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0章
然後他就真的忽略我,沉默著往前去了。
王府這兩日在招家丁,管家在王爺夫人身邊轉來轉去,十分忙碌。正廳裏一字型排開好些普通裝束的百姓,王爺夫人正一個一個查看,沒空理我,隻叮囑我一句好好保護雲湘郡主,便差了她的貼身侍女碧琉帶我們去房間。
路過書語亭時我刻意多看了兩眼,沒有發現上次的桃紅色身影。
碧琉一路走一路為我們介紹:昀騫世子住在東廂,雲湘郡主住在西廂,王爺最近去了杭州,王府內一切事務由王爺夫人打理,下人們都在後院那裏住……末了她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沒事的話盡量別去東廂”,讓我頗有些疑惑。
後院中有幾個身穿淡黃色衣裙的姑娘圍著一棵樹。當中有一個妙齡少女,身穿明黃色,如一輪明月。碧琉低聲道:“那位便是雲湘郡主。你自己過去拜見吧,我去替你收拾房間。”
她說完立刻急急忙忙離去,神色也有些不對勁。我疑惑地走近,發現樹上掛著一隻紙鳶。一抹淺黃色的身影在枝椏上戰戰兢兢移動,正是淺玉。趙雲湘站在樹下,挑眉不耐煩地喊:“死丫頭,你倒是快點啊!還有一點就夠著了!”
淺玉聲音都是抖的:“郡、郡主,我怕……”
趙雲湘怒斥道:“你再不拿到那紙鳶,下來本郡主打斷你的腿!快點!”
淺玉本來就害怕,被這麽一催,手腳更不知道該放在哪裏,一個打滑就從樹上栽下來。我連忙運起輕功將她接住。她驚魂未定地站在地上,臉上已有淚痕:“謝、謝謝你,梓笙。”
我抬頭瞧一眼紙鳶,縱身一躍,將它摘下來,遞到趙雲湘麵前:“郡主,您的紙鳶。”
她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五官精致,柳眉朱唇,往外透出一股天真與稚氣,有幾分王爺夫人的影子。她比我矮了小半個頭,挑著眉看我:“本郡主什麽時候叫你去撿了?”話音未落便一巴掌揮過來。我吃了一驚,本能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立刻大眼圓睜:“你居然敢擋?!”
我好歹算是半個王府客人,豈能說被打就被打。我放開她的手,退後半步:“梓笙是怕郡主這一掌,打壞了紙鳶,壞了郡主的興致。”
“原來你就是梓笙。”她冷哼道,“娘居然信了你這個江湖術士,還將你請入王府。”
平生最不齒別人說我是個江湖術士,我一聲不吭地站著。
她將視線投向淺玉:“還愣著做什麽,把紙鳶拿過來啊!”
淺玉被她這麽一喝,抖了一抖,連忙接過紙鳶,走回她身邊。趙雲湘伸指狠狠一戳淺玉的腦門:“死丫頭,笨死了,拿個紙鳶都這麽磨磨蹭蹭的。”淺玉萬分委屈地站在原地,含著眼淚,不敢做聲。
趙雲湘看向我:“還有你,誰準你帶個屁孩來見本郡主的。這個死丫鬟把紙鳶掛在樹上,本郡主就是要她自己去拿。你下回再多管閑事,本郡主不會放過你!”
踏雪聽了“屁孩”兩個字,立刻目露凶光瞧過去。我不動聲色地擋在它麵前:“是,梓笙記住了。”
她這才換上一副寬宏大量的神情:“算了。淺玉,繼續跑,本郡主要繼續放紙鳶。”
淺玉低身福一福,乖順地拿著紙鳶往前跑,趙雲湘站在原地放線,一邊放一邊罵淺玉沒用。我搓一搓下巴。原來有錢人家的紙鳶是這麽放的,自己牽繩,讓別人跑。
淺玉揚手舉著個大紙鳶在草坪上跑來跑去。她跑得不夠快,紙鳶無論如何也飛不起來,踉蹌的模樣十分狼狽。在她第三次摔倒在地時,趙雲湘終於發火,遠遠地指著淺玉罵。
等風箏終於搖搖晃晃飛起來,淺玉的衣服已經髒得變了顏色。趙雲湘牽著風箏線笑得歡愉,我上前扶起淺玉,她抽抽噎噎地道謝。原來她是趙雲湘的貼身丫鬟,郡主一向刁蠻,她受的苦自然比別的丫鬟多一些。
我想起她方才二話不說就要甩人耳光的模樣,冷笑一聲。旁邊的踏雪不爽地瞪著趙雲湘,咬牙切齒地道:“小爺真想把她給切了。”然後獠牙蹭地發亮,“梓笙梓笙,不如今夜,小爺裝鬼去嚇她吧!”
踏雪這話說得自然,自稱小爺的時候也十分的順,將淺玉嚇得目瞪口呆。我一巴掌將踏雪拍進懷裏,嗬嗬地幹笑道:“這孩子早熟~早熟~~”
明月當空,星綴蒼穹,若有若無的妖氣飄來,我睡得甚不踏實。王府後院的妖修為低下,連妖氣都不懂得收起。我斟酌片刻,出了房間,輕功躍上屋頂,在各個角落打了一道符。
居高往下瞧,王府被包裹在桃花海之中,風過起浪,吹得我甚舒適。我眯著眼躺在屋頂上,遠遠瞧見書語亭中有兩個身影。趙昀騫靜靜坐著,一襲墨色長袍似將一切攬入黑夜懷中。旁邊站著一個身穿桃紅色衣裙的女子,恰恰就是我先前見過的那一個。
我小心翼翼地潛伏過去,抬袖不經意拂落桃花,那身影看我一眼,匆匆消失。
果然是隻鬼,可惜又被她逃了。
趙昀騫遠遠瞧著我,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實在不能假裝沒看見,我抓抓腦袋往前走。
空氣中彌散著桃花香味,十分醉人。可前方這張臉寒氣四溢,我實在醉不起來。他半眯著眼睛瞧我:“我發現從認識你到現在,真是到哪裏都能遇見你。”
唔,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道:“嘿嘿嘿,那是因為我和世子你有緣!”
他神情古怪地看了我片刻,淡淡地移開眼睛:“我約了瑾嫣,明日她入府為我彈琴。”
我點頭:“哦。”
他依舊古怪地瞧著我:“我說,我約了瑾嫣,明日她入府為我彈琴。”
我以為他沒聽見,再認真道:“哦。”
他半眯著眼睛:“你似乎沒聽出本世子的言外之意。”
你的言外之意藏得這麽深,聽得出的簡直不是人。他冷笑一聲道:“我意思是,你不必白費時間了。有瑾嫣在,本世子不會看上你。”
晴天之中打了一個巨大的霹靂,我被劈得頭暈眼花,險些一骨碌滾下去。他又道:“本世子在喜和村幫你,隻是見不得那刁婦盛氣淩人。你勿要自作多情。”
無數雷電向我劈來,我立刻起身往外跳開兩步,與他保持距離:“世子你誤會了!梓笙經與莊元一事,早已心如死灰,清心寡欲。跟蹤你是為了還玉佩,出現在榮福客棧……隻是湊巧。出現在王府,是因為王爺夫人。此刻在這裏……也是因為湊巧。”
他繼續半眯著眼睛瞧我,我心虛地扶住額頭,這話我自己說了都不信!!
我伸出三根指頭對天發誓:“陰陽師一向信命。我梓笙在此起誓,若我看上了靖南王府趙昀騫,就叫我死於非命,永不超生。”
他道:“……你的話不需要這麽絕。”
我心道不絕能行嗎,都誤會成這樣了!
半夜三更他在外頭晃,特別容易招鬼怪。他靜靜坐著,似乎沒打算離去。我打個嗬欠,眼角冒出淚花,忍不住道:“世子你不回去就寢麽,這都快二更了。”
他悠悠看著桃花林,神色莫辨,分明是有心事,壓根沒打算理我。今日早晨他剛說我問得太多,此刻憋得我將問題都吞進肚子裏。桃花林中四處閃爍著隻有我瞧得見的影子,讓我很是憂心,還有幾日就到月圓,他依舊這麽不鹹不淡,我該如何將他騙出王府。他以為我看上他,我以後該以什麽由頭在他身邊打轉?
唉唉,真是愁人啊。
太晚睡覺直接導致的結果是,我一覺睡過了午時。
踏雪十分善良地護了趙昀騫一個早晨。我出門去找他,恰好瞄見前方繁花之中,蘇瑾嫣身穿粉紅色輕紗,撐著一把粉色的畫傘,在桃花雨之中緩緩而來。她身後跟著一個抱著琵琶的丫頭。花瓣旋轉而落,她們的麵容皆如桃花般嬌嫩欲滴。
淺玉在最前方引路,一路將她引向東廂。她來之前大約是遞了信箋的,趙昀騫早在門口等著,見她到來,微微一笑,走上前迎接。我心中頓時有些不爽,同是姑娘,為何他對她和對我的態度,可以相差如此多?太不公平了。
此時王爺夫人帶著一群丫鬟從後院出來。淺玉的臉迅速變了顏色,立刻上前給她請安。趙昀騫不情不願地叫了一句“娘”。王爺夫人看都沒看他一眼,目光隻放在蘇瑾嫣身上。
我摸摸下巴,覺得這情景有些古怪。
王爺夫人笑得端莊有禮:“早就聽聞望月樓有藝妓名蘇瑾嫣,模樣顛倒眾生,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藝妓”二字放在耳中有些刺耳。王爺夫人沒等他們回話,看向趙昀騫,語氣慈祥:“騫兒,你平日多數流連煙花之地,我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總將藝妓帶回家中,還是有些不妥。”
左邊是親生娘親,右邊是紅顏知己,趙昀騫的處境倒是尷尬。他垂眸站在一邊,表情風平浪靜,眸中暗潮洶湧。
王爺夫人又道:“王爺最近要回府。蘇瑾嫣終歸是個低賤的藝妓,在王府中太過招搖也不好。世上攀龍附鳳的人有太多,王府出過一樁醜事,不能再有第二樁。”
趙昀騫猛然抬頭,臉上滿是怒氣。他雖有些傲慢,遇事卻一向極鎮靜,如此憤怒的模樣我倒是第一次見。旁邊的蘇瑾嫣一向柔弱,此刻也有些反常,突然前踏一步,認真道:“瑾嫣出身卑微,自然無話可說。但有些事已經過去,請夫人不要一而再地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