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天弱質幼女入宮圍_章十二:深夜敘談

明月當空,夜風吹來已經散盡暖意,空氣有些微涼。那如同翡翠雕成的荷葉在夜光下更加明媚,白玉欄杆前點著蓮花樣的紅燭,那燭淚宛若胭脂一樣鋪陳在白玉欄杆上,赫舍裏突然覺得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這千般惆悵萬般意,怎的說個明白?索額圖微微一笑說:“倒是主子安排的是,這張廷玉如何?順治十七年的進士,年輕有為,模樣生的也不錯,現在官拜浙江巡撫,是閩浙總督的外甥,拉住他就拉住了江南。”

“此人甚好,不過這安琪兒不能是丫鬟身份,就且認做瑪父的女兒,做我的姑姑,這樣嫁過去,身份不同,日後的結果也就不同,所以你安排個儀式,讓她入宮見老祖宗,討個格格的封號。”赫舍裏輕聲說,她一肚子心酸卻不知說與誰聽。

“主子這般安排自然是最好的,奴才心悅誠服。”索額圖心裏一笑,這老祖宗這在發愁,她不想博濟特氏的格格嫁給張廷玉,可是張廷玉平了回疆,立了大功向聖上請旨賜婚無可厚非,皇上若是不允,這張廷玉必然會有異心,若是答應了,有那個格格願意嫁給漢臣?赫舍裏這個安排便是成全了赫舍裏家,也順了老祖宗的意思,兩全其美了。

“如此甚好,二叔此事赫舍裏就拜托您了。”赫舍裏笑言,她心中尋思此番這樣安排安琪兒,還得老祖宗皇上點頭方可,不過二叔怎麽突然提起張廷玉?難不成張廷玉請旨賜婚,這倒也好,她隻要知會安琪兒從中策應也就可以滿足陳華生的請求了。

“主子,奴才有件事要問您,這您跟著蘇拉麻姑出去是去見老祖宗了嗎?”索額圖自然知道不是,但如今赫舍裏身份不同,所以他隻能旁敲側擊,不太敢明著質問。

赫舍裏笑道:“二叔不必如此忌諱。雖是冊封了卻未進宮,這本朝不也有臨時被退回的皇後,例如順治爺,老祖宗本事內定了烏拉那拉氏,結果怎麽樣,最後還不是換了。就算真的進了宮也還是您的侄女。”

索額圖見赫舍裏言語甚是謙卑,他心中安慰了不少,上次那是因為聖旨沒下,烏拉那拉氏又得了重病,不能入宮,所以才換了博爾濟特氏皇後。

“主子錯了,而今你已經是天命難違,便是我的主子了,您放心索額圖就是拚了這條命也會護著主子,您就是赫舍裏家族的未來。”索額圖低聲道,那張臉上帶著一種難得一見的摯誠,赫舍裏心中一暖的同時心中一痛,因為索額圖對她這般親近隻因為她是大清國的皇後,而並非骨肉親情,若然自己不是大清的皇後,這怕這二叔也會對她冷淡不少,甚至於形同陌路。

赫舍裏微微顫了一下唇,朱紅色如同點漆一樣的胭脂紅唇色澤偏於明豔了一些,夠莊重,而不夠明媚,平日裏赫舍裏不會穿這種葡萄紫也不會塗這麽濃重的胭脂,做這華麗卻不柔媚的打扮,她在宣示著一種地位,同時逃避著帝王的寵愛,此心思他看得很明白。

“二叔,說的是,但我今日並未去見老佛爺,而是去給皇上辦差了。”赫舍裏沉聲說,那雙亮晶晶的眼眸中泛出一種超越年齡的複雜。

“那就好,皇上看重你就好。”索額圖淺笑道,那雙蒼勁濃鬱如同潑墨般的眉頭輕輕蹙起,他突然不想再問,因為他知道赫舍裏為皇上辦差出賣了赫舍裏家的一些承諾,他不想招惹任何麻煩,所以索額圖笑道:“時辰不早了,你也該休息了。”

“二叔,正事還沒說,你且等一下。”赫舍裏言罷,便把陳華生要求赫舍裏家出麵告知閩浙總督照顧陳家,壓下陳家被告謀逆之案這檔子事。

“也就說陳家的確和亂黨有關係?那麽不能姑息。”索額圖冷聲說:“事已經辦完了,把陳家抄了,正好填充國庫。”

赫舍裏聽完擰起眉言道:“二叔,你如此不顧情麵,你就不怕這咱們家也有這一天。”

雙目對持了半響,赫舍裏冷淡的看著索額圖,那張明媚柔雅的臉孔此刻如同凝了一層霜,帶著金秋十月一般的寒氣。

索額圖漫不經心的說:“主子放心,臣會把陳家收拾幹淨的。”

“你沒明白個中的道理,二叔你隻看到最前麵的事兒,這謀逆的是台灣鄭家,跟陳家沒關係,皇上日後還用得到陳家,這照顧陳家是聖上的意思,你若要聖上出麵吩咐別人去做,那你這個奴才就別想平步青雲。”赫舍裏鳳目中折射出一道寒光,二叔性子如此涼薄,這絕非大清之福,自己日後也要小心他。

索額圖臉色一變,陪笑道:“是奴才想的淺了,此事奴才會做好的,主子放心,主子好生安歇吧?”

赫舍裏點頭,漫步而去,就見薔薇花叢中自由自在的飛舞著幾隻白蝶,晶瑩的蝶翼曼妙之極,就好像宣示著一種生死契約,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情,隻不過對她而言那是一輩子的奢求。

赫舍裏路過廊簷,便見安琪兒含淚撲過來言道:“小姐,我不離開你。”

“宮裏那地方,不是好地方,我護著你是護短,不護著你,怕是保不住你的命,你又何必上趕著往那最華麗的人間地獄裏闖?”赫舍裏一閉眼,喘息著說,如同發自靈魂的深處。

“小姐,奴婢知道,可是越是這樣,奴婢越不放心主子一個人去。”安琪兒低聲說,她的眼簾中蕩漾出晶瑩的淚水,淚霧慢慢的淹沒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赫舍裏有點心疼,用帕子給她拭淚而後說:“你放心,我會活得很好,所以你且去吧,你這性子會耽誤了我的前程。”

安琪兒點頭,那張廷玉她見過,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小姐並沒有薄待她。

“那安琪兒遵命,我會謹記我是您的包衣奴才,會讓張廷玉給二爺辦差的。”安琪兒冷聲說,赫舍裏心裏一酸,慢悠悠的說:“不是給二爺辦差,是給我辦差,除了我的親筆信函,便是二爺的話也要掂量一下。”

安琪兒點頭,微微的顫了一下唇,心中百味陳雜,目下她算是明白了,小姐的用心很簡單,便是要給她找一個歸宿,並非拿她做妻子,因為一國之後要寫信給臣子的機會太渺茫了,除非是要命的事情,那就等於她可能這輩子都接不到小姐的信函。

“小姐,你讓別人去吧,我要跟著你。”安琪兒撲通跪倒,但赫舍裏沒有回頭隻是淡淡的說:“這是說好的事,變不了的,你幫我端茶點進去吧?”

安琪兒恍惚的跟著赫舍裏進去,那帶著明火的湯品,赫舍裏接了過來,對後麵的使喚婆子說:“多加些白礬,雖說是夏天,可是舊日裏聽孫嬤嬤說,這蘇嬤嬤的胃寒,不能進生冷的東西。”

那婆子應了,便用白礬在鍋子的底座點了酒精燈,這熱騰騰的鍋子就有些沸騰,安琪兒知道小姐的用意,沒別的就是讓蘇拉麻姑感受到一種尊重。

有時候奴才做到一定程度,榮華富貴均不放在眼裏,所欠缺的隻是一種尊重,蘇拉麻姑是皇上老祖宗身邊的紅人,可說到底也是個奴婢,太妃,貴嬪們看不順眼也是會少不得教訓的,所以小姐以一國之母的身份禮待,自然可以收買人心。

這滾熱的一鍋湯端到門口,赫舍裏親自接過來,端到桌子上,燙到了手,用手擰住耳朵說:“嬤嬤。你瞧我這粗笨的樣子,真是讓你見笑了。”

蘇拉麻姑一驚趕緊的說:“我的主子,這怎麽使得。”蘇拉麻姑心裏安慰欣喜之餘,暗道這主子心機頗深可見一斑,剛才老祖宗派人來回,便讓她跟著赫舍裏主子,教她宮中禮儀暫時不用回宮了。這麽大的榮寵,六宮之中有分量的都來了,這糧餉的事情有關國家命脈,朝上諸公一籌莫展,可卻被這未來的皇後娘娘四兩撥千斤似的,輕描淡寫的解決了。

若論心術此女算不得心機狠毒,但福氣是不用說的,這陳華生為何不找別人偏偏招商她,隻不過是因為當年陳廷敬一介寒儒,犯了通天的事情,得罪了諸臣,陳華亭一向看重這個侄子,沒少往刑部,大理寺,內監使銀子,可是都打了水漂,據曹寅言道方才陳華生說,但是陳廷敬的案子,他就往九門提督府,刑部,送了不下於八十萬兩銀子,抵得上江南半年的稅收,就這樣砸下去,也隻換得陳廷敬不死。

衛向書外放山西鎳台之前,已經上表釋放陳廷敬,聖上也已經批紅,行不這些人為了繼續吃賄賂,便一直的遲遲不放,讓陳華生左右為難,就在五年前,赫舍裏隨額娘烏拉那拉氏進京,邂逅陳廷敬的學生周培公,方為他洗冤,通過索尼上表皇上,才放了此人,這同一批放出的還有得罪鼇拜的查伊璜。

自此以後陳華生就千方百計的接近索尼,但索尼縱是避而不見,反倒是赫舍裏主子,每一年必定回一封信與他,告訴他索尼身份特別,不好多加交往,但他的心赫舍裏家明白,有什麽事會盡力照應,就是這幾封信,使得陳華生在走投無路,家兄被主子所殺,與鄭家翻臉之時,便想到了這索尼,便寫信給赫舍裏,拿著這麽一份大禮孤注一擲的幫大清朝。

索額圖也便通過這些廣結人緣,慢慢的得到重視,但是索額圖此人心機叵測,皇上有些擔心,太原話的人反而不好控製,因為太圓滑就太趨向於利益,和厲害,反而不容易忠心,一天到晚琢磨的就是主子的息怒,而非大清國的興衰,這種人在能耐也不得用。

這位主子的能耐在於聰明且夠周全,有容人之量,和濟人之德。蘇拉麻姑思及此處突然覺得赫舍裏隻怕很難不受家族牽累,她這種凡事好強,且能做到忍辱負重的女子,和老祖宗當年簡直是一模一樣。

蘇拉麻姑心中苦笑,見赫舍裏笑道:“嬤嬤,您還在向皇上嗎?”

“不是,主子,奴婢有些擔心,日前皇上說二爺不夠忠誠,圓滑的過頭了。”蘇拉麻姑決定直言不諱,既然老祖宗讓她伺候赫舍裏主子便是沒把她當外人。所以該說的她要說,這不該說的她也忍不住說了。

“皇上看的倒是沒錯,不過二叔這些個小聰明上不得台麵,皇上的眼明心亮,倒是二叔藏的淺了,不過嬤嬤,事事通皆學問,人情練達是文章,這二叔圓滑一些,總好過太過耿直,最多君上心中不喜這阿諛逢迎之輩,總不會因為言語犯了主子的忌諱,鼇中堂的是前車之鑒。”赫舍裏笑著把盛著鹿肉山菌湯的碗放到蘇拉麻姑麵前,這是一個銀碗,碗邊刻著蓮花,中心是一個佛字,這蘇拉麻姑便見這閨房布置的頗為清雅,紫檀木案幾上左邊放著玉如意,右邊放著一個憨態可掬的大肚彌勒佛銀雕,雕工頗為精細,彌勒佛的的四角有幾個粉雕玉琢的頑童,上麵刻著一行字:笑口常開,笑天下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天下不容之事。

蘇拉麻姑是個靈透之人,這麽一看便知道這主子和老祖宗大是不同,修為更深。老祖宗拜的是觀音,千手向佛,是非分明,有理必爭,尊貴無比,慈悲卻不可冒犯,否則雖遠必誅。這位是彌勒佛,笑口常開,不爭是非。

這彌勒佛是新買的,若是舊物必然會褪色,老祖宗供的是金菩薩,這小主子就弄一尊銀雕,這是有意的說明自己的立場,就是渡盡人間苦,不爭名和利。

表明自己不好是非,不好奢侈,並且勤奮吃苦耐勞,沒有架子,也不尊貴,願意做皇家的奴才。

這正是彌勒佛的真諦,她要說的是她會永遠站在皇上後麵,不求功過。

蘇拉麻姑想到此處笑道:“主子聰明,倒是奴婢多口,您德容兼備,嫻淑端莊,是本朝一等一的人物,倒是奴婢眼拙了,你這種人誰都調教不得,奴才趁這機會偷懶看戲。”

赫舍裏見這蘇拉麻姑突然間戲謔的一笑,俏臉上的烏雲撥雲見日,也不知是何原因,但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知道蘇拉麻姑拿自己和老祖宗那尊觀音菩薩比上了。

“這湯還合胃口嗎?皇上喜歡吃什麽,也不怕您笑話,我這笨拙之人,針線做的粗糙,烹飪也不擅長。”赫舍裏搭了一句閑話,蘇拉麻姑淺笑道:“合胃口,主子的手藝不一般,皇上夏日便也喜歡這樣的湯品,冬日就偏好羊肉,明個奴婢把老祖宗和皇上的喜好,各宮娘娘、太妃、的喜好均告訴主子。”

赫舍裏點頭,兩人隨意用了幾口,就各自歇下了,翌日清晨,赫舍裏隨著蘇拉麻姑與吳良輔住進了京城的皇家別院,那院落極為奢華,遠遠望去,山巒入畫,亭榭疊嶂,金瓦明麗,花團錦簇,卻是一派榮華。

赫舍裏隨著鑾駕入住裏麵的正房聽雨軒,索額圖送來幾個大丫鬟,幾個小丫鬟,幾個使喚婆子,加上宮女,太監,從人,這別院裏便有進二百人。

赫舍裏收拾停當以後,上午便跟著管教嬤嬤學習宮廷禮儀,下午就跟著繡娘學習傳統刺繡,晚上就跟著禦廚學習滿漢菜品,這些她本不用都學習,但蘇拉麻姑說得好,這一國之母就得比一般的妃嬪懂得多,皇上是選皇後,不是選顧命大臣,以往的戰國策,商君書,論語大學,中庸孟子,政書之流卻是不當用的。

“嬤嬤,這奶葡萄做好了,你嚐嚐。”赫舍裏拿著一盤白玉奶葡萄呈上來,色澤晶瑩,賣相不錯,蘇拉麻姑拿著這筷子嚐了一口說:“嗯,不錯,但老祖宗喜歡棗泥糕,這您做的嗎?”

赫舍裏趕緊的端過來棗泥糕,蘇拉麻姑又說道:“老祖宗的壽辰快要到了,您的禮物的一早繡好,這百壽圖固然不好刺繡,可若能成功,老祖宗必然會高興,她什麽珠寶玩物沒見過,越是奢華,就越會犯忌諱,因為今年災荒,朝廷要一切從簡。”

“那我明日就開始讓雲娘好好地教我。”赫舍裏淺笑著說,就聽見蘇拉麻姑笑笑說:“明日,主子應該再見一下陳華生,或者給他寫封信,就當一顆定心丸,不然他一直滯留京中不肯離去,隻怕對他,對您都不是善舉。”

赫舍裏點頭,第二日差使索額圖前去見了陳華生,打發他回了浙江。

日子匆匆而過,一轉眼到了八月十五,明個就是赫舍裏進宮的日子,那副百壽圖已經繡好,赫舍裏讓下人準備了一些月餅,酒水,點心,殺了一隻蒙古運來的黑草羊。讓人傳喚了蘇拉麻姑和一眾嬤嬤過來飲宴,宴席散了以後,宮裏來人,送來鳳冠,朝珠,朝服。

赫舍裏坐在那裏,任由宮人打扮停當,滿族有淩晨入宮的舊俗,皇後是淩晨子時三刻入宮,妃子是夜間納娶,赫舍裏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她的手已經浸滿了細汗,喉嚨有些幹澀,手腳虛軟,莫不是白日裏酒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