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理智與情感之畔（七）
客棧裏，陸吟雙端坐在桌子邊，手裏把玩著一個茶杯，可是臉上的顏色變不好看。她的背後，一個男子立在她的身側，而另一個男子則被責令跪著。跪著的男子二十一二的模樣，眉眼之間與她有幾分相似。隻是此時一臉不甘地瞪著女子的背影，緊抿著雙唇，似是極為不滿。
“你倒是長本事了，我將你關在家裏你竟然能夠逃得出來。不過……”半晌女子才開口，卻突然頓了頓，又冷笑道，“想要超越我，你還得再長上兩年呢。”
跪著的男子咬了咬牙，最後卻突然地閉上了嘴巴。沒錯，女子說得一點兒也沒有錯，她是比她差得遠了。名義上他是陸家的大少爺陸修澤，可是卻什麽作為都沒有。可是那又如何呢？就是他的父親——如今陸家的家主也還不是得聽女子的嗎？女子簡直不能稱之為人，如今二十八歲了，可是卻耍了十餘年的心機與謀略，簡直就是一個可怕的魔鬼！若非，她為何這麽大年紀了都不曾嫁出去呢？
“若是你看上的是個好姑娘，就是那姑娘家裏一貧如洗或者是個女婢我都不會說一個“不”，可是這個女子不行，就是連侍奉了這麽多年的主子都能夠出賣，哪一天若是將你我出賣了，還不是要整個陸家陪葬嗎？”陸吟雙聲色俱厲，顯然是沒有一點兒商量的餘地。
“不是的，她不是故意的……”陸修澤連忙為女子解釋。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他是誰，說起來也是他騙了她的。
“不是故意的？”陸吟雙冷笑，將手中的茶杯猛地向桌子上一砸，那茶杯立即成了無數碎片。
陸修澤的身子猛地一顫，就是站在旁邊的男子也是一驚，抬眼偷瞧了陸吟雙一眼。根據多年來的經驗他知道，陸吟雙這次是真的生氣了。他是陸吟雙最得力的助手，原本在陸家他也隻是個默默無聞的奴才而已，幸虧陸吟雙看中了他還給他賜名陸璟，並將他培養至今，他才得以拜托那種命運。所以他對於陸吟雙是極為感激的，整個陸家他效忠的隻是陸吟雙一人而已。
“就算她不是故意的，為什麽一直要隱瞞不報呢？明明主子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她卻要瞞著不報，是陷主子於危難！這就是所謂的效忠嗎？”陸吟雙緩緩站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陸修澤，一臉的怒氣已經毫不掩飾了，“她還答應了我今天早上就讓我見到她主子的，這就是她對待一直以來所謂的會對她的主子不利的人物該有的態度嗎？她到底是什麽人難道還要我再明明白白告訴你一次嗎？”
陸修澤雖然被陸吟雙質問地啞口無言，但是依然不服氣，咬著牙道：“蓯兒她不是那種人，絕對不是……”
“混賬——”陸吟雙簡直氣得瘋了，伸手掌摑了陸修澤一巴掌，直打得他嘴角流出了血跡。
“……你……你打我？”陸修澤捂住被打的臉龐不敢置信地看著陸吟雙。
陸吟雙顯然是氣得瘋了，這會兒才回過神來，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掌，慌亂地道：“修兒，我……我……”
“姐你竟然打我——”陸修澤已經站了起來，哭著跑了出去。
“去把他追回來！”陸吟雙猛然回神，吩咐道。
陸璟領命，立即追了出去。
陸吟雙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氣一樣癱軟在地，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起來，抱著自己的腦袋嚶嚶哭泣了起來。她怎麽能打他呢？她怎麽舍得打他呢？在那個肮髒的世家裏，弟弟是她唯一的溫暖，即便他任性、即便他老是給自己惹麻煩、即便他什麽都不懂，可是他是她下定了決心要一輩子守護、一輩子疼愛的弟弟啊！
猶記得她很小的時候父親納了一個又一個填房，娘親總是抱著她哭泣。開始的時候僅僅是哭泣而已，後來便成了哭訴。所以，她自小便了解陸家大院裏的肮髒與齷齪。小小年紀的她便生了警惕之心，小心翼翼地活著，生怕惹上了什麽無妄之災。
那個時候認識了她的青梅竹馬。他不是她們家裏的家生奴才，隻是個短期工而已，然而卻為了她而賣身進了陸家。他說他隻要守護在她的身邊就好了，隻要能夠遠遠地看到她每一日都是幸福的。若是她以後嫁人了，那麽就把他也帶走，隻要有她在，哪裏都是他的天堂。
那樣肮髒敗落的地方，那麽一個純粹明淨的人，小小的她毫不猶豫並且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可是她是陸家的大小姐啊！父親怎麽可能讓她嫁給一個奴才呢？她絕望了，是徹底地絕望了，她沒有一天忘記過這個家族的腐敗，他們腐敗的心靈是多麽地肮髒不堪。怎麽說她都是他們手裏的工具，他們怎麽能允許自己讓他們丟臉呢？
就在她想要放棄的時候，小小的還不太懂事的小修澤跟她說，“姐姐，你走吧，不要再呆在這裏了，父親還有娘親對你好凶，他們不好！姐姐帶我一起走吧，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或許小修澤並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是她卻是記載
了心裏。是啊，這個孩子是她這十餘年裏除了他唯一的溫暖了。可是她絕對不能夠帶他走，否則父親是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她同他收拾好了東西，逃出了那個肮髒的地方。
然而，他們實在是太天真了，就是如今的陸家已經敗落了，可是他們兩個勢單力孤怎麽能夠逃得出魔掌呢？於是他們又被抓了回去。
當她被五花大綁壓到家族會議上的時候，她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看到了那種鄙夷不屑的神色，包括她的親生父親還有曾經抱著她哭訴的娘親，隻是除了小修澤。
她走的這幾日小修澤一直在哭著找姐姐，他是真心對她的啊，他是真心將她當做姐姐來依靠的啊！他是真心想要跟她一起走的啊！可是，她的力量太弱了，什麽都辦不到。
她緊咬了牙關就是不認錯，板子一下一下地落到她的身上，小修澤掙脫了丫鬟的鉗製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爬到了她的身邊，用他小小的身子覆轍她的身子，哭喊著：“你們不要打姐姐，你們不要打姐姐，你們打我，打我吧……是我讓姐姐走的，都是我啊，打我吧……”
一直隱忍著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滑落了下來，她何其有幸，在這樣肮髒的大院裏還能有這樣兩個真心實意對待她的人啊！她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就是現在死去了，她也滿足了。
行刑的人麵麵相覷，不敢再下手，可是父親沉下了臉色，思慮了半晌終於下令，卻是一個“打”字！娘親當時就慌了，哭著求父親不要打小修澤，說那時她的命啊！
她淒然一笑，原來在娘親那裏——她什麽也不是。
可是暴怒的父親完全不聽娘親的，板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姐弟兩個的身上，小修澤緊咬著牙關，眼淚如雨，可就是那麽倔強地不叫一聲。因為他知道，若是自己叫出了聲，姐姐一定於心不忍，一定不會再讓自己替姐姐挨打了。有多少次是姐姐替自己挨的板子啊，已經記不清楚了。可是今天自己終於可以像是一個男子漢一樣替姐姐挨板子了，他好疼，可是心裏卻好高興、好自豪啊！
“停——”父親揮手止住了行刑的人，厲聲問道，“吟雙，你可知錯？”他那眼睛裏的厭惡與不屑她看得輕輕楚楚，分明就是覺得自己是肮髒的。
他是覺得自己給他丟了臉麵現在恨不得殺了自己的吧？她淒楚地笑著，卻就是不肯說一句求饒的話。
“來人，將那個下賤奴才給我帶上來！”父親一聲大喝，很快他就被帶了上來。也是挨了不少板子了吧？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已經走不成路了。可是他也是同自己一樣絕不認錯的吧？他們本來就沒有錯，何來認錯之說呢？
“就是殺了你我也絕對不允許你嫁給這樣一個下賤奴才的，吟雙，你可是想好了？你是我陸家的大小姐，難道真的要為這樣一個下賤的奴才放棄門楣、放棄生命嗎？”父親厲聲說道。她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他一定在想若是她現在認錯了，他至少可以挽回些顏麵——在這些庶出子弟麵前，在外人麵前。
他眼中泛著害怕，就那麽祈求地看著她，看地她一陣心疼。
她淒楚一笑，毫不畏懼地對上他的眼神，輕聲道：“你可願與我做一對鬼夫妻嗎？”
他幾乎是欣喜出聲，哭著道：“我願意，我願意！小姐，我……”
她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了，這就夠了不是嗎？有那麽一個人連死都陪著你，足夠了。
在場的眾人都麵色怪異地看著他們，主座上的父親卻是鐵青了臉色。
“我也要陪姐姐，姐姐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姐姐，不要丟下我……”小修澤哭得傷心，一雙紅通通的大眼睛就那麽巴望著看著她，看得她一陣心慌——她是注定要辜負這個可愛的弟弟了。
眾人的神色更加怪異，隱隱帶著些看好戲的意味。要知道，陸修澤可是那時候父親唯一的兒子啊！父親跟母親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了，瞪大了眼睛看著小修澤，滿眼的不敢置信。
“修澤，你可知道姐姐要去哪裏嗎？”她心疼地問道，她不是不想跟他在一起，隻是現在的她沒有能力顧及上他而已。
小修澤拚命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的。姐姐跟哥哥是要去死，是要下地獄的……”說到這裏他突然住了口，半晌才抬起頭，眼睛裏已經蓄滿了淚水，“姐姐說過，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可是我不怕，隻要能夠跟姐姐在一起，我……去哪裏都不怕！”小修澤那決然的樣子，讓她心酸地再是說不出話來，壓抑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好，姐姐絕對不會丟下修澤的，就是死，姐姐也絕對不會讓你孤單一人，將你留在這肮髒的地方！”她的一番話讓在座的都瞬間色變。
“不——不——膩不能那麽做……”娘親從座位上衝了下來，跪在她的麵前祈求道，”你不能這麽做，他是你弟
弟啊，你怎麽能夠讓他去死呢？你怎麽這麽狠心呢？他是你弟弟啊——”
“我知道。”她平靜地回答，“可是我怎麽舍得將修澤孤苦伶仃地扔在這個世界上呢？”
娘親身子一震，滿是恨意的雙眼滿是惡毒地看著她，惡狠狠地道，“你不能那麽做，我絕對不會讓你那麽做的。”她邊說著邊往後退，走到柱子旁才停了下來，“陸吟雙，你是我的女兒，所以我是絕對不會讓你胡作非為的。你是我的女兒，我絕對不會讓你做出有損於門楣的事情的……”
娘親瘋狂的表情讓她心上猛地一縮，這些年來父親對麵前的態度已經使得她快要瘋掉了，陸吟雙也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
“陸吟雙，若是你今日讓修澤跟你一起去死的話，那麽我就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娘親說著便猛然蓄力往柱子上撞了過去。“陸吟雙，要是你敢做出什麽有損於陸家門楣的事情，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驚駭欲絕地看著娘親血濺當場，心中害怕極了——那是她的娘親啊！即便是同樣齷齪，可那是生她樣她的母親啊！可是那高坐上的父親卻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甚至是厭惡地看了一眼已經奄奄一息的娘親。
“娘親——”她與小修澤喊得歇斯底裏，可是那個女人的目光卻一直都在那個男人身上。
良久，娘親才將目光移到他們姐弟身上，氣息微弱地道：“吟雙，算是娘親求你了，放棄吧，這裏是你的家啊！吟雙，答應我，好好照顧修澤，好好照顧你的……父親……”
她看著娘親的氣息一點點微弱下去，心裏真的好害怕，不是害怕死亡，隻是看著那麽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那麽沒有了……她拚命地點頭，拚命地點頭，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答應了什麽。
那之後她又成了陸家的大小姐，這件事因為娘親的死而壓製了下去。可是族裏仍舊有人說她的命是靠娘親的死換來的。
而他則在孤苦中不吃不喝慢慢死去了，她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啊！這個消息還是小修澤帶給她的，那個時候她還是不敢相信，直到在亂葬崗見到了他的屍體……
任誰也想不到，當年那麽狼狽的女子、他們認定了此生都是恥辱的女子在數年後竟然拯救了整個陸家，成了陸家的頂梁柱、陸家的神。
陸吟雙抬起頭來笑得淒美，那些都是兩條命換來的啊！一條命詛咒了她的餘生，一條命讓她的心徹底死去了，這兩條命是她前世今生欠下的債啊！這一生也就是如此了，她再也奢望不得那些幸福了，可是她怎麽可以阻斷修澤的幸福呢？
她恨這樣的自己，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那樣肮髒、那樣齷齪！可是為什麽，明明雲徹的眸中有著與她一樣的顏色，可是她就可以那樣堅強、那樣光鮮，還可以接受別人呢？憑什麽，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與此同時雲徹病倒了的消息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傳播著，她的房間很快便擠滿了人，君璃、君浩、清逸、清暉、王妃……他們一遍遍輪流喚著雲徹，可是雲徹都沒有半點兒的回應。眼看著一夜將近，眾人都是一夜沒有睡，很是疲憊了。看著躺在床上木訥呆傻的雲徹，隻能在心中歎息了。
君璃伏在雲徹的床前，看著那個女子木然的眼神心中一片歎息。這到底是怎麽了呢？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情能夠讓這個女子像是一心求死一樣呆然無望呢？他幾乎是將全太醫院的禦醫都叫了來，可是他們診斷的結果並無二致。雲徹是可以醒來的，隻是她不願意醒來就是了。
君胤握著雲徹的手，幾乎是抽噎地說不成話，一遍遍地喚著“君兒，君兒……”君兒是最疼最寵的妹妹啊！都是他沒有用，讓她獨自背負了那麽多。看著她這個樣子，他都恨不得自己立死去來換得雲徹醒轉才好！
清暉哭得嗓子都啞了，伏在清逸的懷中仍然止不住聲。清逸輕輕拍著清暉的肩膀，卻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清逸，你是最了解君兒的人，快來跟她說說話，她這到底是怎麽了啊？”君璃忽然間想起了清逸；連忙說道，可是他已然急得語無倫次了。
清逸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能為力。能試的他都已經試過了，沒用的，全部都沒用的，這次她是鐵了心要死的啊！他還能有什麽法子呢？這些親人、這些關心她的人她全部都不要了，隻是一心求死而已。
“你明明是最了解她的人了，若是你說沒用的話……”君璃有些頹然地念著，卻突然被君胤給打斷了。
君胤突然吼道：“不，不會的！君兒她不會丟下我們的！君兒，你醒醒啊，我是四哥啊！你忘記了，四哥最喜歡你了，你也最喜歡四哥了，你怎麽能夠就這樣自私地離四哥而去呢……君兒，我是四哥啊……”
“我來試試吧！”慕容青突然間從人群中走了進來，臉色凝重地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