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華生投訴部門的辦事效率真是不可小覷,那姑娘走後不到2小時,尚秋爽一進門就被告知郵箱裏下了‘客戶聯係單’。她內心滿是喜悅,沒想到她表妹辦事效率一點不比華生差,回去一定好好表揚她,另外答應送她的美容卡也一並送到。她根本來不及進去問歐陽發生什麽事,一屁股坐在電腦前看郵件。

起先她是激動的,可越往後看越覺得不對勁。郵件裏說2號服務窗口的女工作人員是女的,她以為是銀行弄錯了。於是她慢慢往後看,直到看到那一串數字:26001132。完蛋了,難道是耿佳欣?尚秋爽立馬衝到櫃台前,看到2號坐著耿佳欣,臉色瞬間鐵青。

“你怎麽坐這?”尚秋爽突然一喊,耿佳欣又以為犯了錯,立在那裏懵了。

“不是歐陽的嗎?”她意識到自己失控的情緒,立馬補充:“你們換位子,權限改沒改?沒改權限要下預警的?”

“改了。”耿佳欣回答。

“哦,那就好,嚇我一跳。”她捂住胸口離開。怎麽會這樣?那個呆子表妹,不是說好到2號找男的,怎麽還找耿佳欣?蠢。

尚秋爽跑到更衣室,打電話質問她表妹:“我怎麽跟你說的,到2號找那個男的。”

“我去的就是2號啊,就是怕弄錯,還特意拍了她的工號牌。”

“笨蛋,她是女的。”

“我也以為是她旁邊那個男的,可是我一想你說要去2號,我就去了。關鍵是我上次聽姐夫說,你的競爭對手是一個新入行的女學生,我看她年紀不大,又是女的,所以我才認定她。”

“我真給你們活活氣死了。那個女大學生已經出局,現在是男的。我真服了你了,妹妹。”

“那姐姐,我的美容卡還有嗎?”

“等我晚上回去再說,我等會會用行裏電話聯係你。早上給你辦業務的那個女的也會聯係你,你到時候就裝出一副原諒她的態度,不過不要太明顯的原諒。這次好好表現,回家給你美容卡。”

“謝謝姐姐!拜拜。”

尚秋爽來到大堂經理前台,喊出耿佳欣,二人商量著給客戶回電話解釋並致歉。

“您好,是陳莉嗎?我是華生銀行城南支行的當班大堂經理。是這樣的,您上午在我們這裏開卡,和我們櫃員發生了一些不愉快,請您多包涵。我知道您是嫌卡號不好,我們會努力幫您解決……對的,您可以明天以後來我們這邊辦理銷卡或重新開卡……好的,感謝您對我們工作的理解。您稍等,現在我們櫃員與您通話。”她把電話交給耿佳欣。

“您好,我是耿佳欣、工號26001132,對於上午的事我向您致歉,請您原諒我並在日後的工作中繼續支持我們。謝謝您,打擾您了,再見。”耿佳欣掛斷電話,跑到低櫃舒莊麵前吐槽:“就是一神經病。”舒莊點頭讚同,二人會心而笑。

一套完美的計劃,沒了。尚秋爽煩惱至極,一整天都魂不舍守,我們沒有在意,都以為是因為她孩子的事情。

舒莊一個人站在那邊,我走過去輕輕站在她身邊,我不開口。我不想說話,我很享受這樣的氣氛,我們一起站在這裏,我隻要略側目就能看見她的額頭。

她看外麵看出神,不知道在看什麽,反正我沒發現有趣的事情。她回頭看見我,我們相視而笑,忽然大笑。她和我都發覺各自很不好意思,所以她假裝沒事兒人一樣走到另一邊。對於昨晚的事,我不願再提、不想再提,我估計她也不會想再提。

“你看什麽那麽好笑?”不說話實在太假,還是我來打破這份沉默吧!

“沒有。看到外麵一對情侶鬧情緒,那男的各種被虐,好好玩!”她說話的時候,很快把眼神投向外麵,她是微笑著說的,卻沒有看著我說。那一刻,我心裏竟然隱隱有種預感:她是故意在躲避我的眼睛。她難道怕我?怕我什麽,怕我再問昨晚的事?還是怕我知道太多的事?

這樣的回答恕我不能接茬。我心裏第一時間已經想要接下去,不過話到嘴邊還是沒說,我清楚的很:在她麵前,說話要小心。

“那男的真是好脾氣,給我早摔下那女的自己走了。”她看了一會,背對我自言自語、更像是在對我說。

“那男的肯定錯的特別離譜,不然怎麽能被那個女的這麽罵?”因為我也看到外麵那對情侶,對於那女的行為我實在不敢相信,一個那麽纖瘦的女子,脾氣怎麽那麽大。

“就算他再怎麽錯,實在忍不了罵兩句解解氣唄。大庭廣眾、公共場合這麽長時間,那男的不是很丟麵子。哎,講起來還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要都像你講的這樣,天天哪那麽多吵架離婚的。”

舒莊沒接話,跑到更衣室,許久才出來。之後整個人無精打采,和坐在低櫃的尚秋爽一樣,時而歎氣、時而眼神憂鬱。

我和舒莊中午輪換吃飯,她先去吃,等她吃完我才去。我故意讓她在我前麵吃,並讓她多休息半個小時,這樣我等到一點才吃飯。雖然很餓,不過偶爾換她一次,心裏絲毫不覺得委屈。才進銀行上班的那些天,剛開始跟在他們後麵學習、站累了可以坐下;坐久了也可以起身晃晃。等後來慢慢熟悉一些簡單的業務,我開始被方雲時不時拉出來站大堂,到今天,我幾乎是除舒莊以外的常駐大堂頂班人。

如果說一開始站大堂心不甘情不願,那麽現在我則是喜悲參半的。凡事有舍有得,隻有真正經曆才會明白。我失去輕鬆的座椅,卻得到更多與人交流的鍛煉;我失去被安全保護的櫃台,卻得到更快捷理解客戶意願的機會。我在大廳常常被罵,我憎惡過、恨過、氣過;我在櫃台辦業務長出錯,我灰心、氣餒、沮喪;我在大廳被客戶感謝,我高興、愉快、興奮;我在櫃台能不出錯的盤庫、從不遲到、沒犯大錯,我自豪。那些灰色的日

子漸漸消淡,那些全身酸疼的日子慢慢舒緩,那些我原討厭的人慢慢變的可愛,那些我從不知道的事情也慢慢露出麵目。這些在日後會隨著我積累的經驗一點一點告訴我:社會,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

因為曾經累過,所以才懂得辛苦。每次看到舒莊一天天站下來,看到她從更衣室出來,那疲憊的模樣,我都替她憎惡這可惡的製度。每次偶遇和她一起下班,很少見她身輕如燕出門。或許這是她不肯穿裙子的原因,倘若她穿上裙子,必定會像朱顏、耿佳欣她們一樣女人味十足。

舒莊換我去吃飯,我進去的時候,我的飯盒正放在桌子上,蓋子微微傾斜,從飯盒裏麵飄出絲絲熱氣,筷子也被衝洗,上麵還掛著水珠橫放在飯盒蓋上。眼見這一幕、我突然很感動。第一次有人為我熱飯,從大學開始、從離開家門開始,除了我媽,再沒人這麽對我。連舒玥蓉都沒對我這麽細心、小時候她對我的好,從來都是物質於零食,她吃的,隻要我在都會給我,我有的也都給她。

我跑出去,跑到她麵前:“謝謝。”

“我怕你餓的受不了,所以順便給你熱一下,你快去吃吧,一會涼了又要熱。”她像趕時間一樣,匆匆說完離開。可是大堂沒有顧客,我不知道她為什麽那麽著急。

這頓飯可是昨天從家裏帶來的,今天吃完,明天再吃一天,大後天休息,大大後天怎麽辦?吃什麽?又要自己準備。每次想到這麽麻煩,我都想喊媽媽來虹城住,那爸爸怎麽辦?算了,我都已經自己過了大半年,既然大半年都沒死,再過下去有什麽關係。坐在休息室裏麵,想起舒玥蓉,好像回來的時候沒告訴她,趕緊打電話說一句。

從更衣室的櫃子裏掏出手機,微信上顯示有十幾條未讀信息,點進去一看,原來是孫益民那家夥的群發信息。他居然在我們所的群裏?

孫益民:朋友們,我要在情人節結婚啦!請你們屆時到場哦!請帖下周統一送去,祝你們:新年快樂!

章行:2.14?

孫益民:是的。

章行、達潔、趙博陽、歐陽:恭喜恭喜!

……

後麵我沒在意看。不過翻到最後,我看到另一個人居然也回複孫益民,看到那個名字我會替她難過。

舒莊:恭喜你!祝幸福!

我特意看了看那條信息的時間,微信顯示11:01分。和她上午失落的時間相吻合,原來她還是放不下。他們到底發生過什麽,她會這麽在乎他?那晚在劇院,孫益民表現那麽淡然,他難道真的對舒莊沒一點感覺?算了,我還是先打電話給舒玥蓉。

我:喂,高翠蘭啊!……

這時候趙博陽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身新裝,帥氣逼人。他看起來有些困乏,舒莊一眼看到他,黑眼圈那麽深,不敢相信他一個粉麵秀氣小弱男,怎麽幾天不見這麽蒼老。

舒莊:“你怎麽這時候跑來,來加班!”

趙博陽:“你看我的樣子還能加班?”

舒莊:“你打麻將也不用這麽認真刻苦吧!”

趙博陽:“哎,哪能呀,那麽快活!你看見我丟在這的一個紅盒子嗎?”

舒莊:“哦,是有一個,在更衣室的台子上,我進去拿,你等一會。”

她走路一向很輕,所以我在和舒玥蓉開玩笑的時候一點也沒聽見她的腳步。我還在寬慰舒玥蓉,我說如果沈括不能理解原諒她,那我就打死沈括並照顧她一生一世。我沒想到,這一句剛好被衝進來的舒莊聽見,她愣在門口,不敢進來。我看出她想進難進難為情的樣子,把我弄得也很尷尬。她匆匆忙忙拿完東西要跑出去,我見她要走,朝她喊:“我在開玩笑,是我妹妹。”她回頭一笑,幫我關上門:“繼續。”

“誰呀?”舒玥蓉問。

“我一個同事,聽見我說話,我怕她誤會,解釋解釋。”

“是不是你上次說的那個女的?”

“哪個女的?”

“少來,在紅帽子電影院門外,你偷偷告訴我說你要回去給你同事回電話,你追到人家了嗎?”

“你還記得這事兒?我那是為了應付杜金騙他的,你還真信!”

“你這才是騙我,我們多少年了,我還不了解你。那天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你要真喜歡人家就一定要快行動。萬一哪天別別人追走看你怎麽辦?”

“不會的。”

“露餡了吧!呆子~”

“我是說,我不會有喜歡的人的。剛才那個隻是我同事,同事。”

舒莊把東西交給趙博陽,趙博陽打開看看,很滿意。他們倆隨便聊兩句,舒莊看見外麵站一個女子,不停在門口走來走去,還不斷朝他們看。舒莊示意趙博陽,他解釋說是他老婆,一起出去吃飯路過這裏。舒莊請她進來,被趙博陽攔下,舒莊也沒再出去和她打招呼。和趙博陽掰扯幾句之後,趙博陽離開。看他們夫妻的背影,舒莊總覺得乖乖的。她想起朱顏,如果是朱顏在他身邊,視覺會不會好一些。

過年之後,虹城下了年後第一場雪。雪花好大好大,一朵朵飄零而下。經過一夜的飄零,下午網點一點人氣沒有。元宵節過完,年也就算過完了,上班之後,突然對春節隻有期待沒有感情。在沒開始過年之前,滿心期待;真到了過年的時候,一切平淡無味。中國人的年文化越來越淡、越來越遠,有一天,隻怕會成為小孩子耳邊的回聲。

我坐在低櫃,神遊四海,心不在焉,眼裏除了雪花,再無其他。秦師傅坐在我旁邊的私人不辦業務的桌子上玩手機,各種消遣。因為常在大堂活動,所以和秦師傅也能沒事哈兩句牛,打發打發時間。

“秦師傅,你在鬥di主?”

“沒,現在打麻將。”

“這也算積分?”

“哎呦,不要講了,打四川麻將,輸了一麻袋分。等會打北京麻將把分贏回來,不然晚上下不了班,睡不著覺喲!”

“嗬嗬,有那麽誇張!你還不如……”我還沒說完,前麵大堂門口傳來一女子的尖叫聲把我打斷。

“你小小年紀不學好,專門勾引男的,你那麽喜歡男的,怎麽不去自己找一個?你找有婦之夫幹什麽?你不要臉,我真不好罵你的,你學什麽不好,學偷。偷什麽不好你偷人,你偷就偷吧,還被我知道,你沒本事藏就不要幹那丟人的事……”

我和秦師傅被這突然一吼嚇盯住,半晌沒反應,等我們反應過來,舒莊早被罵的抬不起頭,滿眼含淚不知所措。她支支吾吾、斷斷續續、激動地不知道要說什麽,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想要怎麽說。

秦師傅看見舒莊被人欺負,一個箭步衝上去,拉開那個女的一聲大喊:“你幹什麽?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要在這裏大喊大叫?”

“跟你沒關係,你不敢管,我今天就是來找她的。”

“你找她可以下班以後,現在是上班時間,請你尊重他人,也尊重你自己。”

“你這個人怎麽講話的,我女兒罵小三你插哪門子嘴?你那麽想管閑事,等你兒子、女兒出軌之後你慢慢管,今天是我的家事,你沒資格說話。”一個妖裏妖氣的中年婦女指責秦師傅,秦師傅被她一激,更替舒莊抱不平。

“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講話連個小家夥都不如。這裏有監控,是公共場所,你講話注意點。舒莊,你認識她?”秦師傅問舒莊。舒莊搖頭。

那中年女子見狀狠狠一把打在她胳膊上,嘴裏咬牙切齒:“你裝什麽無辜,你拆散我女婿女兒還有臉在這上班?我今天要讓你顏麵全無,讓你同事知道你幹的什麽下三濫的醜事。你父母不管你,我替她們管,他們沒本事教育子女,我來替他們教育。”她說著說著又朝舒莊狠狠拍打數下,秦師傅根本來不及防備。

“師傅,你憑什麽動手打人,你有什麽資格打她?”秦師傅把舒莊往他身後推,自己用身體擋住舒莊。這時候他們身邊已經圍上一圈人。秦師傅可能是氣急了,他見不慣那老女人的蠻狠,用手一推,她一個不穩撞到取號機上。她女兒看見哪裏肯罷休,使勁一把推到秦師傅,秦師傅因為要保護舒莊,腳底一滑,整個人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舒莊扶他起來,他捂住腰躺在地上呻吟,舒莊嚇的跪在地上大哭。

“楊元其,快來幫我一下。”舒莊看見人群中擠進來的楊元其,眼睛放光,此時他嫣然是救星。楊元其和舒莊扶秦師傅站起來,慢慢走到座位那邊,舒莊一把被那對母女抓住,又被拉回去,接著罵:你個不要臉的……你偷別人丈夫……語言越罵越過激、越罵越難聽。期間舒莊想罵回去,無奈她原本就不會吵架,加上一生氣,那個嘴巴就更不能由自己做主。

楊元其扶秦師傅坐下之後,實在看不下去那對母女,衝到人群中拉開舒莊,義正言辭與那對母女開戰。他一邊不停拉舒莊躲在他身後,一邊不斷擋住她們伸來要打舒莊的手,還要兼顧與她們的輪番舌戰。總之,因為有楊元其,舒莊才得以不會‘身受重傷’。

為什麽我沒有上去阻止她們?因為我也想聽聽她們的故事,關於舒莊是‘第三者’的故事,肯定是孫益民未來丈母娘帶著女兒來鬧了。麵對她們,我一點衝上去的勇氣都沒有,當看見舒莊無助的眼神,我也很無奈,她和孫益民的關係,我真的無能為力。

大約10分鍾之後,人越來越多,楊元其的氣場弱下許多,眼看體力不支。關鍵時刻,趙博陽從高櫃下來,朱顏拉住他,讓他再忍忍,他已經忍到滿頭是汗,他再也不想忍下去。他把他們夫妻的關係看做是一場戰爭,既然是戰爭,早晚一天是要爆發的。

趙博陽走進人群,一把握住他老婆的手腕,他漲紅臉,她手腕霎時通紅,但掙脫不掉,剩下他丈母娘一臉吃驚。

“鬧夠了沒有,你回去,別給我丟人。”他狠狠拉她出去,她死活不幹,賴在原地,兩人僵持不下。

他丈母娘底氣十足問:“你不說你今天去省行開會,要出差一個禮拜,你怎麽在這?”

趙博陽:“我要真出差,還能看見你們在這發瘋。”

“你怎麽說話,沒大沒小,你是你媽。”

“你還知道你是我媽,那你不好好管教你女兒?”

“我們來抓小三,是天經地義,我女兒沒錯,我不需要管教她。你說說你,你騙我們說開會,結果你去約會她。這個女人,她那點強過你老婆,你傻啊?”

“對,我就是傻,就是太傻,才會娶你女兒。你們聽著,我要離婚。你聽好了,我要和你離婚。”趙博陽一字一句和他老婆說清楚,之後鬆手。

他老婆瘋了一樣狂叫:“難道是因為她,我不和你離。”

“你們別在汙蔑她,她是我媽媽的幹女兒,是我妹妹。我要和你離婚時早就決定的事,你別無理取鬧,我們好聚好散,我實在是受夠你們一家。早上讓我這樣,晚上要我那樣,不要我回家看我爸媽,不讓我參加同事同學聚會,你們操控我的一切,工資卡也就算了,還想霸道操控我父母的退休金,是不是太過分了?”趙博陽說著說著,眼角泛出淚花,這讓在場所有都議論紛紛,原本還支持那對母女的客戶,轉眼間都倒向趙博陽、同情舒莊。

他老婆喋喋不休地問:“是不是因為她?是不是因為她?我問你是不是因為她?趙博陽,你想當陳世美、我可不作秦香蓮,你休想和我離婚。”

楊元其看場麵無法控製,打算扶舒莊去秦師傅那邊坐下,他們剛走幾步,被他丈母娘一把推回去。舒莊不偏不倚撞在趙博陽身上,趙博陽本能的扶住她,這一切又被他老婆、丈母娘當成借口,肆意辱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