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情動(一)



亓皇眉頭皺了皺,顯然雲徹的回答不能令他滿意。看向亓槿,眸光略顯嚴厲,似乎是在警告。不想,亓槿根本就沒有看他們,正旁若無人般閉了眸子假寐。

“你可知憑借你的身份是沒有資格參加選妃宴的?”亓皇語氣淩厲了幾絲。

“民女知道。”雲徹整理了一下心神,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亓皇在等待雲徹的求情,可是等了一會發現雲徹沒有絲毫的畏懼,當即大怒道:“大膽雲徹,一介貧賤女子,竟然妄想飛上枝頭作鳳凰,其心可誅!來人,拖下去,關入大牢。”

雲徹眯了眸子看著亓皇,這個老家夥瘋了嗎?再看看亓槿與亓棉,兩人絲毫沒有要為她出頭的意思,反而像是在看好戲,當即也有些怒了。

冷冷一笑,雲徹的聲音也清冷了幾絲,“陛下的說法雲徹不敢苟同!雲徹生活於民間,自認沒有什麽大誌,亦不懂得什麽規矩禮數。在雲徹眼中,皇室貴胄與一般貧民無異,並沒有飛上枝頭一說。雲徹要嫁人,若是喜歡,皇親國戚也嫁,乞丐流氓也嫁,哪怕身無分文,挖野菜飽腹,心甘情亦願,天涯海角相隨,此生不離不棄;若是不喜歡,以江山為聘,許我一世恩寵,我也不嫁。今日來此,非雲徹所願。七王爺與九王爺帶雲徹來,當時說的也不過是為陛下、各位王爺與眾千金獻藝助興而已,並不是要參賽選妃。還請陛下明鑒。”

雲徹一語出,舉眾嘩然,誰也想不到雲徹會是這般大膽,竟然頂撞亓皇,而且當眾說出了這般驚世駭俗的話來。亓槿微垂了眸子,慵懶地依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著酒杯,看不出此時的情緒;亓棉則轉過頭將目光鎖定了雲徹,有些震驚也有些疑惑;亓皇一張臉氣得鐵青,頓時勃然大怒:“大膽雲徹,竟在大殿上大放厥詞,你可知罪?”

“民女不知。”雲徹似乎對亓皇的怒氣毫無所覺,微斂了神色,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大膽……”亓皇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雲徹的手指都有些顫抖。

“父皇息怒,”一個藏青色偉岸的身影忽然上前,“這位姑娘既是出自民間,又是孤兒,本就是可憐之人,不知禮數也是情有可原。正所謂不知者不罪,兒臣請求父皇饒她一次。”

雲徹疑惑的眸子落在男子身上,男子生得俊美無籌,眉眼間與亓皇有幾分相似,隻是麵部輪廓更加深刻,仿佛刀削斧劈般,愈顯男子的剛硬堅挺,毫無半點女氣。隻是左邊臉頰一道從眼角到嘴角的疤痕愈顯刺眼,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亓皇的兒子,又生得這般,大概就是六皇子亓楓了吧!亓楓麽……

六年未見,過得還好吧?隻可惜,你好像不記得我了。不過,我除了你的相貌,什麽都記下了。

“父皇,不過是一個鄉野丫頭罷了。既是獻舞助興,隻要父皇隨便賞些什麽,她一定會感恩帶德的。倒也不值得父皇如此動氣,白白氣壞了身子,可不是我禹甸百姓之福啊!”亓楊低低地笑出了聲,他的聲音深沉而富有熱情,優美且讓人寬慰,深沉中還隱含笑意,讓人難以忘懷而怦然心動。

眾人顯然有些疑惑,沒想到一向重視禮法的六王爺與不愛管閑事的四王爺竟然會為雲徹求情,都對雲徹好奇了起來。還未等眾人想出一個所以然來,一道略顯不悅的聲音低低地響了起來。

“本王的女人,本王自會管教。就不勞父皇、四哥跟六哥操心了。”亓槿說罷徑自站起身走到雲徹身側,一伸手攬過雲徹,向亓皇微微一禮,“既然父皇不喜本王的王妃,那麽本王就先行告退了。”亓槿說罷就轉身離開,也不顧亓皇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你給朕站住!”亓皇氣得渾身打顫,蒼老的臉上更多的則是無奈。

亓槿置若罔聞,徑直往殿外走。雲徹也由著他,畢竟,這是別人的地盤,她必須尋求庇佑。亓槿的女人麽,就暫時借用一下吧!

“來人,把這個逆子給朕拿下!”亓皇一聲暴喝,雲徹與亓槿的去路立時便被擋住了。沒有一個人敢動,亓槿就那麽站著,也不回頭。雲徹靜立在他的身側,好整以暇地看著,也不知聲。既然是他惹出來的,那麽就該讓他來解決。

大殿中再度陷入了沉寂,亓槿與亓皇對峙著,誰也不肯讓步。亓棉看著氣得臉色鐵青的亓皇與麵無表情的亓槿還有淺笑盈盈的雲徹,心中幽幽一歎,果然還是不一樣啊!要知道,以前七哥最多也就是頂撞兩句而已,然而今日卻是為了一個女子做到如此,何其不易!而且還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不過,那個女子顯然沒有將亓槿放在心上,此時此刻都是渾不在意的模樣。

亓皇的怒意漸漸褪去,冷靜下來之後就將目光鎖定在了雲徹身上。這個女子果然不簡單,一出現便牽動了自己的三個,不,是四個。棉兒的目光似乎也一直未從她的身上移開過。她到底是誰呢?一個民間的丫頭怎麽可能有這份氣度呢?就是那份膽魄謀略與從容不迫、冷靜沉著就是一般的男兒都不及,到底會是什麽人呢?

“既是未來的七王妃,那麽總得讓朕看看她有沒有資格。槿兒,父皇這個要求不過分吧?雲徹,你跟朕過來。”亓皇未等亓槿回答就率先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他身邊的大太監來到雲徹身邊,示意要為雲徹帶路。

雲徹當即便要掙開亓槿,亓槿的手卻緊了緊。雲徹有些疑惑,抬頭看了亓槿一眼,有些受不了亓槿眼中的灼熱,別過頭有些無奈地道:“讓我去吧,為了這麽點兒小事鬧翻了也不值得。況且,陛下也需要一個台階下。”

雲徹隨亓皇一走,亓槿與亓棉相繼離開了大殿,亓楓與亓楊也相繼離開,皇後也無法一個人唱起了獨角戲,很快宴會便不了了之了。

雲徹從禦書房出來時亓槿正在等她。雲徹的臉色臉色有些沉重,沒有說話,甚至隻是冷冷瞥了一眼亓槿就徑自鑽進了馬車。

亓槿有些疑惑,上了馬車後盯了雲徹半晌,才道:“父皇與你說了些什麽?”

雲徹臉色瞬間又沉了幾絲,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她沒有想到,君皇竟然在每一個兒子那裏都安排了眼線,對於每個兒子的動向以及所接觸過的人都了如指掌,當然也調查過她了。竟然連她此行的目的都調查地一清二楚了,還拿墨溪來威脅她。真是個狡猾奸詐的人,怪不得可以穩坐龍椅數十年。

不過,亓皇說得那些……想到這裏,雲徹臉色又凝重了幾絲。

亓槿不明所以,便道:“父皇的話你不必太在意,一切有我。”

雲徹又白了他一眼,若不是他們兄弟的話她何至於到了這種地步!現在她才知道什麽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過,亓槿的態度確實讓她疑惑叢生。剛開始明明是不管她的死活,然後又為了她公然與亓皇對抗,這個人不僅是高深莫測,更是變幻不定、讓人捉摸不透。

亓槿沒有再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能讓雲徹如此慎重的事情一定不簡單,看來,禹甸還有連他也不知道的事情。

“若是有人要動墨溪抑或是他名下的產業,七爺能否履行諾言?”半晌,雲徹忽然開口。墨溪在禹甸的產業包括明麵上的和暗地裏的,很龐大。若是就這樣被毀,恐怕會影響軒轅天下的運轉。起碼,她要有足夠的時間去轉移,而不是直接損失掉。

亓槿似乎有些不悅,深邃浩瀚的目光緊緊包裹著雲徹,似乎想要將她看穿。雲徹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就要放棄時他才開口道:“他威脅你?”

雲徹微微一愣,顯然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稱呼自己的父皇。

“我會記得答應你的事情。”亓槿冷冷一句便不再說話,閉上眸子假寐起來。雲徹雖然對於他的反應有些奇怪,但是得到了肯定她便方心了,亓槿還不至於言而無信。

是夜,雲徹思慮了半個晚上,然後與雲蓯與雲蓉交代了一番,又親自寫了一封信讓二人收好,二人便趁著夜色離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雲徹就隻能怪老老實實地待在七王府接受軟禁般的日子了,原本不知道亓皇竟然派了人來跟蹤她都要小心翼翼,現在知道了就更加如履薄冰了。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天空中旋出一個個漂亮的圓,最後落在地上,覆蓋出一片雪白。這是一片山穀,周圍都是掛著冰晶的光禿禿的樹枝,雲徹一襲墨綠色的裙衫獨立在這片潔白之中,顯得異樣地突兀。

靜靜地佇立在這荒野中唯一的孤零零的墳墓前,風拂起她額前略顯淩亂的發絲,吹得衣擺烈烈翻滾。修長高挑的身子挺得筆直,仿佛一塊拔地而起的巨石,渾身散發著一股悲涼之氣。

幾日前,她讓雲蓉去查趙以丹葬在了何處,今日趁著亓槿不在府上便溜了出來,代替娘親來看看趙以丹。趙以丹是娘親以前的閨蜜,也是唯一的。

她隻知道後來趙以丹做了禹甸的皇後,卻犯下了大錯淒楚而亡。到底是不是真的犯了什麽錯她不知道,但是她卻知道趙以丹沒能夠享受幾年亓皇的疼愛,正值大好年華便孤單單地香消玉殞了。

當她站在墳前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裏太過於荒涼了,荒涼到讓人心酸。想當初這個女子也是被亓皇放在手心裏疼、放在心尖上暖的人吧,想想那時是何等的福氣啊!千人矚目,萬人歆羨!可是最後又當如何呢?還不是一抔黃土掩埋,一個人孤零零地葬在了這荒山野嶺之中麽?那些疼寵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連回憶都沒有留下了吧?

從腰間取下了玉簫,放在唇邊緩緩地吹奏起來。剛開始那簫聲極輕,像是一個人的喃喃自語。嗚咽的簫聲在空曠的山穀中回蕩,每一片雪花都隨著淒楚的簫聲跳躍出蕭瑟的弧度,竟是異樣地讓人心酸。一滴渾濁的淚珠從雲徹的臉頰上滑下,滴落在雪地上,灼熱的溫度即刻便與冰寒的雪融為一體,瞬間冰冷地沒有了溫度。

唇角微翹,勾起一抹淒楚的弧度,其實,娘親與趙姨又是何其相似啊!娘親還不是一樣,嫁了一個利欲熏心的男人,最後傷心欲絕,隻求一死。或許娘親還是比趙姨還傻上一些,起碼娘親有選擇的機會,都已經離開了那個男人,可是最後……

亓槿在那簫聲響起時停住了步子,凝立在了山穀的入口處。看不到吹簫的人,可是卻聽得見吹簫人的心。飄揚的雪伴著淒涼蕭瑟的簫聲,空洞地有些澀耳,似乎是寂寞了千年萬年,固守著心中那片荒涼,沉寂到徹底地

沒有了溫度。

直到簫聲消失,亓槿才邁開步子朝那孤零零的墳頭走去。遠遠地便見那個女子斜倚在墓碑前,蒼白的小臉被凍得發青,卻仿若未覺,一雙眸子空洞而無神,像是被這冰寒奪了心、攝了魄。

直到他走近了那女子方才回神,緩緩地站直了身子,疑惑而警覺地看著亓槿,清湛的眸光帶著幾分疏離與敵意。那是他不曾在雲徹眼中看到的對於他的敵意,這一刻他仿佛成了麵前這個女子不共戴天的仇敵。

“真是巧啊!在這種地方也可以遇到七爺。”雲徹驀地勾唇淺笑,隨意地將玉簫收起,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但壓抑的聲音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緒,應該是剛剛有過一番情緒波動。

亓槿沒有答話,而是將幾株新鮮的梅花輕輕地放在趙以丹的墓碑前,跪伏下來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身來,淡淡的眸光掃了雲徹一眼,而後冷淡地道:“娘親不喜歡被人打擾。”他顯然隻是以為雲徹是無意之中散步來了這裏,一時有感而發罷了。

雲徹愕然,亓槿不是當今皇後的兒子麽?為什麽叫趙以丹“娘親”?

不過疑惑歸疑惑,雲徹也沒有多說什麽,轉身便要走。在別人的地盤上,她必須處處小心謹慎,多管閑事隻會誤事。況且她並不認為該為趙以丹做些什麽,她也僅僅代娘親來看她一眼而已。這個世界本就不是公平的,無論什麽唯有自己爭取才是王道。

然而還沒等她邁出步子,亓槿卻忽然拉住了她,略帶著幾分乞求的目光灼灼地落在雲徹眼中,軟軟地開口,道:“留下來,陪我娘親一會兒,她會很高興的。”

雲徹沒有答話,也沒有動。這樣的亓槿她沒有見過,無助的像是一個孩子,隻希望能夠尋求別人的庇護,抑或隻是一個溫暖的眼神、一句暖心的話語。

在這冰天雪地之中,那高貴無比的牡丹一時間被凍上傷了花瓣,褪色而後凋零。而雲徹則完全與他相反,在這淒涼的環境之中反而愈顯耀眼,仿佛擁有抵抗一切的力量:就像是冬日裏淩寒獨放的梅花。

他們兩個人一個是豔冠群芳、高貴地不可一世的夏日裏的牡丹,一個是清冷孤傲、倔強地不畏懼一切的冬日裏的梅花,似乎不應該有交集的。可是如今二人對立於這冰天雪地之中卻異樣地和諧,他增了她的情調,她添了他的風骨。

雲徹任由亓槿牽著麵向了墓碑,亓槿忽而勾唇淺笑,那笑意很暖人,赤誠的仿佛是個孩子。輕語道:“娘親,我找到那個女子了,像你所希望的,我願這一生一世獨寵她一人……”

雲徹微微側了眸子看向亓槿,有些疑惑。她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心,他現在笑著,完全是發自內心的笑意,真誠地如同孩稚。心下思量再三,她終於還是決定問出口:“你不是……皇後的兒子麽?怎麽會與趙姨扯上關係?”

亓槿終於有了一絲驚詫,浩瀚的眸光將雲徹包裹,眸光晦暗難辨,確定道:“你叫我娘親什麽?”

“在九牧,二十年前我娘親與趙姨是閨蜜,唯一的。”撇撇嘴,雲徹似是有些不滿,頓了頓。她似乎有些憂傷,有些氣憤。“當年,趙姨執意嫁給亓皇,娘親因此與她決裂,發誓這輩子老死不相往來。沒想到後來無意中知道了趙姨的死訊,娘親很傷心,一直想要打探趙姨的死因,隻可惜……兩個癡心癡情的人罷了,最終都是為一個‘情’字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嗬……真是傻啊!女人,總是這樣可憐麽?”

“不會。”亓槿看著雲徹,堅定地道。他的眸中有著雲徹看不懂的光澤,灼熱而堅定。

雲徹卻未看他一眼,隻當他是隨口一說,掙開了他的手,往後走了兩步,忽而回過頭來好奇地道:“你還沒有說,你與趙姨之間是怎麽一回事呢!”

“我娘……”亓槿眉目動了動,眼中流露出了淡淡地憂傷,“我不是皇後的兒子。”

雲徹沒有說話,隨意地伸了伸懶腰。興許是站得太久,腰有些酸痛。不過,一個伸腰雲徹卻打了一個瑟縮。微眯了眸子看著天空,雪下得越來越大了。

微笑地看了亓槿一眼,那笑顏有些涼薄,雲淡風輕地問了一句:“趙姨是怎麽去世的?像外界傳言那樣,失了亓皇的寵愛,被打入了冷宮,無人問津,饑寒交迫而亡?”雖是問,可是雲徹心裏卻並不是這樣認為的,撇了一眼墳墓,心下道:還真是可憐呢,被人搶了皇後的位子不說,兒子都被冠上了別人的名字!然而亓槿一開口,雲徹真是有些震驚。

“……是。”猶豫了片刻,亓槿方才痛苦地開口,似是很難過。是啊,娘親竟然是活活餓死凍死的!他當時在做什麽,錦衣玉食?心痛,千萬隻螞蟻在啃噬骨血一般,漸漸從心口往血脈、往骨頭間擴散,幾乎讓他窒息。

“嗬——還真是無情呢!”雲徹站起身來,衝著亓槿冷冷一笑,“有一句話,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嗬……”

亓槿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揚長而去的女子,竟是挪不開步子。有其父必有其子麽?

娘親,你不是說過,若是我有了喜歡的女子,那麽就給她一生一世的獨寵,莫要傷了那個女子的心。可是,她不給我寵愛的機會,怎麽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