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浮出水麵(七)



雲徹這一覺睡得很沉,直到日頭偏西了方才醒來,禦書房那裏又送來了些奏折,她不得不繼續批閱。而今日夜顛倒,她都懷疑自己真的成了晝伏夜出的畜生了!她雖然不怕苦,但是卻不明白君皇整日裏將她束縛在宮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想著怎樣才能弄清楚。

不過三日,林薑雪竟然又登門了,雲徹也沒有駁了她的麵子,當即便見了她。

林薑雪今日似乎特別高興,看著雲徹的眼神不複那日的憤怒與仇視,倒是有幾分得意、幾分幸災樂禍。雲徹不解,疑惑地看著她,心下想著到底是什麽事情能夠讓她如此高興。

“昨日去進香,向佛祖求了幾卦,順便也為五公主討了一卦,今日死特地來告訴五公主的,不知五公主想不想聽一聽呢?”林薑雪一邊說一邊掩飾不住的笑意,喜笑顏開的摸樣好似是天上掉下了餡餅正好砸在了她的身上一般。

雲徹也笑眯了眼睛看著她,她倒是想不到林薑雪竟然會樂成了這個樣子。不過,想來一定是沒有什麽好事,但是敢於到她這裏來觸黴頭,她不得不說平日裏君皇確實是太過於縱容林薑雪了,才讓她這般無恃無恐。

“既然是這般高興的事情,侯夫人不妨說來聽聽。”

林薑雪當即爽快地從袖中拿出一個紙簽來大方地遞了過去,頗有些不情願地道:“罷了,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的表姐,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那麽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犯錯。”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偷偷瞄著雲徹。

慕容青接過林薑雪遞上前來的簽子轉手送給了雲徹,雲徹展開那簽子,上麵隻有八個字,寫的是:“行止於峰,三十而夭。”看過之後雲徹便隨手折了又遞給慕容青,笑道:“勞煩侯夫人特地給我求了簽還特地跑一趟送過來,我這心裏倒是真的有些過意不去,在這裏謝過侯夫人了。”雲徹說得誠懇,但是心裏卻沒有半點兒怕的意思。她相信眾人都有一個“運”字,靠的也無非就是天時地利人和罷了,但是獨獨不信“天命”二字,就算是真的有她也未必會放在心上,更何況這還是一個不喜她的人求來的。

慕容青將那紙簽握在手裏並沒有去看,仍然恭敬地站在一邊候著。不過她也大體上猜到了這簽字上的內容,一定不會有好的。

林薑雪一直在偷偷打量著雲徹,等了半天見雲徹根本就沒有半點兒求她去解簽的意思,當時便急了,道:“妾身並非不念舊情的人,所以就順便幫著五公主求了破解之法,五公主可是想聽一聽呢?”

雲徹了然一笑,微微搖了搖頭,歎息道:“既是命中注定了的,那麽無論如何做也沒有辦法改變了吧?人力微薄,怎麽能夠勝得過天意呢?所以,還是這樣吧!”

林薑雪愕然,她本來還以為雲徹至少會很樂意尋個趨吉避凶的法子的,但是沒有想到她竟然這樣就放棄,所以當場就傻了眼,怔怔地看著雲徹,半晌才道:“殿下這句話就不對了,若是不試試如何能夠知道沒用呢?人活著不就是與天爭命嗎……”

雲徹輕笑一聲道:“侯夫人這句話倒是說到了我的心坎裏去了,既是與天爭命,那麽又何必去求它活命呢?就這樣吧,侯夫人的心意君彌心領了,在這裏謝過了。”

林薑雪再是一愣,半天才回過味兒來,冷冷一笑,道:“五公主莫不是以為妾身坑你麽?若是五公主信不過妾身那就派人去金華寺問問,看看妾身到底有沒有一句瞎話!”

雲徹麵上的笑容依然沒有變,將捏著的茶杯放下,輕笑道:“侯夫人誤會了,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正所謂‘成事在人,謀事在天’,我本就是不信鬼神之說之人,就算是侯夫人求得的簽字再是悲慘我也不過是一笑置之罷了。本來侯夫人特地跑一趟君彌自當好好謝過夫人的,隻是不巧今日裏公務繁忙,就不留夫人了。改日必當備下禮品親自拜訪,就由我將夫人送至門口吧!”

林薑雪自然不信雲徹的說辭,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慕容青慢了一步,打開林薑雪拿來的紙簽,看著“行止於峰,三十而夭”八個黑漆漆的大字尤為刺眼,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又到年關了,流水一般的日子,似乎總是沒有新意,連值得回憶的過往都不曾留下。一年一年來來回回地的奔波,似乎好久都沒有享受安逸的日子了,又好像過得都不是日子。雲徹的感覺好像被凍結了一般,似乎那些情緒的波動不過是曇花一現,沒有為她死水般的心湖泛起一絲漣漪,甚至都不曉得自己是否還活著了。

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見墨溪了,也是時候該跟墨溪好好談談了,即便現在雲徹感覺自己已經對所謂的感情一無所知了,可是事情的利害關係她還是能夠權衡好的,若是墨溪的心意已經堅定了,那麽就如同對鬱華跟

寂月一樣,任由他們作為便好。

到了別院雲徹才知道亓棉已經回去了,墨溪的傷已經養得差不多了。雲徹這才驚覺自己當時竟然全然沒有關注墨溪的傷勢,是被氣糊塗了吧?竟然連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是因為被這樣的生活麻木了感知,連最基本的感情都丟失了吧?是啊,她現在似乎都不知道真心是什麽東西了,隻知道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麽,要做什麽。不過,這樣就夠了不是嗎?對於一個終將會死的人,感情不過是讓人畏懼死亡而已,這些東西她本來就不需要不是嗎?

前些日子下了一場大雪,連日來都很冷,所以雪還沒有化掉。雲徹跟墨溪乘車來到郊外,入目的是一片雪白的原野,刺得眼睛有些睜不開。雲徹微微側了臉,垂了眸子看著城門的方向,有些話想問卻不知如何開口,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想去問什麽。亓棉與墨溪的牽扯是她始料未及的,若是普通人還好,可是對方是皇室中人,凡是牽扯上了皇室就不會那麽容易了,以後還可能引發一係列的麻煩。她很想開誠布公地跟墨溪好好談談,可是又覺得不妥。那些畢竟都是自己的事情,墨溪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何必拿那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來徒添他的煩惱呢?

“外公還有舅舅他們已經洗雪昭冤了,前些日子一直沒有時間告訴你,正好趁這個功夫告訴你。”雲徹緩緩開口,微微笑著,聲音低沉。明明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可是卻不見她有半點兒開心的樣子,眉宇之間盡是濃到化不開的憂傷,清湛的眸底是深深的疲憊與倦怠。或許是太累了吧,雲徹這樣想著,微微眯了眸子,好似是想要將那憂傷與疲憊藏在心底。

“嗯。”墨溪低低地應了一聲,如畫的眉目微微蹙著,那股憂傷的情緒為他增添了一種詩意的朦朧的美,就像是一幅水墨畫兒,讓人看不清楚。

因為墨溪表現地太過冷淡,雲徹微微側了頭顱去看他。墨溪好似很失落,整個人都顯得無精打采的。“回去吧……”低低的歎息在齒間縈繞,最終還是沒能溢出唇角。“寧兒也想你了。回去,你就還是梁家的二公子,永遠……”

墨溪有些吃驚地看著雲徹,似乎是不敢相信雲徹所說的話。回去就還是梁家的二公子嗎?是這樣的嗎?

雲徹溫軟地笑著看著墨溪,分明是迷茫的眸光,話語確實異樣堅定。“跟舅舅們一起生活過的人是你,那些回憶都是你所擁有的不是嗎?所謂的親情不也是回憶嗎?又或者你還是執著與血緣關係,那麽我也可以將你送到你親身父母身邊。不過,那樣的結果是不是你能夠承受的呢?”

那個地方,真的好奇怪,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都是那樣不可思議。他們崇尚強者,從來都是不計代價、不擇手段地達成他們的目的。那是一種善惡不明的狀態,親情淡薄。若是墨溪去了,能不能生活地開心快樂呢?應該很難吧!她現在都已經快要不知道情為何物了,連自己的情緒都快要忘記了,記得上一次情緒波動很大的時候是在普惠莊園碰上亓棉的時候,那時候是什麽感覺來著……忘記了,完全沒有印象啊!她這是怎麽了呢?好累好累,累得感覺遲鈍,感情也麻木了。

“徹兒不想回去嗎?”墨溪的心情突然明朗起來,笑著問雲徹。是啊,多幾個姓梁的人又有什麽關係呢?爹娘會很高興吧!要回去麽?徹兒,其實我更願意你強硬地將我留下來,那樣的話我會更加高興的。可是你就是太為別人著想了,太過縱容身邊的人了。我想,就算是身邊的人背叛了你你也不會想到報複吧?徹兒,你是太過於善良了,你知道嗎?

雲徹微微一愣,繼而淺淺一笑,渾不在意地道:“不了,那兒不會是我的歸屬。況且我在這裏還有未完成的使命。”

墨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雲徹不會如同他一般毫無誌向,她心中必然有一番宏圖大誌。而他,隻要守在她的身邊就好了,盡自己所能去幫助她。

雲徹忽然有種想要哭的衝動,那麽一個念頭充斥了她的腦海,她其實才是最肮髒的那個,她利用了她身邊的所有人為她賣命不是嗎?墨溪是如此,連城是如此,錦寒是如此,落照還有清逸還是如此,還有蓯兒、蓉兒、藍月、藍雪、慕容青……所有的人不都是被她利用了嗎?

僅僅是為了她的私心,想要為死去的娘親報仇而已,不是嗎?所謂的保護身邊的人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可是,除了這樣還能夠怎麽辦呢?她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過於微弱了,什麽都辦不了啊!

墨溪,不要對我這樣信任,我不配擁有你的信任,你知道嗎?你除了知道我是梁素秋的女兒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吧?我的身份,我的勢力,我身邊的人,你什麽也不知道。對你來說隻要我還是我就好了。可是,我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我了,我現在已經麻

木了,不再有心了。沒有了心,沒有了感情,我還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嗎?我活下去的理由不過是複仇還有……

“徹兒在哪裏我就去哪裏,我不會讓你孤身一人的。無論如何,徹兒都是我最親的人,沒有你,我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墨溪忽然間展顏一笑,溫柔的話語如同一隻手一樣緊緊捏住了雲徹的心髒,讓雲徹有瞬間的窒息。

雲徹疑惑地看向那個男子,一襲青蓮色寬大的衣袍長身玉立,略顯消瘦的身子高大挺拔,俊美無籌的麵容在雪的反射下有些看不清楚,可就是因為這樣,那個男子愈發美得不似凡人。雲徹猛然醒悟,墨溪是瘦了吧,好些日子不見竟然瘦了這樣多。

然而雲徹也隻是瞬間的窒息,死水的心湖便再也沒有泛起絲毫的漣漪。雲徹開始害怕了起來,自己這是怎麽了?若是沒有了心,行屍走肉一般的活著,那還有什麽意義呢?毫無征兆地,雲徹開始慌亂了起來,一刻都沒有辦法在墨溪麵前待下去了,萬一讓他發現自己沒有了心要怎麽辦呢?若是失去了墨溪……不,她絕對不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身邊的人的信任與依賴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若是連他們也離開了自己,那麽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對不起,我先走了。”雲徹倉促地留下一句,就慌張地離開了。

墨溪看著雲徹倉皇逃離的身影心下有些擔憂,什麽能夠讓那個女子這樣慌張無措,陰謀算計都不能撼動她半分,能夠讓她害怕的也隻有感情的事情了吧?徹兒,我期待那麽一個人能給你這樣一份信心與依賴。什麽都要壓抑在心裏,你太累了。

雲徹不過是剛剛踏入宮門,君思穹小小的身子便朝著她撲了過來,雲徹腳下一個踉蹌,還是接住了小思穹。看著他那高興的模樣自己的心情也明媚了起來,打心眼裏覺得還是孩子好啊!什麽都無憂無慮的,也不用擔心有誰會算計你,也不會想到要去算計別人。

“五姐姐,你都會來好久了也不去看看思穹,思穹可是真的想念姐姐了。”君思穹天真地看著雲徹,一臉的委屈。

雲徹低笑出聲,哄到:“姐姐這不是等著思穹來看姐姐麽?思穹是男子漢,自然該是思穹來看姐姐的,不是嗎?”

君思穹揚起笑臉來想了想,方才認真地點了點頭,那模樣真的惹人憐愛急了。

“六皇子這些日子天天念叨著五公主,我的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不得已便挑了今日待她來看望五公主,等了一會兒正打算先回去呢,你就回來了,若是打擾了五公主辦公,我這就帶他走。”說話的是莞貴妃,她一臉嫣然笑意,友善地看著雲徹。不過雲徹總覺得那目光有些不一樣,卻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裏特別。

“今日倒是沒有什麽事情,就讓六弟在這裏玩吧!倒是莞貴妃,還要照顧六弟,辛苦了。”雲徹放下君思穹,想莞貴妃微微一禮,友善地說道。

莞貴妃也隻是笑笑,道:“五公主說這話未免有些見外了,我怎麽說也是六皇子的母妃,照顧他自然是理所應當的。談不上什麽辛苦不辛苦的。”

雲徹微微一笑,沒有答話。牽著君思穹將莞貴妃讓進了大殿,吩咐宮女再去換些熱茶來奉上。

雲徹的態度既不親昵又不生疏,像是承認了她是君皇的妃子的身份,又隱晦這有些不喜,倒讓莞貴妃有些遲疑了。莞貴妃思慮了半晌,方才說道:“我有些事想要與五公主談談,不知五公主能不能給我些時間?”

“哦?”雲徹挑眉,玩味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裏分明就是不屑。但是她卻並沒有拒絕,讓丫鬟將君思穹帶出去玩耍了,這才道,“莞貴妃有話直說便是了,君彌洗耳恭聽。”

“五公主可知,自三公主被……皇後便一蹶不振,如今的後宮已經……”還沒等莞貴妃說完,雲徹便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莞貴妃說的這些我並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雲徹絲毫沒有給莞貴妃留有麵子,語氣有些不善,“我對於後宮事務並不感興趣,況且如今後宮的妃子按理說都是我的長輩,我也沒有資格去管。這些事情莞貴妃自當去跟父皇說才是,對我說了也是無濟於事的,隻不過百變浪費唇舌罷了。”

莞貴妃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讚許地看了她一眼,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雲徹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當即不悅地道:“若是莞貴妃想要說的就是這個,那麽請恕君彌拒絕知道。莞貴妃是聰明人,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隻管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

“其實,我來找五公主並非是為了後宮之事,而是關乎於江山社稷的大事。”莞貴妃忽而笑了起來,隻是那笑意有些駭人,就像是一切盡在她的掌控之中。

雲徹心頭生出了不好的預感,眉目微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