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是算計,還是真心(三)



雲徹負手立在涼亭之外,夏季少有的清風帶著絲絲涼意撩起她散落在額前和兩鬢的發絲,發絲拂過臉頰的瘙癢感讓她不自禁一個瑟縮。回過神來,心裏快速地閃過一絲慌亂,但是即刻便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她帶著梁鬱華來這裏找到了寂月,然後她便特意地將空間留給了二人,想著讓他們自己解決他們之間的感情糾葛。可是,已經大半日了,還不見二人出來,想必是相談甚歡吧!等得有些煩躁了,同時心中隱隱多了一絲意味不明的期待。她到底在期待著些什麽呢?

寂月無疑是闖入她的生活的一個異數,她無法駕馭他,甚至無法猜透他的心思。一想起數日前與連城的對話,她也有些恍惚,這樣一個男子,又是將來的或者也可以說從開始就注定了的敵人,她竟然想要將舅舅的女兒托付給他,這到底是為什麽呢?總不會是以為自己無論如何都勝不了他,所以就為表姐留了一條後路吧?

她雖然沒有自負到最後一定是自己的勝利,可是集結了四國的力量,若是還不足以與狼族抗衡的話,那麽他們真的就隻剩下了死路一條了!況且她還沒有手刃魏譞,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甘心就這麽死了的。可是就算是要殺了魏譞也要等解決了狼族,既然抱著必勝的決心,為什麽要將表姐托付給一個敵人呢?她有些想不通了。

突然,雲徹感覺到有人的氣息在靠近,猛然轉身寂月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後。一襲寬大的藏青色長袍襯著他筆直頎長的身形,長及腳踝的發絲安順地攏在背後,臉上卻是雲淡風輕的表情,隻是沒有一絲笑意。

看著寂月的身影出現,雲徹驀然勾唇,揚起一抹清淺的笑意。不知怎麽的,她煩躁的心情竟是奇跡般地安撫了下來,緊繃的身子立馬就放鬆了。不知何時起,他們的關係已經變化了嗎?他是否也同她一樣呢?

寂月就那麽靜靜地站著,眼睛沒有在看雲徹,而是直接越過雲徹看向了她的身後——剛才雲徹一直盯著的地方。他的眸光複雜,幽邃的目光看不出深淺,雲徹更是無法從他的眸光中辨別出他此時的情緒如何。

雲徹剛想要開口去問,心中卻是警鈴大作,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原本歡愉的話語就變成了冷厲的字句:“鬱華呢?”

寂月深深地望了一眼雲徹,沒有答話。

雲徹被他看得有些心虛,竟是微微垂下了眸子不敢去看他,有些慌亂地進了涼亭坐在了石桌旁,端起了剛剛丫鬟倒得她卻一直沒有心情喝的茶水,手卻顫抖地沒法送到嘴邊。她努力保持著平靜,另一隻手也握上了茶杯,輕輕地放在桌子上。不知怎麽的,她就篤定了寂月知道她帶梁鬱華來此的真正目的,若是他問起來,她還真是沒法回答,明知道瞞不過卻硬是要撒謊的話那就太蠢了。

寂月仿佛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回身坐在了她的對麵,看了一眼她握著茶杯的雙手,不動聲色地為自己也倒了一杯,放在唇邊輕抿了一口,方才開口道:“從何時起,你也長成了,足夠做我的對手了。”

雲徹一直提著心神,寂月的一句話卻瞬間讓她冷靜了了下來,放開茶杯像往常那樣隨意一坐,似笑非笑地看著寂月,薄唇輕啟,道:“承蒙二長老吉言了。”對了,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算計是理所當然的,況且她也不知道何時何地他也算計了她什麽不是嗎?所以她並沒有錯,也不用心虛,就是被識破了算計大可以矢口否認,作為對手而言不需要誠實。

寂月唇角微勾,心情似乎很好。對了,這樣的反應才該是雲徹的心性,若是女兒家一樣忸怩的話,怎麽配得上這個女子的機智與權謀呢?女兒家麽?寂月心思有些恍惚,眼神也跟著暗了下去,他與女兒家的雲徹是無緣了。

“那可否請二長老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鬱華現在在哪裏?”雲徹全然沒有看到寂月的異樣,她一門心思都在她此行的目的上。

寂月抬頭淩厲地看了雲徹一眼,眼神微寒,聲音也冷了幾分,“我已經將態度表達地很明確了,她不懂,莫不是你還不懂嗎?”

雲徹微怔,緊接著也寒了眉目,道:“我倒是真的不懂,寂月是堂堂狼族二長老如何會如此心口不一呢?既是動了心思如何要否認,倒是連女兒家的勇氣都不如了,說出去恐怕沒有人會信吧?隻是,你以為你騙得過自己的心嗎?”

寂月眉頭緊蹙,緊抿著薄唇一言不發,好似被雲徹說到了痛處一般。

雲徹心上一緊,莫不是被自己說中了麽?他果然是動了心思的,而且還不想承認自己的心思嗎?為什麽不願意承認呢?難道是心中有什麽難言之隱麽?一般的人都會這麽想,不過雲徹卻覺得並不是如此。寂月是一個驕傲的人,驕傲到任何人都不會理解,驕傲到這個世界無法承載,他是一個沒有破綻的強者,所以也不允許自己有

破綻。而梁鬱華明顯太弱,弱到若是他真的帶她在身邊就成了致命的弱點,所以他是不允許鬱華成為他的弱點的。

當然了,一次的心思寂月並不知道,他的驕傲是絕對不允許別人抓住自己的弱點的,凡是觸碰了的人就隻能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死。這一點上其實他與雲徹像極了,隻是他的手段更為直接,更為無情罷了。

看著雲徹變幻莫定的眼神,寂月心下不喜,冷聲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時對我的事情如此上心了!你不是恨我嗎?不是時時刻刻都記著當初的事情嗎?現在為何又要將鬱華塞給我?”

雲徹聽得心上一驚,這才驚覺原來不知何時寂月已經變了對她的稱呼,再不是親昵的“雲兒”而是“你”,她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字是多麽疏遠的含義啊!薄涼一笑,道:“若是二長老與鬱華在一起了,好歹也算是我的表姐夫了。事關鬱華,我如何能夠不關心呢?我又如何能夠再恨你呢?若非,二長老以為如何呢?”

寂月忽然笑了,那笑意帶著些陰寒,冷到了雲徹的心裏。

雲徹心上一凜,不知道寂月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卻有不好的預感。她忽然閉上了嘴巴,不願再說些什麽,總覺得再說些什麽就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讓她失去了對事態的掌控。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凝視著對方,直到雲徹再也受不了這種煎熬了方才微微偏了頭顱不敢去看寂月。不知怎麽的,今時今日他們之間隻剩下陌生了,原本有恨至少還保留著幾分曖昧不明,她可以大膽地說出對他的宣言,可是如今她好似一下子失了那份勇氣,是他不再縱容了吧?原來自己一直都是如此膽小麽?

寂月心裏也是有怒氣的,不知道以前雲徹至少還有些分寸,現在卻變得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他太過於縱容了麽?縱容到她都可以決定他喜歡的人是誰了麽?可是在看到雲徹明顯有著怯懦的目光時心思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微微歎息道:“你當真是認為我與她合適麽?”

雲徹再度愣住,看著寂月的眼神多了一份疑惑。等了片刻了解到他沒有解釋的意思的時候方才說道:“鬱華是個好女孩,縱然她說自己是動了心思的,可是她依然是不諳世事的女子,純淨地不染纖塵。這樣的女子難道不足以安慰你那肮髒的心靈麽?我本是覺得你配不上這個女子的,可是這既然是她所願,那麽我就滿足她的願望……”

“即便那是錯的?”寂月突然開口,讓雲徹有些來不及思考。

“是的。”毫無疑問,雲徹這樣回答了。

寂月輕笑,這就是雲徹吧,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也不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隻要是心中所想就一定會如你所願,這份縱容、這份寵溺是她對於在乎的人最不公正的待遇,偏偏他又愛極了她這點兒,偏偏他們是同一種人。

“即便那會毀了她嗎?”寂月再度開口,有些嚴肅的語氣再度讓雲徹怔然。

“是的。”雲徹微微垂了眸子掩飾去眸子的掙紮,她不想毀了任何一個人,隻是如何才能夠拒絕她苦苦的哀求呢?她拒絕不了,所以隻能怪眼睜睜地看著她有朝一日為自己當初錯誤的決定而悔不當初、痛不欲生嗎?可是還有什麽選擇嗎?就算當初是一個謊言、一個陷阱,她會盡力讓這個謊言持續地更久一些,努力讓這個陷阱不會關閉的。就算是沒有真心,就是能夠溫存一輩子也好,隻要是她感覺幸福就好了——哪怕一輩子生活在謊言中,隻要不拆穿就好了。

寂月竟是淺笑出聲,雲徹這分明是不負責任的回答卻讓他一下子愉悅起來了。誰能想到呢,在外人看來分明是無情狠毒的女子竟是一個毫無原則的統治者,隻要是身邊的人想要的,她便努力去滿足,絲毫沒有半點兒猶豫與不滿。“若這就是你心中所想,那麽我就如你所願。”

心中所想……她是想要如何?她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呢?讓鬱華跟寂月在一起,雙宿雙棲麽……或許就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為什麽她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呢?為什麽心中隱隱作痛呢?她到底在期待些什麽呢?她來之前是篤定了的,這就是她篤定的結果嗎?可是為什麽心中這樣痛,那長久壓抑的情感似乎在隱隱作怪,就要滿溢而出了。

她知道寂月一旦說了那麽就不會再更改,那麽這就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她本來就是等待著寂月的這句話的,可是為什麽心中有一個聲音在說“不”呢?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呢?不是這樣的,她必須說點兒什麽才對,不能夠什麽事情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他們之間已經不是以前那樣了,現如今她已經足以與他抗衡了,所以絕對不能讓他一言堂了……

雲徹抬起頭來,張了張嘴話剛到嘴邊就生生咽了下去,哪裏還有寂月的影子啊?!

頹然地坐在凳子上,雲徹好似

失了一身的力氣,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無力感。她終於理清了自己的思緒,原本她是篤定了會跟鬱華一起回去的。

她想,原來如此啊, 是認為寂月即便是對鬱華動了心思的依然不會承認,隻是這次的坦率遠遠超出了她的估計而已。這樣想著她便覺得有些釋然了,至於那藏匿在心中的感情還沒有來得及發芽又被她狠狠地壓抑了回去。

站起身來,足尖輕點,她鬼魅般的身子就消失在了原地。

暗處,寂月的眼神愈加黯然,輕聲呢喃了一句:“雲兒,如果這就是你心中所想,那麽我就如你所願……”

回到客棧,藍雪告訴雲徹鬱華一回來就將自己關在了房間了,誰也不見。雲徹神色一黯,沒有說什麽,當即便與藍月一起出去了。她剛走不久寂月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梁鬱華的門外,輕輕扣了扣門,寂月淡淡地道:“鬱華,是我,開門。”房間裏輕聲的嗚咽明顯一滯,而後便打開了門,寂月隨後進入。

直到晚上雲徹方才回到客棧,意外的發現藍雪在客棧門口等著她,當即一驚,連忙問道:“出了什麽事?”

藍雪心思一轉,連忙將雲徹拉回房間,將門關了,說道:“今日主子剛離開客棧狼族二長老就來了,在鬱華姑娘的房間裏待了片刻就將鬱華小姐帶走了。鬱華小姐讓我帶句話給小姐,她說謝謝小姐,她很幸福。”

雲徹心上一緊,竟是刀錐般的疼痛,身形都有些不穩。藍雪嚇壞了,連忙上前扶住雲徹,惶恐道:“主子息怒,是屬下無能,沒有保護好鬱華小姐,懇請主子責罰!”

雲徹微微搖了搖頭,無力地道:“這不是你的錯,即便阻止你也絕不能組織的了他……他沒有說什麽嗎?”

“他(她)?”藍雪微愣,顯然對雲徹口中的“他”有些不理解。

“狼族二長老寂月。”雲徹解釋道。

“二長老什麽也沒有說,不過線人來報,說二長老已經帶著鬱華小姐離開了,這樣的話我們截取這些兵器就容易地多了,交給昕也沒有問題了,主子大可不必再這樣操心了。”

“……是啊,不必再操心了……”雲徹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藍雪還想要說些什麽,她卻擺了擺手示意藍雪先下去。

“若這是你心中所想,那麽我就如你所願。”雲徹輕聲嘀咕了一句,久久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仿佛石化了一般。

到底什麽才是正確的呢?即便那是錯的,即便會毀了她們,也要滿足她們現在的要求嗎?那麽她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呢?如果明知道是錯的,明知道最後不會有好的結果,她依然要如此做嗎?她存在的意義僅僅是助長她們的任性嗎?

為什麽心裏有個聲音在疾呼:不是這樣的,你不能這麽做。可是,一想到當初鬱華求她時那滿是哀求的肯切,還有提起寂月時的幸福,她怎麽忍心拒絕呢?這就是命運嗎?人都不可能逃脫命運的枷鎖嗎?到底要怎麽做呢?怎麽做才算是順應命運之勢,怎麽做才算是反抗命運之舉嗎?“行止於峰,三十而夭”嗎?這就是你給我的預言嗎?左右也活不過三十歲嗎?若是我那時候還是不死的話又當如何呢?

寂月,你當真還是正視了自己的內心啊!我直到這一刻才明白我真正的心意,雖然有些晚了,也隻能夠證明你比我勇敢一些罷了,其他的什麽也不能夠證明,我是不會輸給你的。

命運的詛咒,我此生都要被感情拋棄,永遠都得不到心中所愛嗎?亓楓是如此,無緣無故就將我撇開了;魏譞更甚,愛之入骨卻得不到半點兒回應;還有寂月,根本就沒有表達出自己心意就已經結束了。一個比一個更加荒唐,一個比一個更加無力,確實是受到了命運的詛咒啊!不過,這又有什麽關係呢?我在此發誓,就用被愛的權利來換取最後的勝利,愛與被愛,就這樣——舍棄。

緩緩閉上了眸子,半晌才開口,輕聲說道,“若這就是你心中所想,那麽我也如你所願。”

這樣想著,雲徹好像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了好多。

既然本就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那麽就這樣弄丟了也無妨,她現在要做的就隻是全力以赴獲取最後的勝利而已。

既然時至今日已經做過了太多違心的事情,雙手早就沾滿了鮮血,再也無法洗淨了,那麽就這樣吧!就這樣下去,所有的肮髒都讓她一個人來做,就這樣帶著這些肮髒悄無聲息地離開,就算是活不到三十歲又有何妨呢?就讓她帶著所有的罪惡一起離開,讓這個世界接受洗禮,讓他們……從此遠離這些肮髒,再也不會因為那些可笑的欲望而舍棄了作為人最寶貴的東西,再也不會成為欲望的走卒,從此和平幸福地度過餘生……

雲徹當即叫了藍月與藍雪,囑咐了他們一些事情,然後便隻身趕往中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