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1章
紫顏靜若止水,處變不驚地直視蘭伽。少年扣緊了馬鞭,激怒的神色在對峙中慢慢散退,眼中仍有餘慍。他轉過身,向桫欏點頭告別,不等公主相勸,徑自大踏步地走出帳子。
“我會回來證明給你看。”蘭伽丟下一句話,與眾騎消失在風雪中。
“不像個有耐心的孩子呢。”紫顏掩口失笑,對了側側說,“千姿也是如此,許是家傳的特色。”長生在旁湊趣道:“要是少爺進帳時扮成千姿嚇他,那就有好戲可瞧了。”側側一笑,望了這對唯恐天下不亂的師徒,悠悠地對紫顏道:“我不介意有個坐上王位的朋友。”長生小聲地道:“蒼堯國國王是要娶公主的!”
紫顏但笑不言。螢火聽了,直直地望了她看,側側微嗔道:“看什麽,我又沒說錯,隻可惜是沒盼頭的事,發發白日夢罷了。”她那廂眉目流轉,盡收入桫欏眼中。公主略帶遺憾地凝視紫顏,一人有一人的緣分,玩笑終當不得真。
“先生來尋我,是為了何事?”桫欏知道紫顏所圖並不在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公主於蒼堯是客,在下亦是,順路拜訪打個招呼。叨擾多時,正想告辭。”紫顏站起,拉直了衣襟,“承千姿殿下盛情,在下就住在天淵庭,公主若是有暇,盡可過來走動。我那裏頗有些奇技淫巧之物,或能入得了公主的眼。”
桫欏見他來去匆匆,神情一黯,聽到最後又是一笑,玉手前伸遞向紫顏。
“若沒有那個夢,先生將是我期望追尋的那人。”
側側睜大眼盯住紫顏。他熟視無睹地握了握桫欏的手,依舊是無所用心的笑容,細看時魅惑入骨,恍神了,又覺得他若即若離,如抓不住的雲。
桫欏觸到他冰涼的指尖,心震了震,一臉驚異地望了他。為什麽,他心底竟有如此的哀傷?桫欏低下頭去,不讓紫顏察覺她眼中的混亂。紫顏感到恍惚間掠過支離破碎的記憶,像止不住飛瀉的瀑布,濺玉飛珠,急急定住心神,鬆開桫欏的手。
這個女子,絕不簡單。
回到天淵庭時,長生發覺螢火半途上不見了,猜是紫顏派了他差事,不由有幾分嫉妒。不多時左格爾回來,一臉喜色地道:“好消息,好消息!”他兩眼放著光,見了紫顏就道:“先生說得對,那寶貝果然在王宮裏,不過已經不是一把刀,而是磨成了剪子。”
“剪子?”紫顏三人異口同聲地問,均覺奇怪。
“王後喜歡女紅,又怕會傷手,居然把寶刀磨製成了剪子,切布裁衣消遣!”左格爾憤憤不平地搖頭,“暴殄天物哪!我還聽說,王後特別喜歡這把剪子,說要當傳家寶留傳下去,真是太可笑了。稀世的寶刀,叫一個女人毀了,唉!”
側側笑逐顏開地招呼紫顏:“隨你用什麽去換,我要這把剪子。”紫顏麵露難色,側側又道:“憑你和千姿的交情,讓他偷一把剪子有何難。唔,今次他特意供著你,想必也有所求,等他開口後,你就幫我要這把剪子--反正你本來就想得到手。”
紫顏點頭,“說得不錯。無論如何,這是我想要之物,隻要到手了,拿去請丹眉大師看一看,興許能明白是何種礦石,再打個十七八件的出來。”側側秀眉一彎,忍不住偷笑,原來他心裏是這個賊主意。
左格爾歎道:“說得容易,可如何能弄到手?如今王後在蒼堯權力最大,那太子千姿像個擺設,恐怕難以從他手上換到這寶貝。”紫顏沉吟,“和千姿交換,不如和王後直接交易,可惜我手上有的,除了必須之物便都是俗物,未必有她看得上眼的。”
側側想到朱弦,那般珍奇稀罕以幾錢論重量的寶物,千姿曾拿來做了一整身的衣服。蒼堯號稱北荒最富饒的國度,紫顏在此搜羅的奇物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司空見慣的東西。若是此刻仍在京城,若是紫府的珍寶沒有贈予艾冰夫婦,或許還有周旋的餘地。
“唉,連我也有點想念艾冰和紅豆了。”側側歎氣說,“你當初真是太大方。”
紫顏神秘地一笑,“好人必有好報,也不是全無法子。”
側側望了他道:“你說,又要憑空玩什麽把戲?”
這時螢火去而複返進了屋,長生眼尖,瞧見他身後的人,愁眉頓散,喜滋滋地衝出來大叫:“哇!少爺,是艾冰,還有紅豆!少爺快來看,螢火把他們帶來了。”一把抓住艾冰的胳膊,“你們從哪兒來?”
紫顏撲哧一笑,側側明白過來,沒好氣地道:“原來你早知他們就在蒼堯,哼!”
艾冰、紅豆繼承了紫府映天樓和傾雪閣的大量珍藏後,決心在北荒尋一處隱居之地,順便探尋各族的風土人情。兩人皆是有手段的,千裏之遙安全運送全副家當,而後選擇了蒼堯這個富庶的國家安頓。蒼堯一地舉國民眾駐顏有術,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亦以年輕麵貌示人,因而被稱為北荒最年輕的國度。這便吸引了諸多累世經商的巨賈到此尋覓佳偶,久而久之便聚集了無數富豪,兩人大隱於市,過得逍遙快活。
艾冰很有生意頭腦,這大半年來經他巧手打理,家財比紫顏相贈時已高出三成。他們夫妻倆一邊開店經營瓷器絲綢等生意,一邊依照昔日照浪城的規矩蓄養死士,在蒼堯的王城澤毗附近買下多處產業。同時,艾冰的買賣做到了周邊各國,在方河集上,紫顏所買的紫檀盒子就是當年紫府之物,那時他已探知了兩人的去向。而紅豆竭力結交蒼堯國中的貴婦,與宮廷建立了千絲萬縷的微妙聯係,千姿招待紫顏之事,很快就傳入兩人的耳中。
“先生別來無恙?”艾冰奉上一籃不起眼的草藥,尤帶了雪渣與泥土,顯是新采摘之物,“這蒼堯特產的枯蒂草,於養顏大有裨益,此間百姓時常燒一碗當茶喝,先生不妨一試。”長生樂嗬嗬地接過,拍他的肩道:“想得周到。”
側側叫過紅豆,拉住她的手反複打量她,摸了她微隆的肚子笑道:“莫非有了?”紅豆嬌羞點頭,紫顏撫掌微笑,叫螢火回封了一盒釉彩的持蓮童子、騎鼓娃娃並瓷猴瓷羊等玩具,交給紅豆。側側知紫顏有話問艾冰,招呼其餘幾人離去,左格爾見無法留下探聽消息,索性打點精神結交紅豆,熱情地和她攀談起來。
眾人去後,紫顏點燃了香篆,四周漫起艾冰熟悉的氣味,瞬間如被拉回京城的紫府。艾冰摸著座椅的扶手緩緩坐下,想像那是紫顏常坐的刻花螺鈿交椅,歎了一口氣。過去種種宛如破繭化蝶,回首時已是曆劫而生。若沒有眼前這個人的存在,恐怕他永遠是倉皇逃遁的一隻醜陋毛蟲。想到此處,他恭敬地又朝紫顏行了一禮。
紫顏搖了搖手,示意他不必客套,問道:“千姿回國多久了?”
艾冰知他想聽什麽,道:“老國王一去世他就回來奔喪,之後守在王宮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本來蒼堯國內有不少人對他一去經年不報好感,這麽一來就原諒了他,開口閉口仍稱他太子殿下。”
“太師陰陽呢?”
“他比千姿早歸兩個月,甚至鮮有人知道他離開過。”艾冰忽然覺得,他無意中建立的情報網似乎就是在等待紫顏這一問,相較於從紫顏那裏得到的,他能給予先生的幫助實在是太少了。
紫顏微笑,“你仍未忘記江湖上的事……如今,你們還是過普通人的日子更好些。”
“我也想,隻是逃不過。”艾冰的神情如水淡然,日夕把玩紫顏留給他的那些骨董,看多了歲月變遷的味道,漸漸熏陶出一顆深沉不動的心。未必能在事到臨頭時冷靜,但能提前窺見一絲風雲的變幻,沒有任憑自己庸碌老去,他是甘願的。“北荒雖偏遠,依舊和中土接壤,千姿的驍馬幫和太後、照浪城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我躲得再遠仍在江湖。既然離不開放不下,不如未雨綢繆,為將來做些打算。先生此來在我意料之外,又是冥冥中的注定。如有差遣,艾某自當從命。”
紫顏道:“蒼堯王後,是個怎樣的人?”
“如果說先王、千姿、蘭伽是北荒的三頭獅子,能統馭他們的,就是蒼堯獨一無二的王後。”
七色氍毹鋪滿了金玉寶殿,蜂蝶燕雀羅列其上,簇擁著一個鸞髻堆雲、翠鈿侵鬢的女子。她身披絹絲素衣,輕撫鳳首箜篌,曲聲如竹濤天籟幽幽響起,婉轉流連。時而仰聆高雲,時而俯托清波,時而迎風舒翼直飛千裏,又平靜地收斂了思念,等待下一回風過。
腳步聲從宮門外傳來,她的眉忽如竹箭掃去,朱唇輕吐:“是誰敢冒死覲見?”下過旨誰也不見,居然仍有通傳,來人該不是吃了豹子膽。
“回王後,有個叫紫顏的人,說是太子的朋友。”宮女顫顫巍巍,好容易一口氣說了,袖中的黃金真是燙手。
王後回想起這個耀眼的名字,玉手撥過最後一根弦,難得地遞出一個輕笑。
“傳。”
當艾冰為紫顏準備的寶物堆滿大殿時,任誰的眼睛也要被珠光寶氣所侵,千萬人裏尋不出一個能舍得不看的。價值連城的金精,竟有半人高的一整塊,雕鏤成孔雀明燈。鵝蛋般大的卻水珠,在水中半浮半沉,雪樣的晶亮光芒照亮整個金盆。又有七尺高的珊瑚樹,柯葉繁茂,置於清水裏,有燦燦龍宮鮫人隱約而現,恍若一夢。至於玉石、珍珠、玳瑁、沉檀等物,名貴卻是尋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