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你們倆給我滾。”趙博陽終於喊出來,那一聲嘶吼在大堂之中猶如一道霹靂,要把人心髒震裂。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竟然在沉默了7年之後,狠狠指著那個他曾經最愛最疼的女人。我好想看見他在強忍眼淚,或許他是真的很傷心。他是男人,他要顏麵,所以他大概是要音量給他自己壯膽吧!

“我們,完了。”這是趙博陽最後答複她們倆的話,他這次倒挺像個男人,有力度、有狠勁。

“我不走,我就要在你單位鬧,我要讓你們領導知道你的風流韻事,我過不好你也休想安穩。那個賤女人,你們倆誰也別想好好過。趙博陽,你少對我吼,我不怕你。今天你有兩條路走:一、你們分手;二、我們離婚,你賠……”他老婆還沒說完,趙博陽考慮都沒考慮,直接選第二條。

“是嗎?你要和我離婚?”趙博陽點頭。“好啊!我們好聚好散,你賠我100萬損失費,我們兩清。”

“你做夢。”

“今天我死都要死在這,我就坐在這裏等你下班。”她往地上一坐,她媽媽也陪她坐下,母女二人盤腿而坐,全然不顧形象。

趙博陽此時真是想殺了自己的心都有,當初不聽他爸的話,要死要活要娶眼前這個女人,現在好了,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吃。回想過去七年:兩年的大學生活甜蜜似漆;婚後他惟命是從、為了她和他爸媽頂嘴的事情常常發生。今天她的脾氣他要付全責,如果不是他那麽嬌慣她,他們怎麽回到這步田地?

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句話一點兒不錯。趙博陽站在她們麵前,做出一個讓所有人都心碎的決定。他很認真很清楚地說:“你們不走,我走。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拿我的工作當賭注,從現在開始,我們什麽時候離婚我就什麽時候回來上班。我馬上就去行裏申請休假,我們法院見。”他丟下一屋子人走出去,開車直奔虹城分行。

趙博陽走了,他老婆、丈母娘也走了。舒莊在更衣室裏看自己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偷偷抽泣。秦師傅坐在椅子上不停罵那對母女,罵到激動的時候還捂住腰哎喲兩句,看得我哭笑不得。我放眼尋找楊元其,他不在,於是我去大堂隨便看看,卻看見他站在更衣室門口,他也看見我,讓我不要出聲。

我們走到一邊,他告訴我舒莊在裏麵哭,我表示無能為力,他也不說話。看他低頭沉默,我突然發現什麽——他喜歡舒莊!

從我發現他喜歡舒莊那一刻開始,我心裏莫名其妙對他產生排斥,我不再同他一起出現、一起聊天、一起胡言亂語、嘻嘻哈哈。為什麽他會喜歡舒莊,大家不都在傳他喜歡黃珊珊嗎?

坐在駕駛座上,把窗戶全部搖下,風呼呼吹進來,刻在臉上、脖子上、手背上。一刀刀割著肉,疼的卻是心;麵頰忍不住的淚水是印在心裏最難受的血。他終於再也無法克製,一個急刹車停在公園路的山下麵,這是一條很安靜的泊油路,是一條短道,一般外地人都不會走這條路,本地人也很少走,因為它靠在山下,樹蔭遮住它大半邊。

在這樣人煙罕至的地帶奔潰是最好的選擇,不怕被人看見,就算被人看見,也是匆匆一瞥。趙博陽趴在方向盤上緊緊握住它,狠命捶打右腿,他咬著牙抬頭克製流淚,可是不管用。越克製越悲傷,可他不放棄,任嘴角一絲紅色留下滴在衣襟。

口袋裏手機響起,他根本無暇理會,可是又怕是行裏有事,趕緊掏出來。看見是朱顏,他整個人癱在車裏,為什麽生活要跟他開這麽大的玩笑?

他和他老婆一起走過風風雨雨七年,等到一三年十二月十二日的時候,正好越過第七個整年,沒想到……他沒想到會遇見朱顏,一個他內心不肯接受卻又期待能擁抱的女子。有時候他睡在他老婆旁邊會問自己:難道我已經不愛身邊這個女人,難道我已經嫌棄這個女人?他還會問自己:未來我能給朱顏什麽?每次想到想不到的結局,他都長歎難眠。

麵對朱顏的熱情,他抵擋不了。他是男人,在麵對長久的壓迫之下,在得到新鮮事物的時候,他的思想出於零抵抗狀態,所以,他愛上朱顏。不能說他不愛他老婆,隻能說,他想反抗。他反抗的唯一出路就是離開他老婆。

趙博陽沒接電話,他還不能接受自己剛剛的舉止。他一定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對曾經他深愛的女人如此說話。不過,事已至此,如果他老婆肯原諒他,他也一定不肯回頭。他告訴自己,一定要一條道走到黑,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一定不能輕易放棄。

他扭動鑰匙,一腳油門衝上去,等前麵下坡轉個彎,分行就不遠了。在他剛把車挺好,準備下車的時候,他媽媽打電話過來,趙博陽剛伸手過去想接電話,轉念一想不能接。這個電話一定是他老婆的主意,他媽平時和他也不多話,為什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打來。他親眼看著手機黑屏,然後關機把它扔在車裏,自己到人事部找領導請假。

上午發生的事歐陽不知道,直到他下午從行裏開會回來之後才聽耿佳欣說起。尚秋爽也不知道,她和歐陽一道去行裏開會,關於競選的各項安排和流程。原本尚秋爽一早上心情都很不爽,下午回來又聽耿佳欣這麽說,心裏多少堵得慌,臉色一直很難看。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她今天不對頭一定不是因為趙博陽,所以都不去搭理她。

她回來之後,換我進去,我進去之前特別留意觀察舒莊,她正和楊元其站在門口聊天,我裝作沒看見一直走過去。

朱顏坐1號櫃,耿佳欣2號,歐陽4號,我3號。待我整理好一切,偷偷瞄一眼朱顏,她的臉色也不好。出於他們之間特殊關係,很多話我想說倒不能說,我隻好再次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許言,上午你在外麵看見他老婆來鬧的多凶?”歐陽一定沒有惡意,不過這話當著朱顏的麵,我不知道怎麽回。

“我沒出去就在

地櫃看了兩眼,怕監控看見我不在崗,所以具體的事情我不清楚,不過秦師傅倒是倒了黴。”

“哦,聽她講了,那女的真狠!真是有什麽樣的媽就有什麽樣的女兒啊!真不知道趙博陽這麽多年是怎麽熬過來的,不過好在終於要脫離苦海、鹹魚翻身啦!你們說,他要真離婚了,要不要請我們吃飯慶祝慶祝呀!”

“嘴上積點德,人家離不離婚是人家的事,你不要多事。你這話講給我們聽沒事,給他聽到不氣你一輩子。”歐陽被尚秋爽一句話說的蒙頭一棒,他回不過神,平時站在他們這邊的人,怎麽關鍵時候調轉槍口對自己開炮?

一陣沉默之後,舒莊跑來通知我們,章行要求晚上留2個人等她過來有事。大家麵麵相覷不約而同低頭不語,誰都不想留下來,誰都不肯說。

尚秋爽先開口:“明天休息的人留下來吧!我明天休息,我留下。”

耿佳欣看看朱顏,欲言又止。歐陽看到耿佳欣欲言又止自己也不說話,最後還是尚秋爽開口:“你們四個誰明天休息,晚上沒安排就留下一個。”

朱顏弱弱回答:“我……”

我知道歐陽不願留下來是因為他和章行搞不好,至於耿佳欣為什麽不留下來我弄不清。

尚秋爽:“定了,我和朱顏晚上留下,你們回去。”

“要不我留下來吧!我住得近,也沒事,我換朱顏回去,她媽媽來虹城了。”他們齊刷刷朝我投來十二分關注的目光,我有點不能把持,臉紅升溫。“中午吃飯她說的,要不我也不知道她媽媽來了。”

歐陽他們倆誰都不想留下來,所以誰都沒再追問,生怕多事,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下班之後,朱顏過來說謝謝我,我還蠻開心的。我安慰她沒有過不去的砍,希望她能堅強麵對。

“既然你選擇了他,那他做什麽你都要理解,不要再謝我了,去給他打個電話,他現在一定很需要你。”

“許言,你是好人。”

“好了,你別說了。連好人都出來了!快回去吧。”

“謝謝你!”

“快走吧!”她走後,我一個人無所事事,想起秦師傅,過去和他解解悶也好。

我走到他那邊,他正半躺在椅子上,舒莊正幫他倒水。她轉身看見我,似笑非笑,坐在秦師傅旁邊。我既然來了,哪能一句話不說就走,隻好硬著頭皮坐在他們對麵。

“秦師傅,好點了嗎?”我問。

“現在不疼了,不過要彎腰的話,還是有點感覺。”

“我還以為舒莊在這等你下班送你回家!”

“這丫頭,我讓她先走,她不幹。拚在這裏幹嘛?”秦師傅再次讓舒莊回去,舒莊不肯。

“我等會看你能好好的騎車我再走,再說,我回去那麽早也沒事。”

“我看你平時一下班跑得比兔子還快呢!回去吧,你們倆都回去,你們在這我反而不自由,等會庫車來了我就回家。”

“我走不掉。”我回答他,他想起來說:“你要送庫。那舒莊你回去吧!”

“我今天不送庫,歐陽和耿佳欣送,我和秋爽姐等領導來有事。”我看得出舒莊雖然在笑,可她心裏一定有些難受,我對秦師傅說:“秦師傅,今天好在有你,要是換成夏師傅,外麵一定吵翻了天。”

秦師傅不止一次聽到各種人在他麵前抱怨夏師傅,他早已熟悉,不過他還是反問:“他一點事兒不管?”

“何止不管,最好能隱身才好。”一句話把舒莊逗樂,她感同身受,滿眼感激望著秦師傅。

“今天要謝謝的是小楊,要不是他幫你說話,那對母女還不知道要發什麽瘋。你明天看到他一定要當麵好好謝謝他,不講請他吃一餐飯,也能為他倒一杯水。”

“所以嘛!我今天先給你倒水,明天他來我再給他倒水。”

“小楊這小夥子才來我就覺得他不一般,他有魄力。你要是對他有想法,我去給你說,你不要怕,我去說,成不成你都裝作不知道,許言你出去也不要講。”

聽到秦師傅這句話,有一刻我真的很害怕舒莊會點頭。我盯住舒莊,她靦腆地微笑雙手直搖:“不用了。”

“沒事哎,小楊真好,你要是嫌他工資少我就不羅嗦。其實他真是好小夥子,有能耐、有擔當、有魄力。”

“你要不要把他說的那麽好啊!”舒莊類似撒嬌般的語氣,反問秦師傅。

“我一點不騙你,我看他幹事很穩重,不像那些油嘴滑舌的小混混。嫁漢嫁漢,不就圖個漢子!不要看他今天是個賣保險的,我敢講,隻要他有拚勁,早晚一天出人頭地。”

“我不是嫌棄他的工作。”

“那是什麽原因呢?你講出來我聽聽,你過了年二十四歲,女的二十四不小嘍!你難道還沒想好未來該怎麽走?”

“緣分沒到。我覺得我和他隻是普通朋友,再說,我沒想過和上班的人那什麽。”

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話題這麽沉重。她那最後一句話好像是說給我聽的,又好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他們的對話真的好像一對父女,父親的關懷,女兒的心事。

“怎麽話題這麽沉重!”我接過舒莊話茬,不想再讓老秦說關於楊元其的人和事。

“這是你們早晚一天要經過的程序,她是女的,雖然年齡大,不過性別優勢在這裏,要嫁人還是好嫁的。你不同,你是男的,你以後娶到老婆一定要對她好,男的氣量一定要大,要有責任心敢擔當。女的說的簡單點,哪怕沒工作都沒事,隻要在家裏把孩子丈夫家裏搞搞好,也就可以了。可是作為一個男人,他就要有本事養家糊口,不讓老婆孩子挨餓受凍。我在家就是這麽教育我的子女的,不管老人說什麽,不管對錯,你們都要聽,不要當麵和長輩吵鬧,有問題慢慢說,這是最基本的尊重。許言,你出

來上班之後,到現在為止,你爸媽還給你錢?”

“給。”

“他們給是他們對你的疼愛,可是你心裏應該有數,有的錢不該花的時候不能花。你現在上班最少一個月能拿兩千多,還不包括季度績效,這些錢你給你父母多少?沒給過吧!我兒子大學畢業那年,第一個月的工資給了我兩千,自己就留了六百塊錢。我說這個不是說父母指著你的錢,如果你要是給了,不在乎多少,作為父母的都會很開心。”

“秦伯伯,你又不是他爸爸,你說的他頭都不敢抬了!”

“我隻是話到嘴邊這麽講嘍!你們年輕人的節奏我們跟不上啊!我看你們倆都蠻老實才跟你們說,要是換成黃珊珊,我都懶得講,就是跟她講了她也不會聽的。天天把臉把嘴塗成那樣,好看啊?”

“好看!”舒莊故意反駁他。

“好看你不塗呢!”

“我才不塗呢!有那個時間我能多睡五分鍾了!”

我們聊著聊著,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送走庫車、送走老秦、舒莊,我和尚秋爽與章行一起在附近的小區裏貼滿宣傳單,一直貼到晚上七點才回去。

我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距離趙博陽事件發生的第三天,我居然讓黃珊珊挽著我的胳膊走在人群中。期間不止一次,我想讓她放手,可是我做不到,因為是我主動找的她,我——竟然在利用她。

事情還得從昨天說起,昨晚下班之後,我想起第二天不用上班,所以打算沿途走回去,反正抄近道也不遠。如果我選擇坐車回去,事情的結局一定不會是這樣。當我在馬路對麵等紅綠燈的時候,不經意間我看見對麵麻辣燙店裏坐著兩個人,一開始我以為我看錯了,可事實證明我看見的是真實存在的事實。

他們倆對麵對坐在靠窗戶邊,有說有笑很自然。我看見楊元其給她抽紙、給她倒水,我心裏滿是憤怒。為什麽舒莊要單獨和他吃飯,難道老秦已經開口了?還是舒莊已經答應了……

這不是我和黃珊珊在一起的直接原因,直接原因是今天上午在老年公寓門口。舒莊和楊元其從車站緩緩走來,我親眼看見他們親密的動作:他居然替舒莊整理外套,這個我可以諒解。可他憑什麽當著我的麵,摘下舒莊的手套和微博。

“你怎麽拎那麽多東西?”我問舒莊。

“快幫我接過去,太重了。”我接過她手裏的塑料袋。“哎喲,累死我了。我都沒力氣摘手套了,我要立馬搶救。”

“誰不是拎那麽多東西!”楊元其嗖一下把東西放在地上:“把手伸出來。”舒莊滿臉疑惑地望著她,按他的指示伸手出去,他很熟練的摘下她的手套。還沒等我看清楚,他已經去摘她的微博。“怎麽樣,這下舒服了吧!自己拿著。”

這一幕被後來的誌願者看到,我們身邊一片嘩然,各種人七嘴八舌的亂說: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呀!你們隱藏夠深呀!原來那次穆阿姨沒騙我們!你們什麽時候請我們喝喜酒!最後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把我也推到風口浪尖。

“許言,你怎麽不帶女朋友來?上次聽穆阿姨說你好像也有女朋友的!”

我回頭找提問的人,發現身後那一大幫所有人都有嫌疑,我索性不回答。我想知道舒莊的反應,她很常態,似乎也很想知道我的女朋友是誰,她根本不關心我居然已經有女朋友?

在公寓裏,所有人都拿舒莊和楊元其起哄,原本我和舒莊一組的安排被楊元其替位。我實在受不了他們的舉動,他們雖然解釋可在我看來,一切不過就是作秀。從下一秒開始,我做出一個令我後悔一輩子的決定,雖然事後事情得到緩解,但我還是無法原諒那一刻我的自私。

可能是我的虛榮心作祟,我把黃珊珊喊來。原本應該沒什麽交集的兩個人,完全因為我的一個電話,演變成複雜關係。黃珊珊來了之後,老是纏著我,大家的情緒都很高漲,所以半真半假的說起我和黃珊珊。那時候我已經意識到犯了錯,可不管我後來怎麽解釋,都是越描越黑。

“她不是你女朋友,怎麽你要喊她來?為什麽她不跟在我身邊,陪我曬被子、陪我說笑話。”鮑建國在院子裏喊,引得所有人都圍觀我們。

不知道小戴從哪裏跳出來,站在我身後突然唱:“今天是個好日子,所有的人兒都成雙對,夫妻雙雙把家還呐,嘿、巴紮黑!”

滿院子的人,包括曬太陽的老人都在哈哈大笑。黃珊珊在笑、含著害羞;楊元其在笑、麵部微微抽搐;舒莊在笑、和所有人一樣大笑;我在笑、笑得心不在焉。

穆阿姨:“我老早就說他們是夫妻,你們全都不信,這下相信我知道的吧!”

盛爺爺說:“小穆啊,他們什麽時候結的婚,怎麽沒請我?”

穆阿姨:“結婚?也沒請我啊!”

盛爺爺:“誒,現在的年輕人啊,不厚道。”

小戴聽完走到他們身邊,好大聲地喊:“阿姨、爺爺,他們結婚不喊你,等舒莊和小楊結婚一定喊你們去,到時候我們都去,吃窮他們。”

楊元其賭氣一樣的回答他:“等你結婚再喊他們去,我的新娘八字還沒一撇,我不著急。”

小戴反駁他:“你不著急,難道舒莊也不著急!舒莊,你急不急!”

舒莊:“你再說我打死你。”

小戴:“不得了,新娘子要殺人滅口!”

舒莊:“我再說一遍,我們隻是普通朋友,再有胡言亂語者,殺無赦。”

楊元其力挺舒莊緊隨其後:“再有胡言亂語者,殺無赦。”

鮑建國走出人群也喊到:“同誌們瞅瞅,這就婦唱夫隨啦!”他領頭毫無緣由地鼓掌,其他人也都跟著鼓掌,一時間熱鬧非凡。舒莊勸不住他們,也知道他們全在起哄,放下盆子躲進穆阿姨的房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