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圈套(一)



原本以為趕不上了,可是最後寂月竟然就這麽毫無理由地放她走了,這多少都讓她覺得有些奇怪,可是時間急迫,她也沒有時間去理會,連夜快馬趕路,終於在七夕的前一天趕到了中州京城。

可是,心卻彷徨了起來了,她甚至有些不知道她這樣拚命趕回來阻止的理由是什麽,挽回失去了九年的親情還是為娘親討一個公道,抑或是拿回屬於她的東西?可是她的心中沒有那樣的渴望,明知道失去了的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尤其是感情,人心是最琢磨不定的東西了;娘親分明已經心念成灰,生無可戀了,即便父皇說他曾經愛過抑或是現在仍然愛著娘親又如何?背叛了終歸是背叛了,人死也不能複生了;那些原本屬於她的榮耀被別人奪走了麽?嗬——原本就不稀罕的東西,被人拿走也不過是廢物利用罷了。

那麽,她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我雖然不是你的信徒,可是你既然擁有如此寬大的胸懷,想要救苦救難於這世間,能夠原諒那些大奸大惡之徒,教授人們以善良虔誠,大徹大悟,那麽請給我指一條明路吧!讓我結束這迷惘,明白我到底在做些什麽,或是應該做些什麽。”

“我這樣拚命所維護的東西到底是對還是不對?有守護便有犧牲,我救了我重要的人,卻殺了別人同樣放在心頭的人,到底是對是錯?善惡是非之間真的有界限嗎?可是我若就此放手,那些人……真的可以得到救贖嗎?又或者是以什麽為代價,死去的人麽?”清逸趕到時就見那個女子一襲藏青色男子長袍,風塵仆仆,閉了眸子垂著腦袋跪伏在地,一臉的虔誠卻也迷惘。

或許是了解太深,所以清逸覺得這個時刻格外地神聖。那個不信神不信鬼,自信滿滿不知天高地厚卻又純淨善良的女子,何時這樣虔誠地求助於人以外的力量啊?

她總是信誓旦旦地道:“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所以無論遇到了什麽事情,第一個想到的隻會是自己的能力夠不夠完成。她總是如此偏執,偏執地讓人無可奈何,一旦認定了的事情即便錯了也絕不悔改。

可是自從出了那樣一個變故之後,她變了,變得知道了自己的弱點,懂得聽取別人的意見了;可也同時變得猶豫不決,信念不堅,容易動搖了。好壞參半,卻不知結果會是如何。

“果然啊!我還是不適合求神拜佛。”雲徹忽然起了身,即便此時一身狼狽,唇角的笑意依然燦爛,眸子邪肆狂傲,回眸看了一眼清逸,渾不在意地道,“若是你真的存在,想要降下災難,就盡管放馬過來吧!即便這麽說……我還是不相信這世間有超越人的存在。”

緩緩轉過身,向清逸打了一個招呼,率先踏出了佛堂,在走出大門時,看著牌匾上金光閃閃的“金華寺”三個字,喃喃自語一句:“若是你不能說服我接受你的意誌,那麽就隻能遵循我的意誌,為我服務,要麽……就是拚個魚死網破我也在所不惜。阻我之人必然要拿出死的覺悟,什麽人都別想要例外。”

清逸與她隔地極近,剛好聽清了她的話,當即震驚無比,心中警鈴大作。他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想要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除了服從,其他人沒有選擇。若是反抗,那麽……如若不然,她回來的理由又是什麽呢?

雲徹當然不知道清逸在想什麽,幾日馬不停蹄地趕路已經讓她精疲力竭,她現在隻想好好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本來是想要與清逸商量一下就此別過,明日再見的。可是清逸卻執意讓雲徹到清王府去休息,說是方便。雲徹也不好拒絕,當即與雲蓯還有雲蓉碰了頭,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去了清王府。

第二日,雲徹明明說好了要帶她們一起去皇宮的,所以雲蓯、雲蓉還有剛從戰堂調出來的藍月與藍雪四人早早等在了這裏,與雲徹約好的時間都快要過了,卻遲遲不見雲徹的人。直到最後一刻竟然是清逸派人來說雲徹獨自一個人進宮,暫時讓她們在宮外侯命。

雲蓉幾人也不疑有他,就在宮外等候雲徹的消息。

皇宮大殿上文武百官分立兩側,共同見證中州頗受君皇青睞的公主——成悅公主的成人禮。雖說,過了近日成悅公主就十八歲了,這成人禮比之一般的女子晚了三年,比一般的男子亦早了兩年,有些不倫不類,可是對於中州來說卻是個重大的日子。

禮畢之後,成悅公主將揭去麵紗,參與中州的朝政。

這是四國聯盟史無前例的創舉,也是君皇對於公主的喜愛與賞識。雖然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也堅決反對,但是公主曾經四個月接連拿下三國的政績已經讓他們無話可說了。隻是,三個皇子尚且沒有參政,一個後宮的女子就先入朝為官了,這些怎麽想怎麽奇怪,誰也不知道君皇打的什麽主意。

成悅公主的成人禮,君皇還邀請了其他三國以及狼族

共同來見證,舉行儀式時成悅公主鎮定自若,雍容大方,確實符合一個公主的威儀,可是終歸隻是一個女人,即便外出學藝九年,依然逃不脫後宮的束縛,給人的感覺依然是難當大任。因此,君皇向成悅公主委以重任的事情更加地撲朔迷離,讓人難以參透。

狼族來參加祝賀的是少主冉塵與小主冉汐,中夏是太子程昱明與少年大將褚煉,九牧自然是太子魏譞,禹甸則是武親王亓鬆與睿親王亓楊。

亓楊少時曾與成悅公主在狼族皇家學院相處過一段時間,對她也算是有些了解。雖然很久未見,甚至也沒有聯係,他也並沒有懷疑什麽,隻是覺得成悅公主的變化極大,假小子一樣幹脆利落、敢做敢為的女孩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溫婉嫻淑的女子,似乎性格也沉穩了許多,給他的感覺也陌生了許多,就是不知道心性到底變了多少。

大殿正中,君皇與皇後正襟危坐在高位之上,下手三個皇子卻是神色各異。大皇子君浩臉色微沉,怒瞪著大殿中的成悅公主,羞憤難當;而二皇子君璃好似完全不在意大殿中發生的一切,愜意地飲用者麵前的酒水;四皇子君胤則是痛心疾首,滿眼的痛楚,幾次欲言又止,似乎看不下去,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做。

“禮成——”太監尖細刺耳的聲音劃破空氣傳到每個人的耳中,這是一個神聖的時刻,迄今為止的第一個女人在朝為官的時刻就要出現了,眾人屏息凝神注視著大殿中央那個一身錦衣華服的優雅高貴的女子,共同見證這一神聖時刻的到來——當然,有人會覺得這一時刻是荒誕的,大殿中央的那個女子也絕對不會有什麽作為,不過是君皇一個未知名的手段而已,充其量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存在的傀儡罷了。“成悅公主君彌接旨——”

大殿中央的女子顯然也有些緊張,肩膀都在顫抖,眼中綻放出莫名的毫不遮掩的奇異光芒,似是興奮又像是得意,那是一種誌在必得的光輝,是屬於勝利者的驕傲。“兒臣……”

“嗬嗬,父皇大人還真是看重兒臣啊,不過是小小的一個成人禮,竟然邀了狼族和其他三國來共同見證,想來有史以來四國之中能夠享有此等榮耀的也隻有兒臣一人了,兒臣真是不勝榮幸啊。”清冷略帶涼薄的聲音低低地想起,響徹在悄然無聲的大殿上竟是異樣地清晰。

隻見魁梧健碩的英俊男子在前麵帶路,後麵的是一個帶著半邊蝴蝶麵具的深紫色長裙的女子邁著輕健的步子款款而來,深紫色的裙擺上繡著大朵大朵豔紅的罌粟花,妖冶邪佞也神秘高貴,雖然大半邊臉被麵具遮住了但是那分明慵懶散漫,帶著點狂野與邪肆的氣質,高貴而雍容,攜著威壓漸漸逼近,竟震撼地人無以複加,再也移不開眉目。

而她的身後,是四個穿著淺藍色衣裙的女子,湛藍地如同一塵不染的天空,映著四個女子姣好的麵容,美得讓人心動。

當雲徹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時,清逸唯一的念頭便是:完了。無論理由是什麽,終於還是背叛了,連解釋也不必要了,他將永遠都無法得到諒解,永遠被排除於她的心門之外。

“你是誰?”所有的人都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摸不著頭腦。唯獨大殿中央即將接受聖旨的女子因為儀式被破壞而怒不可遏地質問著來人。

眾人疑惑,這是怎麽一回事,難道中州皇宮有那麽好闖麽?那個給女子開路的男子又是怎麽回事?而中州的文武百官是認識那個男子的,就是落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少將軍落照。也就是他們所認為曾經與公主殿下並肩作戰過的人。那麽,現在卻突然帶了一個女子來破壞公主殿下的封官儀式又是怎麽一回事呢?前些日子不是還在維護公主殿下麽?還是他認清了現實所以才來阻止的——一個女子做官本就是無稽之談。

“嗬嗬,我的好皇姐,我不過離開幾天你就不認識我了麽?”雲徹輕笑出聲,沒有半點被質問的覺悟,反而顯得漫不經心。“不過,既然我回來了,你就入座吧!成人禮這樣麻煩是事情要你來幫我完成,真是太感謝了。至於接聖旨還是我自己來吧,就不勞皇姐費心了。”

“滿口胡言!來人,給我把這個瘋女人拿下,送往宗人府!”宮裝女子先是一愣,但是雲徹漫不經心的態度讓她頓時怒火中燒,爆喝道。那樣子簡直就是一個被慣壞了的驕縱任性的女子,一個昏庸而無能的暴君,而怒吼是她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

“皇姐,玩笑開大了受苦的人可是你哦!”雲徹頓時沉了臉,聲音也清冷了幾絲。緩步走到宮裝女子身側,由於身高的原因,微低了頭顱看著宮裝女子毫不掩飾怒火的眼睛,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笑道:“你這個樣子會讓我以為你恨不得殺了我的。可是,也隻能在心裏想想吧,你是辦不到的。所以還是不要做無謂的掙紮了,乖乖做你的成文公主,那

樣借著公主的身份即便是死了丈夫依然可以再嫁,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何樂而不為呢?話說回來,除了我給的,即便是我不喜的東西也沒有人可以覬覦,你也沒有例外。”

君瑞臉色鐵青,手臂看似親密地與雲徹握在一起,實際上是被雲徹鉗製著,不能動彈半分。咬了咬牙,君瑞不甘地道:“你別得意的太早了,父皇可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哼——”

“是嗎?”雲徹驀地勾唇淺笑,好似君瑞的提議隻是不值得一提的笑話而已。故作惋惜地道,“可是,但凡有些腦子的人都會選擇與自己有利的一方。即便一千個你也不及一個我,你說,父皇陛下是選擇一個能力超群的我呢,還是一無是處的你呢?”

“你……”君瑞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可是也啞口無言。

從小到大,無論什麽,除非君彌不屑的事情,否則她沒有一樣是勝得過君瑞的。所有人都喜歡她,所有人都向著她,所有人都信任她,自己明明很優秀,可是一與她沾上關係自己就成了平凡無奇的石頭,隻要在她的身邊,閃閃發光的那一個總是她。所以君瑞才要跟她爭,跟她搶。可是她完全不屑於自己的挑戰,隻當做是遊戲,想玩的時候就玩玩,不想玩的時候連看也不看。自己偶爾從她那裏得來的東西不是她的施舍就是不屑要的,為什麽,為什麽所有的光環都圍繞著她呢?為什麽自己什麽都沒有,不甘心啊,怎麽能甘心呢?

“那麽,徐公公,宣旨吧!”雲徹淡淡地瞥了君瑞一眼,警告她不要做出什麽特別的舉動,否則她就要不可氣了。然後放開了她的手臂,笑著對宣旨的已經年過半百的徐宣德道。

徐宣德顯得有些激動,他是看著雲徹長大的。可是一別九年,音訊全無,竟然以這種方式見麵,心裏怎麽也靜不下來。重重地點了點頭,正準備宣旨,洪亮而底氣十足的聲音低低地響了起來。

“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連個解釋都沒有嗎?”君皇臉色微沉,神色嚴厲,帶著怒氣的眸子靜靜地落在雲徹身上,帶著淡淡的警告,當然,還有威脅。

“解釋麽……”要解釋也該是你跟我解釋吧?這樣費盡心思地要我回來,到底是為什麽呢?

雲徹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輕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君皇,非但沒有懼意,反而多了幾分玩味。“當然,是要解釋的。為了感謝狼族與三國的使臣賞臉來此,見證君彌的成人,我特地準備了一曲舞蹈,一來感謝諸位的賞臉,二來告慰後宮生活的結束。父皇陛下對這個解釋可還滿意麽?若是哪裏不滿,我們可以私下裏慢慢說。我想,父皇陛下還是分得清什麽更重要吧?”

“宣旨吧……”君皇下了令,徐宣德便宣讀了聖旨。雲徹被封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官職——輔政公,權利是比王爺更高,皇上之下,百官之上。

接下了聖旨,雲徹當即放在一邊,掃視了大殿一周,最後將視線落在了清逸的身上。沒有責備,也沒有憂傷,更沒有憤怒,她的眼神太過於平靜,平靜到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太了解了,因為太過於了解,所以才會更加害怕。那樣的眼神意味著什麽沒有比清逸更清楚的了,再也沒有可能回到過去了吧?他寧願她恨他,怨他,那樣至少他心裏好受些,至少說明事情還有轉機。可是現在又算什麽呢?就這樣被排除在心門之外,永遠也不會打開了麽?

緩步走至清逸身側,雲徹的笑意愈加燦爛,有些沒心沒肺,像是隻為了笑才笑的。聲音也格外地輕柔,好似初見時那個怯生生的有些嬌羞卻也異常膽大的女子,“清世子若是不棄,為我伴奏一曲可好?”

“……好。”看著這樣的雲徹,清逸心下愈痛,幾度欲言又止,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機械地點了點頭,走到太監搬上來的琴旁,“公主殿下要清逸彈什麽曲子?”

“曲由心生,清世子隨意,君彌配合就是了。”雲徹淺笑著說了一聲,便移步到了大殿中央,示意自己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起舞。“那麽,君彌獻醜了。”

帶著濃重憂傷的旋律漸漸響起,雲徹的舞步亦顯得沉重而疲憊。大殿上的人都被那份濃稠的仿佛扯不斷的悲傷狠狠揪住了身心,沒有人去問為什麽要彈這麽憂傷的曲子,隻覺得自己的心一陣陣地抽痛,有種呆不下去的感覺,恨不得立馬逃離。

隻是,大殿上的兩人似乎都沉浸在了那種濃重的悲傷裏,心上仿佛壓下了千斤的重擔,被那悲傷縛住了雙手雙腳,怎麽也逃脫不開,反而愈演愈烈。不知為什麽,他們有種感覺,兩個人的悲傷一模一樣,分毫不差,仿佛就是兩個人共同衍生出來的。

一曲罷了,雲徹微垂了眸子,緩緩收回手臂。垂眸的瞬間,一滴渾濁的淚珠順著麵頰落下,被長長的衣袖掩住,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