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岔路出現的男孩
“惜夢。你過來看看。”
碧翠笑著朝我招招手，隨即又將頭探出車外去。
坐在馬車裏煩悶，唯一的娛樂也唯有透過車窗欣賞外麵風景。
與古雲翳和碧翠兩人共乘一輦，本來倒是有些擔心會被他們之間的氣氛膩死，怎麽說也像是新婚燕爾一般的關係，哪有不甜蜜的道理，好在兩人都是成熟穩重之人，很是顧忌我，碧翠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與我談話消遣，古雲翳在一邊淡笑看著，也不惱不妒，風度翩翩。
碧翠將身子挪了挪，腦袋也往後移開些，讓我可以看到外麵的全景。
“春雨潤樹百裏枝，夏光落花三千灑，秋葉紛亂橙世間，冬雪飄零白塵天，”碧翠笑著，感歎道，“秘森四季之景真是百看不厭。”
我因為這裏愛上最初的冬天，我在這裏度過最後的夏天，卻不清楚這裏的春雨秋葉。
有些好奇地聽著碧翠念完，剛探出頭去，便被眼前一番景致攝住了心魂，怔怔看著，仿佛此刻已經下了馬車，置身於一片風吹雲起的金橙色秋葉紛飛，全身心陶醉其中不可自拔。
如楓葉火紅的濃濃豔色，像秋菊燦黃的淡雅孤芳。深色與淡色，從深橘到淡金的各種類樹木的黃葉層層盡染著天地，相同色調卻不同的顏色奇妙地融成一體，仿佛一副用整個秘森製作而成的巨大同色潑墨畫，無章程的紛亂，卻美得令人窒息。
又如櫻花漫漫的輕盈旋舞，像玫瑰瀲灩的拽力零落。輕巧與薄重，典雅與豔麗，參差披拂的錯落有致，叫人的眼簾充滿的隻能是盡頭時分所綻放的最華麗的生命力。
我看得癡迷，迷醉的巧笑嫣然留在唇畔嘴角，卻不知此刻自己的側臉帶笑，垂眸幸福，同樣印在了緊跟在後的另一廂馬車裏，那掀起車簾來斂眉癡望的璃未眼裏。
芷楓嵐與小柳共是兩人，沒有馬車，隻有坐騎。
而當芷楓嵐加緊馬步與望出窗外的我並駕齊驅，柔笑問好的時候，身後那馬車車簾不知何時已經緊閉闌珊。
“這是第一次見秘森的秋景麽？”
我點點頭，眼睛還舍不得離開那片快要盡數遠去的美麗。
“夏景與冬景你一定都見過了，那春景呢？”
我有些可惜地搖搖頭。
“不用可惜。明年春天我帶你回望楓國觀賞楓香草田，後年春天我會帶你來秘森沐露春雨。我希望這世間的美麗，能夠全部映在你的雙眸裏，在那美麗的盡頭，但願終有一天，我會站在那片花海草田裏。”
我輕輕拱起眉頭，有些無奈地看向芷楓嵐，朝他笑笑，輕輕搖頭。
“我終究要走的，你為何不肯懂？”
“我始終不會放你走，你又為何不肯懂？”
我們相看半晌沒個結果，最後還是以我將頭收回車裏，放下車簾做了個沒結果的結果。
胸口輕輕起伏，為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馬車忽然一滯，輕輕踉蹌一下，放緩了速度。
“怎麽了。”
古雲翳探出頭去，問著車夫，視線也隨之被什麽拉去了視線似地望向了小路的一邊。
我和碧翠均有些好奇，不等車夫回話，先後跳下車廂去。
啾啾見我出了車廂，欣喜歡叫一聲從空中飛下繚繞我周身排翅。
車夫見古雲翳
也跟著下來，恭敬向前解釋道。
“剛才那孩子突然衝出來，所幸距離不近，及時停住沒有弄傷他，誰知他見了望楓王之後抱上了就不願動彈了。”
說著，指向了遠處正伸長著手抱著芷楓嵐的腰緊閉著眼睛一副不肯放手樣子，大約十來歲左右的男孩，芷楓嵐也凝眉任他的古怪，表情似是認識這突然出現的男孩般沒有太多警戒。
仔細看看，原來這裏正是三國的交叉路口，通往望楓的大道就在不遠之前的地方。
小柳將男孩從芷楓嵐身上扯下來，安撫片刻，想男孩終於開口，不料嘴唇剛動，便是激動不已讓人摸不清前後的叫喊。
“王上，楓嵐哥，你不要回望楓國去！千萬不要回去！”
芷楓嵐的神色又凝重了一分，蹲下身子來，很是嚴肅地看著男孩問道。
“五月，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好好跟在你叔父身邊，怎麽會一個人跑到三國岔路口來。”
叫五月的男孩本欲說話，但忽然便注意到了早就圍了一圈的人，我與古雲翳、碧翠不說，就連剛派人下人看情況的璃未，此刻也親自過了來，害得我不自覺又往碧翠那裏靠了靠，不著痕跡地故意和他拉來了些距離。
五月防備地看了看我們這些人，看來並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就見他傾身向前，到芷楓嵐的耳根耳語起來，還時不時地就抬眸看我們幾眼，似乎在警告我們不準偷聽一般。
芷楓嵐之後什麽也沒說，仍舊按照原來的計劃上路，唯一與先前不同的是他的馬背上多出了一個同騎的十來歲男孩，還有他眉間掩飾不住地輕輕皺痕。
行程幾天來，男孩隻粘芷楓嵐，對小柳還加以理睬，對於其他人總是一副警戒的樣子，好像除了芷楓嵐誰都不值得信任的樣子，讓我不禁掛心這個從望楓國莫名出現在岔路口的男孩到底經曆了什麽，望楓國裏現在又在經曆著什麽……
可惜風吹自璃舞一事有個段落以後，又四方為家，天涯聽風聲去了，暫時不會再回到古雲翳這裏。
芷楓嵐說，這個孩子是芷家的親戚，一年前回到望楓國都城，開始跟在自己身邊學習陳兵列陣，自己不在期間總是父親芷江照料相伴，再多的事，關鍵的事，卻始終緘口不言。
我幾次三番話語就在嘴邊，但卻總是想起古雲翳對我說過的話。
“若真想離開遠去，莫要再搗這趟渾水。不然隻是徒增牽掛罷了。”
還有芷楓嵐曾經那一句。
“不要去望楓國。”
他不想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知道得更多，於是次次都是險險將話語吞回喉嚨，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與擔心。
我的一雙眼睛看著芷楓嵐歎息懊惱，看著身後車中像是很久未見的璃未愁容傷神，卻沒想過在我轉開視線的時候，原本任我打量好似沒有察覺一分一毫的兩個方向，兩個人的眼神動作裏也是複雜參乘，移開又送來的視線，被掀起又放下的車簾，總是有一種靜靜的沉默蔓延。
“終於回來了。”
碧翠微笑著，輕歎一口。
古雲翳笑笑，溫柔伸出手牽上碧翠下車。
我剛要下去，也見一雙手正伸到我麵前，我鄙夷看去。
“小柳，你幹嘛。”
“扶小姐下車啊，我們王上特地吩咐的
，省得你傷著心疼了他。”
我看來看小柳的手，視而不見，並步跳下車去。
回身穿過阻礙了視線的車廂看去，芷楓嵐正帶著五月跟著古雲翳的人往府裏走去，許久未見，路上幾乎一直在車上的璃未正下車來。
他的最後一步踏下車階的時候，竟然朝這邊看來，我猝不及防地收回視線，剛才一瞬間的交匯碰撞懸在腦海，他看著我不斷幽深的眼神難以揮去。
我有些心虛地隨手拉著小柳往朝著璃未的方向一擋，邊拖著他往府邸裏腳步有些慌亂地走去。
是因為惜夕這個身份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最初的最堅定的牆壁已經被打破，還是哭笑猖狂地那晚將收斂在心的感情一度放開，我在璃未麵前似乎已經不能成為純粹恭敬的惜夢，也不能成為絕對冷然的紅袖了。
那我，還能是誰？
我不知道，所以我走開了，在沒有被更亂了陣腳之前，我不能再離他更近。
進到古雲翳府裏，離開璃未視線的瞬間，我便把小柳往旁邊一扔，有些興奮期待地往秦沁的樂坊走去，小柳精忠職守地緊緊跟著我。
還未到小院，在回廊的一個拐口，五月突然從另一頭走了出來，東張西望找著些什麽似的。
小柳馬上從我身後躥了上去。
五月見了小柳，渾圓的眼睛馬上一亮。
“小柳。快幫我找找楓嵐哥，我才走神一會兒，就找不到他了。萬一他回去望楓國了怎麽辦？現在那裏……”
五月看起來很說著急，似乎連小柳後麵不遠處的我都沒有注意到。
小柳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本以為他定是要阻止的，畢竟芷楓嵐沒有想讓我知道的打算，他一定一早也被封了口，不想他竟然故意縱容五月似的任五月將後麵的話毫無保留全部進到我的耳朵裏。
五月焦急地扯著小柳往他來的方向走，過了拐角，真正是將我排除在了可視範圍之內。
“一定要找到楓嵐哥，萬一他真的回去就不好了！在朝政上他果斷強勢，在戰場上他威風淩淩，但是隻要碰上他在乎關心的人，他的心一定就軟。可是那壞人都會奪權了，到時候見了楓嵐哥一定不留情的。而且，叔父被壞人蒙在鼓裏，就叔父剛正不阿的性格，加上他向來以王室為尊，楓嵐哥若是回到望楓國，是腹背受敵，連親情都沒得講了。不對不對，就是親情壞事。”
五月越說越煞不了車，我在後麵悄悄跟著，越聽越眉頭皺得越緊，不完整的內容搞不清楚狀況的地方還很多，但是似乎又有了些頭緒。
“五月少爺你別急。望楓國的事情王上一早便知道了，但是王上不會回去的。”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楓嵐哥登位的這兩年來，除了在深宮養病不曾露麵的夕澈嫂嫂之外，最關心寶貝的就是望楓國了，怎麽可能對奪權的事情不聞不問，何況，奪權的人還是，還是……”
我看著小柳側過頭略彎腰與五月說話的神情，隱隱約約似乎明白了他為什麽不阻止五月說，反而推波助瀾讓他說得更多。
“王上在這裏有一樣一定要找回去的東西，那樣東西在這裏一天，王上是不會走的。”
五月與小柳還在繼續往前，不遠處的花園裏隱隱約約見到了芷楓嵐的影子，我卻慢慢緩下步子來，垂眸駐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