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一起下地獄吧



懸崖,漆黑一片,深不見底。

雲徹一襲單薄的袍子靜靜凝立在懸崖邊上,臉色淡淡的,寒風撩起她的衣擺,萬千青絲隨風飛舞,打在臉上刀割般的疼痛。輕輕將手貼在臉上——涼。入骨的涼意讓她微微蹙了蹙眉頭。

她已經不止聽過一次了,冷血的人冷情,但冷情的人未必重情吧?

微微垂了眸子看著腳下的萬丈深淵,若是就這樣越下去是不是就可以結束了呢?那些陰謀算計,那樣肮髒齷齪,那些不堪回首,那些罪惡愧疚……就這樣結束了吧!

閉上了眸子,雲徹緩緩向前邁了一步。唇角翹起一抹愉悅的弧度,身子卻以視線不可觸及的速度一截一截地矮了下去。若是就這樣結束,是否所有的人都能夠達成所願呢?她本來就不是救世主,沒法子改變一切的,就這樣結束了或許很多人會因此而解脫,重回生命的軌跡吧?

從父皇那裏開始,自己的死亡便是他計劃之中的事情,四哥還有大哥跟二哥,他們就會按照原來的命運軌跡運行下去,或是生或是死,都是注定了的。其他的人也都可以回到屬於自己的生活中去,過著自己本來的日子,或是痛苦或是幸福,一切都已經注定好了,不是嗎?

忽然,手臂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緊接著雙腳踩到了實地,這種感覺就是死而複生吧!

雲徹睜開眸子,看著麵前一臉憤怒的男子笑得沒心沒肺,那淒美憂傷的笑容狠狠就著男子的心,男子想要發怒卻終究還是忍住了,抱起她足尖輕點,很快順著小路一路下了懸崖。

男子將雲徹放開的時候已經恢複了清冷淡漠的神色,本應是一雙嫵媚的眸子卻因為男子的冷漠而沾染上了絲絲寒意,深邃的眸光似乎一直看向了雲徹心底,長及腳踝的發絲在風中揚起,襯著修長勻稱的身子有些飄渺,如夢似幻。

“既然想死,為什麽要叫我來這裏?”男子的語氣異常冰冷,好似恨不得麵前的女子立馬死去一般。他還以為她又是為了鬱華的事情來做說客的,本是不想來的。

他不過剛到就見那個女子跳了崖,當時他真的是嚇到了,心都差一點崩潰了。現在都心有餘悸,可是女子卻這樣沒心沒肺地笑著,自己就像是一個小醜一樣被耍地團團轉,他怎麽能不生氣呢?

不過他卻知道,自己之所以生氣並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女子竟然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生命。

雲徹也不在意,依舊是沒心沒肺地笑著,凍得發紫的小手把玩著男子的發絲。男子的發絲保養地極好,又黑又亮而且還很柔順,讓身為女子的雲徹都有些嫉妒了。微微嘟起唇瓣,喃喃地道:“還真是無情啊!”

寂月沒有說話,冷冷地凝視著雲徹。雲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寒意,比這深冬的風更加冰寒入骨。她想,他現在一定是恨不得將我殺掉吧?

雲徹的的樣子有些不太對勁,她好像是想要極怒自己吧?寂月暗暗想著,驀地斂去了那份寒意,回轉了身子緩步往回走去。不知怎麽,他就是相信雲徹絕對不會就這樣采取這種方式自殺的,剛才不過是一個無聊的遊戲而已。

看著寂月那無情的背影,雲徹唇角的笑意愈深。那個男人就是這樣的無情,真的好想挖開他的胸膛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心,或者他那顆心是什麽做的。石頭還是木頭?或者是真的沒有吧!這些日子她真的很茫然無措,第一個便想到了寂月,這個曾經那樣惡劣地折磨過她的人,應該是有辦法結束她的恐懼與絕望的吧?可是不知為什麽見到了反而說不出口了,要她去求他嗎?她是怎麽也說不出口的啊!那份驕傲在任何人麵前都可以卸下,唯獨寂月不行;她可以對任何人低三下四,唯獨寂月不行。

“我以為,我是跟你一樣,我們這種人都該下地獄的。”雲徹驀地勾唇淺笑,涼薄的笑意在寒風中綻開,愈加顯得冰冷無情。

寂月腳步一頓,身子幾不可見地顫了顫。下地獄麽?雲徹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麽嗎?若是真的有地獄,那麽我寧願去下地獄,隻有接受那些煎熬才能夠讓我體會到我還活著。活了三十餘載,從來都沒有過自己想要的東西,隻是為了生存而生存罷了。我的心裏隻有黑暗,漫無邊際。我早就已經沒有心了,也無欲無求,偏偏的……

“好,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雲徹本來是沒有期待寂月的回答的,這個男人目中無人慣了,根部不屑於回答別人的話。他無欲無求,不渴望死亡也不會哀求死亡更不會害怕死亡,下地獄,對他來說無所謂吧?可是他卻回答了,雖然依舊是淡然無波的語氣,可是雲徹似乎覺得什麽東西不一樣了,那時什麽?為什麽這個危險的男人現在給自己的感覺不是危險而是——可靠呢?不,她一定是瘋了吧?他怎麽會可靠呢?他可是自己的敵人,無論以前

、現在抑或是將來。

“要是你的話,恐怕閻王也不敢收吧?若非,怎麽能活到如今呢?”忽然覺得這跟他難得的意見一致有些難以接受,好似急於撇清兩者之間的關係,緊跟著他多走了兩步,背對著寂月說道。

寂月眼神黯淡了一下,也隻是一瞬就恢複了平靜無波的樣子,唇角微彎,那笑意卻帶著些苦澀,“是啊,確實……”

雲徹心上一緊,似乎是有些不忍心,她的本意不是這樣的不是嗎?她隻是……不,她就是那個意思不是嗎?自始至終兩個人就是敵對的關係,他那樣折磨她,她怎麽可能想要他好好的呢?當然是他越痛苦她越高興了。

她並不是聖人,做不到以德報怨,能夠與他這樣相處也不過是因為鬱華的關係罷了。鬱華喜歡寂月,並且認定了他,所以她必須要接受他不是嗎?他們之間也不可能和睦融洽的,這樣的相處就已經是極限了,不是嗎?

雲徹驀然轉身順著下懸崖的路又要往上爬,寂月立即冷下了臉色,不容她反抗地一下子將她禁錮在懷中,足尖輕點,身子便消失在了原地。

雲徹的狀態讓他不敢確定自己的直覺是否正確,若是她真的有了輕生的念頭,依照她那偏激固執的性子是絕對不會給自己半點兒反悔的機會的,那麽他再見的酒不會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了,而是一具冰冷的身體。怎麽可以,他還沒有允許她死,她怎麽可以就這樣死了呢?

雲徹掙紮著想要從寂月懷中出來,寂月的身體與他的人一樣,冰冷地刺骨,即便隻是靠近都讓人難受。這個男人真的是太過陰冷乖戾,太過危險,真的不值得信任。她怎麽也想不通她為什麽就那麽毫無根據地相信他不會殺了自己、不會看著自己死去,那簡直就是妄想。或許以前有很多次他都可以殺死自己卻沒有動手,就是這個給了自己這樣的錯覺吧!可是現在她突然間害怕了,害怕死亡。

若是自己死了,那麽會有很多人傷心吧?即便她不願意相信,可是理智卻告訴她是的。那麽她有什麽理由讓那些關心她的人受傷呢?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他們那樣無力地死去麽?一個娘親就已經那樣……對了,娘親死去的時候自己是怎樣來著?

或許是掙紮地累了,當寂月將雲徹帶到客棧的時候雲徹已經睡了過去,卻依然眉頭緊鎖,難過的模樣讓寂月都有些不忍了。伸手手輕輕地撫平了雲徹的眉頭,許是因為寂月的手太冷,雲徹的眉頭又蹙了蹙方才舒展開來。

夢裏,又回到了兒時……

當第一縷陽光從窗戶射入房間的時候,雲徹方才幽幽醒來。昨晚夢到了兒時的自己,還是那般純粹,還可以跟在娘親身邊撒嬌,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真好!可是睜開了眼才發現現實跟夢境的差距,真的好大啊!房間裏帶著冬日裏入骨的寒意,清冷地讓人難過。

揉了揉太陽穴,似乎昨夜裏把寂月給叫了出來,接過卻開了那樣的玩笑,他該是很生氣的吧?應該是丟下自己就離開了吧?沒有將自己丟在荒郊野地裏倒也是了不起了。不過,自己昨日裏竟然就那樣睡著了,真是有點兒不像自己,至少該保持警惕吧?那個男人可是相當危險的,狠戾不定的性子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受得了的。她怎麽也忘不了那個男人折磨人的手段,不過……現在倒也覺得不太像是折磨了,倒像是在鍛煉她的意誌。若非他,恐怕她現在早就已經失去了理智了吧?

“醒了……”清冷的男聲低低地響起,使得本就略顯空曠的房間更加清冷了。

雲徹這才發現寂月竟然在房間裏,一襲群青色素雅的寬鬆長袍包裹著高大的身子,長及腳踝的發絲安順地貼著後背,骨骼分明的大手執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品著杯中的茶水,那模樣極為優雅從容,帶著些飄渺,像是遺落塵世的仙人,飄然絕塵。隻是,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比上一次見麵要清瘦了些。

“你竟然還在,還真是讓我意外啊!”雲徹驀地勾唇淺笑,曾冷的薄唇吐出的話語卻是極盡諷刺。撩開被子,雲徹穿鞋下床,坐到寂月對麵,翻開茶杯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卻僅僅抿了一小口便擰著眉頭放下了。茶水早就已經涼透了,這種溫度讓她不喜。抬起頭來打量了寂月一眼,卻見到他似乎是略略有些疲憊的模樣。即便坐在他的對麵還是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涼意,似乎是剛剛從外麵進來。

微微退開了身子,嫌惡地看著寂月,冷冷地道:“果然是無情的人,從裏到外都涼的下人。真的不知道鬱華到底喜歡你哪一點,你這種人確實該下地獄的,被地獄業火煆燒一下或許還會暖一些吧?”

寂月頭也未抬,眼神都沒有給雲徹一個,對於她的話更是惘若未聞。似乎也不覺得茶涼,小口小口地品著,像是在品嚐人間美味一樣。雲徹撇了撇嘴,心下暗想:果然是無情,心也是這般

吧?

站起身來,雲徹便要離開,這樣對著一個木頭人實在是讓人不爽,況且還是一個極為危險的人物呢?雖然看似無害,而且他也說會縱容自己,可是雲徹可不敢仰仗這個不算是承諾的承諾啊,萬一哪一天他對自己失了這份興趣又當如何呢?恐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吧?他可是見識過他的無情的,視人命如螻蟻也不過如此了。

“你怎麽了?”就在雲徹要走的時候寂月突然開口,但是身形已然未動。

“哦?”雲徹頓住了步子有些錯愕地看著寂月,忽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心下有些後悔,自己到底是一時鬼迷了心竅,竟然千裏迢迢地將他叫了出來。自己不過是一時找不到了方向而已,明明過一段時間就可以解決的,明明她自己就可以解決的,為什麽會想到寂月呢?

她從不認為這個男人是熱心的人,恐怕是不喜歡管別人的閑事吧?不過,她倒是真的想要看看這個男人的另一種表情,不是淡然無波,也不是溫軟淺笑,更不是陰冷狠戾,而是稍微讓人覺得他還是個普通人的感情的。“若是我說我想你了,這個理由如何呢?”

寂月的身子明顯僵硬了一下,不過隨後便仍然是淡然無波的樣子,輕抿著茶水,似乎完全不將雲徹的話放在心上。他也是見識了雲徹的喜怒不定的性情的,有時候有些天真、有些馬虎,甚至有時候還喜歡言不由衷。在氣極的時候還會說反話,不過做事的時候卻極有理智,若非極為特殊的情況是絕對不會意氣用事的。這也正是他看中她的地方,這個女子不僅擁有超越常人的智慧謀略,心智更加堅韌,是個可塑之才。

“真是無趣!”雲徹的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不過,這就是寂月吧!若是有什麽反應的話就不是他了。不過,她剛剛是真的很期待他的反應,那種期待……顯然十分不切實際。想要了解那個男人的內心是不可能的,雖然早就了解了這一點,不過她從不服輸的性格卻不允許她就此妥協。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挑戰著他,他則是一味縱容。他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便是雲徹再是過分他也都縱容著,雲徹則是樂此不疲地挑戰著他的極限。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那麽,我可要走了。”雲徹試探著問了一句,見寂月沒有反應,雲徹便徑自轉身出了房間。不過,肚子確實有些餓了,很快雲徹便折返了回去。寂月抬頭看了她一眼,顯然沒有想到想到她還會回來。不過,很快小二便上了飯菜與熱茶,寂月便明了了。

招呼也不打一聲,雲徹拿起筷子來便徑自吃了起來,仿佛對麵就沒有寂月這人一般。吃了幾口見寂月沒有動筷子,還在喝著完全冷掉的茶水,心裏沒來由地有些生氣,幾乎是毫無意識地伸手將寂月手中的茶杯打落在地。

寂月顯然也有些意外,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眼神無波無瀾。

雲徹顯然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等到反應過來也有震驚。可是見寂月的樣子好像並不打算跟她計較的時候便硬著頭皮道:“真是不知好歹,有熱的東西不吃也不喝,偏偏去喝那冷得讓人打顫的東西。不過……也對,畢竟你這個人從裏到外都是冷的。”

寂月似是極為愉悅,當即便笑了起來。那時發自內心的笑意,極為燦爛,襯得他整個人都顯得神聖不可褻瀆。雲徹看得有些癡了,這樣的寂月似乎融入了人間,卻也美得不似凡人。這個男子無論什麽時候都是超越凡人的存在,或許真的是修煉千年萬年的妖孽吧!專門為霍亂人間而來的吧?不過,好像又有些什麽不一樣了。相處得久了,感覺是會變的吧?不過,是好是壞呢?

寂月竟然執起筷子吃了起來,小口小口地細嚼慢咽,似乎是在品嚐著人間美味一般。雲徹心中暗誹,這個男人果然是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斷。不過,他溫柔起來是什麽樣子呢?最然聽鬱華說過,可是她確實沒有見過。這個冷清的男子溫柔起來也一定很迷人吧?還真是有些羨慕鬱華了,能得這個男子的溫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吃過了早飯雲徹便離開了,寂月卻留在房間裏,靜坐了許久。

那個純淨陽光的女子還未經塵世的熏染,猶如一束陽光一樣在清晨他還沒有準備的時候突然闖入了他的生命中,讓他猝不及防。可是那陽光就像是毒藥一樣,一旦沾染便無法戒除。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就是因為這束陽光他認清了自己的內心,知道了在他的神明中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麽。

如今,麵度那個女子的糾纏他有些無措,他本就是意誌堅定之人,在認清了他的內心之後他便更加堅定了。或許每個人的心中都需要那麽一束陽光的存在,可是像雲徹說的,他寧願抱著那些陰暗下地獄。不是他覺得自己應該下地獄,也不是他希望下地獄,是因為隻要不離開他在意的東西,就是下地獄也無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