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0章

“大俠!大俠!呸、呸……我不是吐你……是吐草……呸……”

貴公子眼睛稍微眯了眯,顧盼間終於有了真正的笑意,他施施然站起身,愉快地道:“楓兄,好久不見。”

一聽這話,朱灰灰心裏涼了半截。她還指望挑撥大爺來幫自己報仇呢,卻原來,這笑麵虎和大爺是認識的!

楓雪色站在粉牆之上,也是微微含笑:“流月兄,確實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貴公子流月笑道:“還好還好,上次姑蘇不眠樓匆匆一別,卻沒想到竟在這裏又和楓兄重逢。”

這兩人彬彬有禮地打招呼,一個比一個客氣,可急壞了地上躺著的朱灰灰,忍不住叫道:“大俠,小的還在地上躺著哪!”

楓雪色看了看她,白衣一展,飄身落下,對著流月抱了抱拳:“這個丫頭得罪了流月兄,還請海涵!”

流月瞥了眼地上,問道:“這位……是楓兄家的丫頭?是在下無禮了,還請恕罪!”

朱灰灰疼得都快斷氣了,那二位還在那裏比誰更有教養,氣得她半死,當即口不擇言:“你媽才是楓兄家的丫頭呢!”打狗還得看主人,大爺就站在這兒,她還怕那賤人個鳥啊!

那流月忽然臉上一沉,楓雪色訓斥道:“休得胡言亂語!”

俯身在她的腰上推拿了一下,解開了她的穴道,“別賴在地上了,起來吧!”

朱灰灰感覺到一股暖暖的力量從他的手上傳過來,身上的麻癢一點點地消失,她又躺在地上緩了一會兒,咬咬牙,腰部用力,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楓雪色先看到她胳膊軟綿綿地垂在身體兩側,又看到那額頭之上鼓起的青紫色大包,明顯被欺負苦了,心裏忽然覺得非常不快,暗道:自己雖然和流月不是很熟,但他也是武林中的高手,就算朱灰灰非常氣人,可畢竟是女孩子,也不應該下這麽重的手……

思索之中,抬頭望天,似乎發現什麽的樣子。

朱灰灰好奇心極重,雖是吊著兩條膀子,仍忍疼仰頭張望。

突聽“格格”兩響,手臂上傳來劇痛,她“啊”地大叫一聲,然後罵道:“疼死我了!接骨頭你不會啊!”用力眨了眨眼睛,將兩滴痛淚趕出眼眶。

楓雪色一番好心,怕她疼先引開她的注意力,然後才接好手臂,卻反而被罵,剛想教訓教訓她,便看到她眼裏浮著淚光,終於忍了下去。

他手掌一攤:“拿來!”

朱灰灰甩著胳膊,偏過頭將臉上的淚在肩上擦了去,問道:“什麽?”

“悲空穀的那瓶藥。”

“沒了。”

“什麽?哪裏去了?”

“藥粉倒進你家魚缸裏,瓶子換糖吃了。”

“……”

楓雪色簡直對這饞鬼敗家子無語了,悲空穀的療傷藥接骨生肌自不必說,甚至能夠活死人而肉白骨,效用如神,江湖之中千金難買,這敗家子居然為了用瓶子換幾顆糖,就把藥粉喂了魚!

“很好!既然這樣,你就頭上頂著這個包吧。”楓雪色淡淡地說。

朱灰灰舉起手,小心翼翼地捂在額頭之上,那個包有雞蛋大小,觸手滾燙,木木地痛。她皺起了眉,忍疼道:“這也不算什麽傷,幾天就長好了!小時候我摔斷了手才疼呢,回家跟娘哭,還被娘打了一頓。我娘說,要麽就學著把自己變得皮糙肉厚,受了傷就不覺得疼,要麽就算疼也自己忍,沒有人會可憐!”

楓雪色頓了一頓,覺得自己沒必要跟這個缺少正常教育的野丫頭生氣,順手將她捂著腦袋的手拉了下來,瞧了瞧那個青紫色的包,還好,沒有破皮,回頭敷上藥膏,等淤血收了就好了。

流月公子輕搖折扇,看楓雪色處理完朱灰灰,遂笑問道:“敢問楓兄,到這荒山廟裏,可是也要找一個孫女,回去見母親臨終一麵麽?”

楓雪色不解其意,避而不答,道:“流月兄又是何故到這落梅庵來?”

朱灰灰踮起腳尖,把嘴湊到楓雪色的耳邊,嘀咕道:“大俠,他和這廟裏的尼姑有奸情!”聲音雖然放低,卻是故意讓人家聽到的。

這等粗俗不堪的詆毀,實在令流月公子欲怒無言。他窒息片刻,眼望別處,假裝沒聽見,隻是臉色有點發黑,“啪”的一聲將折扇合攏,又展開,搖扇的動作加快,似是熱得厲害。

楓雪色瞪了她一眼,望著流月歉然一笑:“這丫頭自幼少人教誨,因此粗魯成性,流月兄莫見怪!”

流月很有涵養,隻是笑了笑:“楓兄言過了,我豈能和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目光卻在朱灰灰臉上打了個轉。就沒見過嘴巴這麽損的丫頭,非要好好教訓一番不可!

朱灰灰一觸到他的目光,小小心髒立刻加速跳了兩跳。忽然想起一事,頭上頓時流下汗來。自己真是糊塗蟲,還有閑心在這裏胡扯,隻怕耽誤了大事……

她惶惑地扯扯楓雪色的衣角:“大俠,情況有點不對,這個廟……似乎沒有人……”她在這裏折騰到現在,居然一個尼姑都沒有看到!

楓雪色輕輕點了點頭:“有也是死人!”

朱灰灰吃了一驚:“什麽?”

流月公子折扇一指:“兩廂配殿、後麵臥房和膳堂,你自己去看!”

朱灰灰望了望楓雪色,見他沒有阻止之意,立刻奔向東配殿,推開殿門,便看到佛案前的蒲團之上,端坐著兩個女尼。

這兩個女尼垂著頭一動不動,右手執念珠,左手執木槌,似乎在敲木魚念經的時候,偷懶睡著了。

朱灰灰停了片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其中一個女尼的肩上,輕輕一推:“喂!”

那個女尼身子一晃,隨著她的推力委頓下去,尼帽下露出一張詭異的臉,慘白的皮膚,凸出的眼珠,嘴巴張著,舌頭微微伸到嘴邊……

盡管心裏已有準備,可是朱灰灰還是忍不住尖叫起來。她已見過多次死人,哪一次都比這具屍體血腥慘烈,但卻還是第一次親手摸屍體!

身邊白色的衣袂一閃,楓雪色已然出現在她的身邊。俯頭查看了一下屍體的溫度、斑痕和僵硬程度,道:“喉骨被捏碎了,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朱灰灰膽戰心驚地碰了下另一個女尼,果然又應手而倒,女尼扭曲的麵部令她身體不住顫抖。

楓雪色看看她:“怎麽樣?”

“我……我再去別處看看!”雖然在極度恐懼中,朱灰灰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大爺是押著她來找人的,找那個曾與自己同船、送了一個紅豆沙饅頭給她的尼姑。

楓雪色陪著她走進西配殿,這間殿裏,一共有四具屍體,她再去大殿後麵的臥室、膳堂,每間房裏都有數具屍體,同樣都是喉骨碎裂,也都保持著生前最後一刻的姿勢,顯然凶手的效率非常高,一擊斃命,女尼們瞬間死亡,連姿勢都來不及改變。

最後來到廚房,一個女尼握著菜刀,倒在案板上,案板上是切到一半的青菜。

一側,另一個女尼拿著木鏟,伏在地上,身邊全是散柴,灶上的鐵鍋裏燉著豆腐和蘿卜,湯水微微吐著泡泡,已快熬幹了,灶堂裏猶有餘燼未熄。

從自己看到炊煙那一刻算起,到現在大約有半個多時辰。大爺推斷,這些女尼死亡不超過一個時辰,也就是說,在自己向這裏走來的時候,那些女尼正在一個接一個地被殺……

朱灰灰忽然流下眼淚。

楓雪色望著她,心中柔情頓起。這孩子雖然頑皮氣人,那隻是自幼失了教導之故,終究心地還是善良的。他拍拍她的肩,語聲溫和:“灰灰,不要傷心,這些人的命債,我們早晚會討回來!”

朱灰灰抹抹眼淚,抽抽抽搭搭地道:“我不是傷心,我是慶幸!幸虧自己到得晚,要是早來一步,說不定現在也死在這裏了!”

楓雪色:“……”算他浪費感情!這不爭氣的東西!

朱灰灰彎下身,將那個趴在地上的女尼翻過身來,看了一眼她的臉,直起腰,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對著楓雪色搖了搖頭。

楓雪色明白,沒有!這些屍體裏,沒有與朱灰灰同渡的女尼。

這證明,要麽那女尼逃過一劫,要麽--她被凶手帶走了。別忘了,當時在船上的不止朱灰灰一個,還有其他人認識這個女尼的。

如果這女尼沒死,她現在在哪裏?他急於找到她,希望她能從另一個方向提供線索,讓他來明確判斷,江灘上被殺的,究竟是不是那兩位大將軍的家人。

楓雪色默默地思索,如果我是那些黑衣殺手,屠殺的時候被對麵渡船上的人看到,然後要如何將這些人滅口?

殺人不難,難的是如何找到這些人--他們是一群素不相識的人,來自天南地北,彼此隻不過恰巧搭了同一艘船而已,下了船便會各自散去,融入到人海之中,此生也許不會再相見……

如果我是殺手,雖然距離很遠,雖然渡船逃走很快,但也足夠把船上乘客的重要特征都記下了。印象最深的,便是船老大被殺後,那個搖船逃走的中年人。因為他帶著刀,有武功在身,江湖中人,總是對同類多加關注一些。即使他們不認識他,但在行家眼裏,即使是一個動作,也已經能夠透露這個人的武功、來曆等很多個人信息,因此黑衣人隻要稍做調查,倒不難找到東林鏢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