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0章
左格爾一愣,道:“荒謬!世上怎有這種妖異之物?”他雖說不信,眼裏已點燃了渴望,熊熊地焦灼燃燒。
“這就是殺人不見血了吧?”長生設想那把從不沾染鮮血的刀,如驚世絕豔的殺手,一擊而中,千裏不留行。它高傲得不想留有一絲世間俗氣,因此血腥也無從上身。又或者,它實是一個憤世嫉俗的隱者,內心厭惡紛繁的廝殺,偏偏被人當作了絕命的利器,奔波於修羅地獄。說到底,刀是不想殺人的,最奪命的隻有人心。
紫顏看出長生的心思,微笑道:“如果,這是我手中的一柄易容刀,又如何?”
長生“哎呀”地叫了一聲,驚喜站起。他是傻子嗬,提起刀想的都是打打殺殺,少爺可以用它救人呢。他的心歡喜起來,興高采烈地道:“要是找著了這種寶貝,我們做齊一套工具,不,兩套,從此縱橫天下。”
側側眼波流轉,笑道:“你終於想憑易容術縱橫天下了?”長生道:“上了賊船,馬馬虎虎隻好坐下去。”側側道:“咦,上回救了若鰩人,你開始有點易容師的樣子了呢。”
長生像是沒有聽見,又仿佛聽見了卻神遊天外,他怔怔地凝視一片雪的降落,兜兜轉轉,回旋中有宿命與掙紮,最後落地的刹那,終於變得坦然。
“像少爺這般活著,就會很快樂了。”他揚起臉,深深的眸子裏是單純的笑。
紫顏的眉遽然地一抖,像被寒氣凍傷,他吃吃地笑了兩聲,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孩子話。”
左格爾忍不住開口:“先生說的那樣東西,莫非就在蒼堯?”
紫顏點頭,“在方河集,我花了不少銀子,打聽到這個消息。以前和姽嫿尋這樣東西尋了很久,始終是捕風捉影,今次倒是有點像模像樣了。”長生和側側麵麵相覷,原來當日他去方河集為的是這個。
左格爾道:“蒼堯有的是礦石,還是成品?此地曆代國王都好收集珍寶,說不定藏有成品。”
紫顏淡淡地道:“傳說七年前,這裏秘*決過一個要犯,當時國王心生不忍,為了免除他的痛苦,就用那把刀讓他平靜死去。驗屍的仵作和為他裝殮的人,親眼看見他身上沒有一滴血跡,然而頭顱已和身子分作兩截。整個事件說得有鼻子有眼,我自然要來瞧瞧。”
左格爾道:“既是朝廷處決要犯,定能查得出來。先生不急,我這就去打聽。”不等紫顏答應,懷裏揣著一把金銀去了。長生望了他的背影偷笑,心想少爺已說過此事極為隱秘,左格爾即便花光了金錢,也無法從不知情者那裏套出話來。
側側惦著奇特的流亡公主,拉了紫顏道:“你隨我去城外看熱鬧可好?我猜千姿也會在,說不定她可能是他未來的媳婦兒。”螢火和長生豎直了耳朵,留意地聽紫顏如何說,眩目的奇獸和魅惑的女子,不是隨處可見的。
紫顏狡黠地眨眼,食指放於唇上,輕輕地道:“據我所知,那把刀就在王宮內,今次,是我們求千姿的時候了呢。”
“啊!”長生叫道,“那……少爺豈不是又要受他脅迫?不是偷東西就是偷獵,他有求於人已那般討厭,更不用說是我們求他。”
紫顏嗬嗬一笑,撐傘走進了雪地,明麗的身影像珠寶在白蒙蒙的天地裏閃光。
“和我一起來吧。”
公主的金帳外是一圈鋼索圍攏的獸欄,獸鳴嘶吼時常可聞,又有一班持刀的男女左右護衛,觀望多時後百姓不得不散去。蘭伽的騎士們守在帳外不曾下馬,兵器亦擎在手中,巍然可畏,不苟言笑。雪花落滿鐵甲,漸漸將他們的肩頭染上一層白霜。
眾人在帳外沒看見千姿的白馬,紫顏含笑覷了側側一眼,側側聳肩以對。那位驕傲的太子殿下,怕是不恥於與王弟為伍,即使未來國王的預言聽來有板有眼。
金帳內,嬌脆的笑聲頻頻傳來,紫顏遞了名帖,笑聲頓變驚歎,門口的帷帳倏地拉開。
紫顏四人魚貫而入,蘭伽坐在雀金呢織就的氈毯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纖腰蒙麵的公主。離他一丈之外,公主聚精會神地凝望緩緩步入的紫顏,露出深思的神色。
“蒙索那難女桫欏,見過紫先生。”公主首先說話,天青色的眸子將人的思緒勾至遙遠的海洋。透明的紗羅映出她高挑的鼻子和嬌豔的嘴唇,一陣環佩之聲清脆響過,紫藤香氣隨之鑽孔入竅,拂之不去。
蒙索那是北荒三十六國之外的一個偏遠城邦,以出產金礦和製造琉璃出名,時有動亂發生。紫顏望見她脖間掛著的琉璃墜子,色如寒冰,輕輕一搖,又炫出七彩火焰光芒,正是蒙索那獨有的水火百煉工藝。
眾人亦看清了蘭伽,五官精致的王族少年,風姿高雅,眉眼很像千姿,唯有臉小了一圈,多出點異樣的堅忍。少年看也不看他們,徑自對了桫欏說道:“公主和這些流民客氣什麽,打擾了我們的清淨。”
桫欏向紫顏欠了欠身,站起來為他引席,蘭伽擰眉冷對,隨了她將目光移向紫顏。直至瞳中現出那個超逸的身影,他僵直的表情終於鬆動。
紫顏大大咧咧地坐在尊位,側側、長生、螢火在他身後坐定。蘭伽收回目光,對了桫欏笑道:“對了,說到哪裏了,關於那個咒語,公主能不能說詳細些?”
桫欏美目流盼,“有紫先生在,看來非說不可。先生有興趣聽麽?我夢到的一個預言。”
紫顏道:“願聞其詳。”
琉璃墜星芒閃耀,像混了顏色的淚,有了更多的座上客,這眼淚似乎也歡樂起來,溜溜劃過一道光。
“蒙索那是個神奇的地方,在那裏,傳說月圓之夜做的夢就會靈驗。”桫欏的眼神空茫地注視上空,盡管高處是帳頂的金色花紋,她仿佛望見神明出現,虔誠地合起了雙手,“在我滿十六歲的那個月夜,天神指示我到蒼堯尋找我的夫婿,他將是蒼堯的一國之君,同時也會是主宰北荒的霸主。為此,父王給予我一支隊伍,囑咐我踏上北荒的疆土,找尋值得相伴一生的男子。”
“從蒙索那而來,公主想來吃了不少苦。”紫顏若有所思,覬覦她美色和財富的人應不在少數,能走到這裏算是很有本事。
桫欏淡然一笑,脖間的那滴淚卻在歎息,“我的苦不值一提,父王才是那個不幸的人。在我離國之後,表哥塔利篡奪了王位,拘禁了我父王。隻有找到我的夫婿--北荒的強者,我才能重歸蒙索那救出父王。其實最令人傷心的不是別的,是沿途的人們把我當成一個騙子,以為我編織了謊言想要得到權勢……”她憂傷地一笑,麵紗下傳出無奈的感歎,“好在我要找的隻是蒼堯的國王,與北荒諸國無關。”
“公主多慮了,無論是誰,遇見公主都會傾力相助。”蘭伽突然插話,炯炯雙眼裏有著臨陣拔刀的勇氣,“公主先前提到亞獅的君主曾派兵遠送,可見北荒也有識大體的人,並非全是無知小民。至於那個咒語……”
桫欏嫣然一笑,蘭花指捏起案上的鎏金仙鶴杯,撩起麵紗抿了一小口。清冽的酒水漾過玫紅的櫻唇,蘭伽禁不住呆呆地道:“好酒。”長生麵紅耳赤,躲在紫顏身後偷覷,螢火隻覺燥熱,拿了酒盅往喉間直倒。側側扯著紫顏的袖子,輕聲問道:“你上回可到過蒙索那?亞獅國又在何處?”
桫欏放下酒杯,幽幽地續道:“不必提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他們貪圖什麽,我心知肚明。當我尋到摯愛的男子,他將會和我一起打開蒙索那的祝福之盒,那裏收有王宮寶藏的埋藏地圖,隻有一個未知的咒語可以解開盒子的奧秘。我表哥想得到它,因此才不敢殺了我父王,反而宣稱他在等我回去就任王後。亞獅的君王想得到它,才會一路奉迎,不辭千裏派兵遙遙護送。這些男人不是真心地要愛我,他們愛的是世間最普通的東西。”
“咒語……果然連公主也不知道?”蘭伽失望地垂下了眼。
“不知道。隻有和那個人在一起時,當我們互相愛上彼此,就會明白。”桫欏莞爾一笑,對了蘭伽道,“王子是個有耐心的人麽?”
“還不錯。”
“王子進帳時說,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如果王子真會成為未來的國王,到時你一定會知道那個咒語是怎樣的。”
蘭伽自信地微笑,在長生眼裏,他不過是得了果子就滿足的孩童,很容易哄騙。長生看著王子,忽然覺得這該是紫顏的想法,居高臨下地俯視眾生,以易容師悲憫的眼光。於是他偷暼了一眼少爺,不動聲色的一張容顏,無悲無喜地注視。長生便又自我安慰,起碼比起過去,他已不再惑於眼前浮華的表麵,盡管離少爺還有那麽不長不短的距離。
“那個預言……”桫欏轉向紫顏,眼角狡黠地彎著。長生預感到她要說出不妙的話,心一拎,聽見桫欏說道:“或許,紫先生也可能是蒼堯的國王,未來之事又有誰知道呢?”
紫顏尚未回答,蘭伽已倏地站起,馬鞭重重地刷過麵前幾案,將它擊成兩半。
“父王的位子,不是人人能坐的。”他再也掩飾不住驕橫的神色,狠狠地瞪著紫顏,像欲食人的猛獸,“這天下夠資格和我爭的,隻有一個人,其餘都是雜碎!不管你有什麽來頭,敢動蒼堯王座,就別想活著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