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打在心上的巴掌
我走兩步，停一步，一副心神不歸體的樣子，一路走到樂坊，直到門口才讓自己打起精神來，不再去想小柳故意透露給我聽的事情。
芷楓嵐因為我不回去望楓國，小柳就想要由我來讓芷楓嵐回去。
明著不來，便旁敲側擊著，倒是讓我想起了每次都將小柳當做一般侍從的時候，最後都會讓我想起他其實還是一直跟在芷楓嵐身邊的副將，憂國憂主，動智耍計，難免會做。
不知道還好，全怪小柳，現在著實給我出了個難題。
正苦笑輕歎之際，樂坊的門忽然被打開。
推門而出的秦沁見了我，又驚又喜，馬上就要撲過來。
秦沁的笑容卻突然收斂住，我不解地看著她走過來，剛想同她說話，她竟然直直走過我的身側。
我看著她的身影跟著轉身，才驚覺璃未的身影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停留在那暗紅色漆門外的。
秦沁走到璃未麵前，屈膝欠身，卻不垂眸，反而抬眼直直地看著他。
“四爺，好久不見。”
雖然禮儀周全，就好像璃未還是曾經的那個主子，但此刻的秦沁望向璃未的眼睛裏，卻多了一道讓我驚心的敵意。
璃未沉默了一會兒。
“我聽說你在這裏，便過來替她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不勞四爺費心。秦沁好得很，至少比被四爺傷透了心的惜夕好很多。”
秦沁的語氣一聽便知是故意對璃未的冷嘲熱諷，以前曾經勸說過我不要與主子作對的秦沁，今天竟然因為我的事情這樣明著與璃未針鋒相對，我心裏卻又是甜又是澀的。
秦沁說完，璃未並沒有動氣，反而一副愧疚難耐的樣子。
忽然一歎。
“是我對不起她……”
“啪！”
話音剛落，秦沁竟然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璃未的臉上，璃未側過的臉漸漸開始泛紅，我甚至可以看到秦沁剛才打璃未的那隻手微微顫抖。
“秦沁這裏再沒有四爺的地方。方才失禮，秦沁告退了。”
璃未無話，仍舊沒有一點怒意。
我的心卻一痛，仿佛這次是親口聽璃未說，兩年前，我沒來，早在兩年前我就已經放棄了你一般。
我不想再看，要轉身離開的瞬間，卻發現自己是被秦沁拉著往樂坊屋裏走的。
我沒有回頭看璃未的表情，因為我不想看他的愧疚，我寧願看他悔，也不願親眼確認他承認放棄過我的神情……
“砰！”
門被重重地合上，樂坊裏其他的人都紛紛看了過來，不過卻不敢多問，很快當做沒事般各做各的事情起來。秦沁向來和顏悅色，這下怕是不敢觸碰她的逆鱗。
秦沁拖著我坐下，麵色才好了許多。
“平安回來就好。”
抱著我有些淚眼朦朧。
又忽然晃過神來，觸電般從我身上彈開，反而對我東看看，西摸摸的，一會仔細看看臉，一會兒檢查一下被披散頭發遮住的後頸。
才鬆了口氣似的時候，掀起我袖子時，眼睛忽然一緊。
“怎……怎麽回事……”
皺眉怔怔看著我，像是擔心又
像是不開心。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忙道。
“沒事。隻是受了點傷而已，而且這樣不是很好看麽。”
“怎麽可能是點傷……這傷口……”
我忽然伸手捂住秦沁有些慌亂的嘴，朝她安撫笑笑，輕輕放下袖子，淡道。
“我沒事。”
我的眼神或許真的沒有一點掩藏，表現地太多懷念熟悉，秦沁不住也收住了聲音，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有些怔忡地看著我。
“秦姐姐，”我柔雅一笑，輕輕喚道，將手從她的嘴邊移開，“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秦沁有些木訥地點頭。
我微笑著看她。
窗口忽然被風吹開一些，陽光透過縫隙照了進來，射到我的臉上，眼睛裏有些刺眼。
不知此刻我在秦沁的眼睛裏究竟是什麽模樣，我隻知道都能看見自己的睫毛在眨動，有些光透過落下。
剛剛緩緩啟合的唇輕閉了好一會兒時間，才從被陽光洗禮的閃動睫毛下，看著秦沁那樣怔忡著仿佛時間靜止住的神情上，忽然滑下一顆晶瑩，眼淚滴到她自己手背濺起小小波瀾的瞬間，她將我緊緊抱住，枕在我的肩頭久久不語，我卻能感覺到自己肩頭的衣服正一點一點的濕透。
秦沁輕輕撫著我的臉，仍舊有些不可思議般地看著我。
“怎麽會有這麽神奇的事情……”
撫上我的眼睛，手頓了頓，突然間便釋懷也似的笑了。
“怪不得感覺這樣相似……”
不多久，秦沁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又一急，抓住我便道。
“怎麽會和璃未一起來的這裏呢，你嫌還被他傷得不夠深嗎？！璃澈雖然說兩年前的事情都是他的錯，但是璃未怎麽可能沒有對不起你分毫，若不是他這個現在的璃舞王放手，又有什麽事情可以逼得你獨自離開。”
秦沁就好像是替我激動過了，我反而顯得平靜許多。
“真的不關任何人的事情，我離開是自己選的，若不是我自己倔強，說不定今天的結局便不會是這樣……”
秦沁心疼地看著我。
“你有什麽錯，你隻是想要一個完整的人而已，這樣算錯麽？”
秦沁說著，自己也垂下眼眸。
“秦姐姐，小笙他，離澈他對我當時的消失真的沒有責任，你便不要與他慪氣了，以後還是好好相處好不好？”
秦沁看了看我，有些無奈地笑道。
“你這樣說，當然好。以後我們三個，還是像以前那樣。”
我聽了，也沉默了，我是要走的呀。
秦沁見我不語，眉頭輕皺，有些不確定地問。
“怎麽了？”
我沉吟片刻。
“我……打算離開這裏……”
秦沁的手頓了頓。
“……去哪兒？”
“白河的對岸……”我抬眼看秦沁，她的身形怔了怔，我繼續道，“我要去外邦。”
“你，又要離開……什，什麽時候走……”
秦沁的聲音剛才的先前的喜悅已經全無，有些沉沉的，似乎是在抑止嗚咽。
我拱了拱眉頭，還是說了出來。
“秋末冬初的時候就走。”
“……隻剩一個月了……”
秦沁有些複雜地看著我，我隻能沉默地點點頭。
“惜兒……”沉默良久，秦沁突然說話，“不能留下麽？其實，望楓王這樣待你，你可以……”
不等秦沁說完，我撫上她的手，她一瞬間便停止了聲音，看著我，見我朝她笑著搖頭。
隻是，我能這樣堅定地對秦沁搖頭，卻不能堅定地對自己搖頭。
搖頭的瞬間，是剛才五月與邱笙的對話，搖頭的瞬間，還有秦沁剛才打璃未的那個巴掌……
我一怔，秦沁竟然將手從我的手裏抽出，她有些頹然地歎息道。
“惜兒。給我些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剛關上樂坊的門，看著這扇緊閉的門，輕歎一口氣。
的確一下子告訴得她太多，她需要些時間好好整理。
離開，剛轉身，腳步便立時頓住。
璃未竟然還，在以往離澈總是站的那個位置，看著那柄掃帚和那個池塘靜靜出神。
臉頰上被秦沁剛才一巴掌打上去的痕跡，已經清楚地落下了紅痕，看得讓人有些心疼。
我腳步不自覺上前，頓了頓馬上回過神來，往旁邊的路繞走，可是才走兩步，又慢下腳步來，不曾回頭，但心裏卻是剛才見到的那個側臉……
璃未，我們多久沒有說話了呢，最後一次好好看著你的臉說話是什麽時候，我都已經不記得了……
“深秋時分，池塘落水，我一直都看著。隻是，惜夕不知道。”
我本以為自己的接近根本沒有打擾正出神的璃未，這會料到他這般突如其來根本不似自言自語的說話。
“有些事情……不知道得更好。”
不然徒增牽掛，古雲翳說得對，若想離開，便不該再靠近。
我及時收住想要再往前的腳步。
“秋風尚冷，璃舞王莫在水邊久待了……臉上的傷，還請早些處理。”
我轉身離開。
璃未在我身後，在我轉身的那一秒，終於將視線轉向我的背影，牢牢不放。
聽到他嘴裏的輕念，我身形一震，卻告訴自己不能再多加留戀，水袖輕甩，踏著穩健的步子快速離去。
秋風颯颯，聲音沙沙，璃未輕吟。
“風兮，雲兮，歎惜夕。隻是夕陽還在，惜夕不再；怨兮，悲兮，恨紛亂。惜夕未還，卻念白絮冰末，六月飛雪天……這寂寥的秋，若是能快些結束就好了……”
一片落葉飄落腳邊，我一時興起，撿起了它，看著這片尚且形狀完整的落葉半晌，突然想起了提詩葉上的浪漫。
心裏一番酸澀無法紓解，便回到房裏，用墨在葉上留下了嘴裏吐不出的掛念。
最後一筆勾勒，看著六月飛雪天最後的三個點，良久出神。
將落葉放在窗口風幹，收下手的時候突然發現墨汁竟然沾到了袖口，便離開去找水擦拭。
等再回到窗口，窗沿上一片寂寥孤寂，落葉早已不見了蹤影，不知飄向了何方。
我怔愣片刻，突然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這樣也好……牽掛，終究是要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