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章

我走過去,他一眼看到我懷中睡得正香的踏雪,皺眉道:“怎地要你抱它回來?”

踏雪近來的夥食不錯,一身黑毛油光亮滑,儼然一隻帥氣的雄貓。我伸手摸一摸它的腦袋:“近日它跟著我擺攤,一直睡得不太足。進村的時候它說累了,我便讓它現真身,將它抱了回來。”

它睡得不太安穩,被我的聲音驚擾,耳尖抖一抖,蜷縮著將腦袋埋得深一些,還細微地蹭了一蹭。我忍不住彎起唇角,將它抱進屋子,放在墨遲的軟榻上,用被子裹好,才走出來。

墨遲站在樹下,靜靜地瞧著我。我掩上門,走到他身邊,笑道:“你平日有話不吐不快,今日怎麽這麽酸。有事不妨直說。”

依照他的性格,被我這樣嘲笑,必定毫不猶豫地反擊。他淡然地瞧著我,臉上沒有半絲笑意:“無傾的事,你打算如何?”

突然這麽認真我有些不習慣,愣了一愣才明白他的意思:“什麽如何……司命仙君既然交得我此任務,我自然要認真完成。”

他緩緩瞧我一眼:“你真的,隻將此當成任務?”

我晃晃手打哈哈道:“那是自然。”

他依舊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若無其事地看著他。任務自然是任務,我不過借著任務,順便還個人情罷了。

墨遲一動不動地瞧了我許久,才歎氣道:“是便最好。我怕你一頭栽進去,戀上那無傾,有你好受的。”邊道邊看向天際,搖扇道,“所謂多情自古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我不願見你踏上那條不歸路。”

他吟完那句酸溜溜的詩,回頭用酸溜溜的眼神瞅著我,渾身上下似被醋泡過。我抽一口涼氣,猛然向後退一步,痛心疾首地扶著額頭,故作悲愴道:“紅塵於我盡是浮雲,此生……唉,怕是不會再戀上誰了。”說著還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我又何嚐不想過點平凡日子,嫁夫生子?”

墨遲顯然沒能經受住這個驚嚇,退了一退定在三步之外瞧著我。我抬起幽怨的雙眼:“怎麽了?”

他捂住胸口道:“你別這樣,我看著……牙疼。”

我這才撲哧一笑:“你知道會牙疼,就少點感懷身世,忒矯情。”

墨遲不語,慢悠悠地搖著折扇。我湊近一些,邪惡道:“還是說……你也有一段悲痛的感情史?”

他偏頭斜我一眼,一扇子敲過來:“仙者不得有情。就算能有,你以為我是你?為了那傻X莊元,弄得自己這麽淒怨。”

我吃痛地捂著腦袋,聽了這句話愣一愣:“你怎麽知道莊元的事?”

他輕輕打個嗬欠:“沒事,你當我沒說。”

我突然想找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調侃之後又該商量正經事。我將王府的狀況和發生過的怪事大約地說了一說,順便告訴他,我準備和踏雪一起搬入王府,以便繼續保護趙昀騫。

墨遲微微一愣:“你和踏雪?那我呢?”

我道:“你不是要查狐妖麽,進了王府肯定出入不方便。本姑娘將偌昔閣借給你住著就是。”

他立刻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行。王府現在如此複雜,你們進去,隻有被殺的份。帶上我,我去幫你們。”

誠然我也很想讓他跟著我們一起去,畢竟多一個神仙,勝算總比一人一妖要大。可是王爺夫人原本請的隻是我一人,帶上踏雪,尚可以瞎掰說他是我的弟弟,需要我的照顧。而墨遲,我實在編不出借口,他的年紀可一點都不小。

他不死心道:“我可以變成少年模樣。”

我道:“我哪來這麽多的弟弟。”

他繼續道:“我可以裝成你的夫君。”

我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墨遲星君,這個玩不得。”

他意欲再說些什麽,我及時開口道:“墨遲,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是這件事,有我和踏雪就夠了,你就留在偌昔閣吧。”

他慢慢垂下腦袋,似乎十分傷心。我瞧著他的模樣,隱隱有些感動。他雖自大,心腸卻極好,細微的事總記在心上。我伸手過去,打算拍拍他的肩膀寬慰他兩句,他突然抬頭正色道:“附近有地方請廚娘麽?”

我愣愣地瞧著他,沒反應過來。他托著下巴作思考狀:“你們若是走了,偌昔閣沒有人煮飯給我吃……這問題十分嚴重。”

我猛然收回手,為自己片刻前的心軟感到十分後悔。

次日一大早,我與踏雪拎著包袱出門,墨遲起身送我們,囑咐了許久,羅裏羅嗦,堪比“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的那位孟母。踏雪難得沒有與他杠:“得了吧,破神仙,你留在這裏好好看家,小爺比你靠譜多了,梓笙不會有事的。”

墨遲幹脆利落地忽略了它,對我道:“梓笙,謹記護好自己。無傾那邊,盡力即可。”

我點點頭:“那我走了。”

他又長歎一口氣,頂著一副傷情的模樣瞧著我,似乎還有話要說,憋了許久,憋出一句:“聽我一言,保護之時……勿要與他太過接近。”

這句話讓我很是在意,想問清楚,他卻轉身回了屋。趙昀騫是冥君轉世,為何墨遲會叫我提防他?踏雪見我糾結,慢悠悠道:“他大概是怕你觸到狐妖的逆鱗。”

原來當日在榮福客棧遇到的第二道妖氣,是千年狐妖所發出。匆匆出現又匆匆消散,是在警告踏雪不許碰趙昀騫。墨遲大概是怕那狐妖將我當成敵人,所以才叫我小心。

我心中甚是疑惑,敢情那狐妖是打算獨吞,所以才不許別的鬼怪碰趙昀騫,這幾天保護他,是為了將他養得再肥一些?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倘若那狐妖真的在趙昀騫身邊,墨遲為何不抓它回去複命,還每日出去找尋狐妖。踏雪聽了我的話,聳一聳肩道:“所以小爺才一直才看那破神仙不爽,總覺得他待在你身邊有什麽陰謀。妖氣的事,小爺第一天就對他說了,他卻每日樂此不疲地早出晚歸,說是找狐妖,實際打的什麽主意,誰也不知道。”

這樣一說我有些忐忑。直覺告訴我,墨遲不是這樣有心機的人,但他這樣做,我又實在想不出什麽原因。

倘若那狐妖真是護趙昀騫的,我倒輕鬆一些。萬一不是,趙昀騫的處境一樣十分堪憂。

所以現下是怎麽想都不對,我默默歎一口氣,和踏雪一起向靖南王府走去。

還有幾日便是月圓。大批鬼怪聚在長安,光明正大在街上走來走去。色鬼斜趴在地上偷看姑娘的裙底,餓鬼瞧著街邊的包子攤留口水,蛇精扭著婀娜的身軀左搖右擺,蜈蚣精眯著眼睛陰險地瞧著行人。整個長安上空籠罩著一層厚實的黑雲,凡人肉眼隻以為那是積雨雲,夾著油紙傘在街上行色匆匆。

按這個勢頭下去,十五那天,長安就該變成鬼市了。我長歎一口氣,甚是憂心。

榮福客棧門口站著兩個人,一黑一粉紅,我一眼瞧見,頭更疼了。趙昀騫啊趙昀騫,這樣的非常時期你還敢出來亂晃,是在考驗鬼怪們的忍耐力麽?

他們二人神色疲憊,衣擺上有許多皺褶,不禁讓人遐想。對話低低飄來:“世子昨日款待,瑾嫣非常感激。”

“你我之間無需客氣。下回那江南師傅再來府上,我再約你入府嚐一嚐點心。”

語氣與態度溫柔細致,對比與我談話時,判若兩人。

旁邊走來一個小丫頭,撐著一把淺粉色的傘,來接蘇瑾嫣。蘇瑾嫣將琵琶給那丫鬟抱著,接過傘盈盈回眸,微笑如清晨沾了露水的丁香:“那瑾嫣先回望月樓了,一夜未歸,怕黃媽媽擔心。”

他微微頷首:“好,月圓之夜再見。”

她才和那丫鬟一起悠悠然離去。

踏雪站在我身邊,壓低聲音道:“梓笙你學學人家吧,這才叫女子!”

說得像我徹頭徹尾不是個母的似的。我狠狠瞪它一眼,忽略之。

趙昀騫整整衣袖要往前走。我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句“世子”,他回頭,頗驚訝地瞧著我:“梓笙?你怎地會在此處?”

果然是有美人在側,沒看見我就算了,連腦子也不太靈活。我笑嘻嘻道:“世子,這可是大街,我出現在此處,沒什麽好驚奇的不是?”說著瞧向前方蘇瑾嫣的娉婷背影,“世子與瑾嫣姑娘的關係不錯。漫漫長夜將將過去,又有月圓之約。”

趙昀騫斜我一眼:“你勿要想太多。瑾嫣雖是望月樓的姑娘,但一直潔身自好,賣藝不賣身。我與她隻是知己,並無其他關係。”

一口一個瑾嫣實在親昵過人,句句都在袒護她的清白。不過,算不算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嘿嘿一笑:“世子你想得也不少。我隻是見她抱著琵琶,覺得你們真真是好知己,怎麽聊都不厭。”

蘇瑾嫣淡粉色的身影向街尾飄去,在一群市井百姓中,如同謫世仙子。趙昀騫的目光跟著她,直到她消失在轉角。我瞧著他的模樣,假裝隨意道:“瑾嫣姑娘一看就不是庸脂俗粉,世子一定很中意她。”

他頗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本世子一向隻愛貌美如花的姑娘。”

我沒聽出端倪,搓搓下巴道:“那世子為何不幫她贖身?”

他微微一愣,臉皮一動不動:“你問得太多了。”

最近仗著自己和他有些熟絡,說話總是不小心失了分寸。瞧他這副模樣,大概是被我戳了痛處。我聳聳肩:“世子你可以當我沒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