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7章

中盤,一個光芒閃耀的東西,風馳電掣,帶著嗚嗚的嘯聲,襲向他的胸腹;

下盤,那條長鞭鞭梢上揚,再次向他襲來。

電光石火間,楓雪色突然一拳打向古樹,極輕,極柔,看似毫無勁力。

樹後突然傳來劇烈的喘息。

他再次抽劍,劍脫樹而出,帶著一抹雪色,衝進那團閃耀的光芒裏麵。

然後便是一蓬血雨。

那團光芒突然失去了方向,斜斜地飛了出去,落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是一口鋒銳的宣斧,短短的斧柄上,兀握著一隻齊腕的斷手,戴著黑色的手套。

鐵錘和烏鞭追蹤而至。

錘,隨風貫耳。

鞭,如蛇卷地。

楓雪色衝天而起,長劍再振,刺向執錘之人的心髒。

一寸短,一寸險;一寸長,一寸強。

長劍連臂,後發而先至,劍芒已及使錘者的心口,錘卻離他尚有半尺之遙。

使錘者的心髒被他的劍氣刺得生疼,危急之下,撤身後退,被迫收錘自保。

楓雪色要的就是這樣。

此時,鞭已纏上他的衣角。

楓雪色突然就勢一撕,裂帛一聲,長衣撕成兩片,露出裏麵白色的勁裝。

月色下,更顯得他俊逸脫俗,英氣勃發。

楓雪色內力到處,束衣如索,與鞭絞在一起。

那個粗壯的古樹轟然倒塌,塵煙彌漫中,一柄雪亮的長刀迎著火光月色,揮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另一棵樹後突然伸出一雙骨節突出的手,指尖扣向楓雪色頸後的穴道。

那用錘的再次衝了上來。

勁氣紛飛中,還夾雜著一柄左手斧,一雙拳頭。

刀,斫頭;鞭,絞頸;斧、裂腹;錘,碎頭;拳,捶胸;指,襲頸。

還有一個隱藏在暗中的毒,七個人,七種手法,配合無間。

好熟悉的殺人手法!

就是他們,那個小村血案的凶手。

眼前掠過被扭斷頸骨的弱母幼子、被開膛剖腹的年邁老人、被砍掉頭顱的無辜女人、中了奇毒血縷衣的孩子……

楓雪色的心中殺意更熾。

他清嘯一聲,迎上了敵人。凜冽的劍,激蕩著凜然的銳氣。

溫暖和煦的春夜,突然成冰雪寒天。

雪光。

雪芒。

雪影。

雪練。

那一劍,帶著風的聲音,宛如半闕清冷的宋詞,吟詠起漫天雪意。

天地間,變成雪的世界。

天地間,變成血的世界。

這一場戰鬥,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把劍從最後一人的胸膛裏拔出,楓雪色小心地避開了噴出的血。

倒在腳下的六具屍體,個個窄袖黑衣、黑巾罩麵,除了眼睛,沒有一寸皮膚露在外麵。

還有一個用毒的,埋伏在暗處。

“嘀嗒!”水滴的輕響。

楓雪色循聲望去。

前方,是一個荒廢的池塘,池水上是一層碧油油萍藻,還有幾片稀疏的蓮葉,池中心是坍塌的假山,池邊一棵矮樹上,有粘稠的**,沿著樹幹緩慢而蜿蜒地淌下來,衝出一道黑焦的痕,樹葉已枯黃。

樹的丫杈之間,橫著一個人,同樣的黑衣蒙麵,那不知是血還是什麽的**,自他蒙麵巾下麵滲出,竟然泛著淡淡的熒光。

好詭異的毒!

這就是那第七個擅用毒的人,可是,他竟然被毒死,是自殺的麽?

楓雪色用劍挑開用錘之人屍體的蒙麵布。

布下是一張平凡的臉,平凡到如果換一身衣服站在人群中,就像隔壁那個誰一樣,看著麵善,卻毫無特征。

其他數人,亦是如此。

任誰也不會想到,這樣普通的幾個人,卻會用那麽變態的手段去殘殺老弱婦孺。

然而,這才是最合格的殺手,融入在人群中比誰都普通,骨子裏卻比誰都冷血。

這幾個殺手,武功或者不算一流,但其過人之處不在武功,而在於他們攻殺時的無間配合,若非久經合作,絕對沒有如此的默契。

他匆匆檢查著那幾具屍體。

黑色衣衫,布料是時下最普通的,幾乎大江南北的百姓都用這種棉布裁衣,武器雖然是精製的,但也沒有刻任何名號,全身上下,什麽標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謀劃如此縝密的行動,卻是之前從未聽說過的一群人--那麽,他們是江湖中哪個組織特殊訓練出來的?

令人費解的是,這樣訓練有素、隱藏極深的殺手,為什麽會如此殘忍地屠殺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百姓?

單純的嗜殺,還是有其他原因?

雖然全殲了敵人,可是楓雪色心裏一點輕鬆的感覺都沒有。

總覺得,事情就像一個黑洞,剝掉最外麵的那層,卻看到裏麵愈加的迷霧重重。

他有種預感,也許,一切,才剛剛開始。

那邋遢少年縮在雁合塔的角落裏,親眼看到青衫肉球王不喝一掌碎窗,撲出窗外。

從窗側悄無聲息地伸出一口宣斧,王不喝這一衝出,等於自動將肚子撞向鋒利的斧刃。眼看便要被開膛破腹之際,王不喝猛提一口氣,硬生生地扭轉身體,向另一側落去。

然後,便有一柄西瓜大小的鐵錘,“噗”的一聲,輕輕地敲在他的頭上。隨即,那宣斧也到了,在王不喝的身前一拖一拉,便割開了王不喝的肚腹。

春夜裏,綻開萬朵血腥的桃花。

看清那幾個行凶者的打扮,邋遢少年嚇得魂都要掉了,正恐慌之際,塔前張不吃也與對方交上了手。

少年常年從事偷雞摸狗的勾當,對於緊急狀況頗有應對急智,此時雖然看到王不喝的慘狀嚇得半死,但也不至於六神無主,一見凶手的注意力都在張不喝那裏,他立刻從火堆裏抽出柴火,將塔裏的稻草堆點燒。

雖然白天才下過雨,但塔裏卻沒有被淋到,那些爛稻草不知多少年了,早已幹透了,這一點燃,立刻燒了起來,又引著了散亂的破桌案,於是火勢越來越大,轉眼間雁合塔的門窗都已被大火封死,火從一層燒上二層,又蔓延上三層,沒一刻,七層雁合塔,全著了起來。

濃煙滾滾,少年被嗆得直流眼淚,他趴在地上爬行幾步:“咳咳,花花!”

“哼哼!”一個濕潤的物體輕輕觸觸他肩。

“跟著我,別亂跑,留神變成烤乳豬!”少年迅速爬到塔角的旋梯後麵,在地上摸了幾把,找到需要的東西,用力向下按去,然後便聽到鉸鏈摩擦的聲音。

濃煙烈焰中,隱隱現出一個漆黑的地道。

少年見“花花”鑽進地道,自己也跳了下去,在洞壁上摸索了幾下,也不知碰到什麽機關,頭頂的洞口“呀呀”地合上了。

不要以為少年的運氣好,連命都有老天罩著,所以關鍵時刻給安排個地洞出來,其實,這隻不過是個地宮而已。

一般寺塔在修建之時,都會在塔下建地宮,以存放舍利寶函等貴重之物,雁合塔也沒有例外。

少年自從到了青陽城,便將雁合塔做了臨時住處。白日四處閑逛生事,到了晚上無聊,便在塔裏東摸西翻,第三天便被他尋摸到了進地宮的機關。

當時興奮得很,還以為有什麽寶物呢,立刻爬下去看。

誰知下麵那個狹窄的地下室,除了一股子黴味,竟然連根毛都沒有。失望之餘,不由大罵雁合寺的和尚是窮鬼富排場!

沒想到,便是這窮和尚們建的地宮,救了他和“花花”兩命。

洞裏很黑,空氣中有一股陳腐的氣味,嗅著很不舒服,但與塔上麵的煙熏火燎相比,已如天堂。

沿著通道,少年帶著“花花”穿過那個破地下室,一直向後走。

這條地道隻有數十丈長,出口處是一個池塘。

池塘並不太大,當年可能是雁合寺的觀蓮池,中間還有太湖石堆的假山,隻是年久失修,已多處坍塌,擋在洞口的石頭歪倒在一邊,露出很大的縫隙,上麵長滿了蒿草。

少年躲在洞裏,除了火焰的劈啪聲,其他一點異響都聽不到。他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趴在洞口,稍稍撥開蒿草,眼睛骨碌碌地向外看。

才一眼,便看到池塘邊的矮樹上,一個黑衣人姿勢扭曲地伏在樹杈間,大頭朝下,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正冷冷地瞪著他,一眨也不眨。

少年倏地把腦袋縮了回來,嚇得心髒“怦怦”亂跳,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他看到我了!這可逃不掉了!”想起之前所見這些人的凶殘手段,頓時打了個哆嗦。

等了良久,沒覺得有人過來殺他,忍不住又悄悄把腦袋伸了出去,發現那黑衣人仍然保持著那個別扭的姿勢,拿眼睛瞪他,心中不禁又驚懼又納悶,硬著頭皮與之對瞪了一會兒,才警覺,原來這人已經死了。

少年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裏不由奇怪:難道自己“引火自焚”,竟將那凶手氣得自殺了?

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又不知道其他的凶手在哪裏,於是趴在洞口,屏住呼吸,伸長脖子,探頭探腦地向外看。

一柄薄薄的劍,輕輕地抵在了他喉間的柔軟處。

雪亮的劍鋒,沁骨的涼。

少年嚇得頭發都豎起來了,身子一軟就要坐下去,那柄劍微微向前送了一下,他立刻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一雙腳,踏在他臉旁不遠的太湖石上。

那雙腳上,穿著素色的靴子,靴麵上有著隱隱的暗紋,靴子的底部,微微沾著青色的苔泥,卻並未感覺到不潔,反而覺得很自然,很雅致。

少年肚子裏的墨水比較有限,琢磨了半天,除了“挺好看”這三個字之外,也想不出形容的詞,很想抬頭看看這靴子的主人是誰,可是又不敢,生怕動一動,喉嚨間便會被來上那麽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