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十章 又至北界



風卷殘雪複吹落，地接天際可斷連。

縱然被這風雪吹得快要麻木了，林陌辰依舊覺得身上斷斷續續地、火辣辣地疼，仰頭看去，竟是一望無際的銀白，踉蹌著走了兩步，那雪竟是沒膝了。

千冥在哪裏，這是林陌辰在心底反複念著的唯一問題，然而自己也隻能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誒，你說小白是不是不會回來了？”不知從何處，傳來孩童稚嫩的聲音，讓林陌辰稍愣了愣。

“小白不在，真沒勁。”另一個聲音響起，透著與聲音不相符的老成和寂寞。

“那是因為你們總欺負他，看吧，他現在都不敢回來了。”這該是個女童，細細脆脆的聲音。

恍惚間林陌辰似記起了什麽，這幾人大概便是自己初來北界之時遇到的那幾個小妖罷，可真巧，再次來時竟又被自己撞見了，若說往日，自己對這幾個小妖定然是躲閃不及的，但此時為了盡快找到千冥，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有人在的嗎？”林陌辰啞著嗓子喊開了，其實他倒不必如此，隻消過個片刻，那些個小妖便該順著血腥的氣息找過來了。

“呀，是個人呢——”小藍一拍手，恐懼地後退了幾步。

“恩，還是個受了傷的人。”小青故作深沉地托著下巴點了點頭，審視般看著林陌辰。

“恩，還是個來過北界的人。”小黃也點了點頭，看來是認出了林陌辰。

“恩，還是個找死的人。”小橙也跟著托下巴，卻被小紫猛拍了下後腦勺，忙吃疼地揉起腦袋來。

“我看是你找死還差不多，”小紫上前幾步，伸著鼻子仔細嗅了嗅，然後厭惡地扇了扇鼻子，“喂，你來北界幹嘛，傷得這麽重，快死了吧？”

“我要找冥兒，她在哪裏？”沒有太多時間，林陌辰也不管這幾個小妖又在打什麽主意，便直奔了主題。

“冥兒，難道是我們的千冥姑姑？上次便是來找千冥姑姑，這次又是，我看，鐵定是沒好事。”小紅撇了撇嘴，顯然是不想回答的。

“就是就是，才不告訴你呢。”小橙猛點頭，跟著附和。

“她受傷了，我是來——來救她的——”握緊了拳頭，千冥分明是因為自己才受了重傷。

“不可能吧？我們怎麽都沒聽說？”小黃皺眉，不知該否相信。

“連你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有些失望，林陌辰歎了口氣，決定接著往前走，“罷了，我自己去找罷。”

“喂，你別走啊，你傷得這麽重，說不準還沒找到千冥姑姑，人就先死了呢。”終歸是女娃，大概是看不得這般場景的，小紅猶豫著阻攔道。

“我會救冥兒的，就算死，我也要先救她。”這話並不是對旁人說的，而是給自己的承諾，此時林陌辰確是快要脫力了。

“千冥姑姑真的回來了嗎？”小紫歪頭，隔著手背小聲問小橙。

“不知道，咱們最近好像都沒回北淩雪山了。”小橙也學著小紫的樣子把手背放在唇畔，聲音卻是一如往常的高亢。

“喂，要是千冥姑姑真受了傷，你真的能救她嗎？”小青也有些不放心，冷著臉喊住了林陌辰。

“我若不能救她，定然黃泉相伴。”林陌辰彎唇，沒有絲毫猶豫。

“那好，我們帶你去北淩雪山。”小紅早就心軟了，此時忙下了定論。

“可是我還是擔心——”小藍最是膽小，此時還在拽小紫的衣角。

“不怕，有我們在，定然是無事的。”小紫很鎮定地拍了拍小藍的頭，而後拉住了對方的小手。

六人皆是狐妖，自然不必徒步走過去，隻是便要為難了林陌辰，這次竟是被小紅抓在了手心裏。

北淩雪山，似曾相識的景致抑或整個北界皆是這般模樣，林陌辰被小紅從手中放下來時，便是到了北淩雪山頂，這裏，似乎也在自己的記憶中了。

“呐，你進去吧，我們在外麵等著。”小紅努努嘴，把林陌辰的目光引向了山頂的雪溶洞。

“多謝各位——”林陌辰匆忙道謝，卻不知該如何稱呼，隻得指直接返身進了雪溶洞，洞很深，光線卻是明朗的，林陌辰艱難向前邁著步子，卻覺得周身愈來愈冷了，身子也比方才抖得更厲害了，但如何也不能停在此處，林陌辰緊咬下唇，還在奮力往前邁著。

然而路盡了，卻隻看到一個偌大的溶洞浮現腳下，再往前看，便見得一口偌大的冰棺靜靜躺著，而那冰棺中的人，蒼白的麵龐，被鮮血染紅的純白衣衫，便是林陌辰心心念著的人了，此時見了，竟仍忍不住痛徹心扉。

林陌辰記得自己初次來事，是被千冥帶著直接到了那下麵，可此時環顧四周，竟沒能找到走下溶洞的階梯，要怎麽辦？已經拖不得了，林陌辰回轉身子，兩手扒著冰緣，緩緩將身子往下探去，隻是那腳邊的冰淩終是太過光滑，加之林陌辰早已沒了體力，縱然小心翼翼，也終是半個身子一滑，徑直掛在了冰緣上，幸好，幸好雙手還扣在邊緣上，卻是此刻，林陌辰突然覺得有些怪異，想微微挪動掌心，卻是用盡了全力也沒能做到，心中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掌心竟已與那邊緣的浮冰黏在了一處，此時竟是想拿，也拿不開了。林陌辰費力地轉了頭去往後看，才勉強看到了千冥蒼白的麵容，不能再拖了，也不知林陌辰的手上是從哪裏來的力氣，隻聽刺耳的撕裂聲響起，林陌辰便跌倒在了堅硬的冰麵上，雙手雖不敢去碰觸冰麵，卻已滴滴答答地落下一片殷紅，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是沒能如願，林陌辰隻得墊著手肘向前麵爬了過去，每一次移動似乎都達到了極限，所以當林陌辰終於攀上了冰棺的一側，看清了棺中女子的模樣時，林陌辰竟是連淺笑的力氣都沒了。

用染滿血跡的手自懷中取出那支紅豆木簪，林陌辰努力笑著，努力不讓自己的血弄髒了那支深紅的木簪，口中還在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著：“冥兒，早就想要給你了呢，隻是我雖看著大大咧咧的，其實卻最是膽小了，我總害怕你會拒絕，害怕你會覺得這木簪太過拙劣，可是現在啊，我可不管你拒不拒絕，我都要把它給你戴上，你可不準再把它取

下來了。”

刻意說得那麽溫柔的語氣，似乎刺痛了沉睡之人的心，隻見千冥的秀眉微微顰起，卻再沒了其他反應，林陌辰長長地舒了口氣，才用擅抖著的手把那支紅豆木簪斜插在了千冥的發髻間，又呆呆地欣賞了一番，林陌辰這才大大地咧開了唇角。

“我就知道的，冥兒你戴著它定是極好看的，可是真正見著了，才發現，那竟是比我想的還要好看百倍千倍，”林陌辰努力地笑著，連那眉眼都跟著彎了起來，可惜，那笑裏卻依舊是難掩的苦澀，“冥兒可要答應我，日後一定要戴著這木簪的，還有啊，日後可不能把我忘了，也不能和肖離那小子走得太近了，不然我會吃醋的，還有還有，我記得我答應過你要和你一起去鎮南的楓樹林看楓葉的，現在都是十一月了呢，那些楓葉也該紅了，你若是以後還記得呢，可要去看看，其實，我從來都沒去過的——你想啊，我這麽懶，怎麽會去那裏呢，若不是因為你，我才不會注意到那裏的楓樹林呢，冥兒可還記得啊，咱們真正的相遇，就是在那裏了，我還記得，大概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會記得呢——哎呀，冥兒一直那麽安靜，定然是不喜歡我這般吵鬧的吧，其實我也不想說這麽多的，我也不想的——可是，我真的害怕以後自己就沒機會說了，要是真沒機會說了，那我定要後悔死的，嗬嗬，我就是這麽計較的人，冥兒一定不喜歡我這樣的吧？那我隻說這一次可好，就這一次，呼——冥兒還說要我以後夜夜都夢到冥兒，可我怕自己再也沒夢可做了，到那時可怎麽辦呢？冥兒你又是無夢之人，可不就是一次也不會夢到我嘛，那到那時，你可還會記得我呢？”

目光中早已盛滿憂傷，林陌辰自顧自地說著，自顧自地笑著，伸出手想要撫摸冥兒的麵頰，卻又怕自己手髒，會弄髒了千冥冰雪一般的身子，隻得惴惴地看著，把兩隻紅透了且血液早已凝結的手收回了衣袖中，口中便又開始喃喃自語了：“冥兒，我還記得呢，就是今天吧，你竟然親了我呢，你都不知道的，那個時候啊，我以為天地都要顛倒了呢，也不知道那時候是不是覺得幸福的，因為我當時都愣住了啊，等醒來時——等醒來時，你便是這般了，沒想到你也會這麽懶的呢，嗬嗬，冥兒也是小懶蟲啊——嗬嗬——嗬嗬——那冥兒啊，讓我也吻你一次吧，就這一次便好了，算是還給你的了，這樣我就知道自己當時是不是覺得幸福了——”

尖銳的牙齒抵住下唇，微微用力便有鮮紅的**滴落，林陌辰挪了挪身子，慢慢靠近千冥，隻一次便夠了罷，或許永遠也不夠的，明明是她救了自己那麽多次，可她什麽都不說，所以自己也像傻瓜一樣，什麽都不知道。所以這一次呢，林陌辰壞壞地想著，那麽自己也什麽都不說，這樣千冥就會做一次傻瓜了，什麽都不知道，那樣多好啊。

冰涼柔軟的唇瓣，林陌辰細細體味著，慢慢的，便有腥甜的味道湧入口中，那是自己的血，也是將要流入千冥唇畔的血液，閉上眼睛，淺嚐輒止地體味這份寧靜，這份幸福。

冥兒，其實可以遇見你，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