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浮出水麵（六）
“這是……”莞貴妃翻開雲徹批閱過的奏章微微有些詫異地說道，隨後又翻閱開基本，一一認真地看過了，“這是君兒批閱過的吧？不得不說，陛下生了一個好女兒，比當年的雲貴妃還有陛下您都更加有魄力，更加睿智，更加狠辣，更加有帝王之風。若是……”
“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君皇突然間大叫了一聲，等到他注意到自己情緒失控的時候立馬就住了口，好似有些懊惱，生怕莞貴妃會因此而生氣。
莞貴妃卻好似毫不在意，淺淺一笑，將奏折整理好了放回原處方才道：“陛下何須如此激動？你不是一樣為了保護你的那些兒子而拿她作擋箭牌了麽？既然早就已經不再顧惜她的生死了，那麽再稍微多利用一點又有什麽關係呢？”
君皇驀然頹廢了一般，靠在椅背上癡癡地看著莞貴妃，雙手垂在身側，碗也跌落在地湯水濺了一身卻渾然不知。渾濁的眸子仿佛被攝去了魂魄，隻留下了一副軀殼在這裏。
莞貴妃也不在意，蹲下身子用手帕擦拭了君皇身上的湯水，然後將手帕折好了放在籃子中，方才回轉身子看著君皇，溫婉地道：“陛下打算怎麽辦呢？分明現在您得意的女兒已經脫離了您的掌控，您的計劃恐怕要失利了吧？狼族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對付的哦，陛下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萬無一失才好。”
君皇的眸子忽而動了動，深邃的眸光晦暗難測，似是想到了什麽，沉沉思了半晌突然很鄭重地開口道：“或許，君兒知道些什麽吧。上一次遭到算幾的事情，她處死的那幾個人中有六個都是狼族的，而另外的兩個也都是魚肉百姓的貪官……其餘的人的懲處雖然嚴厲，可是卻並沒有趕盡殺絕……事情總不會這樣湊巧吧？”
莞貴妃的目光也沉了沉，似乎是在慎重考慮君皇的話。“確實……好像這一段時間做什麽都不順，卻又不會趕盡殺絕，似乎是有什麽人暗中在做些什麽……她真的會這樣……她是怎麽知道的？她回來的時間也不長，不過是不足五個月，怎麽可能……”
君皇沒有說話，是啊，怎麽可能呢？就算她的謀略手段更勝自己一籌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知道這些隱秘的事情才對啊！而且至今他也沒有從她的言行中發現什麽，似乎這些事情都是巧合，可是……為什麽自己會有這種感覺呢？她是知道了一切所以才回來的，並不是因為自己的逼迫才回來的。而且，傾兒已經沒了，她還有什麽理由回到這裏呢？
君兒本就不是念舊的人，當時的怒氣當時就發泄了。依她的那種偏激的性格，肯定是因為自己負了傾兒而恨死自己了吧？她一直都沒有原諒自己不是嗎？那麽她回來的理由呢？是為了君胤嗎？就算是的，若是沒有狼族的威脅君胤至少可以做他舒舒服服的王爺，比她沒名沒分待在外麵要好得多，所以她有什麽理由回到這裏呢？
傾兒到底是什麽時候去的，好想問問君兒，傾兒有沒有留話給自己，可是……他怎麽開得了口呢？這樣負了她卻再厚著臉皮去祈求死去的傾兒的諒解呢？沒有辦法了嗎？連最後見傾兒一麵的願望都不能實現了嗎？天不負人，無非就是自己自作自受罷了。其實，當時自己確實是被欲望衝昏了頭腦，竟然就這樣趕走了傾兒，若是……不過說什麽都已經晚了，就算是傾兒有心原諒自己也不可能說出口了。
“陛下，陛下……”莞貴妃連著叫了好幾聲君皇才回神，整理好了思緒，君皇方才低低地開口：“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會想辦法證實的。”
莞貴妃點點頭，似是聽進了君皇的話，卻在轉身欲走的時候突然間回轉身子，認真地道：“若是陛下覺得力不從心了，將實情告訴公主殿下也好，畢竟是生死存亡的時刻，就是公主殿下再是不喜陛下也不會落井下石的。況且，依我看，公主殿下或許可以。”
君皇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垂下了眸子不知道在考慮什麽。莞貴妃說完了話，深深地看了君皇一眼便提著籃子出了禦書房。
君兒，你是真的知道了狼族的事情吧？那麽你回來的理由是什麽呢？是不忍心看著我就這樣死去還是來落井下石，抑或是想要這個位置？若是你知道了我這樣利用你，棄你的性命於不顧，那麽你會怎麽樣呢？應該是恨不得殺了我吧？若是如此就來殺了我吧。
君皇忽而唇角噙了笑，微微揚起頭顱，目光不知落在了何處。傾兒，若是君兒真的殺了我，你會怎麽樣呢？若是你在，你會怎麽做呢？該是恨極了的吧？可即便是恨極了也不會想要殺了我吧？你也一定會阻止君兒吧？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心軟，讓我情何以堪？
終於批閱完了最後一份奏章，讓大太監將奏折送去了禦書房，雲徹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又是一個晚上沒有睡，身子疲乏極了。
趴在桌案上小憩了一會兒，雲徹便
喊來丫鬟為她梳洗換衣。昨日亓棉傳消息來說今日回禹甸，她想著雖然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自己也好歹代替中州去送他一程，否則就真的有些說不過去了。
剛要動身，就有丫鬟來報，說趙侯夫人來訪。雲徹蹙眉，她不記得自己跟這樣一個人有什麽交情，甚至不知道是何許人也。疑惑的目光落在慕容青身上，前些日子她是要慕容青調查一下如今朝中各大臣的情況的，或許她會知道吧！
慕容青當即便答道：“這個趙侯夫人還是殿下的表姐呢！閨名叫做林薑雪，是皇上一母同胞的長姐昌平公主跟已故的林大將軍的女兒，當年皇上還是儲君的時候長公主幫襯過不少，皇上出於對長公主的尊敬和感激，還有對林將軍的信任，連帶著也極喜歡林薑雪。隻是在林將軍故去後長公主便心灰意冷，常伴青燈古佛了。而趙夫人一向與三公主親厚，殿下或許是不知道，在殿下處置三公主的時候曾經謝絕見客，還棒殺了三公主的幾個貼身婢女。那時候侯夫人還曾經向皇上哭訴求情，隻是皇上依舊沒有插手。想必這次也是來者不善吧！”
經慕容青這麽一說雲徹倒是有了些印象的，小時候確實經常見君瑞與一個女子來往的甚為密切，也知道那人就是自己的表姐，隻是那個女子高傲得緊，好似除了君瑞就沒有人可以入她的眼，自己也就打消了與她友善的念頭，這些年倒是真的將這個女子忘得一幹二淨了呢！
慕容青見雲徹蹙了眉頭，以為是雲徹為難，便道：“反正這個侯夫人做不過是想要給三公主討個說法的，見了也沒有什麽好處，倒不如不見了。要我說，還是九皇子更加重要。”
雲徹沒有立即點頭，沉思了一會兒才道：“你就代我傳個口信出去吧，相信亓棉也體諒我的苦楚，不會怪罪我沒有去送他的。將趙侯夫人請進來吧，我要見她。”
慕容青微微有些不解，但還是立即按照雲徹的吩咐做事了。雲徹這麽做自然就是有她的思量，雖然她的年齡比慕容青小，不過見識卻不比慕容青少，所以即便慕容青不解還是會按照他說的去做的。
不一會兒一個一襲華服的婦人便嫋嫋婷婷而來，婦人大約二十五六歲，生得還算是個美人，打扮地也大方得體，隻是倨傲的神色讓人有些不喜。過了這麽多年雲徹已經完全認不出她來了，對於那位長公主也完全沒有了印象，畢竟當時能夠入了她們眼的也就是皇後還有她的子女了。
“不知趙夫人來訪，未能相迎，失禮了。”雲徹笑意盈盈地說道，絲毫沒有在意林薑雪不善的目光。接著又吩咐道，“明霞，將前些日子新製的點心取些來給侯夫人嚐嚐。”
“五公主果然是今非昔比了啊，得意起來了就連根本都忘記了，妾身來探望一趟連聲表姐都不叫了，看來妾身是入不得五公主的眼了！”林薑雪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臉上掛著揶揄的笑，語氣不善地道。
“若侯夫人是真心來說幾句貼己的話的，我倒是也極願意叫一聲表姐，隻是侯夫人的目的未必在此，我若是貿然認起親來豈不是反而讓侯夫人為難麽？”雲徹笑著端起丫鬟奉上的茶水，輕抿了一口，輕聲說道，“這些都是廚房裏新製的點心，都是新口味，侯夫人大可以嚐嚐，若是有什麽中意的，就把方子帶回去讓府上的廚子做來吃。”
“五公主果然是貼心貼己啊，不過這小恩小惠的就不必施舍了，我侯府還不至於連幾樣點心都吃不起，就不勞五公主惦記了。”林薑雪頗為不屑地說道，茶水上了卻一動未動，那鄙夷的眼神，似乎連茶水都覺得髒一樣。
真露跟明霞跟在雲徹身後，看著林薑雪的態度不自禁地臉色都有些變了，可是雲徹卻一直笑嘻嘻的也不惱，這倒是讓她們有些奇怪。即便她們從小服侍雲徹，可是雲徹在宮裏待的時間本就極短，相處的時間不多，所以對於雲徹也不是很了解，但是像宮裏都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一樣，雲徹怎麽看都不是個吃氣的主，這樣子隱忍不發反倒不像是她的性子了。
“今日侯夫人是客，就隨侯夫人的心意好了。若是我有什麽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侯夫人見諒了。”雲徹也不惱，始終溫軟淺笑，似乎是鐵定了心意今日不發脾氣一般。“難得侯夫人肯賞臉來我這裏，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可以招待侯夫人的，我這裏有些小玩意，不如就讓侯夫人看看，有什麽能夠稱了心意的。”
“妾身福薄，受不起五公主的禮。”林薑雪完全不買雲徹的賬，一口回絕了雲徹的提議。“不過，妾身倒是真的有些問題來請教五公主的。”
“請教倒是不敢當，我自幼便不在宮中，無論是宮中還是京城的事情侯夫人比我更加了解。不過，若是侯夫人不棄，我倒是也可以說說自己的想法。”雲徹揮揮手讓真露跟名霞一眾丫鬟退下了，素手捏了一塊糕點放在口中咬了一小口，細細嚼了
起來。林薑雪想要說些什麽她自然知道，回不回答或是怎麽回答自然是她的事情。不過，她可不認為她需要跟林薑雪解釋些什麽。林薑雪與君瑞素來親厚，正所謂人以群分，自然兩個人的心思也一般無二，恐怕對她也沒有什麽好印象的，她自然不用費心思去討她的歡心。
“不過……”未等林薑雪開口，雲徹突然又說道，“若是政事的話那就不必說了，既定的事實可不是侯夫人一己之言就可以改變的。或許侯夫人來之前應該跟趙侯爺商量一下，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或者是要以什麽樣的態度來說都要事先掂量好了。”
林薑雪登時火冒三丈，臉色縢地一下就紅了起來，薄怒道：“五公主這是什麽意思？威脅嗎？還真像是五公主的作風呢！不過妾身還是勸公主一句，正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五公主有才能的大有人在，難保哪一天就失勢了，到時候連個為你傷心的人都沒有！”
“嗬嗬……”雲徹突然笑了起來，當真以為她怕嗎？在開始做的時候她就已經想過最壞的結果了，若是真的就如林薑雪所言倒是合了她的心意了。
“你笑什麽？難道不是這樣嗎？即便現在你能夠將朝堂中反對你的人都清除了，難保什麽時候就有人站出來反對你，就算是你真的很有能耐，也難免馬有失蹄，還以為自己就是神了麽？就算是中州的神靈那也是舅舅，而非你！”林薑雪說得義正辭嚴，竟隱隱有幾分責備的味道。雲徹突然覺得，她好像看錯了這個人，或許她還真是跟君瑞不太一樣。
“侯夫人教訓的是，君彌自當謹記。”雲徹微微頷首，笑著答道。
林薑雪的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她對於雲徹的了解本就不多，即便有大多數也是從君瑞那裏聽來的。今日裏好像重拳都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氣也無處使，心裏總覺得不舒服。“五公主不覺得這樣對待自己的親姐姐有些不妥嗎？瑞兒即便是犯下了滔天的大錯，自有皇帝舅舅發落，怎麽容得你處置自己的姐姐？這根本就是大逆不道之舉，難道五公主就真的不怕遭天譴嗎？”
“天譴麽？”雲徹呢喃一句，冷冷一笑，“若是真的有天譴的話，我倒是高興了。不過，時至今日，就是有老天爺也已經瞎了眼睛，有什麽好畏懼的？況且，要天譴也一定是君瑞在我之先。難道侯夫人就隻覺得我處罰她錯了，而她就沒有錯嗎？”
“君瑞錯了？”林薑雪娥眉微蹙，在她看來雲徹這根本就是給自己找借口的，不過是想要粉飾自己的錯。
“看來侯夫人真的是什麽也不知道。若是侯夫人受了什麽人的蠱惑來我這裏撒潑的話，那就恕君彌不奉陪了，來人，送客！”雲徹說著話麵色已是不善了，率先站起了身子往外走去。就是林薑雪不說雲徹也知道是誰在背後教唆她，君瑞走得那樣急根本就沒有時間，那麽必定是皇後無疑了。皇後無非就是想要挑撥她與君皇之間的關係，讓她不再受君皇的信任罷了。皇後並沒有產下嫡長子，將君浩帶在身邊的時候君浩也已經懂事了，況且當時她也並沒有怎麽關心過君浩，所以他們的關係也不是很好，唯一的依靠便是君瑞了，可是君瑞卻再也回不來了，她必定會想盡辦法將她給弄回來的。
林薑雪已是氣急，指著雲徹的後背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雲徹揚長而去了。不一會兒明霞跟真露便過來代雲徹送林薑雪，林薑雪冷哼一聲，便要離開，明霞卻突然開口道：“侯夫人，殿下讓我二人帶殿下傳句話。殿下說若是侯夫人真的顧念與三公主的情意的話，那倒不如好好地替她尋一戶好人家，遠遠地嫁了，反正這京城她是怎麽也回不來了。”
明霞不說還好，林薑雪聽完了反而更氣，瞪了明霞二人半晌才憤憤地離去了。
才送走了林薑雪，真露撩起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心有餘悸地道：“可算是送走了，這位夫人比我們殿下還嚇人，那模樣簡直就要吃了我似得。”
明霞也長籲了一口氣，略有不悅地道：“我們殿下哪是侯夫人能夠比的，你小心點兒說話，莫要讓人聽了去！不過，我還真是同情這位夫人的，不知道被誰教唆的竟然找上了我們殿下！希望她這次回去能夠記住些教訓，若是再這樣無理取鬧，我們殿下可不是那受氣包！”
真露連連點頭稱是，相攜著一起去向雲徹複命去了。哪知道雲徹這會兒就已經睡下了，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頗有些心疼。
雲徹沒有回來的時候她們便以為自己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這沒有主子的宮殿哪裏還有人會記得啊！而且她們也早就過了及笄的年紀，再等上兩年那就真的是人老珠黃了，那時候恐怕就真的是要在宮中困守一輩子了。雲徹回來之後雖然還沒有時間處理她們的事情，不過慕容青來了之後倒是問過她們了，想著就快要出宮了，她們都歡喜地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