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嫉恨（二）
那個女子一襲藏青色素雅長袍，腰背挺得筆直，渾身散發著一股清冷淩厲的氣息，冷眼看著麵前女子的梨花帶雨，清湛的眸子裏盡是濃濃的疏離之色，冷情決然地如同眼睜睜看著整個世界在這一刻毀滅了也完全無動於衷一般。
陸吟雙輕輕閉上了眸子，剛才這個女子還在溫軟淺笑，溫柔地如同一灘湖水，要將人的心都給融化了一般。可是這一刻卻絕情至此，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她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子竟然就是那個傳奇的女子——中州的五公主君彌。有點兒分不清哪一麵的她才是真生的她，她的內心到底是如何？張揚狂傲或是邪肆不羈或是清冷絕情又或是溫柔如水？不過，既然能走到這一步應該不會簡單吧？若是追逐權勢，這個女子將會走向怎樣的巔峰呢？真的難以想象。
對於雲徹明顯的維護亓棉是有些感動的，雖然不知道魏嫣是怎麽知道的，可是那些都是他的痛楚，是不能碰觸的傷。既然魏嫣是魏譞的妹妹，那麽也應該是雲徹的仇人才對，可是她為什麽想要留在雲徹身邊呢？而且剛開始的時候雲徹對她的態度也是極好的，是哪裏出了問題了嗎？
墨溪看著那個女子明顯的清冷與疏離，知道她此刻心中定然壓抑了怒氣。她本來是極善於隱忍的，就算是當初姑姑去了，她依然是淺笑嫣然，從來不讓別人擔心。可是現在……緩緩站起身子，墨溪走過去將魏嫣扶了起來，“九公主應該清楚，我們的立場本就不同，徹兒也沒有任何的理由收留你。”
而後便轉過身看著雲徹，好似下了什麽決心一般宣誓道，“九公主就由我送回禹甸，徹兒不必為難了。萬事還有我陪在徹兒身邊，我不會再讓徹兒一個人承擔了。”
雲徹微微有些震驚地看著墨溪，這是墨溪第一次擋在雲徹身前，這種感覺……驀地斂去了周身淩厲的氣勢，雲徹淺淺一笑，伸出手來撫了撫墨溪的頭，道：“這點兒小事還要子溪來幫我擺平的話，我豈不是真的沒用了麽？子溪當真是以為我老了吧？不過……我真的很開心，隻要子溪想做，子溪就一定沒有問題的。可是，子溪如此幹淨的雙手，我怎麽忍心讓那些肮髒玷汙了呢？放心，我可以的，像以前一樣，以後也是這樣。”
雲徹走到魏嫣麵前，從袖中掏出錦帕輕柔地替她擦幹了眼淚，微微有些憂傷地說道：“子溪說得沒錯，我們的立場不同。即便你不能尋求魏譞的庇護，我也是沒有辦法庇護你的。”
“可是，可是……”魏嫣似乎還是有些不甘心，即便此時眼眶微紅，淚眼汪汪的，可是眼神依然堅定，“可是隻要是你的話就一定有辦法的不是嗎？可以在那樣的打擊下重新見到陽光的你，一定可以的不是嗎？隻是，你不願……”
手上的動作僵了僵，雲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從剛才開始她就在注意她了，她之前應該是完全不知道亓棉是什麽人的，可是竟然可以精準地說出那些話，正好戳到了亓棉的痛處。而且，她說得沒有錯，隻要是想就一定會有辦法，不隻是她，別人也一定可以，隻不過是她現在的勢力剛剛好可以解決罷了。隻是她為什麽要冒這樣的險呢？若是她懷有異心的話，那麽她的一切終將會毀於一旦。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甚至可以說是敵人的人，賭上一切，值得嗎？
“……走吧，我會派人送你回去的。”雲徹僅僅沉默了一下，仍舊沒有改口。
“就算是把我當做一個陌生的遇難的人收留也不行嗎？”魏嫣還是不死心，咬了咬牙問道。
“或許我也可以派人告訴魏譞，讓他來接你。”雲徹仍然不為所動，口氣還是一樣堅決，轉身率先出了雅間。魏嫣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順著臉頰滾落。可是仍然咬著牙跟在雲徹身後離開了。這個時候除了雲徹她沒有可以依賴的人，也不想要依賴除了雲徹之外的人，就算是雲徹真的要把她送回去，她也隻有乖乖回去了。可是回去了不代表她不能再出來，那個地方已經對她毫無意義了，既然認定了雲徹，那麽無論多久、無論付出什麽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去等、去做的。
雲徹離開了，留下墨溪、亓棉與陸吟雙三個人麵麵相覷。
墨溪有些失落，因為他還是沒有能夠幫得上雲徹的忙，還是什麽都讓雲徹一個人承擔。亓棉看著這樣的他有些心疼，便勸解道：“你好像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作用，其實七嫂並不是那個意思，她在前線，你就是後援啊！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就是這個道理，你隻要做好七嫂留給你的任務就是極大的幫了她的忙了。”
亓棉的話墨溪不知道到底聽進去了沒有，依舊神情木然，悵然若失。
陸吟雙此時唇角的笑意愈深，好像有些明白了。原來如此，這就是這個傳奇的女子嗎？似乎深入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個女子遠不是人們認識的那樣膚淺，真好啊，她還真的想要看看這個女子接下來會怎麽做，最後會怎麽樣呢？緩緩站起了身子
，走到墨溪身邊的時候微微頓了下步子，柔聲道：“在還沒有找到能夠留得住她的人之前，弱小一點或許就是最好的禮物。”
墨溪顯然沒有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看著她。在他的印象裏一直認為自己改更加強大一點，不要讓她再那樣勞累操心，可是她卻告訴他讓他弱小一點，這是什麽意思呢？這完全不符合他的認識，完全顛覆了他的想法。
“因為我們是同一種人，我了解我自己。隻是，她似乎強大的不像話了，但是越是強大便越是脆弱。”淡淡地說了一句，陸吟雙便離開了。留下墨溪與亓棉兩個人麵麵相覷，還是不明白陸吟雙這話的意思。
還是送走了魏嫣，即便她費盡心機千裏迢迢來找雲徹是尋求庇護也好，是別有居心也好，總之雲徹是要送走她的，留那樣一個不確定的人在身邊，怎麽說都是麻煩。她不是神，需要活下來並且好好地活下去，庇護身邊的人，不能夠像以前那樣任性了，也不能夠意氣用事，甚至要摒棄自己的感情，還可能……徹底失了自己。不過，那都已經沒有關係了，因為做完這些事情之後她就可以去見娘親了。沒有能夠守護好娘親是她最大的遺憾，就是窮盡一生也不可能彌補的缺憾。
陸吟雙見到那個女子的時候，那個女子仍然一襲藏青色長衫，斜倚在窗畔，手中握著一壺酒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眼睛一瞬不移地看著後院的景色，唇角含笑，眉目溫軟。
這個女子身上似乎有種魔力，溫軟的時候能夠感染到身邊的人，那種溫度直達人心，觸摸著人心最柔軟的地方。她似乎可以明白那個女子想要待在雲徹身邊的心思了，那種因為在陰冷黑暗的環境中待得太久了而產生的瘋狂的念頭，那種對於溫柔的渴望。她想要去嚐試一下這個女子的體溫，應該如同她的心一般溫暖吧？
“想不到陸姑娘會來看我，雲徹還真是有些受寵莫驚。”緩緩站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方才抬起頭來淺笑著看著陸吟雙，“吟雙姑娘要陪我喝一杯嗎？”
微微搖了搖頭，陸吟雙一雙含著淡淡憂傷的眼睛定格在雲徹的眼眸上，柔聲道：“我是來看看雲姑娘你怎麽處理那位姑娘的，不過，現在不用問也知道答案了。我該走了，雲姑娘保重。”陸吟雙福了福身子，緩緩轉過身子便抬步往外走去。
“嗬……”雲徹突然輕笑起來，轉了身子望著窗外的景色，那些幾乎是靜止著的生命，那樣安靜，隻要靜靜地待在那裏就好了，不需要任何選擇也不需要任何想法，真好啊！“這好像不是陸家大小姐要關心的事情，不過若是吟雙姑娘的話就可以理解了。身份，就是那種東西，一旦應承下了就得摒棄一切去做，無論代價是什麽。”
陸吟雙站住了腳步，微微抬起頭顱來望著天花板，忽然間笑了起來，那笑意悲涼又無奈。
“她不是隻有一種選擇，若她想要的話，未必找不到辦法。隻是，我不行。”雲徹輕歎了一口氣，猛灌了一大口酒。她不是神，不能夠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任何事，不是所有人的守護神，有太多做不到的事情。這些年來，她真的是好累，身心俱疲。可是，為了她要守護的人她絕對不能夠倒下。這種日子，這種日子……她實在有些過不下去了。可是，可是……這種話她絕對不可以說出來，像她認為的那樣，所謂的主人並不是主宰一切的人，而是主心骨。至少她現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所以她絕對不能夠倒下，也不能夠有婦人之仁。
“是啊，活著，並且很好地活下去，必須得靠自己。”這是陸吟雙作為陸家大小姐說的話，泛著亙古的悲涼，仿佛是心在泣血。
“想過放棄嗎？我們最珍視的人早就已經離開了，並且再也不會有那麽一個人會取代那個存在了，心的一角總是存在著那麽一個缺角，能感覺到的就隻有蒼涼。不累嗎？既然累了，為什麽還要活著呢？明明都已經放棄了自己……”陸吟雙坐在了雲徹對麵，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失去珍視的東西的感覺，就是失去了心，沒有心拿什麽去活呢？與在地獄裏又有什麽不一樣呢？在地獄裏生活了這麽久，這種悲涼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夠結束呢？
“怎麽會沒有想過呢？非常想，到了一種渴望的地步，那種渴望已經快要將我燃燒了。心頭有一團火，灼燒著，也疼痛著。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在叫囂著，死去吧，這樣活著隻是煎熬罷了，就算死去了什麽也什麽都沒有改變，即便死去了就什麽也得不到了，即便這個世界上沒有鬼神，我也希望死亡能夠給我一個解脫，就在死亡的那一刻結束這一生的罪孽與煎熬，實在是太好了。”雲徹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掛著笑容，那笑容淒美、薄涼又幸福，“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我不能死去，因為在這裏還有未盡的義務。我欠下了太多，怎麽能夠就這樣撒手不管呢？”
“看來你更加渴望死亡，因為你對於生的理由隻有一句話。不過……”陸吟雙突然走上前去
，伸出手來輕撫著雲徹的麵頰。雲徹腦中轟然一震，有些震驚地看著她。她的手不似一般的女子那般柔軟，也不似雲徹那般因為長期習武所以手心裏有一層薄薄的繭，很粗糙，像是常年幹粗活一般。摩挲著皮膚，有些刺痛，但是並不讓人反感。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堅強，也更加渴望得到……這樣的孩子，讓人心疼，也讓人憤怒。不過，我很喜歡你，發自內心的。”說著，竟然伸出雙臂勾住雲徹的脖頸，踮起腳尖在雲徹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這樣的陸吟雙，雙眼都放著邪惡的光芒，讓人有些心悸。
雲徹的眉頭幾乎皺成了一個疙瘩，雖然昨日才認識陸吟雙，可是這樣的陸吟雙著實有些可怕，不是手段也不是謀略，而是想法，比陰暗的心裏更加讓人心悸。
雲徹強忍著將陸吟雙推開的衝動，一點點扳開陸吟雙勾在自己包脖頸的手臂，黑著臉僵硬地開口：“吟雙姑娘，我並不喜歡這樣與人親近。”
陸吟雙微笑著退後了一些，站在一步之外打量著雲徹，“人家好不容易想跟一個人說幾句真心話，好不容易想要將一直隱藏在心裏的陰暗麵稍稍展現出來，卻遭到這樣的對待，還真是讓人寒心啊！”
“我們本來就是毫不相關的人。”雲徹微微一鄂，隨後也退了一步，背過身子看著窗外，緩緩灌下了一壺酒。又說了這麽絕情的話，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事到如今已經不想再多牽扯上一層關係了，即便真的投緣，即便是心真的渴望，可是再也不想多一層牽扯了。若是有了太多牽掛，她怎麽可以放心地離開呢？
娘親，我等得太久了，可是敵人太過於強大，我的能力根本就沒有辦法那樣快地解決。籌劃了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在等一個契機，這個機會終於來了，相信不久之後我就可以從這裏解脫了。隻要……隻要他們都獲得幸福，找到可以陪伴他們一生的人，找到他們珍視的東西，從此一生無憂。
這世界，每一縷陽光都是那麽讓人眷戀，每一滴水都是那樣溫柔，每一棵小草都是那樣堅強，每一樣東西都是那麽可愛，隻是我的心已經不再這裏了，經常會感受不到那些美妙的事物的心意。無論這個世界如何好，如何繁華，我總是一個人，很孤單。
“真的好無情哦，不過，即便是這樣說了，也沒有關係的哦！”即便這樣說了也沒有關係的，我以為我們是同一種人，因為我太過於軟弱了，即便是連自殺的勇氣也沒有，可是這樣活著……所以，我想看看這樣勇敢的人最後會怎樣，不會像我一樣固守在這一片狹小的天地裏進不敢進，退也不敢退，就這樣縮在黑暗裏，結果是越來越難過。“我喜歡雲姑娘，隻是單純地喜歡而已，與殿下沒有任何關係。”
“是嗎……”沒有關係嗎？僅僅是單純地發自內心地想要守護，不需要任何回報。是啊，不需要任何回報。可是，終究還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人就有不一樣的心意。我守護的人，隻是想要他們獲得幸福，僅此而已。
“雲姑娘可不可以應承我一件事情，如果完成了你所有的心願，就把接下來的時間給我。”陸吟雙依舊淺笑嫣然，悲涼的感覺從心底裏散發出來，這一刻，世界隻剩下了一片荒涼，四周一片荒寂，冰天雪地，隻有那一顆跳動的心髒卻無力改變現狀，隻能慢慢地在荒寂中等待死亡，一點點被吞噬……
雲徹沒有回答，看著陸吟雙的眼神愈深。那是一種震驚，亦是絕望。
這個世界，一草一木都那樣讓人懷念，隻是人……人心太過難以捉摸，一瞬千變。這一刻還是這樣一種想法，下一刻就是另一種想法了。這一刻是真的心動了，下一刻就可以將你推入地獄。她自己尚且如此，怎麽能指望別人始終如一呢？接下來的時間嘛？她從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會是何種心境，承諾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為難自己的事情，她又何必給自己增添煩惱呢？以前的承諾還沒有實現，她都不知道何時或者說能不能完成，所以絕不會再輕易承諾了。年少輕狂的年紀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她即便不是曆經滄桑的老人，可是她也已經不是小孩了。
“隻是單純地希望你活下去而已，”微微閉了眸子，一滴晶瑩的眼淚順著麵頰落下，“隻是真心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下去而已……”讓我見識一下堅強的自己，雖然這理由有些無理，也有些強人所難……
雲徹震驚地看著她，有些不明所以。
“這個世界於你，等同於地獄，所以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那麽多人因為你而傷心，那麽多人因為你而死亡，那麽多人盼望著你能夠立刻死去……你本就是不應該存在的人，你的存在隻會給你身邊的人帶來災難而已，所以我想要你活下去。”我們明明是同一種人，可是你的身邊憑什麽圍繞著那麽多真心的人，而我卻什麽也得不到呢？我想要看著你在地獄裏煎熬，就那樣生不如死，每日每夜都煎熬著、絕望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