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嫉恨（一）
淒楚悲涼的琴音在悠揚歡快的樂聲中間低低地傾吐著內心的鬱結，顯得越發清晰與突兀。那憂傷的調兒緊緊地揪著雲徹的心髒，似乎是想要烙上那永恒的印記一般。那憂傷的琴音讓雲徹尤為在意，仿佛與內心的某一處遙相互應一般，縈繞在腦際經久不散。這憂傷的曲調雲徹曾經聽到過，那時候心裏極為難過，再也聽不下去便逃也似的離開了。這次竟然又遇見了，雲徹倒是想要認識一下這個女子了。
循聲望去，依舊隻是一個水藍色的背影，女子的身形嬌小，衣裙穿在她的身上顯得有些寬大，襯得那本就瘦弱的身子愈顯單薄，就像是秋日裏搖搖欲墜的枯葉，隨時都會被風吹散一般。
叫住一個管事的女子，女子和善地向雲徹談起了那個女子。
女子名叫陸吟雙，二十六七歲的樣子，這二年每年固定的時間便會來天上人間待上一陣，就坐在那個位子，背對著所有的人，早中晚各彈上一會兒，悄然而來又悄然而去，向來都是獨來獨往。時常會有人搭訕，她的態度也極好，但是從不會過分熱切，隻是禮貌上的友善而已。至於其他的，沒有人知道她的底細。
二十六七歲的女子，卻獨身一人，獨來獨往，想必是有故事的人吧！那樣憂傷悲涼的心境隱隱讓人疼惜，女子心裏是極苦的吧？這樣想著，雲徹便緩步走上前去，立在女子身後，淺笑道：“不知雲某能否有幸，與姑娘合奏一曲？”
女子優雅地起身，向雲徹福了福身子，方才抬起頭來，柔聲道：“承蒙公子不棄，是吟雙的榮幸。”女子的聲音極輕，透著亙古的蒼涼般，讓人心上陡然一涼，有些心疼。
雲徹這才看清了女子的容貌，女子生得極好，可是眉宇間透著濃濃的憂傷，眸子裏盡是無盡的荒涼，因為過於清瘦而顴骨高高隆起，顯得要比實際年齡大上一些。
“吟雙姑娘言重了，能與姑娘合奏一曲，亦是雲某的榮幸。”雲徹清淺一笑，從腰間解下玉簫，放在唇邊輕輕吹奏了起來。合著女子悲愴的琴音，竟然異樣地相似，那種悲涼淒楚的心境也出奇地一致，兩個人就像是相識了多年一般，默契程度不亞於一母同胞的雙生子。
雲徹恍然有種錯覺，似乎她與這個女子是同體演化而出的，可以心有靈犀一般。一曲罷了，將玉簫別回腰間，雲徹覺得這個女子異樣合乎她的心意，比身邊的任何一個女子都要合她的心意。
“不知雲某是否有幸，能夠與吟雙姑娘到雅間一敘？”
女子緩緩起身，淺淺一笑，柔聲道：“是吟雙的榮幸。”而後便收起了琴，隨雲徹來到早就準備好的雅間。
雅間裏的東西都已經備好了，爐上一壺茶水正沸，略帶著苦澀的茶香彌漫了整個房間，透著些許詩情畫意，異樣地怡人。
與亓皇的結盟之事商談地出乎意料地順利，正如雲徹猜測的那般，亓槿正是亓皇最為器重的兒子，不是唯一，也是其中之一。如今公事已經收了尾，她便想著與墨溪聚聚，去了一趟七王府，墨溪與亓棉都不在，她便想著來這裏散散心，誰知竟然又碰到了這個曾經有著一麵之緣的女子。
素手執起茶壺，為女子滿了一杯茶，雲徹微笑著道：“恕雲某唐突，心下實在有些好奇，吟雙姑娘的琴音悲愴淒涼，倒不像是一般女子該有的心境。”
女子並沒有因為雲徹唐突的話語而有任何不悅，接過雲徹遞來的茶杯，吹了吹熱氣，小呷了一口，方才微微一笑，道：“倒也不是心境如何，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原來如此。”雲徹放下茶壺，坐在了女子對麵，“以前倒是不常在這裏見到姑娘，不過，我上一次來這裏也是一年前了。”
“嗯，我這幾年輾轉於四國的天上人間，倒是不常在一處。”女子輕應了一句，似乎話不是極多。
雲徹執起茶杯來小口小口地品著，心裏越發對這個女子好奇了起來，“吟雙姑娘極喜歡這裏吧？若非怎麽會走遍四國的天上人間呢？”
“……嗯，是極喜歡的。”女子微微一頓，似是有些詫異，繼而便淺笑著應了一句。
女子的笑容極淡，亦籠著淺薄的蒼涼之感，讓人微微有些心酸。“這裏給我的感覺極好，我走遍四國，不過是想著或許有幸見到這裏的當家，我想她一定如這裏給我的感覺一樣，是內心極為溫柔的女子。”
雲徹啞然，她倒是從來都不覺得她是內心極為溫柔的女子。不過，若是墨溪的話，那麽必定就相符了吧？
“吟雙姑娘為何篤定這裏的當家是位女子呢？我倒並不這樣認為。”雲徹將茶杯擱在桌子上，目光落在女子身上，笑意溫軟。
“直覺吧！”女子低低一歎，似是也不拘泥於那個答案，“男子的溫柔與女子是不同的，便是男子，那麽他背後一定有一個極為溫柔的女子。
我極想見一見這個女子，所以會一直等下去的。”
“哦？那麽雲某就期待吟雙姑娘早日見到那名女子了。”雲徹也不再多說，淺笑著為女子添了一杯茶，取了點心與果盤來遞到女子身前，女子太瘦了，有些看不下去。
“那就多謝公子了。”女子微微詫異，繼而會意，伸手取了一塊點心，小口小口吃了起來。“公子也是極為溫柔的人，很懂得憐香惜玉。”
雲徹僅僅是微微一笑，並沒有接話。女子給她的感覺極好，若是可以倒是個極好的朋友。她身邊並不缺乏真心之人，可是大部分都是男子或是屬下，並不能站在同等高度上對話，所以時常也會覺得有些孤單。
“吟雙姑娘是孤身一人前來禹甸的麽？這麽久了也沒有見有人來找姑娘。”雖然是剛剛問過了，不過還是確認一下比較好。
“嗯……”微微點了點頭，女子將手中的糕點放在盤子上，抬起頭來看著雲徹。剛才並沒有仔細端詳過雲徹，本以為他如同其他人那般不過是好奇來搭訕罷了，這會兒卻覺得她跟那些人不太一樣。
雲徹此時依舊是男子裝扮，雖說生得很是清秀，但眉宇間英氣逼人，眸光澄澈幹淨，君子如玉，俊逸風流，絲毫不顯女氣。女子便將她當做男子了，不過看這樣子應該還未及冠，潛意識裏也將她當做了弟弟。
“我想出來便一個人出來了。雖然沒有見到當家的，不過遇見了公子我也覺得極好。”
“吟雙姑娘繆讚了。”雲徹顯然沒有想到女子會如此說，她對女子的印象極好，所以女子誇讚她她便覺得很高興。“能夠遇到吟雙姑娘才是雲某的榮幸。”
女子微微一笑，並沒有反駁。既是二人都覺得很好，那便是很好了，也不需要過分客套。二人品茶聽曲，偶爾閑聊幾句，倒也覺得暢快。
“雲公子，您有一位朋友。”一名女子敲了敲門，說道。
“嗯。”雲徹低低地應了一聲，便對女子說道，“若是姑娘不棄，我引薦一位朋友，我們一同吃頓飯，如何？”她以為找來的是墨溪。
女子並不扭抳，當即便點了點頭。
雲徹便讓侍女帶那人進來，可是那人進門之後雲徹也有些驚訝，竟是魏嫣。
此時魏嫣著了一件極新的普通樣式的衣裙，顯然是初次穿上的，因為衣服的樣式極為老舊且與女子的氣質極為不符，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所以周身有些狼狽，臉上都是深深的倦怠之色。一見到雲徹便撲了上去，幾乎是嚎啕大哭。
雲徹一時有些無措，連忙安慰魏嫣，等到哭累了方才住了聲。雲徹著實有些無奈，看著魏嫣這身裝扮怎麽看怎麽不舒服，便跟雲蓯說了一聲，要雲蓯帶她去梳洗一下，換一身衣服。
待雲蓯帶走了魏嫣雲徹方才覺得有些尷尬，她原本以為是墨溪的，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是魏嫣，她怎麽會獨自一人到禹甸來，而且還知道她就在這裏呢？這太讓人起疑了。
“抱歉，讓吟雙姑娘見笑了。”雲徹尷尬地道，讓陸吟雙看到這個場景實在是有些難以解釋。該怎麽說呢？本來這種小事她是不必要煩惱的，一個小慌便過去了，可是現在偏偏的她不想撒謊。
“無礙，倒是個可愛的姑娘。”陸吟雙似乎毫不在意，微微一笑並沒有多說什麽。
這時候，又有侍女來報，墨溪跟亓棉便一起走了進來。亓棉似乎是認識陸吟雙，兩個人極為熟稔的樣子。雲徹微微有些詫異，便問道：“九爺與吟雙姑娘相識嗎？”
“哦？七嫂不知道？竟然還有七嫂不知道的事情！”亓棉倒是比雲徹更加驚訝，突然怪叫一聲，“她是第四世家的大小姐啊，雖然陸家不太愛出風頭，可是陸家大小姐陸吟雙的名號七嫂不會不知道吧？”
陸家大小姐陸吟雙？雲徹突然記起來了，因為陸家極為低調，從不與任何勢力起爭鬥，也不參與任何勢力的爭奪，一直處於與世無爭的狀態，所以雲徹對於陸家的關注並不多。不過陸家大小姐的名號倒是也有耳聞的，不僅是個才女，還很有智謀，是陸家當家最為得力的助手。但是性格卻極為淡然，為人也低調，所以認識她的人並不多，但是沒有想到亓棉竟然認識她。
“七嫂？”陸吟雙微微詫異，她竟然沒有認出來雲徹是個女子。她對於這個女子時有些耳聞的，原本以為這是個極為張揚的女子，會有些驕縱、有些目中無人的，可是不想竟是這般溫柔的女子，怪不得亓槿會鍾情於她了。釋然一笑，這個女子倒是值得一交。“沒有想到翩翩少年竟然會是個女子。”
“是啊，初見時我也被七嫂騙的很慘，不過……倒也心服口服。七嫂比男子還要強悍得多，被她騙過了並不丟人。”亓棉接著陸吟雙的話說到，理所當然的樣子倒是讓雲徹更加不好意思了。
“九王爺倒
是極少誇人，能夠讓九王爺誇獎，可見雲姑娘不一樣。”陸吟雙微微點了點頭，淺笑吟吟地說道。
若是往日，雲徹一定會讓亓棉啞口無言的，可是今天因為陸吟雙在，她倒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便起了身，出去叫了些酒菜。回來時見三個人各自喝著茶，都噤口不言，倒是覺得有些奇怪。不一會兒魏嫣換好了衣服便過來了，顯然是餓極了，看見滿桌的飯菜便不顧惜形象狼吞虎咽了起來。一桌子人都震驚地看著她，連陸吟雙都微微驚愕，可是見她的樣子又覺得可愛極了，竟然淺笑出聲。
“七嫂，這個女人是誰？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啊？”亓棉顯然很是不爽，看著魏嫣的眼神有些嫌惡，刻意地後退了一步，遠離桌子。
“我才要問你是什麽人？有什麽資格可以跟殿下共用一張桌子，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什麽厲害的人物。”沒等雲徹回答，魏嫣強自咽下嘴裏的飯菜，不悅地答道。
為了逃離魏譞，她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若不是自小就看著那個男人，現在對他有一些了解的話她根本就沒有辦法逃離那個男人的手掌心。雖然一直都對他的能力很認同，可是卻從來都沒有這樣深刻地體會過。她自認為自己是有些謀略的，可是在那個男人麵前什麽都不是，若是跟那個男人為敵的話會很辛苦吧？知道現在她才稍稍體會到雲徹麵臨的壓力，所以才會隱忍了這麽多年才動手吧？不過，能夠如此順利地替梁家人平反還是很不容易的，而且現在……不過她既然已經認定了這個人，那麽就一定要設法待在她的身邊。就算等著她的是悲慘的結局也沒關係，反正她就那樣地或者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你……哼，看你的樣子似乎是比我還不如吧？”亓棉本來是想要發火的，還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的。不過，想來她應該是雲徹的人，所以還是算了，為了雲徹、為了墨溪，這口氣他忍了。“不過，墨溪，七嫂怎麽會將這樣沒有教養的人留在身邊呢？無論是雲蓯、雲蓉還是碧落跟碧晴都要比這個女人好上千百倍吧？”
“哼，我也在懷疑，殿下怎麽會認識這般沒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得不到就詆毀別人，應該是小時候受欺負怕了吧？好不容易有一個人對自己好一點就從此進入極樂了嗎？那般陰暗的人最終還是免不了下地獄的。”魏嫣忽然冷笑出聲，黝黑的瞳孔緊鎖，看不出其中深淺。
被說中了痛楚，亓棉已經失了理智，狹長的鳳眸危險地眯了起來，袖中的大手緊握，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危險之極的陰暗氣息。
亓棉已經很久都而沒有露出這樣陰暗的一麵了，甚至是有些忘記了，如今被這樣毫無遮掩地說出來，一時間也失了理智。雙手驀然成爪就向魏嫣抓了過去，那陰狠的樣子仿佛就要將魏嫣生生撕碎了方才能夠解心頭之恨一樣。
魏嫣雖然不會武功，可是此時卻並沒有絲毫的害怕，也沒有退縮半步，坐在那裏眸子一瞬不移地盯著亓棉，黝黑的瞳孔倒映著亓棉陰狠的麵孔，臉色卻愈加決然。
“夠了……”雲徹冷著臉嗬斥了一聲，抓住了亓棉打向魏嫣的手臂，對於兩個人之間的針鋒相對有些不耐，“九公主若是覺得九爺哪裏不順你的眼，大可不必待在這裏，我這就送你回去。”雲徹說著便站了起來，作勢要出去叫人，那決然的樣子沒有給魏嫣留下任何的餘地。
魏嫣當時就慌了，一把拽住雲徹的衣袖，央求道：“殿下，我知道錯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求你了，不要送我回去。我知道太子皇兄對不起你，可是他是他，我是我，我們不過是有著血緣關係的陌生人而已，他不關心我的死活，我也沒有必要顧念那本就無以維係的親情，求你了，讓我留在你身邊吧！”
雲徹緊蹙了眉頭，眯著眼睛看著魏嫣，渾身散發著一股駭人的淩厲氣息，半晌才冷冷地開口：“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我……我……我是從太子皇兄那裏聽到的。”魏嫣支支吾吾地說道，低著頭不敢看雲徹。
“既然如此，你應該清楚，若不是魏譞有意縱容的話，你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來的。所以，我憑什麽要收留你？”雲徹鎖眉深思了片刻，岑冷的薄唇吐出涼薄的話語，絲毫不留情麵。
“這……可是，可是，可是……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了，所以，請不要送我回去。我真的真的不想回到那個冷清的地方了，我已經受夠了。”魏嫣的樣子有些頹廢，低垂著頭顱不敢看雲徹。雲徹說得沒錯，若不是他的縱容她根本就逃不出來，若是待在雲徹身邊隻會給雲徹惹麻煩而已，可是……她還能去哪裏呢？
看著這樣的魏嫣，若說沒有一點兒惻隱之心那是騙人的。可是，魏嫣的身份擺在那裏，他明明是與九牧不共戴天的，若帶了魏嫣在身邊又算是什麽呢？雲徹微微歎了口氣，有些無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