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情動(二)



亓槿自那日之後接連好幾日沒有出現在雲徹住的清竹園裏,雲徹隻當他是心虛了,便也安安靜靜地待在清竹園裏,不想在王府中來一個無意地相遇。

這日,雲徹卻得知,有人在天上人間向暗閣買她的消息。

是夜,雲徹一身黑紫色男式衣袍從七王府中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徑自往天上人間去了。

雲蓉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了,雲徹進了一間廂房後便從另一側出去,換了一身黑色長袍,帶上饕餮麵具便朝著那個專門接待這一類“特殊”客人的房間去了。她已經知道了,這個買她消息的正是禮部尚書的女兒,王錦茵。

雲徹推門而入,隻見一紅衣女子立在屋子中間,以輕紗遮麵,隻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外麵,靈動通透地緊。一別三年,她已長成了一個真正誘人的女子了,紅衣裹身,玲瓏有致的身子令人血脈噴張,十足十一個惑人是妖精。雲徹隻覺得眼前一亮,毫無顧忌地打量起了她。

麵對雲徹赤裸裸的目光,王錦茵本能有些害怕,硬生生被逼得後退了幾步,慌張地道:“我……我是來買消息的。”

雲徹哂笑,將視線從她身上收回,隨意地坐了下來,“我知道。”聲音低沉暗啞,微微有些刺耳,雌雄莫辨。

王錦茵長舒了一口氣,不敢靠近,隻是遠遠地站著,警惕地看著雲徹,猶豫了半晌,鼓了鼓勇氣才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雲徹心下暗笑,徑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抿了一口。邪肆的眸子掃過王錦茵的身體,見她猛地一個瑟縮,頓時心情大好,“雖然隻是個小人物罷了,不過價錢也不是你一個普通的官家小姐付得起的,你確定要買?我們暗閣可是從不做虧本的買賣的。嘖嘖,憑著這副身子,可是會讓不少人垂涎呢!”

王錦茵身子猛地一顫,霎時間臉色煞白,腳下一個踉蹌,險險跌倒。強自安撫了心神,故作鎮定地道:“收起你*穢的目光,本小姐不會出賣色相的。本小姐既然決定要買,就一定付得起銀子。這消息,你們到底是賣還是不賣?還是你們根本就沒有消息能夠賣給我?”

“嗬——”雲徹輕笑一聲,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眸中的戲謔毫不掩飾。“雲徹,父親不詳,母親是禹甸洛水商戶徐敏傑的胞妹,於四年前病逝。母親過世之後,雲徹也生了一場大病,險險喪生,那之後身子便一直不好,經常會生病。一月前來到禹城,與靖親王、亓親王相識,選妃宴上一曲《踏雪》得亓皇賞識,允了亓槿與雲徹的婚事。如今以亓親王未婚妻的身份住進了七王府,與亓親王的關係似乎不是極好。而且……她與姑娘還是相識的。”

王錦茵一聽雲徹這話,當即身子一顫,臉色又白了一分。

“姑娘放心便是,我暗閣向來是規矩極嚴的,絕不會泄露買主的消息,你也用不著怕成這個樣子。”雲徹哂笑一聲,好整以暇得道。

“這些我都知道,說點兒有用的。難道我花了近一千兩銀子就買了這些沒用的消息麽?”王錦茵強自鎮定了心神,故作生氣地道。

“嗬……隻要姑娘有足夠的銀子,我們可以把她從小到大吃過幾頓飯,喝過幾杯水查出來,不過……姑娘的銀子隻能買到這些了,我也沒有辦法。”雲徹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正所謂一分銀子一分貨,姑娘若是想要我破了這個規矩,那麽,得拿出點兒誠意才是。比如……”說著,雲徹輕佻戲謔的目光又在王錦茵身上循了一圈,目光灼灼。

“你……”王錦茵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她一介弱女子又忌憚麵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男子,而且近幾年崛起的暗閣的勢力神秘莫測,而且專門以販賣消息為生,與很多勢力都有著密切的關係,根本不是她可以得罪的。

“不過……”雲徹忽而賣起了關子,視線又在王錦茵身上巡視了一圈,嚇得王錦茵後退幾步,靠在了門框上。她這才滿意地笑了笑,接著道,“看你是個美人的份上,隻能看不能碰我也高興。所以,我就為你破個例,再免費給你個機會,讓你問幾個問題吧。”

王錦茵本是惴惴不安,聽雲徹這麽一說,心下稍安,也隱隱得意了起來。畢竟,她可一直都是為她的相貌引以自傲的。

一揚下巴,王錦茵得意地道:“除了跳舞,那個賤人還有什麽本事?比如說,琴藝如何?”

“這個嘛,會不會……”雲徹微皺了眉頭,對於王錦茵的那句“賤人”倒沒有任何不悅,反而更加地有了興味。“我倒是真的不知道。”

王錦茵氣結,等了半天,期待了半天,他竟說不知道!讓她白白高興了一場,真是可惡!

“不過,她倒是真的沒有在人前表演過。”就在王錦茵以為聽不到想要的答案時,雲徹卻突然說道。

王錦茵心喜,又問道:“那她武功如何?”雖然說當年在自己手下全無還手之力,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或許已經學了幾分本事也說不定,所以自己

絕對不能夠掉以輕心。

“全無內力。”但是武功卻不遜於一個高手。當然,這話雲徹是不會說出來的。

王錦茵還想問些什麽,雲徹卻先一步道:“姑娘一直賴著不走,難道想要留下來陪我不成?有句話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負了良辰美景才好,姑娘以為呢?”

王錦茵啞然,後退了一步,急忙打開了門,逃也似地走了。

雲徹看著那抹逃竄的紅影,驀地笑出了聲來。幾年未見,這個王錦茵倒是變了不少,那份驕橫跋扈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而且也精明了許多。這次竟然將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就不要怪她心狠了。

從房間裏出來,雲徹換好了衣服便回了包廂。聽了一會兒曲子,覺得有些無聊了,便起身欲走,結果出了包廂恰巧看到亓槿與亓楊、亓楓三個一起從樓梯下走了上來。雲徹一時間退也不是,進也不是,索性便立在了樓梯口處。

亓槿好似沒有看到她一般,閑庭信步似地走了上來。而亓鬆與亓楓顯然發現了她,疑惑的眸子落在她的身上,似是要探究什麽。

既是發現了,那麽雲徹也不扭抳了,所幸跨上前去,邪肆輕佻的眸光掃過三人,略帶著些玩世不恭的語氣道:“見過三位王爺,能在這裏遇到三位王爺,雲……”

“雲兄,真是巧啊!在這裏都能相遇,你是一個人來的?”亓槿忽然開口,慵懶不羈地笑著,好似麵前的真的隻是一個朋友一般。

雲徹不知道亓槿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她倒是不介意陪他玩玩。當即隨意地往欄杆上一倚,漫不經心地道:“還確實巧!雲某第一次出來便與王爺遇上了。”雲徹那閑散的姿態看在亓鬆與亓楓眼中與亓槿是像極了七分的。

“這……她不是七弟府上的雲姑娘嗎?”亓楊微微疑惑。可是,除了相貌完全想象之外,男裝的雲徹與那日宮裝的雲徹脾性氣質竟是完全不一樣!

男裝的雲徹邪肆輕佻,慵懶散漫,完全沒有一絲女氣;而宮裝的雲徹則沉靜內斂,高貴溫婉,還隱隱有些王者之氣,這樣的雲徹著實讓人驚奇。亓鬆的眸子裏興味不減,反而愈深。

亓槿淺笑,抬步又邁上一層階梯,一邊道:“初見她時她還是個孩子,蒼涼孤寂地讓人心疼。三年後再見,她就是這個樣子……既然是一個人,回了王府也無人相伴,那就一起吧。”

眾人不解,雲徹也微微有些疑惑。可亓槿卻沒了話,徑自進了包廂。雲徹看了亓槿的背影一眼,鎖眉深思了一下,便跟進去了。而亓鬆與亓楓見狀,麵麵相覷,互相看到了眼中的疑惑,微微歎息了一句,還是什麽都沒說,跟了進去。

包廂裏早就準備好了茶水點心,一個侍女伺等候在那裏,聽憑他們的差遣。看樣子亓槿倒是常客,擺了擺手示意那侍女不用伺候了,那女子便向三人微微一禮,退出了雅間。

“看樣子,七弟與雲姑娘的相識還有一段故事了?”亓楊淺笑著看了一眼雲徹,轉過頭去問亓槿。

亓槿沒有立即回答亓鬆的問話,提起壺來分別斟了四杯茶水,一一遞與麵前的三人,方才開口說道:“六哥好不容易願意從邊境回來,我們兄弟三人是來敘舊的,談的自然該是我們兄弟之間的事情。那些事情若是四哥有興趣的話,改日我再與四哥細細說來就是。”

亓楊微笑著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道:“我們兄弟相聚自然是來日方長,倒是今日能夠與七弟妹巧遇,不正是個好時機麽?能夠讓七弟放在心上的女子必然不是一般的女子,我與六弟若說不好奇那時騙人的,七弟又何必掃興呢?”

亓槿未置可否地看了雲徹一眼,沒有說話。

雲徹沒有想到亓鬆會對這個感興趣,當即微垂著眸子不去看眾人。她不確定亓槿會如何去說,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圓地很好。不過看來三人的相處倒是很隨意,應該是感情很好,亓槿應當不會撒謊吧?不過雲徹並不敢確定,亓槿這個人她本就猜不透。

“四哥,還是算了吧!怎麽說七弟妹也是個女子,這樣當著她的麵毫無遮攔地說出來,女兒家總是臉皮薄一些的。”亓楓見雲徹低垂了頭顱,以為她是害羞了,便替她打圓場道。

雲徹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為了避免自己的一樣被發現,又低了低頭顱。

“六哥此言差矣,徹兒可不是一般的女子,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能夠麵不改色的。”亓槿卻忽然輕笑了起來,半是調侃地道,“徹兒初到禹城的第一件事,便是逛青樓,而且可是為百花苑的花魁取了一個好名字啊!”

“哦?這是怎麽一回事?”亓楓蹙了蹙眉頭,語氣已是不悅了,顯然對於亓槿口中所謂的狂青樓很是不滿意。

聽著亓槿調侃的語氣,雲徹隻覺得胸腔裏憋了一口氣,當時便抬起頭顱來看著亓槿勾了勾唇角,道:“七爺這樣一說我倒是也想起了些事情,那日我在百花苑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本以為是錯覺,現在想來那日裏七

爺也去了吧?雲徹不過是為了一睹花魁的容顏而去的,那麽王爺又是什麽目的呢?”

亓槿勾了勾唇角,沒有言語。倒是亓楊,輕笑著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啊!嗯,這倒是一段奇遇了,在秦樓楚館相識、相知然後相戀,七弟妹果然是一個奇女子啊!”

“四爺這話雲徹可不敢當做是誇獎。”雲徹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說道。

亓楊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連呼雲徹是個有趣的人,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了起來,倒像是相知恨晚的感覺了。

亓楓看著雲徹的眼神有些狐疑,猶豫了半晌才對亓槿說道:“雒槿,這個女子……”

“六哥是擔心她的品性不好麽?”亓槿無謂一笑,為亓楓斟了一杯茶水,“這一點六哥盡管放心,七弟的眼光何時錯過?徹兒必定是個一等一的女子,無論是品行德行還是才智謀略……”

亓楓也不好再說些什麽,隻歎了一口氣,便與亓槿聊起了在邊境的事情。

雲徹雖然是一直在與亓鬆說話,但是注意力卻一直都在亓槿跟亓楓這邊,聽到亓楓對自己的評價,心下不禁涼了半截,難道這就是當年你離開我的原因麽?我自認那個時候除了性子有些頑劣之外從未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卻是為什麽會這樣想我呢?

八年了,我也曾經忘記過,可是天不佑我,陰差陽錯又讓我想起了那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還是那樣天真,以為天長地久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就是在你音訊全無的那一段時間裏我都不曾絕望過。那時候的我真是堅強啊,可是現在那份將強已經被摧殘地體無完膚了,為什麽還要用這樣的話來刺激我呢?

或許,我在你的眼中一直都是一個玩笑而已,可是我卻是付出了全部的真心。今時今日,再見時你已經完全不記得我了,這又何嚐不是一個赤裸裸的諷刺呢?

是天意弄人還是我自作自受?

回到七王府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亓槿隻是將雲徹送到清竹園門口,並沒有進去。

雲蓯早早就溫了一壺酒等雲徹回來,這些日子以來,雲徹每晚睡下之前一定要飲下一壺酒來安眠,否則便要失眠了。雲蓯與雲蓉看著心疼,可是卻無法,也隻能替她溫了酒,否則她自己一定會喝涼的。

雲徹接過雲蓯遞上的酒,卻又放下了。抱上了一大壇涼酒,緩步出了清竹園。她記得七王府上有好大一片梅林,上次偶然發現時還沒有開,現在應該是開了吧!雲蓯本想跟著,卻被雲徹打發了回來,她今日什麽也不想了,就想放肆一把。

梅花已經不知在何時悄悄綻放了,隻是夜太濃,即便借著王府的燈光都隻是混沌一片。果然是閨密,連喜歡的花都是一般的。白梅,清高自傲,不畏嚴寒,風骨凜然,是像母親還是趙姨呢?不過,花終究隻是花,單純地隻是綻放而已。

雲徹徑自進了林子,腳下悉悉簌簌的聲音傳入耳中,異樣地悅耳。雲徹極喜歡與這些花花草草待在一起,心想著或許待久了就會像這些花草樹木一樣了吧,沒有心,也就不需要選擇了。

“誰?”一聲清冽而嚴厲的聲音突兀地想起,驚得雲徹腳下一頓。“出去。”

雲徹驀地勾唇淺笑,她聽出這個聲音了,是亓槿的。“怎麽,王爺建的這園子還是個禁地,閑雜人等勿入麽?”

“這麽晚了,你怎麽出來了?”這次亓槿的聲音緩和了許多,還隱隱有些關切的意味,聽著那響聲,應該是動了。

“王爺這不是也出來了麽?”雲徹渾不在意地繼續往園子深處走著,一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大口飲著壇子裏的酒。壇子有些大了,酒水順著臉頰留下,一半都澆在了衣服上、地上,糟蹋了大半。

“你的身子畏寒,怎麽能跟我比呢?”亓槿說著快步來到雲徹身旁,本來是想要送她回去的。卻在聞到女子身上濃烈的酒味的時候心上驀地大怒,一把鉗住了女子的一條手臂。這可是一般男子都不敢喝的酒,飲之必醉無疑,她怎麽敢這樣喝呢?

手臂在別人手裏,雲徹感覺到了身旁男人的怒氣,可是她卻毫不在意,反而將酒壇往亓槿的方向推了推,頗有些粗獷味道地道:“七爺,陪我喝上一杯!上一次都未盡興,白白糟蹋了美酒呢!”這個上一次自然就是九重樓上“偶遇”的那一次了。

亓槿未動,麵前的女子似是有了些醉意,否則她怎麽會對自己毫無防備呢?

“這裏可是好地方,娘親與趙姨都是愛梅之人,若是看到這一片梅林應該是極喜歡的吧!隻可惜……”雲徹也不管亓槿的反應,徑自說著。“我不愛。”

亓槿依然未動,隻是鉗著雲徹手臂的大手鬆了鬆。聽著麵前女人略帶著些憂傷的話,夜色太濃,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為何,他覺得她現在一定在笑著,而且笑得沒心沒肺。心中驀地有些心疼,曾經,自己也是這般吧!心裏的苦隻能藏在心間,麵上卻隻能笑。而且心上越是苦澀,就要笑得越歡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