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情動（四）
“又要過年了呢！”雲徹站在院子裏，看著那四季常綠的竹子低語出聲。在七王府也住了將近一個月了，美其名曰讓她與七王爺培養感情，實際上是亓皇對她的軟禁罷了。想來，亓皇現在應該還在調查她的背景吧？嗬，父親找了幾年都沒有找到她與娘親，她自認比不得娘親，可是他想這樣簡單就找到自己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吧？
“小姐，趁蓉兒沒有回來，不如我們也出去逛逛吧？”雲蓯聽到雲徹感歎，便湊上前來提議道。
“好。”雲徹看了一眼雲蓯，知道是前幾次出去沒有帶上她，在王府裏悶地久了，想出去玩了。“不過，得先去跟七王爺說一聲，帶上幾條尾巴才能出去。悄無聲息出去了兩次，想必那個老東西更加懷疑了，也該讓他安安心了才是。”
“我們又沒有想要怎麽樣，他憑什麽要派人監視我們！”雲蓯一臉氣憤地道。
“有的人啊，巴不得全天下的聰明人都變成傻子，否則他們就會不安心。”雲徹彎唇，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
“哼……小姐就不會，小姐總是恨不得我們變得聰明一點。”雲蓯冷哼一聲，巴上了雲徹的胳膊。
雲徹挑眉，道：“那可不見得，我不過是希望我身邊的人便聰明，至於其他人，當然是越傻越好了！”
“……嗯！”雲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與雲徹對視一眼，兩人爽朗地大笑了起來。
亓棉一踏入清竹園便聽到雲徹與雲蓯清朗的笑聲，當下心情便好了許多。大步跨入院子，看見那笑得歡快的主仆二人，問道：“七嫂何事笑得如此歡快，說來與九弟聽聽罷！”
雲蓯猛地一個瑟縮，回身見是亓棉趕忙行了一個禮，便退到了雲徹身後。雲徹微微蹙了眉頭，自那次選妃宴之後亓棉便一直叫她七嫂，她已經糾正了無數次，可是這個男人仍然固執地叫著，絲毫沒有改口的意思。當即不悅地道：“九爺，這飯不可以亂吃，話也不可以亂說的。我還沒有嫁給七爺，這樣稱呼總是不合規矩的。”
“規矩？”亓棉當即大笑出聲，“七嫂你別逗我了！這話若是六哥說出來還好，別人這樣說我也可以考慮一下，可是你……七嫂何時守過那些規矩？”
雲徹自己也覺得無趣，白了他一眼，仍然堅持道：“既是如此，莫要惹我，我可不管那些所謂的規矩，你要小心了！”
雲徹這威脅味兒十足的話非但沒有讓亓棉惱怒，他反而愈加覺得親切，當即笑彎了眼睛，道：“七嫂可要手下留情啊！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的九弟呢！”
“你是七爺的九弟，何時又成了我的？”雲徹對於亓棉的厚臉皮是佩服地五體投地，也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來找你七哥麽，怎麽到我這裏來了？”
“這個……”說起這個亓棉忽而收了笑臉，一臉的凝重，“七嫂認識鳳家大公子？”
雲徹蹙眉，鳳家大公子麽，她應該也算是認識吧？亓棉怎麽知道，又緣何來問，莫不是查到了什麽？“記不得了，怎麽了？”
亓棉好似也沒有多心，隻是臉色依然有些不悅，“鳳家大公子可說是認識七嫂的，現在就在府上，七哥正在接待，我來通知大嫂一聲，過去看看罷。”
雲徹有些疑惑，鳳絕塵麽？他來做什麽呢？想想當時相處時貌似也並沒有什麽不妥吧？好像……對了，軒轅匕首，莫不是為那個來的？
鳳絕塵依舊是一襲素白的衣袍，素手接過茶杯，修長的手指磨娑著茶杯的邊沿，閑適而優雅，臉上笑意漾開，溫潤而淡雅，遠遠看去，遺世獨立，不染纖塵般。而亓槿今日穿了一件深藍色長袍，衣擺上是大多大多素淨的木槿花，比起黑袍來少了些魅惑，多了些出塵，但是高貴不減，依然那麽耀眼奪目。
雲徹一到大廳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場景。兩個優秀的男子坐在一處品茗交流，那畫麵是說不出的爽心悅目。這兩個人，一個是人間最為高貴的牡丹，卻偏愛著木槿花的信念；一個是隱居世外的菊花，卻生就芙蓉一般的心性。
遠遠地見雲徹與亓棉走來，亓槿與鳳絕塵都站了起來。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雲徹身上，一個笑得慵懶寵溺，一個笑得溫軟如玉。兩個人的笑容都是這般迷人，竟一時恍花了雲徹與亓棉的眼睛。
雲徹在距離二人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微微向二人行了一個禮。她還沒有開口，便聽到鳳絕塵道：“徹兒，我們又見麵了。”
雲徹點點頭，溫軟一笑，行了一個大禮，道：“是啊，又見麵了呢！那時的事情還沒有正式向鳳公子道謝。”三年未見，這個男人似乎更加成熟了，深邃的眸子有如兩灣深潭，幽深地說看不見底。而且那份飄逸若仙也趨於臻化，讓人分不出真假來。
“當時的事情我也是心中有愧的。”鳳絕塵微微搖頭，糾正道，“我找了你三年，終於找到你了，能看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哦？”雲徹挑眉，雖然不相信鳳絕塵是真的關心她，畢竟他們之間充其量也就是一麵之交，但是她心
裏還是有些感動的。不管怎麽說，他的關心她心領了。
亓槿一聽這話，眼睛瞬間眯了起來，寒光乍現。而亓棉也同樣目生寒意。隻是他不像亓槿，都掩飾地很好，而是全部顯露在了臉上，寒聲道：“鳳大公子與我七嫂果然是有交情的啊！原本就覺得七嫂不一般，現在看來確實值得推敲了啊！”
“嗬……”雲徹忽而輕笑，渾不在意地道，“其實也沒有什麽，不過是當初我舊疾發作被鳳公子無意間救下了，自此相識了而已。有勞鳳公子憂心了，當日帶走我的是一名醫術高超的大夫，他不過是遵守諾言要治好我的舊疾罷了。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麵前了麽？”
“原來如此。”鳳絕塵順著雲徹的話釋然地點了點頭，語氣的關切卻絲毫未減，“那你的身體……”
“差不多恢複了。”雲徹淺笑，“隻是身子還有些虛弱些，其他的倒也無礙了。”
“那就好……”鳳絕塵清淺一笑，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雲身上，“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徹兒一起敘敘舊。”
“這不好吧？鳳大公子請的可是七王妃，怎麽也得問問我七哥的意思吧？”亓棉一步擋在了雲徹與鳳絕塵中間，鳳絕塵的身影落在他染著怒火的眸子裏，幾欲焚毀成灰。
“九王爺！”雲徹心中怒極，她以前從未想過會有一日自己要怎樣還得先爭取別人的同意，這種被畫上別人物品的感覺讓他極為排斥。“讓開！”
“雲徹，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要不是看在七哥的麵子上，我……”亓棉也被雲徹的強硬給惹怒了，他一個轉身伸手就要扇雲徹的耳光，結果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抓住。他當即便僵硬了身體，看著抓住自己的那隻修長且有力的大手，心跳一下子失去了控製。多久了，有多久七哥沒有跟自己這般親近了，雖然這不是那種意義上的親近，可是……
“你逾越了。”淡淡的一句，好似不帶任何感情，仍然清淺地笑著，可是亓棉卻感覺到了寒意。他知道，七哥是真的生氣了，因為自己的逾越，還是……雲徹與鳳絕塵的熟絡？他恍然發現，原來鳳絕塵也是這般優秀的男子，論相貌竟與七哥不逞多讓，而且氣質超然出塵，與七哥的高貴慵懶各有千秋。不過，在他的心裏還是七哥更還一點。畢竟，麵前這個男人好似與世無爭，實際上絕非如此吧？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否則，雲徹那般清高傲骨、強悍地不似女人的女人如何會對他另眼想看呢？
“早些回來，我在王府等你。”亓槿放開亓棉，衝雲徹溫柔一笑，隨後又轉向鳳絕塵，“那麽，徹兒就拜托鳳大公子照顧了。”
雲徹愕然，亓槿這是什麽反應？他大怒或者是不理不睬都可以理解，為何是這般反應呢？怔怔地應了一聲，看著亓槿那慵懶隨意中略帶點得逞的笑意，雲徹忽而意識到自己是被耍了。當即憤憤地瞪了亓槿一眼，與鳳絕塵並肩出了七王府。
亓棉看著身邊隨著雲徹越走越遠，笑意逐漸消失而臉色越來越陰沉的男人，心中苦澀一笑，大概是真的入心了吧！否則七哥怎麽會如此委屈自己呢？可是對象是那個女子，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讓人接受的。那個女子機智聰敏，才識卓異，仿佛是化身人間的妖孽，明明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可是身上偏偏又那樣溫暖，在這個人心涼薄的世界異樣地吸引人，讓人無法產生拒絕的念頭。可是他明明感覺到她的心是同樣的涼薄，對待完事萬物冷眼旁觀，但對待她身邊的人卻又暖地不行。大概還是因為沒能入她的心吧！
雲徹隨鳳絕塵來到中和樓。雲徹在等鳳絕塵開口說出他的目的，可是鳳絕塵卻遲遲沒有開口。飯菜都已經上了桌子，雲徹實在覺得無趣，便專心喂飽自己的肚子。直到一頓飯吃完了，又上了茶點，鳳絕塵也終於開了口。
“對不起，當年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被那個人帶走了。我找了你三年，三年來我沒有一日是安心的，生怕你有什麽閃失，我還以為沒有機會再見麵了，沒想到又聽到了你的消息。你與七王爺…”鳳絕塵笑得有些牽強，滿身歉意的眸子不敢直視雲徹，看向了一邊。
“鳳公子嚴重了。那是我與他的交易而已，況且他又豈是你可以阻攔的呢！”雲徹蹙了蹙眉頭，“鳳公子不必自責，你本就沒有義務為我做到如何。”
鳳絕塵猛然抬起眸子，疑惑地看著麵前慍怒的女子，陌生地好似從未相視。剛剛見麵時他就發現這個女子身上那淺淺卻又根深蒂固的疏遠之氣，本以為沒有變，可是分明又像是自己從未與她相識一般。“徹兒，你與七王爺是真的……”不知為什麽，那些話他始終無法說出口。
“對了，聽說鳳公子成親了，因為身份不便故而一直沒有機會跟鳳公子道聲恭喜，今日也不能事先知道鳳公子會來七王府找我，故而也沒有準備什麽禮物。雲徹就借花獻佛，一杯水酒，祝鳳公子夫婦琴瑟和鳴，白頭到老，雲徹先幹為敬了。”雲徹舉起一杯酒仰頭就灌下了，微笑著看著鳳絕塵，似乎是在等待他喝了這杯酒。
鳳絕塵有些無奈，也隻得端起酒杯來一飲而下。本來是已經漸漸將當初與雲徹相處的感覺忘卻了的，可是見到雲徹的那一刹那，當初的感覺又回來了，那種難以言喻的悸動讓他十分不適，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不舒服。
“徹兒，你真的要嫁給七王爺嗎？”鳳絕塵忽然開口，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那期待的樣子似乎是在等待雲徹的否認，“你當初說過讓我考慮你……”
“那時自然，七王爺待我是極好的。”雲徹不悅地蹙了蹙眉頭，打斷了鳳絕塵接下來的話，“鳳公子能夠記得雲徹並且親自找上門來隻為確認雲徹的病情，雲徹感激不盡，能夠結識鳳公子是雲徹幾世修來的福分。待到雲徹成親的時候還望鳳公子能夠賞臉到舍下喝杯喜酒，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鳳絕塵喉頭蠕動了幾下，終究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雲徹了然一笑，站起身來道：“多謝鳳公子的款待，雲徹先行告辭了。隨時歡迎鳳公子到九王府做客，雲徹必當盡地主之誼好好款待鳳公子一番的。”說著雲徹便頭也不回地除了廂房。
追出廂房，鳳絕塵徹底失了那份鎮定，急急地喊道：“徹兒，三年前你明明……”
“三年前麽？”雲徹驀然回身，勾起唇角，玩味地笑著，“別忘了，當初我失憶了。而且，對於鳳大公子的好感也僅僅止於好感而已，鳳大公子莫不是當真了麽？”
鳳絕塵沒有說話，她說得對，當初對他的友好並非是情，隻是這些年他每每回憶起來便情不自禁地當做了愛戀而已。他仔仔細細地調查了一下，知道雲徹就是梁澈。原本還以為她僅僅是想要依附亓槿報仇而已，現在看來情況並非如此，那麽，他還有什麽好說的呢？她今日會如此絕情，恐怕是為了那個男人吧！隻是，她真的愛上了麽，自己真的就沒有機會了吧！
“莫要為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失了自己，否則你所要保護的一切，岌岌可危。”這話雲徹是對鳳絕塵說得，何嚐又不是對自己說得呢？她注定孤獨，注定無情，那麽為什麽要拒絕別人的幫助呢？即便是利用又有何妨？想到這裏她猛地驚醒，苦笑起來。是何時開始改變的呢？她明明記得從星闌手上逃出來之後就變得冷情冷性了的呀！現在竟然也會如此心軟了，真是枉費星闌如此費勁心思的折磨了呢！
“不過，我倒是極為願意與鳳大公子交個朋友。”雲徹留下一句話也沒有等到鳳絕塵的回複便離開了。
雲徹回到清竹園時果然見亓槿在等她，本來心情就不好，驀然想起出門時亓槿那做作的戲碼，當即冷下了臉。亓槿也不在意，隨手丟給雲徹一個酒壺，隨意地道：“陪我喝一杯吧！”
雲徹認為喝酒本就是豪爽之事，也不扭抳，當即接了酒壺飲了一大口，走至亓槿身邊坐下，問道：“今日怎麽想起來要喝酒？”
亓槿淡淡掃了雲徹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沒有絲毫情愫。卻突然一把攬了雲徹，強硬地將雲徹扣在懷裏，道：“娘親說她今生最為佩服的便是那位我從未見過、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阿姨，因為她雖為女子卻比男子更為瀟灑。即便下一刻會成為敵人，這一刻仍舊可以把酒言歡，便是感情也是如此。我知道我還差得遠，可是我會努力的。”
雲徹驚呆了，一時也忘了掙紮，驕傲如亓槿的人竟然會跟他說努力，而且她口中的那個應該就是她的娘親了吧？她為什麽不知道呢？娘親在與父皇相遇之前竟然還有過戀情麽？呆呆地望著亓槿，似是在祈求亓槿將話說完，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娘親的一切她不知道的。
雲徹就那麽巴巴地看著亓槿，漂亮的眼睛睜地大大的，因著迷惑而霧蒙蒙地，顯得越發地迷人。就是自製力如同亓槿也有些無法抑製了，他猛地放開了雲徹，站起身子來猛灌了一大口酒，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雲徹一下子愣住了，好似完全沒有想到亓槿會突然把她推開一般，當即微微紅了臉。可是心中對於娘親故事的渴望早就壓過了一切，連忙追上亓槿，擋在他麵前，急切地道：“告訴我，那是什麽？”
亓槿看了一眼雲徹，卻發現這樣臉頰微紅的雲徹甚至是稱不上嬌軟嫵媚卻更加惑人，當即微微抬了頭顱看著天空，那個樣子一點也不像是要為雲徹解惑。直到雲徹以為他不會開口了，他才道：“我說過了，即便隻有一秒的時間可以和平相處，那麽就好好地相處。”
“即便隻有一刻可以跟你在一起，我也會珍惜，就算我們最終會成為敵人。”亓槿忽而微垂了頭顱，極認真地看著雲徹，一字一句地道。
雲徹心下一震，喃喃自語道：“即便隻有一刻也可以麽？”
“當然。”亓槿說得堅決，認真的樣子讓人不能拒絕。
雲徹忽而想起娘親的話，“徹兒，要比我們都幸福。”娘親與趙姨是不幸福的吧？那麽，什麽才是幸福呢？
或許，幸福在於心，把握每一刻，不讓自己後悔，瀟灑恣意地生活，這不就是自己曾經的追求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