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把話說開
宴會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院子裏，很多人正忙碌著收拾殘局。宴會是熱鬧，是奢華，這會兒，卻有些冷清和寂寥了。飛兒看了看那滿地的淩亂，越過人群，焦急地往客廳方向走去。
“我到處找你呢，原來你在這裏。”林東剛出客廳就遇到了飛兒，“已經很晚了，不如今晚就別回去了，住下吧。”飛兒看了林東一眼，卻不說話，神情有些嚴肅。“璦藍，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看到我母親沒有？”飛兒焦急地問，“我找不到她了。”
“找不到？怎麽會找不到呢？”林東問，“你都找過了？裏麵找過沒有？”
“找過了，房間裏找過了，院子裏也找過了，都沒有。”
“別著急，我們再找找。什麽時候不見的？”
“我也說不清。就是在宴會上，媽媽碰到沈夢雪了，沈夢雪不知和媽媽說了些什麽，她說想自己呆會兒，我就和卓爾凡到院子裏了，後來就沒再見過她了。”飛兒心裏後悔極了，早知道會這樣，就應該一直陪著媽媽。
林東安慰道：“璦藍，別著急，沒事的。嬸嬸肯定還在這座宅子裏，我們先進去吧，問問其他人有沒有見過她。”
飛兒點點頭，跟著林東進了客廳。客廳裏，林家人都已經到齊了，除了藍寶珠。
“璦藍，你剛剛去哪兒了？大家都在找你呢。”林季敏說，“快過來坐吧。對了，怎麽沒看到你母親呢？”
林東說：“姑姑，嬸嬸不見了。”
“不見了？”林季敏驚訝地問，“什麽叫不見了？”
飛兒說：“我找不到她了，宴會結束之後，我就在找她，可是找不到。”
“不會是不習慣這種場合，先走了吧？”張萍涼涼地說。
“不會的。”許清如說，“璦藍還在，她不會自己一個人走的。”
“你都找過了？”一直沉默地林子豪問，“房間裏呢？每個房間都找過了。”
飛兒點頭：“我到下午我們休息的房間找過了，沒有。”說完突然想到什麽，抬頭看著林子豪，“難道她在那？”
“哪兒？”大家異口同聲地問。
飛兒不語，抬起腳飛快地跑上了樓，大家隻得起身跟在她身後。飛兒停在二樓的一個房間門口，抬起手想要開門，但又有些猶豫。這時，其他人也來到了她身旁。
“你覺得嬸嬸會在裏麵？”林東問。
飛兒抬頭看林東，眼中有些猶豫，艱難地點點頭說，“我猜的。這是媽媽和爸爸以前住過的房間，也許……”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林東說完，伸手推開了門。
房間裏沒有開燈，黑黑的，還有些濕冷的感覺，仿佛沒有半點人氣，似乎已經很久沒人住過人了。飛兒有些不習慣這樣的昏暗，她伸出右手摸索，不知抓到了誰的手，緊緊握住。
啪，燈突然亮了。飛兒被突來的光刺得睜不開眼，舉起左手遮住眼睛，等適應之後，才放了下來。她轉頭一看，自己的右手，居然抓著許清如的左手。她有些尷尬地放了手，別開頭看向其他地方。
“嬸嬸真的在這兒。”林東說。
飛兒看去，一個身著黑色禮服的女子背對著大家，坐在地毯上，身子趴在床上，頭枕著手臂，一動不動。那不是藍寶珠，又是誰？飛兒走過去，伸出手想叫醒母親，但看到她手裏的東西時，又停下了動作。她輕輕拿過藍寶珠手裏的東西，那是一個相框，裏麵有一張照片，是林仲雅、藍寶珠和一個紮著辮子的小
女孩的合影。飛兒記得那張照片，那是他們一家，唯一一張全家福，那時，自己還是個小女孩，紮著兩條小辮子，臉上掛著無憂的笑容。離開林家的時候，母親忘記帶走了。或許，不是忘記了，而是，特意留下的。
飛兒輕輕撫摸了一下照片上三人的臉，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眼裏熱熱的。她微微抬起頭來，不讓眼裏的**有機會傾瀉而出。天花板上還掛著那盞漂亮的船型燈，那是父親母親帶著她一起選的。她環顧四周，房裏的桌椅家具還是原來那些，窗簾已經很陳舊了，但仍然依稀可見淡淡的粉，牆壁上的壁紙也開始褪色了，媽媽的梳妝台還放在原來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還是十六年前的模樣。但，如今，卻已物是人非了。
飛兒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母親，她臉上的妝有些花了，眼睛周圍被睫毛膏暈染成了黑色，臉上還有淚痕，手臂下的床單濕了一塊。
“二嫂。”林季敏輕輕喚了一聲，藍寶珠卻沒有絲毫反應，“二嫂好像睡的很沉。”說完，伸手想要搖醒藍寶珠。
“姑姑，讓她睡會兒吧。”飛兒輕聲開口，“她累了，就讓她休息會兒吧，不要叫醒她。”她轉頭對林東說，“哥，你幫我把媽媽扶到床上吧。”
林東點點頭，走到床邊，抱起藍寶珠，輕輕把她放到床上。興許是太累了，藍寶珠蹙了蹙眉，卻沒有睜開眼。飛兒上前，替母親蓋好被子，把相框放在她的枕畔，又替她順了順有些散亂的頭發，抬起頭對大家說：“我們出去吧。”
“都散了吧，時候不早了。”林子豪對眾人說，“都休息去吧。”大家點點頭，準備各自回房。
“我有話說。”飛兒突然出聲，“去客廳吧，我有些話要說。”
“什麽話呀？非要現在說。”林南抱怨道。
林子豪也蹙了蹙眉：“有什麽話，不能明天說嗎？”
飛兒篤定地說：“就要現在說。”
林子豪點頭：“那好吧。都去客廳。”說完，率先往樓下走去。眾人見狀，也隻能不情願地跟在他的身後。
“有什麽話快說吧，我們還要休息呢。”林南瞪了飛兒一眼，撅著嘴說。
“是呀，什麽重要的事，非得現在說呀。”張萍也附和著說。
飛兒站在茶幾旁，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眾人，卻並沒有坐下。她目光幽幽地從眾人臉上掃過，緩緩開口道：“從血緣上來說，你們，都是我的親人。可是，十多年來，我們卻不相往來，形同陌路。若是在幾個月前，我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回到林家，還會這樣心平氣和地和你們說話。可是，這一切卻真的發生了。我真的回來了，我和母親居然真的回來了。”飛兒頓了頓，“十六年前，我們離開，十六年後，我們又回來了。離開的時候，有諸多無奈，卻是下了決心，不再踏入林家。如今回來，仍是無奈，卻也同樣下了決心，要放下過往種種。
“我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命運的旨意，還是人為的安排，我也不想去追究。因為，無論如何，有些東西真真實實存在著。即使，我不回林家，不承認我與林家的關係，那血緣上的聯係也是無法抹去的。所以，”飛兒又看了眾人一眼，“爺爺，奶奶，大伯父，大伯母，姑姑，姑父，還有林東哥哥，林南姐姐，姐夫，作為親人，我應該這樣稱呼你們。
“可是，你們之中，又有幾人真的把我們母女當做親人呢？且不說，為什麽有人非要讓我回到林家，就說今天，今天才到林家，便有人對我們母女冷言冷語，今後，若是經常往
來，我們又要忍受多少白眼，多少嘲諷。”飛兒似有若無地掃了一眼張萍和林南，“親人尚且如此，外人又會怎樣？沈夢雪知道嗎？你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比我熟悉吧，當年，正是由於她的無端介入，才害得我們一家人分崩離析。今天，在宴會上，她又公然挑釁我的母親，害得她傷心落淚。她沈夢雪怎敢如此放肆？當年是這樣，今天又是這樣。難道，我們母女就這麽好欺負嗎？難道，就沒有人為我們孤兒寡母主持公道嗎？還是，正因為有人為她撐腰，她才敢在林家這般放肆，這般肆無忌憚？
“當年的事情到底如何，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再追究。可是，如今，我隻說如今，”飛兒的聲音不覺提高了些，她冷冷掃了眾人一眼，“如今，爺爺你既然讓我們母女回來，公開承認我們母女與林家的關係，就不該再讓人欺辱我們母女，不該讓我們被外人欺辱，更不該讓我們在林家受到委屈。如果以後，都像今天這樣，我們母女要怎樣在林家安身？”
“那你想怎樣？”林子豪沉聲開口。
“我也不想怎樣，我隻想趁著大家都在，一次把話說清楚。”飛兒緩緩地說，然後看著張萍母女，“大伯母，林南姐，你們覺得，我和母親是為了林家的錢才回來的，是嗎？你們擔心，我回來是為了分林家的財產，是嗎？如果是這樣，你們大可放心，我對林家的錢，沒興趣。我和母親雖然過得不富裕，但也不稀罕這些。林南，你想想，從小到大，我和搶過什麽，爭過什麽？沒有吧？大伯母，我媽媽也從來沒有與你過不去吧？哪一次，不是她忍氣吞聲，再三忍讓？
“奶奶，你今天對我媽媽的態度，真是讓人吃驚。”飛兒又看著許清如說，“可是，這樣的態度，又能維持多久呢？我知道，你心裏怨她，怪她，不止怨她搶走了爸爸，更認為是她害死了爸爸。可是，當年的事，你就沒有半點責任嗎？你們，就沒有半點責任嗎？當年，你們如果能稍微善待母親一點，她或許就不會帶著我離開了。還有，那一晚。那一晚，我和母親不在家，可是，其他人也不在嗎？為什麽，為什麽就沒有人站出來，阻止沈夢雪呢？為什麽就由著她胡作非為呢？
“今天，我把話都說開，並不是想挑釁你們，更不是要興師問罪。我隻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好好想一想這些事情，想一想，今後要怎樣對待我們母女。畢竟，無論你們多不情願，我們母女都已經回來了。我不希望，以後的日子，再像從前一樣不愉快。既然是親人，我真的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而且，我想，我媽媽的想法也和我一樣。”飛兒轉頭，看著林子豪說，“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你怎麽說？”
“璦藍的話，你們都聽見了？你們怎麽說？”林子豪掃了眾人一眼，大家表情各異，許清如有些憂傷，張萍有些許尷尬，林伯儒仍是一貫的木訥，林南卻是悶悶地撅著嘴，但沒有一人出聲。“都沒話說嗎？既然沒話說，就把這些話都記在心裏。我希望，從今以後，不要再發生不愉快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聽到，有人說半句寶珠和璦藍的不是。我更不想看到，璦藍和她母親被人欺負，無論是誰，都不允許。”林子豪說完，抬頭看著飛兒問，“這樣，你滿意了？”
飛兒點點頭，不再說什麽。
林子豪對眾人說：“好了，時候不早了，都去休息吧。”林子豪一發話，大家就迫不及待地起身散了。
眾人走後，飛兒看著林子豪說：“我也上去了。”
“嗯，去吧。”林子豪看著飛兒的背影，嘴角浮出一抹笑意，眼中露出幾許讚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