙啞卻冷厲,“夕煙你越來越不懂事了,這是來求人辦事的態度嗎?我不記得什麽時候這樣教過你!”

是腹語,夜長歡用的是語,不然一個舌頭斷掉的人怎麽會開口說話呢。

“主子,不是,我……”

夕煙看著夜長歡用手扒開包裹自己走了出來,臉色、手指、脖頸,整個人都是蒼白的,好像是被下了一身的雪花似的,夜長歡站在雪地裏,身影一如既往的挺直著,正冷冷的看著她,和她驚愕的目光對視著。

夕煙看著忽然可以行動的主子,不禁有點兒發愣,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更多的卻是慚愧,慚愧的要命。

主子必然是強行運功,如今看她是個沒事人的樣子,身體裏麵被她強行壓製下去的傷勢,必定是在迅猛的爆發著,那種疼痛從主子平靜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來。

但是,夕煙知道那種疼痛必然是常人無法忍受的,因為像主子這樣的人,越是疼痛便越是用一副不疼不癢的冷淡表情掩飾著,不讓人發現她自是有多麽的痛苦。

心中不禁又怨恨起犯和自己來,怨恨範青破了自己功夫的氣門,導致自己一時間內力盡失,無法親自己將主子送到安全的地方救治,也就是那個人的身邊。

夕煙想要是如今她以前的功夫還在的話,那麽時間就不會耗上這麽久,也不是和盟軍中的重要人物動手的情勢,也更不需要自家主子強行用功,不要命的將自己身體上的傷勢壓製下去。要是那樣的話,說不定主子現在已被人開始救治了,這也說不定。

主子這樣做,她的傷勢必然會更加嚴重,身體必然會虧損的更加厲害。

範青、大個子男人還有青竹三人都停了下來,一齊轉過身看著站在雪地裏一身紅衣的夜長歡,除了大個子男人,夕煙這個從小分離,剛剛才相認的哥哥以外,夜長歡都是認識的。

而且,相處了了很多年,熟的再也不能熟的故人。

青竹忽然朝夜長歡走過去,走的非常快速。

隻見青竹走過去,到了她的身邊的時候,對著夜長歡的跪下,低著頭輕輕地說道:“夜夫人,少爺有請。”

夜長歡纖眉一挑,冷冷的看著青竹的頭頂,嘴唇不動,淡淡的說道:“把話一次性就說完吧,別整這些亂七八糟的禮你站起來說話。青竹這麽多年沒見,你還是這麽愛拐彎抹角的說話,尤其是對我。”

青竹跪在雪地上麵沒有動,垂著頭,聲音平靜,“奴才不敢。主子吩咐奴才,夜夫人這次有事來求他,必須要有求人的樣子,畢竟夫人當年叛逃出名將城,是再也不打算和江南白家有什麽牽扯,有任何的關係,和少爺斷絕夫妻關係,讓白家在整個中原不僅僅元氣大傷,還成為了中原武林人士在茶餘飯的笑談。”

聽青竹越說越憤怒,心中顯然對她當年忽然和自己的少爺恩斷義絕,非常的憤怒,也很是不解,夜長歡忽然開口打斷還要繼續長篇大論說下去的青竹,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來,“好了,你也別賣關子,說這些廢話了,你現在可以直接說你們少爺到底張讓我夜長歡做什麽就可以了。因為,過去的事情早已經過去,如今再提起來隻是徒增傷感而已,又有什麽用呢,你也不能夠讓時光倒流,讓我再重新選擇一次不是嗎?”

青竹皺著眉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夜夫人說的是,況且,我們少爺當年也有錯後來發生一切,並不都是夫人一手造成的。”

夜長歡眼底的情緒猛的波濤洶湧,但是,這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下一刻,腦中思緒混亂,她不禁開口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這麽多年過去了,看來當初那個那個隻會小心翼翼的整天跟在白亦然身後的小孩子,如今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麵,不卑不亢並且,能夠分析當初的是非曲直,當著她的麵直接說出來,沒有絲毫的猶豫。

可是,當初的事情就連他們這兩個當事人,在經過這麽多年的懷想揣摩,都有好多地方不明白,這個身在局外的小小奴才,又怎麽會完全清楚?又能明白到哪裏去,不過是他對自己當年親眼看到的其中的一部分真相的主觀得見解罷了。

不過,身在糾葛之中,身在局中,在本質是不同的,或許身為局外,從表麵的那一層自己認為是真實的東西來,判斷並為那一件事情下結論,還是很容易的。

想著當年在江南白家的高牆大院之中所發生的事情,又想起當初自己從名將城出逃,在雪山中大戰一事,夜長歡心中有點兒恍惚起來,不知道當初自己的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她對於自己曾經做下的決定,那樣無悔的將感情投注到一個人身上,無怨無悔的愛著,就算生命已經終結,也要愛著那個人。

如今,夜長歡有點兒懷疑自己當初所做下的自認為無怨無悔的決定的正確性,是不是因為當時太過年輕,也太過衝動,才會被感情衝昏了頭腦,糊裏糊塗那樣做。以至於有了當初的惡因,因為,種下了今天的惡果。

青竹忽然開口,淡淡的說道:“少爺吩咐奴才,說夫人一定要有一個誠心誠意的樣子,讓他滿意了,那樣或許他才會答應夫人的要求。當然,如果夫人做的要比少爺估計的好的話,那麽少爺高興了,答應夫人的要求的幾率不就更大了。”

“哦?你們少爺想要我做什麽樣子給他看?”

青竹抬起頭看了一眼夜長歡胸口的黑色長劍,又重新低下頭,眼中不忍,“少爺吩咐,請夫人把,身上的髒東西清理幹淨了,再去見他,這是一個前提,這並不不算是要求中的一部分。”

夜長歡一愣,這個答案出乎她的意料,看了一眼胸口的長劍,

她也不想將那個人的東西留在身上,真的不願意。

一個男人的心中已經有了要比一個女人重要的東西,留下他的一把劍又能怎麽樣呢?

劍就是劍,不過是一個破銅爛鐵,一個死物而已,它也隻能是一把劍,一個工具而已。如今這個東西,成為了將她的心髒劈碎的利器,將一切與那個她曾經深愛的過的男人的所有聯係,所有愛戀都斬斷,多年無怨無悔的付出,多年執著的愛恨迷戀還有一日一日積累了不知道有多麽厚重的的傾慕,被那個人的這一劍撕裂的粉碎,連同她的整個人仿佛都碎掉了,身體一片冷冷的空寂。

算了,是該和那個人斷絕關係了,在他帶人在歸來宮中發生叛亂,將她用盡心血守護多年的一切毀去,歸來宮中一片火光和將白雪都染紅融化了的鮮血,無數的人死去,多年的和平不複存在,那一夜,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前塵舊事都被他的那顆熊熊燃燒著欲望之活的野心,燒成冰冷的灰燼。

夜長歡抬起手輕輕的撫摸著黑色的劍刃,眼中的柔情仿佛要從眼角傾泄出來,蒼白的手指在閃爍著黑色光芒的冰涼鐵器上跳躍,仿佛在和情人告別,仔仔細細、輕柔、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臉龐。

耳邊是自從青竹說完那句話後,傳來的夕煙的叫罵聲,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潑辣和凶悍,所用的詞語是聞所未聞的惡毒。

“好,我答應你們少爺。”夜長歡看著青竹說道,臉上忽然笑了笑。

青竹一愣,隻見這個女子側著頭,對著站在姓周的身旁的那位一直襲擊他的很,說道:“範青,這是我最後一次讓你為我做一件事情,真的是最後一次。你幫我把這把劍拿回去給他,順便幫我帶一句話,就說一劍還一劍,從此夜長歡再也不欠他舒歌什麽東西了,夜長歡希望他能好自為之,下一次再見麵的時候,我們兩個人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必定不會手下留情,不是他死,就是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總是要拚一個魚死網破的。”

範青凝神將夜長歡所說的這句話點點頭,的每一個字都記在腦海裏,聽自己曾經的主子說完後,用力的點點頭,滿臉認真。

夜長歡的手忽然用力的握住劍檳,整個人有點兒恍惚,隨著劍一分一分的被從身體裏抽離出來的過程,鋒利的劍身狠狠割著皮肉,胸口的鈍痛,讓她的這種恍惚更加嚴重起來。

夜長歡想自己一定是太過疼痛了,不然為什麽感覺眼前出現了自己曾經不惜背負著一切罪惡,逆天改命花了一生的心思才救回來的男人。

從在冰雪之城初見,一直到大佛寺中多年的相伴,再到如今,已經有整整二十年的時間。她愛著那個人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一個人能有多少個二十年,如今她已經二十有八,早就過了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間段,再也不年輕,隻是這張臉還算的上美貌。可能很多人不知道,這幾年為了歸來宮的安穩,她日日夜夜的操勞至今,鬢間偶爾有了一絲絲白發,想必再過不了幾年,很快就會有了皺紋,如同一條條醜陋的疤痕爬滿她的眼角,緊接著整個臉龐。

女人的衰老總是快速的,要比男人不知道快上多少倍,女人的青春年華總是一下子就沒有了。

夜長歡自己心裏都有點兒失笑,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麽,眼看胸口中的劍就快要抽出來了,可是不知道這把劍碰觸到了什麽東西,那個東西異常柔軟,卻是最不經碰的,夜長歡痛的眼前發黑,有一種靈魂出竅的痛苦。

夜長歡勉強撐住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去,牙齒緊緊的咬住,生怕自己痛暈了過去,抓著劍的手因為疼痛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渾身得力氣好像被抽光了一般,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來,將這把很快就要離開她身體的劍拔出來。

真的隻差那麽一點點了,隻要再忍住疼痛,隻要再用點兒力氣就一定能夠非常容易的將它抽離自己的身體。這把劍讓範青帶回去還給那個人,從此兩人之間,這麽多年的情分,也算是都失去了,所有的美好幻想都化成了泡沫,都化成了一點點的空氣,他們兩個人的日子算是走到了盡頭。

夜長歡心中苦笑,從此她和舒歌兩個人恩斷義絕,誰也不對誰虧欠著,也是一個非常好的結局,不然,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二十年來,那麽深沉厚重的感情,到底該如何的收場?難道非得把話說明白,惱羞成怒的將對方在這些年來,做過的對不起自己的錯事,如數家珍般,一一的數出來,帶著惡毒的謾罵,狠狠的詛咒著,不停的詛咒著,帶著恨意分開嗎?

不,不是。她不願意,一點兒也不願意,非常不願意。

所以,如今將這把劍拔出來,還給他,再加上讓範青給他帶的那些話,那麽這些應該夠了吧,必然是夠了。舒歌會明白,會比自己更加明白,無論他的心情如何,她都不用再麵對他,也不用再看見他,再聽見他說的任何一句謊言,她再也不會相信他,因為他當初利用這一點兒,將她的合歡殿的大印偷走,清洗了死忠於她的那些手下,暗中架空了她的勢力,並利用那一枚金印,在叛亂那一晚調動歸來宮中她多年培養的勢力。

在歸來宮中她所有培養的勢力,都是多年來精心培養出來的頂級人才,有軍隊,有殺手,也有善於經商的商人,還有謀略家,以及十萬精兵。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用來對付這次中原來的盟軍而精心準備的,因為,這些人勉強可以和八荒軍一站,勉強可以抵擋八荒軍對歸來宮的進攻。隻要歸來宮能夠抵擋住軍隊的進攻,其他的那些中原的武林人士,她自然也給他們準備了歸來宮中的頂級殺手,那些從屠宰場中出來的人,不畏生死,勇猛強悍,武功高強,最關鍵的是永遠忠於歸來宮,願意為了歸來宮,為了他們住在裏麵,生活多年的妻兒而戰鬥。

這些人自然要比那些武功不

高,經驗不足的武林人士勝上一籌,這是自然的。最關鍵的是這些人可以不像中原武林大派的那些世家少爺門顧及江湖道義,顧及中原各門各派的麵子,他們反正是魔宮邪教之人,當然可以陰險狠毒,不擇手段。

所以,那些中原的武林人士必然落敗不可。

可是,那個人卻動用了她所有的力量,假傳命令給她的屬下,歸來宮中的那些人,就是在不明不白的被自己平日裏相熟的同伴殺死,然後,各殿之中的人陸陸續續的死去,最後,是合歡殿,那個男人在那裏親自動手,幾乎將那些不會武功的丫鬟,還有那些武功低微的侍衛,以及那些年老的嬤嬤屠殺殆盡。估計如今那日在合歡殿的人,隻剩下了夕煙、範青和她自己還活著。不過,一個活的生不如死,一個活的內力全失,一個在被自己心愛的人背叛的痛苦之中,如同在燒的滾燙的油鍋裏煎熬著,不知道是該就這樣承受不住心裏的痛苦死去,還是就這樣為了責任苟且偷生,行屍走肉般繼續在這個充滿了利益的背叛的世間活下去。

夜長歡選擇了最難走的路,活著,為了很多人,並不是僅僅是為了他自己活著。死是很簡單的事情,一死百了是個好解脫,也是個很好的結束。可是,要是那樣的話,夜長歡會覺得自己很不甘心,走的也很不安心。

如果,她死去了,那麽當初她答應別人的事情,曾經許下的諾言,誰替她來實現,就算有人幫她實現了承諾,那對於她來說那又怎麽是一樣的。別人做的和她做的怎麽可能相同呢?

夜長歡心中忽然非常苦澀,那個人為了權利背叛她,那個為了人世間她最不喜歡的東西,以她死也不會相信的方式背叛了她,夜長歡從來不相信舒歌會為了其他東西背叛她,利用她,傷害他。舒歌再世為人也是必然會有人的欲望的,如果,他想要什麽東西,她就算豁出去性命也會幫他拿到手的。如果,他說他想要歸來宮宮主的位子,那麽,她一定會勸說未央宮主將位子讓給他,她會準備與那位子一樣寶貴的東西,補償給他。

夜長歡相信未央宮主一定會聽她的話的,這麽多年來,一直以來,未央宮主她提過的任何要求,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這次雖然是他父親留下來的那個位子,但是,她會給予他更大擁有更多權利的位子。未央宮主在相比權衡之下,必然會答應。那麽,舒歌的要求她一定會幫他實現,也就可以避免如今歸來宮中前幾日發生的規模宏大的叛亂,如今這內憂外患的局麵還不知道怎麽收場。難道,一定要讓人身上的鮮血染紅了整個昆侖山上的白雪嗎?難道一定要讓這寂靜的荒原上屍骨堆積成山,所有人死在這他鄉,這場大戰才可以避免嗎?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必然會生靈塗炭。

夜長歡對舒歌無論如何也是恨不起來,至於愛不愛,現在,她自己都不清楚,有點兒糊塗了。她隻是規避著這些問題,不要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逃避著也好,不敢麵對也好,無論這個本身的性質是怎樣也好,總之,她是不願意在想起他的,不想讓自己的腦海中再出現這個人,也不想再讓她自己的心淪陷。

也許不想了,就如同陌生人一樣,時間久了感覺就慢慢的淡了,或許,就可以在無意間忘記了也說不定。

可是,不知為什麽,在這樣疼痛,應該無比清醒的時候,她卻看見了舒歌,並且他那張美麗到不得不讓人感歎造物主的神奇的臉,出現在她的眼前,離她的距離很近,近的她不但可以看的清楚那張讓她每每都驚為天人,每每都自歎不如的臉上每一個毛孔和柔軟的淡黃,胳膊軟軟的,色絨毛,並且,他是靠的那樣近,唇離她隻有不到一寸的距離,這麽短的距離,好像下一刻他就要狠狠吻上她,掠奪她,將她狂猛的占有。

眼前是幻象吧。

歸來宮大局不穩,那個男人必然是為了他的權勢,必然是為了他的勢力,作為一個上位者,一定是在用鐵血的手段將自己和未央宮主在宮中的舊勢力,大規模的清洗,一個不留。畢竟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每個人都知道的,尤其是上位者,非常注重這一點兒。

夜長歡腦子裏迷迷蒙蒙的胡思亂想著,心中不由得發熱,想念起那個人來,想伸手摸一摸,但是手是如此的沉重,完全抬不起來。

夜長歡心中越來越發熱,越是摸不到,便越是想碰觸他,不由心中有些焦急,可是她得手是實在是抬不起來。漸漸的夜長歡著急的眼角有些發紅,眼前的麵容仿佛有一點兒清晰起來,但是她想幻想就是幻想有可能隨時隨地隨風散去,說不定下一刻,他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隻留下一點兒溫度都沒有的空氣,那個人了無痕跡,讓她的心裏冰冷的,空空的寂寞著,一陣一陣抽搐的疼痛著,撕心裂肺。

夜長歡想到這裏一急之下,快速的靠近影像,用嘴唇輕輕的碰觸著那個人的嘴唇,果然是冰涼的空氣,她不敢太用力,生怕眼前這個美好的人影立刻就破碎了。

夜長歡一下一下親吻著那個站在她麵前的高大男子,眼睛半開半合,從裏麵傾泄出說不盡的迷人的光芒來。

夕煙看清那個男人是誰的時候,急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的驚呼脫口而出,打擾到那兩個如同畫上走出來的人兒。

如今被夜長歡輕輕的親吻著的人,並不是自家主子眼中所看到的那個人,不是舒歌。而是,主子經常在書房中,花上整整一天,在畫上畫的那個男子。

那是她偶然間去送茶水給夜長歡解渴的時候,看見主子在作畫,一副認真的深色,臉上那種迷戀和痛苦,仿佛那是她這一生傾盡一生去愛的人,可是不可得。不過這個男子還真是比畫上的好看不知道多少倍,那種氣質也不知道強上多少倍,那是一種強大的氣場。

這個男人正是白亦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