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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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守利沒有和喬一川一同回江南,或者說司守利有意避開和他們一起回江南。當北京飛往江南的飛機著陸時,餘秋琪突然對喬一川說:“一川,謝謝你。”
喬一川打了一個哈哈,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特別是當他清楚萬雄和餘秋琪之間的恩怨後,他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餘秋琪。盡管對餘秋琪而言,一段噩夢結束了,可她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喬一川並不清楚。北京之行,讓他發現,餘秋琪不再是那個做事大大咧咧、不管不顧的餘秋琪,在她的眼裏、在她的心底似乎藏著太多讓他看不懂的東西。隻是他,不可能去挖掘她,更不可能會守護她。她屬於萬雄的,看得出來,萬雄對她的愛這麽多年一直都在,而且會更濃、更深。
對於愛情而言,每一次變故都是一種考驗。相反,每一次考驗都是對愛情的升華或者毀滅。萬雄在這一次變故中,把“愛”這個不可確定的字演繹得活靈活現。而喬一川呢?他該如何去麵對郝小麥呢?在北京的幾天,郝小麥沒有給他發過一條信息,更沒有給他打過一次電話。不過他收到過一條陌生人的信息,大意就是讓他處理好北京的事情,對於他,公司裏會有重要的安排。他回信息問對方是誰,可對方沒回信息,打電話卻是關機狀態。他沒有對萬雄講這件事,隻是他有一種預感,這個陌生的號碼會再度出現。而且這個人熟悉他,更熟悉江南資本運營公司的諸多機密。他需要認識這樣的人,需要為他的複出而重新去定位、去思考。不管是江南資本運營公司的機密,還是郝小麥的機密,他都渴望知道,至少他不願意哪一天,他如父親喬佰儒那樣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無葬身之地。
接喬一川他們回江南市的車還是上次送他們的那輛車,直到這個時候,喬一川才認真打量了一下這輛車以及這輛車的司機。車是淩誌商務車,司機20多歲的樣子,長得很帥氣,對餘秋琪稱餘姐,一上來就準備替餘秋琪抱吳得喜的骨灰盒,看得出來,他和餘秋琪非常熟悉,隻是他的好意,被餘秋琪避開了。餘秋琪的這個動作倒沒讓司機有什麽尷尬,而是繼續熱情地對餘秋琪說:“餘姐,後備廂裏有你愛吃的巧克力,還有可樂,我替你去拿。”說完轉身就去後備廂裏取東西。萬雄在一旁嘀咕了一句:“我和一川是不是該打車回去?”
餘秋琪瞪了一眼萬雄,沒說話。萬雄繼續說了一句:“你們家的司機是不是都特會巴結、討好你?”
喬一川這才知道,這車是餘秋琪父母家的,司機當然也是他們家的,不過萬雄明顯帶著醋意。大概所有的男人都有這麽一個共性,見不得所愛的女人被別的男人巴結、討好,特別是被帥氣的男人巴結、討好,那對於他們來說,有種失落感的同時,也帶著莫大的威脅。沒幾個男人願意被女人身邊的男人威脅著,那種滋味喬一川剛剛經曆過,而且找不到詞來形容。他和萬雄在這一瞬間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默契。他正準備替萬雄說句話時,餘秋琪卻喊了一句:“小馬,把車開過來,我們回家去。”
萬雄尷尬地愣著。喬一川走上去,拍了拍他,示意他跟著自己一起鑽進車裏。一路上,餘秋琪一直抱著吳得喜的骨灰盒,她不說話,萬雄也不敢再說話,小馬也一心一意地開著車,除了他們的呼吸外,車裏顯得格外安靜。
回家的路越來越近了,喬一川的心卻跳了起來。接下來,餘秋琪的事情會告一段落。再說了,有萬雄在,他也沒必要擔心餘秋琪今後的生活。而他和郝小麥就要麵對麵地相處,他一想到這兒,心就變得格外緊張。他甚至不知道見了郝小麥,是該說話還是該沉默,該說什麽話,又該如何沉默,對於喬一川來說,這比一道難解的幾何題還讓他頭疼。
不管喬一川如何糾結,他居住的小區還是到了。餘秋琪讓小馬先送喬一川回家,當車繞湖一圈,開進他所住的小區時,他衝著後座的萬雄和餘秋琪打了一聲招呼,然後下車了。萬雄做了一個再會的手勢,餘秋琪卻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又讓喬一川想起了餘秋琪臉上的肌肉在跳動,他越發感覺,吳得喜的案情必定另有其因,而這個因餘秋琪肯定是知道的。他這麽想的時候,後背竟有冷汗往外冒。如果連餘秋琪都有著他猜不透的機密,那麽整個江南資本運營公司、成道訓董事長、司守利,還有妻子郝小麥,他們該有多少他所不知道的機密正在運行呢。
喬一川揮手送走了萬雄和餘秋琪,當那輛黑色的淩誌車掉頭往小區外駛去時,屁股後冒出一股濃煙。喬一川的視線模糊了,他的大腦有那麽一刻產生出一種幻覺,這是吳得喜的靈魂回江南了嗎?他在惦記家鄉年邁的父母嗎?盡管餘秋琪給了吳得喜父母很好的居住和生活條件,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是人生中最難越得過去的一道坎兒。
喬一川莫名地歎了一口氣。等他的意識回歸時,淩誌車走了,濃煙也隨之消失了,他要做的是回家,麵對郝小麥。
喬一川打開家門時,郝小麥並不在家裏。家裏一切依舊,卻空空蕩蕩的。這房子是父親留給他的,母親在父親自殺後就回老家了。如今這麽大的一套房子裏隻住著他和郝小麥,顯得格外冷清。他曾不止一次要求郝小麥生個孩子,有孩子的家才算完整的家,才算真正的家。可是郝小麥說她自己還是個孩子,還沒玩夠,等她玩夠了,她再生一堆孩子陪著喬一川。每次為生孩子的事爭論,都是喬一川讓步才結束。
從北京歸來的喬一川,突然很想家裏有個孩子,有了孩子,郝小麥就會收心,他也會借著孩子,緩解他和郝小麥所麵臨的尷尬。想到這一點,喬一川下樓去了藥店,買了一種與避孕藥很相似的藥片,他要趁郝小麥不注意的時候,換掉她的藥。他覺得該是要孩子的時候了,經過北京這麽一折騰,他不想失去郝小麥,有了孩子的維係,這個家才會穩定,他才能放開手腳去開創他所要的事業。後院失火,對於有野心的喬一川而言,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一個連後院都管理不好的人,誰會相信他能夠管理偌大的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呢?成道訓董事長的妻子,這些年一直往返於香港和內地之間,而且大部分時間留在香港,他們夫妻分多聚少,可也從未傳出家庭不和諧的閑話。邱國安總經理的妻子在別的城市,沒有被帶到江南市裏來,他們也是分多聚少,可邱國安總經理來江南兩年了,也沒傳出家庭不和諧的閑話。倒是萬雄,這些年個人問題一直沒解決,盡管跟了邱國安總經理,也沒有像成道訓董事長信任吳得喜那般被信任過。這些問題是喬一川在北京思考時的連鎖反應,而這些問題其實也是生活當中不可回避的事情,如果處理不當,很容易被領導懷疑是能力問題。不管怎麽說,喬一川目前的狀態是,不可以也不適合和郝小麥鬧矛盾。他必須忍辱負重,如果他想繼續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前進一步或者多步的話。
喬一川把藥裝進了自己的口袋裏,他又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他們夫妻之間過成這個樣子,喬一川不知道是他的悲哀,還是生活本身就具備無窮的悲哀。
喬一川再回家時,看到郝小麥的背包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廚房裏有做菜的響聲。喬一川迅速拉開郝小麥的包包,把裝在瓶子裏的藥換掉了。他在換藥的過程中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這是他30年來第一次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為了一個郝小麥,他一再刷新自己的底線,這讓他一邊厭惡自己,一邊又無奈地幹著這些他並不想幹的事。
郝小麥在廚房裏喊了一句:“開飯了。”喬一川本能地嚇了一跳,不過很快裝作沒事一般地回了一句:“來了。”廚房裏的郝小麥沒有再接他的話,隻是喬一川有些納悶兒,郝小麥怎麽就知道他回來了呢?
喬一川走進廚房,幫著郝小麥端菜。郝小麥沒有看他,但是她為他盛了一碗飯,他想說句“謝謝”,又覺得夫妻之間的“謝謝”顯得格外假、格外陌生、格外有距離,隻好悶著頭走出了廚房。兩個人坐在飯桌前,默默地吃著飯,除了彼此吃飯發出的聲音外,家裏靜得隻剩下他們的心跳聲了。
喬一川備感壓抑,隻是他還是找不到和郝小麥說的話茬兒。郝小麥也在努力尋找,該和喬一川說什麽。兩個人都想打破沉默,卻又都不知道該用哪一句話打破沉默。這一頓飯吃得備加艱難,也讓喬一川傷感,他和妻子之間真的出了問題,而且是一種他無能為力解決的問題。這夫妻之間,說難也的確很難。一年365天可以不間斷地表達愛意,可是,2年、3年、10年、20年,能夠做到不間斷地表達愛意的夫妻又有幾對呢?如同白開水的婚姻,不是郝小麥想要的,這一點,喬一川清楚。可有一點,喬一川不清楚,他和妻子之間到底是從哪一天出了問題呢?
這天夜裏,郝小麥沒有去加班。這天夜裏,郝小麥的手機也沒有響過,而且她主動去洗了澡,早早地躺在床上。她在等喬一川,她在用行動告訴他,她需要他,這個家需要她,更需要他。
喬一川在郝小麥走出洗手間後,走了進去。那個洗手間一點兒沒變,瓶瓶罐罐的化妝品擺滿了梳妝台,而且淩亂得讓喬一川找不到他的洗漱用品。特別是梳妝鏡下麵的那個長條方格裏,塞滿了郝小麥的眼影、眼膏等眼部護理用品,五顏六色的,從世界各地匯聚而來,有的連包裝都沒拆過,上麵滿是灰塵。而郝小麥很少把家打掃得幹淨舒適,這些收在洗手間裏的化妝品,當然更不會被她弄得幹淨整潔了。而且她還有她的一套理由,如果把家裏搞得一塵不染,家還是家嗎?家還叫家嗎?進門不敢踩髒了地,伸手不敢碰髒了用品,這樣的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被“家”這個物質化的房子奴役化了。如果一個人不能在家裏隨心所欲,世界上還有哪個地方可以讓她或者他隨心所欲呢?
喬一川當然說不過郝小麥,不過他在心裏認可她的這套理論,隻要家裏不是太髒、太亂,他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說了,他沒有潔癖,家裏亂點兒,他也覺得無傷大雅。實在看不過去的時候,他也會請幾個鍾點工做做衛生。這些事情,對於他來說,不傷夫妻的筋骨。有時候,他倒還認為正是郝小麥的這種懶和玩性,才讓他對“妻子”這個詞一直保持著不厭倦的心態。可是現在,當他站在妻子的化妝品前時,他看到的是妻子正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看到了別的男人正用一種色眯眯地盯著她: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胸脯,甚至看見了一雙手正在她身上遊走。他發現自己心如奔馬,一陣陣狂亂。他不願意陷入這種想象,可又沒法控製住。他有了憤怒,有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在以後無數個不經意間,這種悲哀隻要來了,就會無休止地糾纏他。而在這樣的夜晚,他竟然發現他還愛著她,愛著那張永遠也長不大的瓷娃娃似的臉,他便有一種莫名的火,從下到上,從裏到外,燒得他全身發燙。
喬一川用力地擺了擺頭,強迫自己不再看這些化妝品,強迫自己用熱水不停地衝洗著自己。他想忘掉那個夜裏的一切,他想找回郝小麥在他大腦裏的清純和美妙的形象。他想象著妻子的身體,想象著他無數次在她身上遊走的激情。他甚至想象著他看過的A片,想象著一個又一個心跳的鏡頭。他又有了興奮,又有了幹勁兒。當他擦幹身子後,鑽進了妻子的被窩,可“小別勝新婚的感覺”一直沒有出現,而他趴在妻子身上時,竟然還沒進入狀態就**。他有些惱怒,又有些尷尬,再一次抱著被子去了書房。這一夜,他失眠了,腦子裏全是奇奇怪怪的問題,難道夫妻之間一旦出現了裂痕,就真的彌補不了?那道被補過的痕跡,真的會永遠是他心裏的陰影?他真的這麽小氣?真的不能原諒妻子的出軌?可是,還有那麽多的日子等著他和郝小麥;可是,他還有那麽多的計劃和理想;可是,他還想和妻子生個孩子,想努力翻過那一頁。真的就這麽難嗎?
這一夜,喬一川的心在黑暗裏被撕裂成無數個碎片。
2
一夜的失眠讓喬一川的頭昏昏沉沉。當他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時,司守利的電話打了過來,讓他馬上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喬一川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這短暫的幾天發生的事情,讓他還沒有完全消化。特別是家裏的問題,對他來說,現在是一個莫大的傷痛。他甚至有些措手不及,他拿自己、拿郝小麥沒有半點兒辦法。生理上的愉悅與否,騙得了外人,騙不了夫妻雙方。而他的這些苦惱,是他沒辦法啟齒的,更是他不想啟齒的。在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哪一種難題能像夫妻之間的難題這般糾葛不清。
喬一川去了司守利的辦公室。司守利還是前幾天的老樣子,埋頭看著文件,而這些文件在喬一川眼裏有的是機密,有的是廢紙。可是坐在這張老板椅上,就會有無數張廢紙等著批示和審閱。他以前做辦公室副主任的時候,也會麵臨著這樣那樣的文件,也會麵臨著這樣那樣的選擇。哪些該送往領導,哪些該自己運籌帷幄,其實也是大有學問的。那個時候,他有父親的光環罩著,不管他送上的文件是對還是錯,很少被領導罵。那個時候,他一路順暢得天下無敵一般。可失去父親的光環後,他連文件的毛邊都沒再摸過,他縱使想犯一次錯誤,成道訓董事長也不會給他這種機會。
喬一川又是畢恭畢敬地說了一句:“司部長好。”司守利從文件中抬起頭,這一回司守利笑眯眯地望著他,望得喬一川的心一驚一跳的,他不知道接下來司守利要告訴他的到底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畢竟他去北京的事是偷偷摸摸的,是上不了台麵的。
司守利一直笑著,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喬一川也沒再客氣,坐在了司守利的對麵。
司守利把正在看的文件合了起來,對喬一川說:“小喬,現在成董事長給了我一個推薦年輕人的機會,我想推薦你去北京接手吳得喜的事情,你願意去嗎?當然,我隻有推薦的權力,最終拍板的還是成董事長。”
喬一川盡管想到了司守利肯定有好消息告訴他,因為在北京,司守利很滿意他處理問題的方式以及給了他需要的結局。可他還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被派往北京,他想起那條神秘的信息,難道他會成為公司裏重點培養的對象?而要重點培養他的人到底是誰?司守利對他的表現很滿意,這一點,他清楚。可顯然司守利隻有推薦權,並沒有培養他的權力,而要培養他的人,是不是那個給他發信息的人呢?那麽,他到底是誰呢?
喬一川有些走神,直到司守利再次問:“小喬,你到底願意不願意去北京?”他才醒悟過來,馬上點頭說:“司部長,這樣的鍛煉機會,對我來說,是一種考驗,也是一種挑戰。我希望公司領導能給我這樣的機會,我一定不負領導所望,努力工作。我也一定會記住司部長的大恩大德,以後的工作,也要請司部長言無不盡地指導和幫助。”
喬一川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他自己都感到有些肉麻,這些話,他從來沒說過,可現在他竟然也能夠說,而且說得還很圓潤。看來,人的可塑性太寬、太強,他現在甚至理解了以前在他父親麵前如此表忠心的人。不是這種表忠心有什麽意義,而是表了忠心能夠換到信任,能夠走進一種圈子。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這樣那樣的圈子五花八門,可每一種圈子有每一種圈子的規則和文化,這些喬一川過去懂一些,現在卻必須徹底懂。
司守利顯然覺得喬一川的話很中聽,沒幾個人不喜歡聽好話、順意的話。他甚至在喬一川離開的時候,還特意站起來,把他送到了門口,直到喬一川滿懷感激地回頭向他揮手時,他才走回辦公室。
喬一川回自己的辦公室時,又收到了一條信息,隻有一句話:“公司領導下午會討論你去北京的動向。”還是那個神秘的號,還是等他撥過去就關機。
喬一川想,他遇到了貴人,有這個貴人幫助,他應該會實現他的理想和他的抱負。
等待結果的時間是漫長的,上午到下午,喬一川哪裏都沒有去,守在辦公室電腦前,看著一則又一則新聞,他把手機還有辦公室電話都調到最大音,他想,司守利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公司領導討論的結果。
果然在快下班的時候,司守利的電話打進來了,他在電話裏興奮地對喬一川說:“小喬,你以絕對的優勢勝出了。成董事長和邱總經理都投了你的票,你準備交接手頭的工作,盡快做好去北京的準備。”
喬一川那顆懸起來的心總算放下了,他對司守利說:“司部長,感激的話,我都放在心裏。如果您方便,我請您吃個便飯好嗎?”
司守利拒絕了,他對喬一川說:“小喬,現在不是吃飯的時候,以後有的是機會吃飯。越是這樣的時候,你越要低調,誰的飯都不要請,誰的飯也不要吃,明白嗎?”
喬一川說:“謝謝司部長,我記住了。”
司守利掛掉了電話。喬一川卻盯著電話收不回目光,他想告訴郝小麥,他要去北京了,他還想告訴郝小麥,他想要個孩子。孩子會是他和她的延續,而且孩子的到來會讓他和她的明天變得好起來。可是他盯著電話,手卻怎麽也伸不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在江南的夜黑下來時,喬一川還是沒有打那個電話。直到華燈一片,他感覺到肚子餓時,才用辦公室的電話撥了家裏的電話。如果郝小麥在家的話,他就回家,告訴她,他要去北京了,他希望他們和解。可是電話一直響著,沒有人接,顯然郝小麥沒有回家。他站起來,走出了辦公室。
喬一川沿著湖邊行,走著走著,酒吧城久違的音樂聲如雨點般落在他的心上,這時他才知道,他竟然來到了湖邊的酒吧城。這讓他生出與從前不一樣的感覺。命運的沉浮,愛與恨的交織,在這些熟悉的音樂裏,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觸手可及。
喬一川隨著音樂聲走進了一家懷舊酒吧。這裏他和郝小麥經常來,不僅是懷舊的名字,也因為懷舊酒吧在江南市算是最有個性的酒吧,這家酒吧的裝修風格不僅懷舊,而且很獨特。每一麵牆上都很有特色,全是用一種很古樸的樹木裝飾而成。在正門的牆邊,裝飾著古代大家庭用的木火盆,裏麵裝著一幅素描的煤火畫,在冬天走進來的時候,這個木火盆就會給人無限的暖意。室內還擺著以前的老式留聲機、老式電話和各種老式木桌、木椅,無不給人一種舊的感覺,就連窗口照進來的光也是朦朧的。這種風格很歐式,很容易讓人想起倫敦。
喬一川走到臨湖的那個吧台坐了下來,這是他以前和郝小麥經常坐的地方,因為以前這裏有個樂手薩克斯和葫蘆絲演奏得很棒。郝小麥有一段時間迷戀這種音樂,當然也迷戀這個人,隻是那個時候的她,無論迷戀什麽,都會張揚得滿地都是,都會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他也從不阻止她,他知道,她不過是三分鍾的熱情。事實證明,他對她還是很了解的,她迷戀了一段時間後,不再來這裏,而是開始沒完沒了地談論化妝,談論美容。女人的生活就是被這些東西充斥得滿滿的,還美其名曰女為悅己者容。搞得喬一川連反駁都找不到理由,更找不到詞語表達。這些事情,似乎發生在昨天,又似乎發生在很遙遠的以前,隻是喬一
川再一次走進懷舊酒吧時,他的心還是痛了一下。
一曲《回家》悠揚地飄了出來,在喬一川的耳朵裏,這曲《回家》飛了起來,他的心也隨著飛了起來。隨著酒吧的喧鬧聲響起,江南的夜生活進入了**。就在這個時候,懷舊酒吧裏走進來一個女孩。她一身深色的衣著,盡管不是那麽華麗鮮豔,卻讓人一眼就看得出不是普通的裝束。喬一川對服裝從來都是很在意的,他的衣服必須合體,而且袖子哪怕長1毫米都是不允許的。他不要求名牌,但是整潔、大方、合體是他的衣著原則。而妻子郝小麥則更是對衣服情有獨鍾,特別是對品牌服飾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喜愛。她的工資還不夠她花銷的,經常是卡被透支後,丟給他去補漏洞。
進來的這個女孩的一身裝束給他的感覺就是大方、合體、舒服,而且看著讓人心曠神怡,隔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讓人心脾清爽的氣息,加上她一頭烏黑的秀發,顯得格外飄逸輕盈。這女孩幾乎是飄進來的!她一進酒吧就成為眾人不得不注目的焦點。這個女孩徑直走到吧台前,旁若無人地坐到了一個高腳凳子上。喬一川怔怔地看著這個女孩,他發現她居然要了威士忌,女孩很少一開始就直接要這樣的烈酒的。喬一川開始有興趣地研究這個女孩,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看不清女孩的臉,隻能看見一個側麵,那是一張清秀可人的臉,但在暗淡的燈光下被剪切成了一個柔和的剪影。不知道為什麽,喬一川覺得這個剪影隱藏著一些決然和蠻橫。這女孩與郝小麥是完全不同的一類,盡管兩人都是那種看著非常典雅柔美的女性,可郝小麥的身上似乎有股說不出來的怯,這個女孩完全沒有;這個女孩有的是一種來自於自信的無所顧忌。隻是喬一川感覺到了這種無所顧忌裏有些憂傷的成分。他轉頭移開視線時,看見女孩腳上深紅色的皮鞋,那種紅和法拉利車的紅如出一轍!他大腦裏很快浮現出一幅畫麵,一輛紅色法拉利邊上站著一位神態飄逸的女孩,那女孩似乎就是眼前這個女孩,似乎又是他夢中想象過的女孩,具體是誰,他發現自己想不起來了。
女孩在那兒獨飲獨酌,仿佛酒吧裏無人存在。就在喬一川一低頭之際,他聽見了女孩敲吧台要酒的聲音,那是一種清越中略帶沙啞的聲音,帶著能穿透靈魂的高頻磁音,這聲音讓喬一川顫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抬頭再去看那個女孩,她已經又要了一杯。隻是看上去女孩顯然不會喝酒,或者說女孩是故意要讓自己醉的。喬一川看著她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這樣喝酒,必醉無疑。好像女孩願意這樣醉,或者女孩就是來這裏買醉的。
女孩終於把自己灌醉了。喬一川一直盯著這個女孩,倒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擔心她這樣醉倒後,誰管她呢。從她的衣著看,她顯然不是一般的女孩,這種裝扮的女孩,要麽出身富裕家庭,要麽就是某位有錢老板養的二奶。就拿那雙紅鞋子來說,就得好幾千元。因為郝小麥也有一雙一模一樣的鞋子,是他在香港旅遊時給她買的。在江南市看不到這種鞋子,喬一川才由此判定這個女孩的身份是這兩種之一。不管哪一種,這個女孩顯然遇到了傷心的事情,一個人出來買醉,肯定如他這般,有說不出來的苦衷。他突然有些同情她,就一直默默地關注著她。
就在女孩醉倒在吧台上時,兩個小年輕走了過去,一人架起一隻胳膊,拖著女孩往外走。喬一川本能地站了起來,緊跟了兩步,在另一個吧台上,他看到了江南另一家商貿公司董事長的公子劉立。他和劉立是校友,因為餘秋琪的緣故,他、萬雄和劉立幹過一架,當時他們都被帶進了派出所。是他偷偷給父親的秘書打電話,他和萬雄才被放出來的。
兩個小年輕架起醉酒的女孩往外走時,劉立也站了起來。喬一川已經感覺到這個女孩要是被劉立他們帶走,是很危險的。他太清楚劉立是個什麽樣的人了,他就一花少,已經有很多漂亮女孩毀在他手上。餘秋琪如果沒有他和萬雄護著,早被他毀了。
喬一川搶在劉立之前走出了酒吧,在兩個小年輕還沒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時,喬一川已經抱起女孩,吼著說:“有你這樣喝酒的嗎?老子不過說你不做家務,你就跑出來喝酒,你是不是找死啊?”一邊吼女孩,一邊抱起女孩就去打車。等劉立趕到的時候,喬一川已經帶著女孩鑽進了一輛的士裏,氣得他們在車後一個勁兒地罵著、跳著。
女孩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怎麽喊她問她,她都不知道家在哪裏,喬一川沒辦法,隻好帶著女孩去了一家賓館。當他開好房扶女孩回房間時,女孩“哇”的一下吐了他一身,他一邊扶女孩去洗手間,一邊自認倒黴。
女孩吐過之後,感覺好了一些。可她還是不清醒,這麽喝酒,怕一時半會兒很難醒酒。喬一川隻好抱起她,把她小心地放在床上,又閉著眼睛替她把外套脫了,蓋好被子後,才去洗手間洗被女孩弄髒的衣服。等他忙完這些才意識到他犯了一個錯誤,把衣服洗了,他怎麽出門呢?
女孩已經睡著了。喬一川又用手機往家裏撥電話,可電話還是一直響著沒人接。這麽晚了,郝小麥顯然不是加班,可她又去了哪裏呢?
喬一川想到了那個他至今不知道是誰的男人,郝小麥和他在一起?這個假設還是讓喬一川的心痛了起來。他倒在另一張床上,亂七八糟的事又往外跳,父親的自殺、郝小麥的背叛、吳得喜的死、餘秋琪的冷靜,甚至萬雄的愛情,還有身邊這個陌生女孩的醉酒,全湧進他的大腦裏。他突然很想馬上就走,離開江南,離開這個讓他有著恥辱和心酸的城市。
北上,逃離,成了這個夜裏對喬一川唯一的慰藉。
喬一川睡著了,一夜無夢。當枕頭砸過來的時候,他驚醒了。一下子坐了起來,正想喊:“小麥,你到底要幹什麽?”卻發現一個陌生的女孩正無比憤怒地看著他。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那個女孩的眼光就是一把鋒利的刀子,正在往他身上狠命地捅著。他這才想起,他在酒店裏,不在自己家裏。他一下子把被子往身上拉,可女孩卻不讓他擋**的上身,一邊拉被子,一邊惡狠狠地質問他:“你昨晚到底對我幹了些什麽?”
喬一川沒想到他的好心竟換來這個結局,看來這年頭好人真的當不得。他也生氣了,用嘲弄的語氣質問女孩:“你以為你是天仙?以為天下的男人都要占你的便宜?告訴你吧,本公子對你沒興趣。”
女孩被喬一川一數落,臉上先是紅一陣,接著白一陣,接著是不甘心,她指著喬一川說:“那你怎麽光著身子?”
“大小姐,你吐了我一身,我不光著身子,你讓我怎麽辦呢?”喬一川這一回真的生氣了,他如果想要一個女人的話,還不至於用乘人之危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而且,這些年圍著他轉的女孩多的是,可他除了對郝小麥有著極強的占有欲外,對別的女人,真的沒有欲望。就算是餘秋琪,他也隻把她當作同學,甚至是和萬雄一樣的哥們兒。欲望這個東西,是身體的本能,也是心底的野獸。對喬一川而言,他把這種身體的本能和心底的野獸控製在自己的管轄之內,他不允許它們泛濫成災。這一點,他和父親喬佰儒有著驚人的相似,父親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中,可以說是唯一一個沒有緋聞的領導。
“真的嗎?”女孩不確定地問。
“不是‘蒸’的,難道還是煮的?大小姐,勸你一句,以後買醉,帶著人出來,別一個人傻乎乎地喝,很容易被壞人強暴的。昨晚,要不是覺得你落到他們手裏怪可惜的,我才懶得救你呢。”喬一川沒好氣地說。他現在對這個女孩反感到了極點。好心救了她,她卻拿他當壞人。他懶得再憐香惜玉,跳起來,準備去洗手間拿衣服。他的這個動作,嚇得女孩大叫著說:“你要幹什麽?”
“放心。我不會強暴你。請讓開,我得上班,我的大小姐。”女孩迅速轉過身不再看赤著上身的喬一川。
喬一川懶得再理女孩,走進洗手間摸了摸衣服,衣服還沒完全幹,他也顧不了那麽多了,穿整齊後,走出洗手間對女孩說:“這是押金單,你休息好後,自己回家。男人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不要再賭氣幹傻事,很危險的。”喬一川說完,又掃了一眼女孩的紅鞋子。女孩這才明白,喬一川把她當成什麽人了,她拿眼瞪著喬一川說:“少自作聰明,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說完就去推喬一川,喬一川氣得很想扇女孩兩記耳光,哪裏有這樣對待恩人的。
女孩把喬一川推了出去,隨著一聲關門的巨響,喬一川皺了一下眉頭,罵了一句“真是扯淡”。就在他準備抬腳走的時候,房間裏傳出女孩的哭聲,喬一川的氣消了一大半,想敲門安慰安慰這個女孩,說不定她真的是遇到了很傷心的事情。就在他要敲門的時候,手機響了,萬雄打來的。
“一川,祝賀你。在哪裏呢?邱總經理讓你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
喬一川趕緊說:“好的,我馬上去。”
喬一川掛掉了電話,趕緊下樓去打的,至於女孩是誰,到底有什麽傷心事,喬一川顧不上去管。這個世界,有太多這樣那樣的傷感事、傷心人,哪裏管得過來呢?再說他現在也算是一個有著傷感故事的人,他的傷,誰又能來給他安慰呢?
3
喬一川沒去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直奔邱國安總經理的辦公室。邱國安總經理的辦公室在四樓,喬一川一出電梯,就看到了萬雄,他站在電梯口東張西望著,喬一川估計萬雄是故意站在電梯口的,在等他。
果然,萬雄看到喬一川後就徑直往邱國安總經理的辦公室走,他沒說話,喬一川也不說話,心照不宣地跟在他身後往前走。
邱國安總經理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如果沒有萬雄,喬一川還真有些尷尬。這條走廊對於他來說並不陌生,父親生前的辦公室就在這裏,盡管他很少去父親的辦公室,但是他隻要一來四樓,定會有很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和他打招呼。現在他盡管也在四樓走,心裏卻有一種說不清楚的酸楚。老遠就趕過來和他打招呼的人少了,有的甚至故意背對著門外,裝作看不到他們在走廊裏行走。
邱國安總經理的辦公室總算是到了。萬雄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裏麵傳出一聲:“請進。”萬雄回轉身拍了一下喬一川,沒說話就走了。喬一川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推開門微笑著說了一聲:“邱總經理好。”
邱國安抬起頭看了一眼喬一川,馬上很熱情地說:“一川來了,隨便坐。”
一聲“一川”,讓喬一川感覺很意外,也很感激。畢竟他和邱國安並不熟悉,父親在世的時候,他在家裏見過邱國安一次。那是邱國安來江南資本運營公司的第一年,正好元宵節到了,邱國安的夫人也來江南市了,父親就讓母親做了幾道特色菜,請邱國安總經理和夫人在家裏一起過了一個元宵節。父親和邱國安在書房講話,他和郝小麥陪著邱國安的夫人在客廳看電視,偶爾他們也會到廚房幫著母親打打下手。不過,總會留一個人陪著總經理夫人看電視。到了吃飯的時候,父親讓他和郝小麥一起敬總經理兩口子酒,也許因為有父親在,在父親麵前他永遠是個孩子。邱國安和夫人顯然也把他當成了孩子,禮節性地誇了誇他和郝小麥是天生的一對,就沒怎麽注意他。父親自殺後,邱國安代表公司來慰問了一次。從那以後,他和邱國安再也沒有麵對麵地相處過。現在,邱國安主動找他,而且一聲“一川”叫得很親近,也很親切。顯然在告訴他,他並沒有把他當作外人,或者也在提醒他,他和他的父親曾經很親密。
在職場,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很耐人尋味。這就需要會聽話、會來事,更會捉摸。捉摸透了領導的隻言片語,就是信息,就是指點,更是行事的方向。一如司守利對他的稱呼從喬部長到小喬,是一個從不認同到認同的過程。而他一進來邱國安就如同他的父親一般直呼他一川,顯然是想把他拉入自己的圈子之中。圈子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圈子也會毀掉一個人。在加入圈子時,就需要智慧,需要辨別的能力,更需要透視的能力。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但是規則性的明天還是存在的,特別是商場,規則性的東西永遠在,這就需要具有理性的透視能力。為什麽有的人一生會成為商場的不倒翁,有的人跟誰誰倒呢?其實,差別就在於辨別和總結商場規則性的能力。曆史是一麵鏡子,照出昨天的同時,也在總結經驗和教訓。
喬一川從小耳聞目睹,當然清楚商場如戰場的規則。再說了北京這個地方,既然是首都,無論是政治文化還是商業文化,都是一流人才會聚的地方,而且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在北京的分公司有著獨立的經濟支配權,對於像邱國安這個級別的公司領導,哪個又少得了北京的人脈關係呢?他當然心裏很明白邱國安總經理找他來的意思。於是,他很隨意地一邊給邱國安總經理的茶杯加水,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他有意識地沒有客氣,把自己置身於一個很熟悉而且一直栽培自己的老領導辦公室裏。
邱國安總經理把喬一川的這個表現看在眼裏,也裝進了心裏。他發現這個男孩確實有著過人之處,在這一點上,他超過了他的父親喬佰儒。喬佰儒有時候還是太過剛勁,在商場能圓一定要圓,既然職場也是一個場,就需要大家共同來圓這個場,而不是相互去拆這個場。如果秀平橋倒塌之後,喬佰儒不是執意去追究原因的話,估計他和成道訓董事長之間就不會鬧僵。至於喬佰儒為什麽突然自殺,邱國安還真的沒想明白。在最初一段時間,他很小心,怕成道訓董事長為難他,畢竟他和喬佰儒走得近一些。特別是喬一川突然明升暗降後,他就變得更加謹慎了。他畢竟比成道訓董事長來江南資本運營公司的時間晚得多,再說了,成道訓董事長是說一不二的一個人。在他的身上,一把手色彩非常濃,也非常典型。就拿討論喬一川能不能去北京接手吳得喜的事情來說,邱國安也是權衡再三,捉摸到成道訓董事長希望去北京的人選是喬一川之後,才把他的一票投給了喬一川。隻是他不明白,成道訓董事長為什麽突然要重用喬一川呢?他昨天想了一整晚,也想不出原因來。一大早,他就讓萬雄給喬一川打電話,他想在喬一川去北京之前摸摸他的底。他是故意很親切地喊一川,想試探喬一川和成道訓走得有多近,想試探他拋繡球給喬一川後,他到底會不會接。現在,喬一川用倒茶這個動作告訴他,他其實一直在心底認同他這個總經理,一直沒把他當作外人。而且喬一川做得那麽自然,那麽不動聲色。邱國安於是發現,喬一川遠比萬雄懂得駕馭商場。畢竟喬一川從小就在商場這種環境裏耳濡目染長大,就算不是有意,也會從骨子裏適應這個環境,這一點與萬雄這種普通人家出身長大,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升上來的人不同。和富二代比起來,萬雄從一開始就輸在了起跑線上。事實就是這樣,因為一個人的出身,注定了他的命運。邱國安也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幹出來的,可這幾十年的經驗告訴他,永遠也不要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尋求公平,這裏的公平都是建立在不公平基礎上的。
商場這個地方,說白了,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那些破事。明鬥,暗鬥,聯合鬥,交叉鬥,萬變不離一個“鬥”字。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對於鐵打的商場,流水的商人而言,誰也免不掉這樣那樣的“鬥”。當然,男人天生喜歡鬥,毛澤東主席就說過一句話:“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而且除了鬥爭是肯定的外,其他都是不肯定的。”誰要認為商場真的是一團和氣,誰就永遠進不了商場的中心點。盡管商場需要圓場,可這樣的圓場同樣是為下一個輪回的鬥爭而準備的。喬佰儒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他在該圓場的時候沒有去圓,他在該鬥爭的時候卻用自殺來逃避。現在喬佰儒的兒子喬一川有著東山再起的勢頭,他能走多遠,邱國安還需要繼續觀察。
“一川,去北京的準備做好了沒有?”邱國安在喬一川倒完茶水後問他。
喬一川盡管在倒茶水,卻也在努力觀察邱國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江南資本運營公司目前是成道訓說了算,可成道訓肯定希望再進一步,回到省城的總部去。而他離開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後,邱國安很有可能接任董事長,這一點,喬一川不能不想。現在邱國安這麽問他,他在大腦裏迅速轉了一個圈,表麵聽,邱國安的話也就是一句家常話,可在這個時候,喬一川很明白,邱國安不可能讓他來談家常。他把這句話分析了一下後,很真誠地望著邱國安說:“邱總經理,自從我爸去世後,我有些厭世。說老實話,我沒有做好去北京的準備,而且我從來也沒想過會去北京工作。我連江南資本運營公司的現狀都不了解,北京的現狀我就更不了解。我還需要邱總經理多多指點,讓我盡快進入工作狀態,好讓領導們放心。”說這番話時,喬一川完全是出於真心。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在麵對這位總經理的時候,會一下子感到輕鬆、感到自在。在父親出事後的這段日子裏,他即便是麵對那些普通的幹部、同事,都會渾身不自在,說話辦事時總感覺到很多雙眼睛在偷偷看著自己。而現在麵對邱國安總經理,卻說不出的放鬆,那種局促和別扭全都不存在了。他不明白為什麽,也幾乎沒有意識到,因為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邱國安聽了喬一川的一番話後,懸了一晚上的心突然落了下來。他相信喬一川說的是實話,喬一川的表情騙不了他。而且喬一川目前和成道訓董事長根本不熟悉,如果他和成道訓董事長形成一股繩的話,作為年輕人,他不會這麽低姿態地說出這一番話來。邱國安這麽一想時,從辦公桌後麵走了出來,走到喬一川身邊,用力地拍了拍喬一川的肩膀說:“年輕人,放開手腳去闖,我會如你父親那般支持你的。”
喬一川感激地望著邱國安說:“邱總經理,謝謝您,我也代表父親謝謝您。”說完,他就準備離開邱國安的辦公室,他已經知道邱國安讓他來的目的了。現在他該說的話,該表的態都做完了,離開,是他最好的選擇。
果然,當喬一川提出辦公室還有些事需要交接時,邱國安馬上做了一個送客的動作,他們之間的見麵,彼此心照不宣,再逗留對雙方都是個負擔,畢竟他和邱國安總經理還沒有熟悉到無話不講的地步。大家都在觀望階段,都在試著照麵,喬一川最需要的就是把握這個度。
喬一川從邱國安辦公室出來時,拿眼睛掃了一下,他沒看到萬雄。萬雄那麽重地拍了他一下,可能生氣了,以為他老早就知道他要去北京接手吳得喜的事情。再說了,吳得喜和餘秋琪及他之間有恩怨是非,他怕是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喬一川去北京的事實。也好,誤解這個東西,有時候也會是好事,免掉了一些不必要的相聚與應酬。如果萬雄鬧著要他請同學吃一頓,他該如何應招呢?是請還是不請?請了,郝小麥和他之間的矛盾就容易被同學,特別是被萬雄這種處在公司領導身邊的人看清楚。這是喬一川一百個不願意的事情。他寧願永久性地把這種家醜爛在自己的肚子裏。
喬一川疾走了幾步,他想快一點兒走完這個走廊。他不想遇到熟人,更不想被熟人套近乎。
雖然吳得喜的死被公司方方麵麵捂得很嚴實,但是這種消息總會長翅膀,總會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談論這種長翅膀的消息,永遠是人與人之間的樂趣。一如明星們的各種八卦一樣,永遠是人們掛在嘴上的閑聊話題。
隻是當喬一川上到六樓時,還沒來得及進辦公室就被司守利逮住了。
司守利一臉的嚴肅和沉重,喬一川在心裏打了一個冷戰,莫不是去北京有變故?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喬一川還真的不知道如何麵對。當一個人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如果突然被告知不能走,或者無法離開時,那該讓人多失落、多失敗啊。再說了,對目前的喬一川而言,北上是他最好的選擇、最好的歸宿。如果繼續留在江南,不悶死,也會被綠帽子壓死。
喬一川不知道別的男人戴上綠帽子是什麽樣的感受,可他自從被郝小麥戴上這樣的綠帽子以後,那種想要逃離、那種胸悶、那種壓抑,還有那種無處訴說的隱痛,總會在不經意間刺痛他,甚至消耗他。
喬一川不明就裏地跟著司守利,當他們一走進司守利的辦公室,司守利就給他丟過來一句話:“把門關上。”
喬一川更緊張了。在關門的過程中,他發現自己的手心在冒汗,難道他真的那麽急切需要逃離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嗎?他真的那麽急切需要逃離妻子郝小麥嗎?那是他深愛的妻子,那是一個瓷娃娃似的女人,那不應該是他的仇敵,不應該成為他最恨、最需要防範的敵人。
越是最親密的人,越容易成為自己最痛恨甚至最需要防範的人。沒有哪兩個陌生人會成為敵人,更沒有哪兩個陌生人會成為仇人。這是悖理。可人與人之間,就是靠著這種悖理一直延續著關係,甚至延續著利與益。夫妻之間也是這樣,利益的共同體被打碎後,失衡會讓最親密的愛人成為仇越敵。
喬一川關好門,內心卻一片忐忑不安。好在司守利說話了:“你去了邱國安的辦公室?”
喬一川一驚,同時也一鬆。這一驚一鬆是他沒有意識到的兩種交織情感。他在父親的光環下太久,他被人寵著的時間也太久。如果父親還在,司守利怕是不敢,也不會這麽惡聲惡氣地問他吧。假設歸假設,現實還是現實。喬一川在一驚一鬆之後,還是得麵對司守利的問話。
喬一川用餘光迅速看了一下司守利,他在尋找司守利麵部表情傳遞出來的信息:是司守利在追問他的動向,還是司守利背後的成道訓董事長在追問他的動向呢?
僅僅用餘光掃視,喬一川便知道是司守利在追問他的動向,從司守利對邱國安總經理直呼其名來說,他顯然不喜歡邱國安總經理,甚至是痛恨。至於司守利和邱國安之間的過節,喬一川並不清楚,他現在清楚的是自己該如何打消司守利的顧慮。司守利這種人,文人的習氣還是多一些,如果換成是邱國安總經理,他絕對不會這樣大呼小叫地追問一個下屬的動向。他會在行動中讓下屬明白他要說什麽,他在表達什麽信息和什麽要求。對於司守利而言,他認為自己是喬一川的恩人,喬一川必須忠效於他,至少必須讓他知道他的動向。
“司部長,其實我隻是碰巧遇到了邱總經理。我是去找萬雄的,我和郝小麥有點兒小誤會,她舍不得我去北京,爭吵了幾句,她就跑了。我想讓萬雄勸勸她,我是男人嘛,誌在四方,總不能兒女情長,黏黏糊糊的。再說了,司部長如此培養我,我哪能錯失良機呢?”喬一川說得有理有據,而且絲毫看不出他在做作或者在編故事,這讓司守利的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了。他在上班時,發現喬一川去了四樓,他裝作去辦公室拿一份文件,看到萬雄和喬一川在一起,而且進了邱國安的辦公室。他就在想,喬一川這個年輕人,翅膀沒硬,倒是學會了玩伎倆。腳踏兩隻船的人,他見多了,船翻被淹死的人一撥又一撥,難道喬一川也要做這種人?他最厭煩這種人。他喜歡專一性,盡管商場的很多事有如婊子的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他認為人還是要有道義之感,要有恩怨之分,更要有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心。不管商場的事如何變幻莫測,人,都要有自己的原則和自己的底線。
“那邱國安問你什麽了?”司守利顯然相信了喬一川的話。
“他問我去北京準備得怎麽樣了,我就說,司部長已經安排好了,我的工作交接應該很順利。”喬一川沒再用餘光看司守利,徑直如此說。
喬一川的回答顯然讓司守利徹底信了他,也徹底認定喬一川不會腳踏兩隻船。他那張如陰雲一般的臉放“晴”了,他熱情地招呼喬一川坐下。喬一川沒再客氣,這個時候再客氣,司守利又會起疑心。
“司部長,我想盡快交接手上的事,好盡快去北京熟悉工作,您說呢?”喬一川很實誠地望著司守利問。
司守利顯然很樂意被喬一川當作恩師一般地請教,他馬上接過喬一川的話說:“你把辦公室裏自己的用品帶走就行,其他的事,你不用管了。倒是家裏的事,要安排好,年輕不能氣盛,夫妻嘛,床頭打架床尾和。”司守利真如恩師一般地教導喬一川,喬一川一個勁兒地點頭,那樣子真像個小學生一般聽話。好在司守利沒有久留喬一川,讓他該準備的盡快去準備,想什麽時候走,說一聲,他讓司機送他去機場,至於送行的酒,目前情勢複雜,就免了。以後有機會,他再為喬一川準備洗塵的酒。
喬一川自然又感激了一番,可他的心裏卻遠沒嘴上這麽圓潤,他已經知道,他踏進了公司商場的江湖,而江湖嘛,血雨腥風肯定在所難免。否則,他的父親,一位堂堂的副總經理就不至於自殺,不至於留給他一道陰影的同時,也留給他一個謎讓他尋找謎底。
走出司守利的辦公室後,喬一川想得更多的不是如何離開江南,而是如何北上,如何在北京那個有著帝王霸氣的大都市裏洗刷自己的同時,形成一種屬於喬氏風格的公司商場局麵。當然這是他的野心,而點燃這種野心的人,竟是他恨過無數次的成道訓董事長。他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更不知道這是毀滅還是起升。但是有一點他知道,兩年的冷板凳不會白坐。
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成道訓已經把持著局麵很久了,連司守利都不拿邱國安當回事,可見,公司是屬於成氏風格的。而喬一川想要改變公司的局麵,恐怕需要有煉獄般的心理準備和隱忍能力。對於他來說,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也還有很多圈子需要他辨別是否加入。
4
喬一川一回辦公室,他的手機就響了。是人事部的張部長打來的,在電話裏自然是祝賀了他一通,還邀請他有時間一起坐坐。喬一川在心裏“哼”了一下,但是他的語言卻極其熱情而且充滿感激。他才知道,原來他一樣會說應酬上的空話和套話。張部長的電話剛掛掉,市場部李部長的電話跟著打進來了,他是父親一手提拔起來的。可這兩年,他見了喬一川總會遠遠避開。他在電話裏說:“小老弟,祝賀你。晚上我請客,大家一塊熱鬧熱鬧好嗎?”
喬一川客氣而又熱情地推掉了。整整一上午,喬一川的手機沒有停過;整整一上午,喬一川成了部長、主任們的小老弟。就連外地分公司的總經理、各部一把手都有電話打進來。看來“富在深山招遠親”說得一點兒也沒錯,才一上午,他就收獲了這麽多的“親戚、朋友、兄弟”,加起來超過這兩年的萬倍。
電話響到後來,喬一川都有一種厭惡感,可他努力壓製著這種感覺。他知道在商場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在利益麵前,敵人就是朋友,朋友也會成為敵人。他一直拿成道訓董事長當作敵人,可一夜之間,成道訓把他抬得這麽高。沒有成道訓的肯定,這些部長、主任會給他打電話嗎?會對他發出一個又一個飯局的邀請嗎?他應該感謝成道訓董事長,可不知道為什麽,他一點兒也感謝不起來。他老覺得等著他的是一個深深的陷阱,成道訓董事長究竟要把他引向哪裏,他一點兒底也沒有。
祝賀的電話一直持續到下午。快下班時,神秘的手機號又出現了,是一條信息:“凡事要謹慎。記住,禍從口出。”
喬一川盯著這一排字,看了看,可他就是猜不出這是誰發的。他把熟悉自己的人想了一圈,沒有一個對得上號,他便合上手機,索性懶得再想這個問題。該讓他知道的事情,總會讓他知道的。再說了,在商場,假設性的場景越少越好。商場處處充滿著陷阱,但是商場處處又充滿著智慧。喬一川喜歡用智慧攻克陷阱,隻有智慧閃光時,他才覺得在商場上有成就感、有優越感。雖然父親在位時,他的智慧總被父親的光環所掩藏,但是父親培養了他善於分析、善於總結的能力。他曾看過這樣的一句話:“商場的最高境界就是拿別人的利益和前程為自己盈利。”那個時候,他不大懂,或者是不大理解這句話的本質與內涵。現在,他懂了,而且從成道訓、邱國安甚至是司守利身上看到了這句話的意義。從某種意義來說,商場如同玩劍,表麵上要攻擊的目標未必就是真的,正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你看到的未必就是劍客真正的意圖。成道訓把江南資本運營公司變成了成氏風格,無非就是為他獲取更高權力而鋪路。在這個鋪路過程中,父親喬佰儒成為秀平橋倒塌事件的犧牲品,也成為成道訓玩劍時的誤殺之一。他要的是喬佰儒站出來承擔秀平橋的倒塌責任,並沒想過取喬佰儒的性命。這一點,喬一川是現在才想透的。成道訓在江南資本運營公司大刀闊斧地進行項目搶奪戰,無非就是為他的上位打基礎。他並不想結怨過多。如果他真的有心取喬佰儒的性命,就不會在兩年之後,把仇人的兒子送進公司的權力中心。
權位是毒品,沒有哪個掌握權力的人坐上二把手的交椅不想一把手的位置。喬一川一旦進入權力中心,他一樣會積攢他的全部能力和智慧。“禍從口出”這種低級錯誤,他絕對不會犯。而這個神秘人,顯然隻知道商場的基本規則,而遠遠不懂職場的遊戲規則。想到這一點時,喬一川對這個神秘人的期待就少了一分熱情。不過,他仍然感激這個神秘人,至少在全心全意幫他,甚至全心全意為他好。
喬一川合上手機,就開始整理他的用品。除了一些書籍外,他還真沒什麽可以整理的。這比當初離開辦公室時,需要整理的東西少得多。任辦公室副主任時,總有下麵分公司的人送這樣那樣的禮物,整理起來就要費事得多。在大白天提著這些禮物下樓,他還真的幹不了。好在,餘秋琪的電話救了他,餘秋琪沒有問他需要幫忙與否,而是告訴他,司機已經到他的辦公室去了,有什麽需要拿的東西,全部交給司機,並且特意說明,是郝小麥的意思。
喬一川不知道怎麽的,感覺兩年前的事情竟然如同昨天發生的一樣。隻是現在,郝小麥還會關心他嗎?“郝小麥”這三個字再次跳出來的時候,他的心又痛了一下。如果他不知道妻子的背叛,他舍得丟下她去北京嗎?他一邊把整理好的書放進一個大塑料袋裏,一邊沒來由地歎了一口氣。他知道,他的所有假設不成立,一如商場不需要假設一樣。
手機響了。喬一川按下接聽鍵,餘秋琪的聲音傳了過來,竟然如同兩年前那樣:“司機到你的辦公室去了,有什麽東西就交給司機。晚上,在我家為你送行。這是小麥的意思,她買的菜,因為她說她不會做菜。”
餘秋琪一口氣說完這段話,不等喬一川答應或者回絕,就掛了電話。喬一川拿著手機愣著,他不知道是昨天的記憶在複蘇,還是今天上演的戲碼就是昨天的**部分。
當辦公室響起敲門聲時,喬一川才醒過來。敲門聲是真實的,那麽餘秋琪派來的司機也就是真實的。
司機是小馬,他一進來就喊:“喬哥,餘姐讓我來接你。現在可以走了嗎?”小馬喊他喬哥,而不是喬部長,可他去北京的頭銜是喬總,而不是喬哥。他應了小馬一聲,就把塑料袋交給小馬,隨著小馬一起走出了辦公室。走到門口時,他竟然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待了兩年零三個月的辦公室。
小馬把喬一川帶到他停車的地方,還是公司大樓側門。喬一川一轉彎,就看到萬雄站在車旁四下張望。萬雄顯然不是在看他和小馬,而是在看有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蹤。他之所以總是讓餘秋琪的車停在側門處,就是這個地方僻靜,少有人注意。作為邱國安總經理的秘書,公司盯著的人太多,想要結交他的人也太多。倒不是衝著“萬雄”這兩個字而來,而是衝著總經理秘書這個身份而來。身在商場,他當然清楚這一點。隻是他不願意被人傳話,說他被其他公司裏的商務淩誌車接走。那對於他來說,並不是好事。特別是在邱國安總經理和成道訓董事長不和諧期間,他就更得小心行事。
喬一川和小馬走近時,萬雄沒看他們,而是說:“趕快把車門打開。”
小馬沒有接話,他看起來顯然不高興。他不喜歡萬雄,這一點,上次去機場接他們的時候,他有所表現,這一次則表現得更強烈。一上車,小馬就隻對喬一川說:“喬哥,你這一走,什麽時候再回來呢?要不要我送你去?”
喬一川還沒說話,萬雄“哼”了一聲。他本來對喬一川要去北京工作的事就有意見,這麽大的事情,喬一川倒是真能藏,竟沒吐露半點。現在小馬不拿他當回事,討好喬一川,他就更來氣了。
喬一川笑了一下,望著小馬說:“謝謝小馬,公司會派車送我去的。”
喬一川話音一落,萬雄陰陰地說:“拍馬屁拍到馬蹄上了。”
小馬便不再說話,悶著頭開車。喬一川朝萬雄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為難一個司機。可萬雄不接他的茬兒,轉過頭盯著窗外。車子裏的空氣一下子沉悶了,喬一川也不想再說話,無話找話不是他的個性。好在,餘秋琪家離公司大樓也不是很遠,十分鍾就到了。到餘秋琪所在的秀湖小區時,小馬停車去了。萬雄走在前麵,他的背影很僵硬,喬一川知道他還在生氣,於是緊走了幾步,和他並肩走。萬雄還是不理會,喬一川就罵:“你個狗日的,我們是兄弟,有氣明著來,衝一個小司機發什麽火?”
萬雄又“哼”了一聲。電梯下來了,萬雄率先走進了電梯,喬一川跟了上去。他望著萬雄繼續說:“我知道你生什麽氣,事先我也不知道要去北京工作。這事,對我來說,如做夢一般不真實。別人不了解我,你難道不了解我嗎?而且這兩年,你都罵我不思進取。現在,他們怎麽會突然關注我?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去北京到底是好事還是陷阱?萬雄,不瞞你說,我現在真拿不準。”
萬雄抬起了頭,目光正好和喬一川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兩人同時笑了起來。笑過之後,萬雄說:“既然定了,無論是刀山還是火海,闖過去就是勝利。”
電梯門開了,這一回,萬雄把喬一川讓到前麵。喬一川也沒客氣,一邊走一邊喊:“秋琪,我和萬雄來了。”
餘秋琪迎了出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比在北京時情緒好了許多。喬一川偷眼看萬雄,萬雄正一臉微笑地看著餘秋琪,他便知道,這一段時間,萬雄沒少開導餘秋琪。
喬一川隨著餘秋琪往裏走,眼睛卻四處打探,餘秋琪說:“別找了,小麥被他們領導叫走了,說省裏的領導來了。”
餘秋琪話音一落,萬雄接過話說:“省裏的領導好像是下午來的,好像是馬社長在柳園安排了一大桌,據說成董事長也被請去了,邱總經理在談一個項目,估計小麥被領導點將陪客去了。這一年裏,小麥常常陪客,你不知道嗎?”
喬一川“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可這餐飯,他吃得很無味,餘秋琪和萬雄說了一些什麽話,他沒聽見;他對他們說了什麽,他也不知道。當小馬把他送回家時,他感覺心累到了極點。
郝小麥什麽時候回來的,喬一川不知道。他還是睡在書房的沙發上。當他醒來時,他的日常用品,郝小麥已經替他裝進了大旅行包裏。隻是郝小麥沒有起床,他沒有去打擾她,而是提著大旅行包出了門。到樓下時,接他的司機說讓他等等,馬上就到。他在樓下站著,抬頭望了一眼自己的家,郝小麥竟然站在臥室的窗口,看到他抬頭時,她迅速閃了一下,等他再看的時候,沒有了她的影子,卻傳來了手機鈴聲:
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心如血滴
傷不起?真的?傷不起
我算來算去算來算去算到放棄……
喬一川的心猛地酸了一下,好在,接他的車來了。司機接過他的旅行包放在了車後,他則坐到了後座上。他不想說話,特別是這個時候。司機很識趣,一路上沒有和他攀談一句。
車子在高速路上飛奔,田野整塊整塊地往後倒退著,喬一川的大腦亂亂的。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了信息提示聲,他以為又是神秘人發來的,拿出來一看,竟是餘秋琪的:“一路順風。別怪小麥,這兩年她也活得不容易。另外,據我猜測,江南資本運營北京分公司很有可能是成道訓的小金庫,上次站在司守利身邊的那個人叫伍誌,你要特別小心,他和吳得喜半斤對八兩。”
喬一川合上手機,心卻不斷地往下沉。他知道,北上是一步險棋,並且會步步驚心。隻是他沒有想明白,成道訓董事長為什麽會派他接手吳得喜的位置呢?為什麽偏偏是他呢?從江南市到機場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司機把喬一川送到機場後,就回江南了。登機的時間到了,喬一川的心情卻是那麽沉重,如果餘秋琪不這麽提示他,他還真的以為去了北京,美好的前景就觸手可及了。直到他走進機艙,悶悶地坐下來後,他才發現,他居然和那位曾經同居一室的女孩坐在了一起。女孩顯然看到了他,隻是她的衣著變成了一身粉紅,頭發紮在腦後,清純極了。
喬一川的心竟然莫名其妙地跳得很快,他努力裝作平靜,甚至裝作很驚訝地對女孩說:“這麽巧,又見麵了。”
女孩表情淡淡的,一副拒人千裏的冷漠。喬一川討了個沒趣,坐著不再說話。沒過兩分鍾,女孩叫了他一句“喬一川”,他本能地應了一聲。喬一川應過之後,又奇怪地盯著女孩看,女孩竟喊他的名字,女孩知道他叫什麽了。女孩惱了,凶了他一眼說:“你總是拿這種眼光看女人嗎?”
喬一川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迅速扭過頭,不再理女孩,可女孩朝他手裏塞了一個小紙包,他拿起來,拆開一看,竟是他那天開房交的押金。他被女孩攪得更加惱火,把紙包還給女孩說:“我還不差這幾百塊錢。”女孩卻冷冷地說:“我不欠任何人的。”說著,紙包又回到了他的手裏。他拿著,沒再推。直到飛機落地,他沒有再看女孩一眼。可他卻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女孩是誰?他和她之間到底會發生什麽?為什麽見到她時,他總有被吸引、心動的感覺?盡管他不再看她,可有她在他身邊,又讓他感覺旅途被塞得滿滿的。他沒有再想北京是不是一個陷阱,也沒有去想郝小麥和他之間到底該往哪裏走。
整個機艙,喬一川感覺全是女孩的影子。就算他不看她,她依舊在他的身邊,依舊在他的生命中出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