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情動(三)



雲徹也不理會亓槿的反應,徑自說著。事實上,她也沒指望亓槿能夠回應她。“酒是好酒,花是好花,隻不過不能應景罷了。若是有陳年的梅花釀就好了,不用太久,二三十年的就好。哎,可惜了……”她不知道,她隻是隨口一說,亓槿竟是記在了心間,後來還特地搜集陳年的梅花釀來著。

掙開亓槿的大手,雲徹毫不顧惜形象地爬上了一株梅花樹,愜意地躺在了一根粗大的樹幹上。幸虧夜太濃,亓槿根本看不清她那狼狽的模樣,否則她定是要羞死了。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她還不能恢複內力。

亓槿竟然容忍了那個女子近乎於粗野的舉動,還擔心她會掉下來而站在樹下守著。而那個女子就躺在樹幹上,愜意地喝著酒,亓槿忽然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了,麵前的女子怎麽會看在眼裏呢?她都不知道拂了自己的麵子多少次了。還不是幹脆的拒絕,而是得寸進尺地讓他難堪,那模樣分明就是比拒絕更加無情。可是自己還是一如既往地飛蛾撲火,往日裏他哪會允許別人如此,恐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吧!他想,他一定是瘋了。

正想著,突然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他心下一驚,慌忙伸手去接。女子嬌軟的身軀落在了他的懷裏,他長舒了一口氣,暗自慶幸自己來了。而懷裏的女子卻依然無知無覺一般,還在愜意地舉著酒壇往嘴裏灌酒。打了一個酒嗝,將壇子湊到了他的嘴邊,略帶著些醉意地道:“喝,我們一起喝,酒是好酒,可不能糟蹋了,一醉解千愁!”

其實雲徹並沒有醉,而且是半點兒醉意都沒有。

她的酒量太好了,連買醉也做不到,好得讓她恨得牙癢。她也不是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的,亓槿在樹下想要逗逗他而已。樹並不高,不過若是倒黴,那麽掉下來也是會斷兩根肋骨的。她當時也沒有多想就跳下來了,不知為什麽,潛意識裏就沒有想過亓槿會不管她。想到這裏,她猛然打了一個瑟縮,無形中她好像已經對亓槿信任了,那種信任是對墨溪都不曾有的。心下一驚,伸出的手就要往回縮。沒想到亓槿竟然抱著她再度越上樹,直接將她攬在懷中,而後接了酒壇,猛灌了一大口。

當酒壇再度回到雲徹懷裏時,雲徹有些呆愣。她沒有想到這個高貴出塵的男人竟然真的就這樣跟她喝了酒。要知道,當年她可是適應了好一段時間的。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這可是他娘親最愛的梅花林中,有什麽不可以的呢?不要去想那麽多,放縱一次又何妨呢?想著,她便又舉起酒壇喝了一大口,然後又遞給身旁的男子。

“六哥心性曠達,剛直不阿;四哥仁厚,虛懷若穀。不像大哥、二哥,容不下兄弟,所以我跟他們走得還算是近。況且,在我不如意的時候他們還為我說過話,幫過我。”亓槿突兀地開口,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跟她解釋今天晚上會和亓鬆、亓楓在一起,好像也沒有解釋的必要吧。可是,自己就是想要說,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她。

“我知道。”雲徹答道。她怎麽不知道呢?皇家的兒子幼時都要在狼族舉辦的皇家學堂待上一段時間,而她作為父皇最為疼愛的公主也求了父皇跟四哥他們一起去了。就是在那裏結識了亓鬆與亓楓,而且關係還極好。她還曾想過,長大以後要嫁給楓哥哥,可是誰知兩年後亓楓竟然毫無征兆地與自己斷了聯係,而且還義無反顧地去了軍營。那時自己一氣之下求娘親帶自己去了九牧邊關,跟著舅舅在軍中做了軍醫。再然後,父親不知怎麽知道了,與娘親關係急劇惡劣,娘親一氣之下帶她離開,她便頂替了長她兩歲的表姐,成了舅舅的女兒。一切的一切就是這樣巧合吧,所以才演化成了今日的局麵。

“你知道?”亓槿疑惑地問道,微眯了眸子看向雲徹。夜色太暗,雲徹沒有看到其實亓槿的眸子裏閃爍的竟是篤定的光芒。

“民間傳言雖不可盡信,不過總還是有些根據的。”雲徹隨意地道,撒一個小慌應該不為過吧?畢竟,他們二人現在都不認識自己了呀!

嗬,怎麽想那時候都是小孩子之間的戲言啊,說起來也隻有自己當真了。

亓槿暗笑,本以為能夠從雲徹口中知道些端倪的,不過想想他倒是癡了,竟然忽略了這些。他們既然是皇子,那麽就是眾人關注的對象,也不是見不得人的,想知道還不是輕而易舉?“阿棉他其實很好,對墨溪也沒有那麽壞,隻是……”

“我知道。”雲徹打斷了亓槿接下來的話,“但是感情的事不是人好與不好的問題,我絕不會讓子溪受任何委屈。他是我的親人,在他選擇信任我的時候我就已經發誓。有我在一日,保他一生無憂。”

“你保他?徹兒莫不是醉了麽?”亓槿愕然,一個女子,保一個男人?這是否本末倒置了呢?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這才像雲徹不是麽

?不過畢竟隻是個弱女子罷了!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雲徹聽出了亓槿語氣中的不信與嘲諷,頓時心下惱怒。正要發作,忽然又想到什麽,勾唇淺笑,帶著些挑釁地道:“確實是有些醉了啊!嗯……九爺好似對七爺也不一般呢!我怎麽覺得不像是兄弟之情呢?嘖嘖,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亓槿啞然,這個女人,當真是吃不得一點兒虧!

雲徹心下暗自得意。黑暗下,她看不到亓槿唇角寵溺的笑意。似乎是說,這樣女兒氣的雲徹更可愛,才像她。

然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又聊了許多,卻是默契地誰也沒有聊到各自的父母。並不是刻意地避開了那些話題,隻是互相都覺得沒有必要說就是了,畢竟都已經過去了,就是這樣毫無忌憚地說出來也是無濟於事,反而是對他們的不敬了。

“對了,那個叫綠莞的丫鬟呢?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了,莫不是又被七爺收回去了麽?”雲徹突然想起了這個丫頭,驕傲地如同初識時旁邊的這個人,根本不屑於照顧自己呢!現在想想,也難怪當時他會那樣驕傲,那個時候自己在他們眼裏卻是什麽都不是呢!隻是時過境遷,也不是道她的心裏到底是想到了那些了。自那日回宮以來便沒有見到她了,本以為是有什麽事情忙去了,現在想想已經幾日沒有見到了。

“趕出王府了。”亓槿渾不在意地道,完全無關痛癢一般。

“還真是無情呢!”雲徹忽而覺得心頭有些堵,那個綠莞已經照顧了他有些年頭了吧?說趕出去就趕出去了,竟然一點也沒有惋惜,果然無情最是帝王家!

都是因為她對你無禮。當然,這話亓槿也僅僅是在心裏想想而已。以他的驕傲,絕不會低微至此,以那種方式去“求”雲徹的情意。

夜越來越深了,一壇酒很快便見了底。雲徹感覺到有些冷,推了推身邊的男子,他已然醉了,昏昏欲睡。雲徹有些傷腦筋,該怎麽把他弄回去呢?

正想著,便聽到了雲蓯喊她的聲音。心下暗想,有救了!忙回應了雲蓯,欲翻身跳下去。誰知亓槿竟忽然欺身上來,一下子摟住了雲徹的腰肢。似是捕捉到了暖意,便又往雲徹身上蹭了蹭,嘴裏還喃喃自語:“娘親,槿兒好冷啊!娘親……”

雲徹渾身一顫,頓時哭笑不得:被當成親娘了!不過轉念一想,若是得了個這麽大,而且如此優秀的兒子倒也不吃虧。若是讓亓槿知道了雲徹的想法,估計臉都得黑了!

亓槿的手臂鉗得極緊,雲徹掙脫了兩下,終於放棄了。聯想起那日在趙姨墓前遇到亓槿的場景,他應該確確實實是愛趙以丹的吧?這樣想來亓槿也並非那麽無情,心下也軟了些。讓雲蓯回去取了一床被子過來,便與亓槿在樹上過了一夜。

第二日,亓槿是被凍醒的。睜開眼睛,陽光有些刺目,腦袋也有些疼,他記得昨日裏心情不好,來梅林想要讓腦袋清淨些。娘親生前最愛梅花了,父皇特意在禦花園中了一片梅花林,每每梅花開了,娘親總愛待在梅林中,縱使天氣再冷也是如此。有時會采些花瓣作吃食或者釀酒。隻可惜,娘親過世後,那片梅林被父皇砍了,而且娘親釀的那些酒也都被砸了。

想來父皇真是狠心,竟然連回憶也要全部銷毀,什麽也不留。若不是自己苦苦哀求,恐怕連娘親的屍首也留不下吧!可是他不同,他在自己的府邸建了這座梅園,相信娘親若是在,一定會很喜歡吧?

不想雲徹竟然膽大地不顧他的禁令來到這園子飲酒,他竟然縱容了,還與她痛飲了一壇烈酒。伸了伸僵硬的腰肢,有些酸痛。旁邊的位置早已空了,隻剩下地上碎了一地的酒壇,還散發著陣陣酒香。

憶起昨日裏雲徹說過的話,那樣涼薄無情地宣誓著自己“不愛梅花”,似乎是極力想要否定什麽似得,當即微蹙了眉目,眉目略深。

跳下樹來,心中也有些驚異,難道自己就這樣睡了一夜麽?這麽冷的天,沒有凍死還真是奇跡呢!不過……回頭忘了一眼剛剛坐著,現在已空空如也的樹枝,心下有些悵然,喃喃一句:“還真是無情呢!”

踱步走出梅林,腳步卻是情不自禁地往清竹園走去。昨日裏她也喝了不少,恐怕也醉得不省人事了吧?也不知回來了沒有,萬一凍壞了身子可就糟糕了。畢竟,她不像自己,自己至少還有內力護體。

遠遠地便見雲蓯守在園門處,還以為是雲徹沒有回來,快步走了上前,急切地道:“你家小姐沒有回來嗎?”

雲蓯先是一愣,而後便道:“小姐還在房間裏睡覺呢,昨夜裏酒喝得多了,到現在還沒有醒,估計還要睡上一陣子。七王爺是要見小姐嗎?我這就去叫小姐起床去。”說著雲蓯便要轉身回去,卻被亓槿喚住了。

“哦,不,回來就好。”亓槿長舒了一

口氣,正打算離開忽然又想到什麽,問道,“昨夜裏你們小姐是自己回來的?”

“不是。昨晚小姐拎了酒壇就出去,也不讓我們跟著,奴婢便在院子裏等。誰知一等就是大半夜。小姐身子弱,又畏寒,奴婢擔心小姐受涼,便出去找,在那片梅林邊上找到了爛醉如泥的小姐,就……”說著,雲蓯便惶恐地跪下,身子戰栗著,生怕亓槿一怒之下殺了她似的。

“七王爺恕罪,奴婢實在是哪裏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小姐。天又晚了,不敢去打擾七王爺,便顧不得七王爺的禁令去了那個園子。可是,奴婢是在梅林邊上找到的小姐,奴婢真的沒有進去!王爺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

“好了,這次就算了,記得不能再有下次便好。”亓槿丟下一句轉身便走了,好像並沒有絲毫的怒氣,反而還有些失落。

雲蓯抬頭時隻看見亓槿的背影,微微歎息了一聲。

雲蓯回屋時雲徹還在吃早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粥,那模樣是極盡享受。見雲蓯回來,便隨口問了一句:“七王爺來過了?”

“嗯,又走了。”雲蓯應了一聲,作勢要為雲徹添粥。

“蓉兒還沒有回來麽?”似是沒有在意雲蓯的話,雲徹隨口又問了一句。

“沒呢!估計今天下午回來。我見小姐的頭飾什麽的都有些舊了,便讓她去珠寶首飾店為小姐買些新的回來。順便再看看街上有什麽新鮮玩意,想著一並給小姐帶回來。”雲蓯答道。心下卻微微歎息,看來小姐是一點兒也沒有動心,七王爺這段情注定是無果了呀!說實話,她覺得七王爺不錯,起碼才智相貌、身份家世是與小姐相配的,隻可惜,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哦。”雲徹漫不經心地答道。忽而又抬起頭,擔心地問了句,“七王爺沒有說什麽吧?”

“沒。我說小姐還在睡著,他隻說,回來就好,然後就很落寞地離開了。”雲蓯道。

雲徹喝粥的手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而後便恍作鬆了口氣地道:“那就好!我還以為他要找我麻煩呢!”

雲蓯無奈地看了雲徹一眼,心下有些擔憂,小姐對人的戒心越來越強了,拒絕七王爺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於此吧?四年了,自從夫人去後小姐從最初的傷心欲絕到現在好似什麽都不在意了一般,心越來越冷,也越來越無情。可是她卻並不這樣認為,小姐的無情隻是表麵,而內心卻是極度渴望的。其實小姐對他們都是極好的,比如說上次她為了救小夢吉而身受重傷,小姐表麵上是嫌她無用,實際上是恨她不愛惜自己的性命。

就說今日,明明是怕七王爺晚上自己受了涼或是從樹上掉下來傷了自己,陪了他一整夜,自己頂著黑眼圈,明明就是沒有睡好,可是還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也是怕其他人擔心。早上卻偏偏別扭地自己先回來了,連被子都不留下,分明就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而且還是刻意地把人推遠了,別扭地讓人難受。

她現在也有些看不懂小姐了,明明那樣掛念身邊的人,明明那麽渴望能夠跟別人友好地相處,卻刻意地與人保持著距離,甚至是有意想要別人冷落自己。她也不清楚雲徹今後到底想要怎樣,或者說雲徹今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雲徹並不知道雲蓯在想些什麽,吃飽了喝足了之後打了一個哈欠便上床睡覺去了。昨日裏折騰了一夜,冷得打顫,真真是累壞了她。雲蓯趕忙為她鋪好了床,添了一個煤爐進來,生怕凍著了她。忽然又想起什麽,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端了一碗薑湯回來,硬逼著雲蓯起來喝了。雲徹已經困得不行了,迷迷糊糊也不知怎麽就喝了下去。

雲徹這一睡便直睡到日頭西斜,醒來果然是得了風寒。雲徹哀怨著自己何時身體竟然變得如此差了,可是仍然不敢怠慢,連忙寫了一個單子讓雲蓯去抓藥。又想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服藥清理體內的毒素了,便隨手默了一張方子一同遞給雲蓯,讓她去抓藥一起熬來給她。

自染上了風寒雲蓯又開始足不出戶了,那姿態就像是專心養病一般,到底是在幹什麽就隻有雲蓯自己知道了。這期間亓槿也經常會去看她,每每隻是在她房間裏坐上一小會兒便離開,兩個人的話也不是很多,可是漸漸地雲徹卻感覺兩個人的距離不知在何時好像被拉近了一樣,不再那樣生疏了。

這樣的變化在別人看來或許是好的,可是雲徹卻開始恐慌起來,但是她的驕傲卻不允許她退縮,一如以前一樣,無論遇到什麽總是一往無前,逐漸地竟然真的與亓槿熟悉了起來。這一熟悉不要緊,她倒是覺得亓槿這個人很是不錯,與她平日裏認識的男子都有些不同,她能夠明顯感覺地到,卻又說不出來,但是感覺上確實極舒服的,想著若是能夠交上這樣一個男子,一直如此倒也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