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結盟(二)



魏嫣生得與魏譞像極了七分,身材較之一般女子高些,便愈發顯得高挑修長。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柔弱的女子,尤其是那雙眼睛,泛著幽深的光澤,像是夜幕下蹲守的獵豹,隻要發現了美味的食物便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不給獵物逃離的機會。此時緊繃著一張臉,沒有絲毫的笑意,似乎極為不甘。

這倒是與雲徹早先見到她時有些不一樣了,那時候她看起來還是個柔弱的女子,端莊大方,卻也有些高傲,常常是目中無人的樣子,與一般的大家小姐無異。

魏嫣一下轎便看見了君胤身後的雲徹,似乎是微微有些震驚,但很快就移開了眸子,沒有讓任何人察覺半分。

不過作為當事人的雲徹確實看到了魏嫣的異樣,沒有想到時隔這麽多年她竟然還可以認出自己,看來當年所謂的目中無人與不屑一顧隻不過是掩飾罷了。否則怎麽會因為那幾次連碰麵都不算的見麵會讓她記住自己呢?她可是記得當時還細細地觀察過這位公主的,不過記憶也模糊了,若不是知道她就是那個人,一定不會認出她來的。

“不,殿下救……”一聲女子的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把刀插進了墨梅的心口,那個女子此時臉色煞白,恐懼地睜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的模樣,鮮血順著傷口噴湧而出,幾乎染紅了她的整個前胸。

發出那一聲尖叫之後,她便徹底地斷了氣,再也沒有機會喊出那最後的求救了。但是她的眼睛卻始終睜著不肯閉上,從那驚恐的眼神裏,可以看到她對於生的渴望與依戀。

插在墨梅身上的那把刀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而刀柄就在暗香的手裏。

對不起,墨梅,我們相依為命這麽多年,我與你同樣渴望那個男人的溫暖。不過我們始終是喪失了最為重要的東西,貪戀本就不屬於我們的東西。已經錯了一次,我不想再錯一次了,與其看著你一錯再錯,那倒不如讓我來親手結束我們的罪孽。墨梅,四年了,那個男人都沒有讓我們懷孕,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根本就不需要我們這一種人來給他生孩子。

“墨梅,你實在是太讓我寒心了。我們一同進入太子府,你卻霸者太子的寵愛,處處跟我作對,我已經受夠了。”暗香幾乎是憤怒地扭曲了麵容了,握著刀的手都在顫抖著,“殿下,對不住了,暗香先走一步。”說著暗香便拔出刀子捅進了自己的心髒,那一刻,她笑得如花燦爛,與那豔麗的顏色交相輝映,竟是美得驚心動魄。

解脫了,也釋然了。殿下,我破壞了你的計劃,你是否會因為惱怒而記得我久一點呢?小姐,這樣你能夠原諒我了麽?

眾人驚駭地看著這一幕,竟然目瞪口呆。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傳禦醫,眾人才驀然驚醒。可是那兩個女人已經死透了,刀穿過心髒,必死無疑,再也沒有了營救回來的可能。

魏譞麵色陰寒,像是渡了一層霜,袖中的大手緊握,身子卻是站在那裏沒有動。

好一個君彌,我是太小看你了,我與暗香好歹是做了四年的夫妻,竟然還是抵不過你一個放棄了她們的主子麽?我終於見識到了你了魅力,看來我們之間會有一場更加持久、更加激烈的較量了啊!

自始至終雲徹都沒有回過頭看一眼,靜靜地凝立在原地,腰背挺得筆直,神色平靜,目光落在不知名的遠處,好似發生的什麽都與她無關,她也漠不關心一樣。

幾乎在場的人都將目光放在了墨梅與暗香身上,唯有魏嫣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雲徹的臉上,似是想看到什麽。可是雲徹卻平靜地出奇,讓她有種錯覺,那兩個女人根本就是她莫不相識的路人,而她根本就是無心,連最起碼的同情都不會施舍。

可是直到良久以後,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中湧出,順著臉頰滑落,最後隱沒在衣襟裏,魏嫣才知道原來那個女子也會動容。此時那個女子唇角綻開一抹溫柔的笑意,趁著那滾落的淚珠,竟是異樣的淒美,美得讓人心顫。她好像有些懂了,為什麽魏譞對這個女子窮追不舍,即便當初毀了梁家也獨獨留下了這個女子。其實她又哪裏知道,魏譞本來就沒有刻意地放過雲徹,她能夠活下來全憑自己的能力。

為魏譞與魏嫣準備的接風宴取消了,墨梅與暗香的屍體被連夜送回了九牧。

第二日魏譞便於往常無異,似乎墨梅與暗香的死不過是他生命中無關緊要的一個小插曲,並不能對他的情緒有絲毫的影響。

雲徹與君胤作為主人招待著魏譞與魏嫣兩人,也沒有絲毫的異樣。幾乎每次外出雲徹都會安排很多青年才俊作陪,大有任君挑選的意味。可是魏嫣的表型始終冷冷的,似是沒有絲毫的興趣。其實這也不過是走一個過場罷了,挑的人會是誰恐怕早就已經定

了,不是她個人的意願所能改變的。

雲徹接過君胤手中的食盒,便在君胤、清逸、落照還有魏譞四人的注視下開始與魏嫣一起往鋪好的餐布上擺放吃食。昨日魏嫣問雲徹是否會做飯,提議來一次野炊,今日一大早便開始折騰,做了這滿滿三個食盒的吃食。

雲徹倒是有點兒驚詫,魏嫣這個養尊處優的公主竟然做得一手好菜,而且還很歡喜滿足的樣子,似乎是極喜歡。這也是這兩日雲徹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了笑顏。

今日雲徹穿的是藏青色的男式長袍,墨發僅用一條玉帶高高束起,翩翩君子如玉。

朝野上下都已經習慣雲徹的男子裝扮了,很少有人再談論她的性別,潛意識裏都將她當做了男子吧!

不過魏嫣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裝扮的雲徹,落拓不羈,瀟灑恣意,俊逸風流,倒是讓人眼前一亮。若她是男子,怕是會有不少女子趨之若鶩吧?不過作為女子的雲徹也絲毫不遜色於任何女人,更何況她從來不將女子放在心上的太子皇兄都對這個女子念念不忘,非要得到手呢?不過她並不清楚魏譞這種心思稱不稱得上是喜歡,總之是與對其他女子的態度不一樣就對了。

擺好了吃食雲徹就順勢坐在了君胤與清逸之間,拿起一塊點心來嚐了一口。

魏嫣的手藝真的不錯,可以說是比她好了不知一倍,那糕點入口即化,甜而不膩,酥爽可口,至少合了她的口味。

衝著魏嫣微微一笑,雲徹誇讚道:“九公主的手藝真的極好,與九公主相比,君彌就是班門弄斧,讓九公主見笑了。”

“哪裏,魏嫣也隻有這一點兒手藝而已,哪裏比得上輔政公殿下,智謀無雙,巾幗不讓須眉。魏嫣對殿下欽佩不已,此次得見,實乃榮幸之至。隻可惜殿下是女兒身,否則魏嫣定要傾心,立下誓言,此生非君不嫁了。”魏嫣難得的綻開了笑顏,不是美極,卻有著一股吸引人心的魔力一般,讓人瞬間沉浸在她的笑顏裏。一言一行之間不見絲毫嬌嗔做作,竟有些任俠之風。

雲徹不禁有些疑惑,這個女子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下生活下來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副性子。

“九公主嚴重了,君彌愧不敢當。”雲徹低低應承了一句,便沒有再多說什麽。旁若無人地吃起了麵前的吃食,每每吃到她覺得很好的便會夾給君胤、清逸還有落照三人,也不管合不合他們的口味,硬逼著三個人吃下去,那模樣活脫脫一個任性的小孩子,倒是將魏譞與魏嫣二人拋諸腦後了。

魏嫣與魏譞的本來就沒有多少感情,自然不會與他嬉鬧。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雲徹,心裏竟然忍不住那種嫉妒了。同樣生在帝王家,雲徹猶如一顆耀眼的星星一般,斂盡了所有的光芒,而她卻始終窩在後宮默默無聞,沒有任何人關心,甚至沒有人想起她,為什麽?她這次主動請纓,也不過是賭上了她一生的幸福,來看看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子而已。

沒有想到這個女子竟然是她認識的人,曾經讓她嫉妒地幾乎發狂的梁澈如今成了中州最為榮寵的公主,還是讓她眼紅,這個女子的身份讓人疑惑,可是無論走到哪裏都擁有那麽多人的寵愛,為什麽呢?

若說以前不成熟,嫉妒地想要毀掉這個女子的話,而今的魏嫣同樣嫉妒地發狂,隻是卻沒有了那份戾氣。

梁家的覆滅與那個女子的失蹤讓她曾經一度看不到未來的曙光,在她準備向現實妥協的時候卻又讓她見到了這個女子,經曆過那樣一場近乎於毀滅的打擊之後竟然還可以振作並且重新擁有幸福。她在想,這個女子或許身上就有那麽一種魔力,讓人喜歡。所以她已經決定了,這一次一定要待在中州,待在這個女子的身邊,看著女子時如何幸福的,試著去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聽聞殿下極會煮茶,不知魏嫣是否有幸嚐到殿下的茶呢?”魏嫣盤腿坐在餐布上,微微揚起頭顱笑眯眯地望著雲徹,似乎是真心的邀請,漂亮的眸子裏已經找不到初見的冷厲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摯的誠意,似乎在渴求著什麽答案一樣。

“難得出來一趟,倒不如飲些酒來助興。若是九公主真的想要喝茶的話,改日到君彌府上,君彌親自為你煮上一壺茶如何?”雲徹見魏嫣沒有反對,便站起了身子,“落照,我們去拿酒。”

落照微微頷首,也站起了身子,走到馬車上將帶出來的一壇陳年的汾酒抱了起來,看著雲徹收拾好了六隻大碗,兩個人並肩走向坐著的四個人。

落照的身材本來就很高大,雲徹雖然在女子之中算是極為高挑的,可是仍然比落照矮了半個頭,若是雲徹此時穿的是女裝,兩人並肩的畫麵應該是極和諧的吧!

魏嫣看著二人走過來,心中不禁悵惘,這個女子她原本應該是叫一聲嫂子的,

可是如今顯然已經沒有了這種可能。從她的眼神或是行為舉止上看不出半點兒對魏譞的情意了,那坦蕩的眼神也看不出絲毫的恨意,難道真的是將以往的情意全部忘記了嗎?難道她真的不是梁家人嗎?按理說,她應該是梁家唯一的女兒梁素秋的女兒才對啊!可是看君胤的樣子似乎是對於魏譞沒有半點兒敵意,既然是他們親兄妹又怎麽會不為娘親的逝世而傷心呢?若非,她到九牧冒充梁澈的目的又是什麽呢?看來她是有好多問題要問問她的太子皇兄了,她想這些魏譞一定會給她一個合理的答案的。

雲徹將碗擺在餐布上,由落照一一斟滿,然後便交由君胤遞給魏譞一隻碗,她則端了一碗酒送到了魏嫣麵前。許是有些不放心,雲徹便問了一句:“這是陳年的汾酒,酒勁很大,九公主若是覺得受不住,我可以立馬差人回去買些清淺的酒來。”

許是沒有想到雲徹還有次一問,魏嫣忽然覺得像是被人關心了一般,心頭暖洋洋的。她長到這麽大,除了早年去世的母親之外便再也沒有人跟她說過一句溫軟的話了,一時間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趕忙接過雲徹手中的酒,仰著脖子一口喝了下去,因為喝的太急,竟然嗆到了。一時間咳嗽了幾聲,連眼淚都出來了。

雲徹倒是覺得這樣的魏嫣真的可愛極了,因為魏嫣的這些舉動是她始料未及的,所以一時間放下了戒備,一時間竟然低笑出聲。倒了一杯水給魏嫣遞了過去,然後從懷中掏出錦帕,悉心地替她擦拭了起來。“怎麽這樣心急,有我們的一份又不會少了你的。”

落照又幫魏嫣滿上了一碗,看著兩個女子這樣和睦的相處倒是覺得幾好,也跟著笑了起來。這樣的畫麵是何等的美好啊,他們又是多久沒有開懷一笑了啊!

君胤端起酒來輕輕抿了一口,眉眼彎彎地看著毫無戒備的雲徹,那種感覺倒像是回到了兒時。隻是,那個時候他扮演的角色至今確實是已經過去了。

唯獨清逸眸光沉了沉,那日看雲徹的態度似乎是魏譞不甚友好,而且與魏嫣也不相識,今日為何能夠放下戒備,是他錯過了什麽,還是雲徹另有計量呢?

魏嫣感覺好一點兒了,不再咳了,雲徹便稍稍推開了些身子,慢慢斂去了笑意,端起酒來一飲而下,然後便緩緩站直了身子,轉頭看著遠方的群山,眸光中籠上了淡淡的憂傷。沒有說什麽,雲徹便緩步朝著遠處的一棵樹走了過去。眾人疑惑地看著雲徹的舉動,沒有出聲,但是目光都隨著她的走動而移動,直到她的身影被起伏的地勢還有剛剛長出新葉的樹木給遮住了,嗚咽的簫聲低低地響起,起先很輕很輕,而後便漸漸清晰了起來。

嗚咽的簫聲好似籠著淺淺的憂傷,那憂傷很輕很淡卻無法忽略,就像是一張細密的網,牢牢地網住了所有人的心髒,讓人不自禁地便沉浸在了那憂傷之中。就像是一味慢性毒藥,雖然開始時藥性不強,不容易發現也沒有任何症狀,可是日子久了那毒藥便已經浸入肺腑,深入骨髓,再也無法治愈了。而雲徹簫聲中的憂傷便是那一味毒,初時還覺得很好聽,可是聽到最後心就像是被狠狠攫住了一般,悲傷得幾乎窒息。

君胤幾人都沒有說話,雲徹前一刻還淺笑盈盈,很高興的樣子,可是下一刻便如此悲傷,讓他們有些摸不著頭腦,恐怕知道的也就是魏譞了吧!無論她再是理智,就是無心了,跟不共戴天的仇人待在一起任誰也沒有辦法不傷心的。

簫聲突然停了,好久都沒有動靜。

清逸率先站了起來,有些擔憂地道:“我過去看看,天色不早了,是時候該回去了。”說完清逸便往雲徹離開的方向去了,可是那片地方到處都找遍了就是不見雲徹,清逸幾乎是有些慌亂了,跟君胤還有落照打了一聲招呼便往公主府的方向疾奔而去。

那樣憂傷,徹兒是又想起了什麽傷心事吧?是又想起了過世的雲貴妃了吧?除了雲貴妃沒有人能夠讓她這樣傷心了,總是這樣一個人埋在心裏,一個人憂傷,徹兒,你以為你是誰?能夠擔當地起一切麽?為什麽不說出來呢,就算是我不值得你相信了,至少該說給四皇子聽啊!難道你連四皇子也不相信了麽?那麽你還相信什麽呢?又是什麽東西支撐你到現在的呢?

魏嫣也有些不解,明明前一刻還好好的,為什麽突然間又如此憂傷了呢?是因為梁家人嗎?君彌,看來你也是長情的人。那麽你就該恨魏譞的不是嗎?我若是想要待在你的身邊,你會留下我嗎?大概也是該恨我的吧,畢竟我與魏譞是親兄妹。可是,就在剛剛的時候,你那樣溫柔地為我擦臉,就像是娘親一樣溫暖,我就在想,啊,就是這個人了。我唯一的心願便是能夠有一個人真的關心我,那些涼薄的親人又算得了什麽呢?隻會犧牲我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