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7章
景範指了阿嬌魯,小聲對千姿道:“這就是昨日救了我們的女子。”千姿道:“聽她的語氣,似乎不知道是你打傷她的,隻記得是你們救了她。你的披風……”後半句便沒有說。
奧倫骨被兩人說得動搖,紫顏趁機叫出側側與長生為他清理傷口。千姿見他們三人衣飾華麗如常,嫉恨得微微揚起了眉。
紫顏撇下奧倫骨,走入葵蘇樹叢,笑了向千姿招呼:“喲!”千姿臉色陰沉地道:“你沒易容就來了。”紫顏若無其事笑道:“不需易容,隻要帶一船寶貝來就可。我做主從你手下那裏討了布匹綢緞和鐵器工具,還有你們餘下半月的口糧,跋山涉水送過來和他們交易,真是好辛苦!若你不介意,就當是付給我的第三筆酬勞罷。”
明明是驍馬幫之物,卻被紫顏拿來討巧,千姿氣結地道:“狡辯,分明是你的易容沒用。”紫顏也不在意,笑道:“對極,想要人家的東西,就該和氣地求取,易容來偷不是最好的主意。可這是公子的願望,作為易容師必須為主顧實現,怨不得我。”他特地說動千姿易容,為的就是讓這位公子爺親眼知道這是個壞主意。
千姿擺出一張臭臉,紫顏不理會他,悠悠地道:“你想不想恢複原來的容貌?”
“馬上把這該死的易容給本公子洗了,遲一步看我怎麽收拾你。”
真是嘴硬呢。紫顏笑盈盈地享受他的沮喪,把千姿拉出了樹叢。當了眾目睽睽,紫顏在香羅帕上沾了白芷和豬脂調成的汁水,一點點現出千姿絕世的姿容。
奧倫骨驚異地目睹這一變化,一時忘了傷痛,竟走到千姿麵前抬起他的臉。千姿揚手就想揍人,被紫顏輕輕扶住了手,笑道:“公子傷了人,何妨忍這一點不敬?”奧倫骨察覺到他的不快,慌忙鬆手,對紫顏懇切地說了一句。
千姿聽到奧倫骨竟對紫顏說愛上自己,眉間窘迫難安,好容易撐住臉麵,冷淡地道:“荒謬!”
紫顏眼珠一轉,道:“公子是否想要葵蘇液?”
千姿冷哼:“當然。”
“那無論我說什麽,公子隻管點頭。”
“你要賣了本公子怎麽辦?”
紫顏笑得狡猾:“我如何敢動公子,一切為了生意。”於是轉過頭對奧倫骨耳語了一句,奧倫骨回了兩句,欣喜若狂。
側側皺了皺眉,忍了笑對長生道:“這下千姿要倒黴了。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他一定會很慘。”長生揉了揉眼,望向紫顏溫柔的笑顏,心想,即便是被少爺賣了,結局也會是幸福的吧。
等紫顏為景範再洗去容顏,阿嬌魯認出了他,歡呼一聲,熱情地奔上前擁住他。景範的臉騰地血紅,千姿冷冷地望著阿嬌魯身上的披風,眼睜睜看了景範丟下自己,被那少女牽了手走到了別處。
“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吧?”紫顏笑眯眯地問。
“再亂說話,小心本公子忍不住出手。”千姿恨恨地抱臂站著,很惱火沒有隨身帶上換洗衣衫,要光著膀子受他人目光巡禮。紫顏嘻嘻一笑,飽覽他不倫不類的裝扮,滿足地閉上了嘴。
陰陽見紫顏並無為他們卸妝之意,隻得叫輕歌向紫顏討了藥水,兩人坐在葵蘇樹下費力擦洗顏麵。不同人不同命,輕歌忍不住對了麵容嚴厲的太師嘮叨起命運的無情。
奧倫骨神色靦腆地站在千姿身邊,不敢抬頭看他的臉。千姿不耐煩地瞪了紫顏,眼神想吃人:“你讓他滾遠點,本公子不想見他。”
紫顏笑得開心,好一會才止住了,狡譎地說道:“公子放心,我隻說你有法子救他父親,沒真的把你賣了。”
千姿迅速抹去起初的些許慌亂,笑容重現明媚,鎮定地道:“先生處理得甚好,隻要他父親不是將死之身,這點小事包在本公子身上。”回頭對陰陽道,“太師隨他們去見族長,務必把人給我治好了!”
陰陽隨了奧倫骨走後,紫顏仍在偷偷地笑。千姿看也不看他,板了臉望天道:“你有什麽話沒說的,現下可以說了。”
紫顏就是愛看他的尷尬樣,哈哈大笑:“莫急莫急,他問我你有沒有妹子,隻要今後你每年差妹子來交易,保管他把葵蘇液乖乖送上。”他胸有成竹地眨眨眼,安慰千姿,“放心,我早替你想好後路--挑個人易容成你的同胞妹子不就成了?”
陰陽熟知醫理,為族長德勒打了兩隻野雞,燒了一頓鮮魚湯,他的病症便大大緩解。這手本事一露,丌呂族上下對他們這些外人已是敬若神明。等紫顏叫他們到丹崖灣去找螢火,拿回一船的交換物品,族人更是喜上加喜,把八人奉為上賓好生款待。
當晚,丌呂族盛大的篝火聚會在族長的窩棚前展開,族長德勒親自點燃了火,烤了一隻麅子招待紫顏和千姿等人。螢火帶來的整船貨物被陳列在一處,旁邊是十數個盛滿葵蘇液的大木瓢。族人歡快地圍著這些交換的禮物雀躍起舞,隻有長生和輕歌相對憂心,均覺葵蘇液這樣寶貝絕不能無遮攔地置放著,不曉得要落了多少煙灰口水進去。
千姿洗去蘭黛,從貨物中挑了一件素白綢衣換上,與陰陽冷眼旁觀盛會。他像一隻與俗世格格不入的鳳鳥,神情疲倦地俯瞰眾生。陰陽忍不住道:“請公子早定歸期,則舉國安心。”千姿像是沒聽見他的話,淡淡地道:“這裏有一瓢葵蘇液歸你帶走,好生給我收好了,必有用處。”陰陽的瞳孔一縮,低頭道:“是,臣遵命。”
千姿懶懶地飄過一縷目光,注視篝火對麵媚如煙花的紫顏,向陰陽說道:“我答應紫先生,對外宣稱將渡魂峽一處收為蒼堯國所有,不論你用何手段,不許外人再入丹崖灣,再碰丌呂族與葵蘇樹。”
陰陽眉頭不皺,沉聲道:“是,此事與渡魂峽接壤的那幾個小國商議,應不在話下。但是江湖上貪心葵蘇液的多不勝數,我們不能派大軍長期駐留,萬一……”
“你忘了是誰想要醉顏酡嗎?此處離中原不算太遠,他們的勢力十倍於我,我不愁什麽江湖人士。隻怕到時,就算在黑市上也無人敢買賣此物,會被殺頭的呢!”
此時一行人圍坐著吃烤肉,奧倫骨殷勤地向千姿走來,遞過一隻木杯,乳白色**散著誘人的醇香。千姿眯起了眼,這就是葵蘇液,可以登入至高至樂幻境的醉顏酡?迷幻的香液像是訴說前塵往事的鏡子,輕吹一口,疊皺的波痕就漾出一個花花世界。
另一處,長生捧著木杯,猶豫地問紫顏:“少爺,這能喝嗎?”
“沒有壞人想把你如何,喝一點不礙事。隻是……你要想明白,你需要喝這種麻醉藥嗎?”紫顏把手中的葵蘇液放在地上,抱著膝抬頭望滿天的星。
長生瞥向千姿,見他一口吞了幹淨,又站起身拿去紫顏不要的那杯,喝了個痛快。長生愣愣地望著他,千姿輕蔑地朝他一笑道:“你不敢喝?給我!”俯下身奪去他的葵蘇液,一飲而盡。
立在火焰邊的千姿,修長的身影被剪成一株飄搖的蔦蘿投在地上,煙灰飛過,顯出蒼涼的意味。
長生心痛自己的葵蘇液,想喝的心立刻急切起來,憋屈得眼淚快要流下。螢火和側側不約而同把手上這杯遞過來,長生一呆,想到紫顏的話,他真的需要喝它嗎?為了麻醉什麽呢?
千姿倒在地上,兩眼睜得透圓,像是要看穿雲天盡頭。景範把自己那杯葵蘇液倒回在大木瓢裏,憐惜地望著千姿,坐在他身邊不語。陰陽喝了一杯,閉上眼靠著一棵樹,不知睡著了沒。輕歌抹了抹眼睛,把杯中迷離的**放下。
夜漸漸深了,長生惺忪的眼中那些唱歌跳舞的丌呂族人都已遠去,他靠在螢火肩頭,沉沉睡去。景範一動不動地守著千姿,像一株葵蘇挺立,紫顏走到他身邊,歎道:“最想被葵蘇液麻醉的,是公子千姿罷。”
那孤傲的男子雙頰緋紅,瞳朧流光,醉醺醺的笑眼裏,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奇景天地。他所見所想,如解不開的謎映在深邃的黑眸,有旁觀者看不透的淒迷。
多少往事抱負,皆可付諸一夢,淡然醉去--
綿綿黑水蒼山,頭頂是緩鈍行走的雲團,望不到邊的空寂蒼茫把天地連成了一片。數輛馬車急速行進在陡峭的山路間,在天空的注視下,不斷把塵間景致拋諸身後。
“少爺,我們就這樣隨千姿走?”
出了渡魂峽後,紫顏的車駕一路隨著驍馬幫公子千姿的車隊西去,過披夷山、襄嶺、流翠池,奔赴不知名的所在。長生眼見連車夫亦換了驍馬幫的人,心生憤懣,忍不住向紫顏抱怨。
紫顏尚未答他,側側漫不經心地捏著繡針,笑道:“長生,你幾日未修習易容術了?雖然連日辛苦,不能誤了功課,少爺不說你,我卻看不下去,你倒有心思管旁的事?”說著,將指尖的針一晃,“要不然,你改行跟我學織繡罷了。”
長生一想到易容術,再看紫顏散漫不驚的態度,知道心又躁了。怕被少爺數落,立即轉過心思,紅了臉訕笑道:“我就是想找個僻靜處,好跟少爺學點看家本事。”
雲霞背後,紫顏洞悉地微笑,點頭道:“易容一道處處皆學問,不必非去什麽僻靜處。”頓了頓又道,“長生,容顏變易是自然恒理,是謂‘容易’;而‘易容’則是將原本的天道握在手中,以一己之力去改變容顏。簡單兩個字,大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