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0章
當陰陽把猸貉帶到眾人麵前時,紫顏知道,一切就會有個答案。
猸貉的嘴角猶自殘留一痕血跡,眾目睽睽之下,它一邊機警地縮著爪子,一邊伸長舌頭舔去前腿上的鮮血。側側大為皺眉,這猸貉除了身形與獍狖略有肖似外,根本看不出兩者會是同類。更糟糕的是,它周身散發強烈的腥膻氣,與獍狖的香氣絕異。
景範打了個響指,即刻有驍馬幫眾拎來一隻巨大的鐵籠,鐵柵欄間堪堪夠一臂出入。陰陽將猸貉放開,趕了進去,猸貉在籠內轉了個圈,立即返身想奪路而出。陰陽手中多了一隻牛皮鞭子,“啪”地擊在籠門上,猸貉哀叫一聲,慌不迭逃退兩步。
陰陽嘿嘿一笑,丟下半隻帶血的羊羔腿,猸貉立即咕咕歡呼,不顧身在囹圄,馬上大嚼起來。陰陽就勢關上籠門,朝千姿拱手道:“猸貉但愛美食,以之相誘,定可乖乖聽話。”
千姿隻拿眼瞥向紫顏。紫顏會意,仔細端詳了猸貉片刻,斷然答道:“給太師半月時日,不知能不能將它馴好?”陰陽一挑眉,紫顏不去估算自己的時間,反倒來問他,當下喝道:“旬日即可,不用半月。隻是我馴出一隻獍狖,長得不像也是枉然。”
紫顏盈盈一笑:“為它易容隻需半日,屆時太師知會我一聲就好。”說罷朝千姿一拜,竟穿過屋看長生去了。
陰陽望了他的背影,忿然作色。難得看到太師受窘,千姿微微露笑,返身蓋上裝獍狖的烏木箱子,對螢火說道:“給你家先生送去,如要香料,隻管找景範。”螢火心下雪亮,紫顏為猸貉易容隻需半日,但要想改變猸貉的體味,現下就要設法。可惜姽嫿不在,否則以她之能,調製香料為猸貉熏香,易容已成功一半。
當此時,螢火不禁有些想念那個鬼靈精怪的蘼香鋪老板了。
天黑後,長生站在猸貉的籠子前,逗它吃食。
景範為各人安置住處時,紫顏列了一張長長的單子,向他要了無數物事,之後守在自己屋子裏擺弄。側側又是好奇又是擔憂,陪了他在屋中打點。螢火心中有事,特意去尋先前駐紮在此地的驍馬幫眾,詢問猸貉並獍狖各自的習性,事無巨細一率用筆記下。長生一時無事可做,便到了猸貉籠前。
猸貉曲成一團,一動不動地盯緊長生。長生把幾枚新采的山果放在它麵前,猸貉像是望見了親人,登即起身湊過來,用鼻子稍嗅了嗅,興高采烈地吞食山果,渾不顧長生將手伸進了籠子,撫摸它身上的皮毛。
暖暖的體溫自指尖傳上。長生順著它的背,摸到了猸貉的頭,又沿著隆起的鼻子,碰到了它的嘴。忽地一下,猸貉舔了*的手,濕濕涼涼的,它眼中飛出一抹善意的調皮。長生嗬嗬一笑,敲了敲它的頭,道:“你乖,我再去給你找些吃的。”
剛轉身,陰陽無聲地現於他身後,如一道漆黑的牆。長生釘住了步子,聽他硬邦邦的語聲鑽入耳中:“雌猸貉最會粘人,你沾了它的味,它便永遠記得你。”
長生道:“它是雌的?”扭頭看去,猸貉一雙褐瞳在光影下時現時滅,像兩簇幽幽的磷火。他想了想又道:“公子千姿想要的是雄獍狖?莫非比箱子裏那隻更漂亮?”
陰陽無聲地一笑,朝猸貉撮口一呼。猸貉豎耳聆聽,猶疑不解地盯了他看。陰陽用手一指籠前,示意它坐定,猸貉略略遲疑了片刻,“嗖”地被一鞭輾轉打中,驚得跳起。長生也嚇得一跳,不知陰陽的長鞭幾時繞過自己,躥入籠中。他閃開兩步,怒道:“太師你……怎能如此欺負它!”
陰陽持鞭佇立,冷冷地撮口連呼,另一手又指了指籠門。猸貉不敢怠慢,試探地走上前,蹲在籠門口凝視著他。陰陽哈哈一笑,拋出一隻野梨,猸貉驚喜地伸頭咬住,兩下就吞進肚裏。
“猸貉貪吃,就要以美食誘之。禽獸不受拘束,要讓它們聽話,不用強怎行?”
長生道:“你親它愛它,它自然會溫順聽話。”
“時日無多,哪有辰光和它狎昵。”陰陽冷笑一聲,“你以為是家養的小犬?世人育子,誰不是一巴掌一巴掌打大?就算是我家公子,尋常人不敢以一指加諸王子之身,但我做他先生,背不出文就是狠狠一鞭,如此才成得了大器。你想是安逸慣了,難怪得百無一用,白跟了紫先生。”
長生臉上一陣青白,心想紫顏不用皮鞭,隻需一個眼神,他就願照少爺的話做。隻是,是否因此疏懶了,至今學不出個氣候。
門悄然打開,猛然灌進一陣風,輕歌捧了滿手的果子進屋。見到陰陽肅立,他悚然愣住,繼而換上笑臉,道:“見過太師。我怕這小家夥餓著,過來看看,太師如有事,我馬上就走。對了,公子領了景幫主勘察地勢去了,說是獍狖狡詐多窟,我們的人踩了十數個點,不知哪個才是它的棲身處。我想有公子出馬,這一趟定有分曉,太師若是有暇,不妨移駕去瞧瞧,以太師之能,更可助公子一臂之力。”
陰陽瞪了他一眼,道:“吃得多拉得多,體味也就越重,你們倆別把猸貉撐死了,到時候弄出一身騷。我陪公子爺去,你們好好守著它,要是出事就各挨我二十鞭子。”長生噘嘴不言,心想你分明剛丟下一隻梨子,這會兒又怨別人。礙於陰陽的氣勢,隻能偷偷扮個鬼臉了事。輕歌打著哈哈笑道:“太師說得是,小子知道,絕不再喂它吃食。公子的腳程快,太師再不走,可就尋不著了。”
陰陽冷哼一聲,掉頭就走,牛皮長鞭如鐲子纏在腕上。待他不見,長生和輕歌皆鬆了一口氣,相視一笑,竟覺親近了兩分。長生道:“你這果子可是在坡下采的?那裏很多。”輕歌道:“咦,你也去過?還有個隱蔽的兔子窩你見著沒,我瞧見三隻灰兔子。”長生忙湊過來,急急地問:“在哪裏?快帶我去。”輕歌一努嘴,道:“你不和猸貉玩啦?我剛進來,沒玩過呢。”長生笑道:“好,我們再和它玩一陣,你就帶我趕兔子去。”
輕歌搖頭道:“天黑了,明兒再去。你是驍馬幫的貴賓,要是滑了腳跌在山溝裏,公子要罵死我啦。”說罷將一顆果子遞給長生,“猸貉不能吃,就你我吃了吧。”兩人遂在籠前覓了地兒坐下,用衣襟擦淨果子上的泥水,掀開果皮就吃起來。猸貉眼饞地躲在籠子裏歎氣,兩人就逗它開心,末了,仍是忍不住塞果子進籠,看它貪婪地掃食幹淨。
長生玩了一會兒,怔怔地道:“不知道獍狖是不是也這般可人。”輕歌回想獍狖的麵貌,打了個寒噤:“活著的時候,該是可人的吧,況且它又那麽香。可惜……”他沒有說下去,長生想到獍狖要被活剝皮毛,心頭顫顫的不敢多想。
輕歌臉皮發麻,忙轉了話題道:“其實我幫中馴獸的人才多了去,每年要交易麇、麅、羆、白獺、犏牛、玉狸、孔雀這等珍禽異獸,這太師嘛,嘿嘿。”
他語音剛畢,猸貉忽在籠子裏焦急遊走,時不時發出嗚嗚吠嗥。長生聽到屋外瑟瑟風起,咆躍有聲,不覺站到窗口,扯開簾子張望。這一望差點驚掉了魂魄,竟有一群虎、豹、熊、猊、狼、貂、獐、獾、狐、猿往營地紛遝而來,離木屋十步時又停下,群獸雲集,對天長吼。一時間山石迸裂,林鳥驚飛,各屋裏的人不知出了何事,連忙奔聚到長生和輕歌所在的第一間大屋裏,見了外邊的情形,全沒了主意。
紫顏來得最晚,指尖拈了一塊香料,悠哉地聞香而至。
長生迅捷地彈至他跟前,扯了紫顏的衣袖道:“少爺,外麵……不得了了!”驍馬幫眾亦是神情肅然,一人走來拱手道:“先生容稟,營地外突然聚集了數十隻野獸,來意不明,請先生帶自己人返回後屋,我等竭盡全力,也會保諸位安全。”
紫顏笑了搖手:“不妨事,你們放寬心,我聽見太師臨走時長嘯,想是派這些家夥來示好。若是不信,仔細瞧瞧,它們可有傷人之意?”眾人聞言一怔,往外窺視片刻,果然群獸各自擇地靜坐,互不關礙,隻把頭顱對準木屋,仿佛朝拜。
見此奇景,驍馬幫眾不覺交口誇起太師的能耐。長生和輕歌大是心虛,不知是否臧否陰陽的話落到了他耳裏,因此召集群獸威懾兩人。轉念一想,陰陽腳程甚快,哪裏聽得到,許是為了籠子裏這隻猸貉也不一定。想到這裏,輕歌又活絡起來,蹦回到籠子前,安撫受驚的猸貉:“乖,有我在……”
長生扭頭看猸貉,燈火不明,人影幢幢,它有若雲霧遮掩,藏在鐵籠的暗影裏。於是身軀越發顯得小了,唯一雙眼仍溜溜地流出幾分不安定。紫顏在長生身後覓了一張交椅坐了,忽地飄過一聲:“它與獍狖相去幾何,你瞧仔細了麽?”
長生目不轉睛,回想獍狖的體貌,總有些記不清楚。紫顏作了個手勢,螢火遂返屋將獍狖的屍身取出,攤在長生麵前。長生顧不得顏麵,當下對照了籠中的猸貉,跪在地上翻索一陣後回答道:“單以形體論,有七處大不同。”紫顏饒有興趣地道:“哦?說來聽聽。”
長生手心發汗,道:“先說皮毛,獍狖皮毛稠密柔軟,猸貉則*黯淡。”紫顏點頭,“顯而易見,再說下去。”長生掰開獍狖的嘴,望了紫顏一眼,見到少爺*笑意,不知覺懼意全消,侃侃而談道:“次說唇齒,獍狖食草,唇略外翻且齒多磨平;猸貉雜食,臉麵及嘴略為狹長,開口這幾齒甚是尖銳,想是吃肉時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