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笑薄情,紅白還需青眼看



盈兒哭鬧了很久,此時大概是累了,已在阿其的懷中沉沉睡去。我看著孩子睡夢中依然緊皺的小臉,心下不禁微微有些揪痛。

我不該讓孩子看到這樣的人、這樣的場景的。那樣小的孩子,他怎麽能不害怕呢?

看了那死去的參將一眼,我淡淡地向阿其道:“走吧,被這人這樣一鬧,我都忘了累了。”

賢妮笑道:“正是呢,我現在覺得渾身都是力氣,再殺幾個人都沒有問題,哪裏還用得著拐杖?咱還是饒了那些小樹枝吧!”

阿其的眼神躲閃了一下,默默地抱著盈兒舉步往山下走去。

賢妮眼珠一轉,走到我身旁笑著問道:“娘,咱們搬不搬家?”

看著那丫頭鬼靈精怪的小模樣,我不由得笑了起來:“你明明知道,又何必再問我?難道你想搬?還是你覺得有必要搬?”

賢妮撅著小嘴道:“搬什麽搬啊?根本沒什麽用嘛!難道蕭先生認為,隻要我們搬走了,就能躲得過壞人了嗎?隻要他們想找,我們就是躲到天邊去,又能有什麽用?蕭先生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笨,這麽幼稚了?”

“這倒不是蕭先生幼稚,”我不禁搖頭苦笑道,“他不過是不曾上心罷了。他是做大事的人,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片刻功夫來,想到在沛縣還有咱們一家子,就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哪裏還能替咱們思量得那樣周全呢?”

“那倒也是,”賢妮冷笑道,“他雖想得不周全,到底還算是想過的。我那個英明偉大的爹爹,卻隻怕是連想都不曾想過的呢!咱們搬離縣衙那麽久了,他居然一無所知,他倒也算得上是一個稱職的一家之主!”

阿其看了看賢妮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沛公身在關中,或是路途遙遠,中間傳信的人出了些變故,也未可知。哪有個真的萬事不關心的道理呢?”

“哪有甚麽傳信的人?”賢妮冷哼一聲,隨意用手中把玩著的匕首削了一根細長的荊條,漫不經心地抽打著身旁的樹幹,“他根本就不曾想過跟我們保持什麽聯係!除了他自己,他誰都不曾關心過,我們的死活,跟他又有什麽關係?”

阿其皺了皺眉,大概是再想不出什麽話來說了,遲疑片刻,終於沒有再開口。

賢妮快走幾步,攙住我的胳膊,笑道:“其實,蕭先生也實在是多慮了!便是我們真的落到了敵人的手中,爹爹又豈是

一個懂得什麽叫‘投鼠忌器’的人?隻怕我們便是真的死在他的眼前,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

“這倒是,”我不由得苦笑起來,“如果有人想捉了我們去做人質,那麽他就隻能等著一敗塗地了!你爹爹若是會在乎我們,我便要懷疑這天上下紅雨了!”

阿其遲疑道:“可是無論如何,落到敵人手中總不是好事吧?能躲開的時候,還是躲一躲的好?便是夫人和小姐不怕敵兵,老太爺那樣大的年紀……”

“傻阿其,你還真是不懂事兒啊!”賢妮笑道,“漫說我們不想躲,便是我和娘親執意要搬家,爺爺也斷斷不會肯走的!爺爺這一輩子,最信奉的便是家中那一畝三分地!你若想讓他離了那塊地,那真比割他的肉還讓他受不了!”

見她說得有趣,連阿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確實是阿其不懂個事兒了!既然夫人、小姐和老太爺都完全不想走,阿其一個奴才瞎熱心個什麽勁呢?”

賢妮打趣道:“你怕死,這也難怪。你若是怕哪一日一不小心就被我們連累到了,還是早些另謀出路的好!我們家的人,脖子好像都不是十分結實哦!”

阿其微微揚了揚頭,輕哼道:“小姐以為阿其是個貪生怕死的廢物麽?”

這孩子倒是個有意思的,隻是他本不是我家的人,我家也未曾給過他什麽恩惠,若是真的連累他出了什麽事,豈不是我的罪過?

我想了想,遲疑著開口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於人?你是個好孩子,若是我家能給你些好處,你在這裏就罷了。可是如今我家中這樣清苦,還要時時冒著被掠到軍中,生死不知的危險,你確定我們值得你冒這個險嗎?”

阿其漫不經心地笑道:“夫人是在嫌棄阿其沒用,想要趕阿其走嗎?”

“誰像你那麽無聊,說句話還要拐彎抹角的啊?”賢妮不滿道,“人家好心提醒你,你不領情就罷了,還冤枉我娘親別有用心麽?我們隻是覺得,你本不必像我們一樣卷進這場戰亂之中來罷了!你連個受了重傷的人都不敢殺,萬一哪一日到了軍中、到了戰場,被那些血腥的場麵嚇昏了過去,到時候誰來照顧你啊?”

阿其笑道:“我知道夫人和小姐是為了阿其好,隻是阿其難道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嗎?如果主人平安的時候,阿其在一邊坐享太平,主人可能麵臨危險了,阿其就一走了之,那麽阿其

還算是個人麽?小姐自己也說過,您第一次麵對血腥場麵的時候,不是也嚇壞了嗎?這場戰亂,天下任何一個人都逃不掉的,阿其便是被卷了進來,也不會是夫人和小姐的錯!請小姐放心,阿其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成為夫人和小姐的累贅!”

“好了,你既然有主意,我們說什麽也是白搭的。隻是你日後千萬也要學著保護自己就是了。既然是劉家的人,在外人麵前就是撇清不了的了,萬一真有那一日,你也要珍重自己才是,別隻一味的愚忠。我們家人再怎麽好,也不值得你拿命去保護,懂麽?”我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隻是不由自主地說了這番話出來。我的心下似乎隱隱覺得,若真出了事,阿其一定會顧不上自己,拚了命保護我們一家人的、

阿其聞言淺淺一笑,卻沒有再多話。

“娘,你有沒有覺得那個參將很奇怪?”沉默良久之後,賢妮突然遲疑著開了口。

“你是說,他那一身的傷?”我早已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了。

“是啊,”賢妮重重地揮了揮拳頭,“他若是在戰場上受的傷,怎麽可能撐得到這裏?如果不是,他的傷又是怎麽來的?其實我們應該問清楚之後再殺他的!”

“問了也沒什麽意義,”我漫不經心地笑道,“不管他是為了什麽,甚至,不管他到底是哪一邊的人,對咱們都沒什麽影響,又何必去追究那麽多?他真是你爹爹那邊的人也好,他是皇帝或者項家的人也罷了,咱們左右都是要呆在家裏等待命運宣判的,別的事情,還有什麽重要嗎?你若想不通,就當他的傷是被山賊打的好了,反正都是一回事兒!”

賢妮鄙視地瞪著我道:“說了這半日,跟沒說一個樣兒!真沒勁!”

“賢妮,”我不慌不忙地笑道,“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啊,你關心那麽多事情,還不是一點用都沒有?跟咱們沒關係的事,你關心的太多,難道不怕累?能省心的時候,還是省點心的好,將來啊,有咱們娘兒倆操不夠心的時候呢!”

“懶就懶吧,還要找那麽多不靠譜的借口!”賢妮瞥了我一眼,“真不知道懶到你這個程度,當初是怎麽在軍中活下來的!”

“你再怎麽不肯相信,我還是活下來了,而且活得很好!”我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你每日裏要思量那麽多事,也不見得活得比我好多少!傻孩子,學會偷懶,才是大智慧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