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浮出水麵（五）
“七嫂當真不想知道墨溪是怎麽想的嗎？”還是亓棉先開了口，淺笑盈盈的樣子像是得了便宜的狐狸，似乎是極喜歡看雲徹這般有氣沒處撒的樣子。
雲徹手下一頓，握著酒杯的手驀然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是隱忍的極大的怒意。
亓棉骨骼分明的大手執起酒壺為雲徹將杯子填滿，帶著得勝者驕傲的口吻，挑釁地道，“若是七嫂想知道，我倒是可以將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七嫂，怎麽說來七嫂也是七哥看中的人，長嫂如母。”
雲徹驀地眯了眸子，斂去了瞬間迸發的殺意，將杯中的酒仰頭喝下，方才輕輕放下了杯子，抬起頭來冷冷一笑，眸光邪肆冰冷，瞬間將亓棉鎖定。蘊含著殺意的冰冷目光立即將亓棉包圍，亓棉打了一個冷戰，想要仔細去看的時候雲徹已經恢複成了淺笑盈盈的模樣，目光淡然，神色平靜，好似剛才的殺意不過是他的錯覺一般。
他忽而記起，雲徹這般女子可不是普通的官家小姐，連殺雞都不敢看。當初可是毫無征兆地就對淚羽下了手，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那可是真的要殺人啊！有些懊惱自己剛才的挑釁了，現在雲徹的武功已經不遜於自己了，若是她真的為了避免墨溪跟自己在一起就要殺自己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況且她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當即就斂去了笑意，麵對雲徹的神色有些凝重。
“我若是想要知道，必然會去問墨溪，還不至於向外人去打聽他的事情。”雲徹冷冷地開了口，斜靠在椅背上目光便落在亓棉身上，“我現在很好奇你的想法，放棄在禹甸錦衣玉食的生活，千裏迢迢追來中州，就僅僅是為了墨溪嗎？若真是如此，我倒是很好奇七爺這份堅貞浪漫的愛情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尾，幸福美滿抑或是兩敗俱傷還是一個人躲在一處暗自哭泣呢？七爺，我可是真的拭目以待哦！”
亓棉挑了挑眉頭，雲徹完全不在意的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讓他微微有些疑惑，這算什麽？難道她不關心墨溪了麽？應該不會吧？那是真的生氣了嗎？氣得撒手不管，任其自生自滅麽？亓棉正百思不得其解，雲徹卻忽然間冷下了臉色，聲音也清冷了幾絲，“不過在那之前我倒是有一筆賬要跟七爺算一算，七爺擅自來到中州，糾纏墨溪這件事暫且不論，你招惹的那些刺客可是折了我不少人手，還害得墨溪受了傷。我的人可是沒有義務替七爺擋劍的，而且就這樣讓在意是人陷入險境，這筆賬七爺打算如何跟我交待呢？”
亓棉頓時噤了口，這些他也不是沒有想過，隻是雲徹就這樣直接說出來倒是讓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其實，在禹甸時他就被朝中的一股勢力針對，又正好有了墨溪的行蹤，七哥讓他出來散散心，他便來了。隻是沒有想到他們竟然追到了中州，而且還害得墨溪受了傷。他也折損了好多人，今早韋澤出去便是向七哥傳遞消息去了。
雲徹似乎也不指望亓棉能夠回答什麽，微微歎了一口氣。為什麽偏偏招惹墨溪呢？墨溪本就不是意誌堅強之人，很容易受別人的影響，怎麽可能經受地住亓棉的死纏爛打呢？她雖然心裏極力反對，可是理智卻告訴她不能那麽幹，否則的話恐怕會加大兩人之間的隔閡吧？但是，若是放任不管的話，墨溪就此誤入了歧途，真的就不會後悔嗎？可是即便是一對男女也未必最終會幸福，照這樣說的話，兩個男子也未必便會不幸福啊！她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麽做了，好像怎麽做怎麽錯。
“阿棉，我想知道你真實的想法。”雲徹忽而開口，很真摯，很誠懇，亦很疲憊。
亓棉微微一愣，那個時候雲徹給自己的感覺，很窩心，很溫暖。放下心頭的防備，亓棉陷入了思緒之中，目光中滿是緬懷的眷戀。
“我不知道……”亓棉低低地開口，底氣有些不足，神色微微失落。
“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很惡心、很肮髒，尤其是觸及到別人那鄙夷的、不屑的目光時，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活著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還不如直接死掉。但是那時遇到了七哥，是七哥將我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並且保護我，給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後來漸漸發現，我喜歡上了七哥。我小心翼翼地將這份心情埋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發覺，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心情卻越來越強烈，最後終於無法抑製，我的龍陽之好也就成了事實。”
“本以為除了七哥再也沒有人能夠真的入了我的心，可是卻偏偏出現了一個墨溪。墨溪很溫柔，很溫暖，像是一輪曜日一般照亮了我陰鬱的內心，讓我相信了這世間真的還有溫暖，真的還有溫情。七哥是我不可或缺的親人，墨溪也成了一個特殊的存在，所以我想要待在他的身邊……可是我不想要騙自己了，我不僅僅是想要待在他的身邊，而是讓自己
成為他的唯一，那個特殊的存在……”
雲徹靜靜地聽著，沒有發表任何言論，事實上她也無話可說。
那天跟亓棉聊了很久，之後雲徹讓雲蓯安置墨溪與亓棉，而她則直接回宮去了，連清逸跟清暉都沒有見。
亓棉的話讓她動容，不過她依然不讚成墨溪與他在一起，不過也不會強烈反對。就像是對鬱華一樣，她內心雖然還是很不讚同她跟寂月在一起，可是仍然沒有反對，甚至還幫了她一把。雖然結果仍然不盡人意，可是她卻並不打算再幫忙做些什麽了，畢竟她是不讚同的，而且既然無力反對，那麽就對之視而不見吧！畢竟她不是神，也無權對於別人的決斷有什麽異議。
雲徹本來是想找墨溪好好談談，聽聽他的想法的。真的是好想不聞不問的，可是那樣任性的年紀已經過去了，若是放任著墨溪不管，又有誰能來管管他呢？可是雖然這樣想著，卻一直都沒有抽出時間來。君皇這些日子尤為嚴厲，時不時便會找些事情還給雲徹做，他自己也十分賣力，仿佛是要將前幾日懈怠的時間全部都找回來一樣。每一日甚至每時每刻都精神煥發，仿佛前些日子的傷感完全是雲徹的錯覺一樣。
慕容青在宮裏待了些時日便覺得膩了，吵著要出宮卻不肯自己出去。雲徹本來是想要找些工作給她的，可是她卻不肯，非要留在雲徹身邊照顧她的起居。她的心思雲徹多少知道一些，或許就隻是想要報答雲徹將她們母女救出來的恩情吧！可是雲徹卻並不這樣想，沒有牽扯也就罷了，既然牽扯上了那麽就要負責任，她希望慕容青可以獨當一麵，並且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並沒有誰是誰的專屬抑或是誰是誰的附屬，雲徹本就沒有打算跟任何一個人牽扯地那樣深，她終究是不覺得自己在這世上的日子會有多長。
這段時間她也在爭取林語蘭的意見，是否要見見慕容悔，林語蘭一直都沒有回答，她也就沒有再提，不過慕容悔倒是催了好多次。
終於批閱完了最後一份奏折，雲徹揉了揉額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已經天亮了啊！藍月跟雲蓯都出去辦事去了，雲徹隻好自己處理奏折，卻不想竟是這樣累人，在桌邊一坐就是一整晚，這樣下去身體怎麽吃得消啊！看來作為帝王要比自己想要中的更加累人啊，若是真的有這個夢，還是盡早斷了的好，否則壽命何止會減少十年啊！
慕容青推門進來，將奏折收到一邊，然後將飯菜擺在桌子上，見雲徹滿臉疲憊，轉到雲徹身後給她揉了揉太陽穴，然後便關切地道：“先吃早飯，然後去睡會兒，這些批閱好的奏折就交給我處理吧。”
雲徹也沒有拒絕，輕輕應了一聲便開始吃早飯。
說實話，工作了一個晚上確實是累了，也餓了，竟然覺得早飯特別香。幾乎是狼吞虎咽地解決了早餐，慕容青便開始收拾了起來。雲徹站起身子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正想按照慕容青的話去休息，忽然又想到什麽，便道：“對了，慕容，你是想去宮外還是在宮中協助我，盡早做了決定，我好作安排。”說完雲徹便幫著慕容青一起將碗盞收拾好了，笑著交到慕容青手上，便往外走去。
“那個……”慕容青突然出聲叫住了雲徹，神色有些不自然，“殿下是覺得我在你的身邊照顧讓你不順心嗎？”
雲徹停想步子回過身來看著慕容青微微一笑，道：“慕容是極會照顧人的。不過，就這樣就這樣留在我身邊豈不是大材小用麽？況且你的年齡也不小了，整日耗在深宮裏何時才能覓得一個如意郎君呢？若是這樣白白浪費了大好的青春豈不是我耽誤了你麽？”
慕容青先是微微一冷，繼而便調皮一笑，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風情亦是嫵媚至極，讓人不禁側目。然而她確實略帶調侃、渾不在意地道：“怎麽能說是浪費呢？我可是找到了這世間最為可靠的人兒作為依靠了，還有誰能比殿下更為堅實可靠呢？”
雲徹竟然是被慕容青的話語逗得笑出聲來，一時間也忘記了一夜未眠的疲憊。其實慕容青無所作為的心態也是無可厚非的，就那麽平平靜靜地度過一生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隻不過她是選錯了地方，看錯了人罷了。
低低地歎了一句，雲徹眸光中籠罩了淡淡的憂傷，落在慕容青身上竟是異樣地讓人心顫。“留在我的身邊，若是沒有一點兒自保的手段，我會很為難的。”
慕容青眨眨眼睛，竟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雲徹，調笑道：“殿下謀略滔天，手段更是無人能及，還保不住我一個小小的女子麽？還是說殿下根本就是不願意收留我這樣一個麻煩呢？若真的就是如此，我走就是了，殿下不必為難。”
雲徹的臉色沉了沉，心中卻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她連自己到底
是如何想的都有些確定了。她想要身邊的人都能夠過得比她好，可是若都得了權勢陷入了勾心鬥角與陰謀算計之中又不是她所願的，若是無所依靠又拿什麽說過得好呢？她也不可能一輩子都是這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若是哪一天她失了權勢，身邊的人又拿什麽自保呢？所以，在那之前她定是要他們都有自保的手段才行。
“若是你願，自是可以隨時離開的。可是你若要留下，就必須要靠自己的手段。成王敗寇、弱肉強食是自古以來的生存準則，若是有一天我失勢了，你可曾想過你要如何自處？”雲徹鄭重了臉色，聲音也清冷了幾絲，帶著些許嚴厲，與其說是在警告，倒不如說是在擔憂。為了將來做出了最壞的打算，她總是如此。
慕容青微微有些震驚，她還以為雲徹是嫌她累贅，沒有想到竟是擔憂。她在決定待在雲徹身邊的時候就想過了自己可能會被放棄，沒有想到她竟然是給自己想到了後路，即便她出了事自己一樣可以很好地生存下去。她曾經懷疑過，文曜那樣驕傲的人，即便身楚陰謀算計，深受其害，可是依然選擇了相信她；還有她的身邊為什麽可以聚集那麽多人都死心塌地地為她做事，現在似乎是有些明白了。大概就是因為她真的將所有人都當做夥伴，即便最後也選擇犧牲自己而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吧！這種感覺是被人放在了心上的感覺，那種暖意霎時間流遍了她的全身，驀然便有一種衝動，就是為雲徹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然而這個念頭剛剛生出來就被她扼殺了，僅僅是一句話而已，說不定隻是說說罷了，自己若是這樣就被蠱惑了心神，未免也太蠢了吧？
雲徹似乎並不期待慕容青的回答，微垂了眸子思慮了片刻，方才道：“我回去睡一會兒，下午陪我出宮一趟。”說完雲徹轉身便走了，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吧，根本就不會入心的，畢竟還是陌生的。
當徐宣德將雲徹批閱好的奏章拿到君皇麵前要他過目時，君皇翻開奏折看著那遒勁有力、恣意灑脫的字體竟是失了神。
傾兒的字總是清秀雋永、小巧玲瓏的，那個女子總是溫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從來都不會盛氣淩人，而君兒似乎除了那雙眼睛，似乎是沒有一點兒像她的，倒更像是自己。不，現在那雙眼睛也變了：傾兒的眸子總是如夏日裏的山泉，流水潺潺，溫柔地能把人心給化了；而君兒的那雙眼睛像是蓄了一汪深潭，縱然再是清澈也一眼望不見底，深邃地像是能夠將人的靈魂給吸進去一般，讓人的靈魂都在打顫。
相反的，君胤倒是像極了傾兒，是那般溫柔似水，也難得瑞兒會對他起那樣的心思了。
君皇將奏折合上，微微閉上了眸子。如今的君兒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依他現在的手段根本就無法駕馭她，拿她作擋箭牌迷惑狼族的計劃肯定已經行不通了吧？看來是要改變一下計劃了，若是她真的有心，怕是拿下整個中州都不成問題，隻是……那不是一朵帶毒的花，而是一種像花的毒啊！他真的是錯估了她的本質，若非怎麽會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呢？明明是為了抵禦強敵才將她召回，沒想到竟然是引狼入室。
君兒，你到底想要為父怎麽看你呢？你總也不會按照父皇的意誌來做，以前懵懂無知的時候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傾兒，若是你知道了我現在這樣設計你的女兒，你會怎麽樣呢？一定會恨我吧？恨就恨吧，若是恨了我還有機會在另一個世界見到你，那麽就再恨我一些吧，隻要我們的牽扯不會就這樣斷了……
“陛下，莞貴妃來了。”徐宣德通報了一聲，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婦人款款而來。女人生得極好，不是小女孩青澀的美，而是成熟女子的惑人的媚。但是又不僅僅如此，女子生就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仿佛藏著一個妖精，專為勾魂奪魄而來。
君皇將手頭上的奏折往旁邊一攏，衝著女子微微一笑，伸出手攬過女子的腰身，女子便順勢坐到了君皇的懷裏。
女子巧笑盈盈，美目流轉，一隻手勾住君皇的脖子，笑道：“陛下，這幾天這樣忙，要注意身體啊！臣妾熬了補腦養神的湯，陛下趁熱喝了吧！”說著便吩咐隨行的婢女將提著的籃子放下。揮手示意婢女與徐宣德都退出去，然後才從君皇的懷裏出來，盛了一碗粥遞給君皇，瞥了一眼放在旁邊的尚未收拾的奏折便動手去整理奏折了。
君皇順手從莞貴妃手裏接過碗來便喝了一小口，湯還很燙，顯然是莞貴妃做好了就送過來了，路上也沒有絲毫的停留。湯很好喝，即便是喝了將近十年還是覺得不錯。莞貴妃很用心，每每總是變著法子地讓他高興，也是他唯一可以依賴的溫暖了。可是，總是這樣依賴著也不是辦法，終有一天她也會離開的，這一點君皇從未懷疑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