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章

尚水縣

“結果你猜怎麽著?他們居然是騙我回去成親的喂,真的很過分吧?”白依依緊挨著丁千樂坐著,拉著她的手,撅著嘴絮絮叨叨地抱怨。

“……”丁千樂默默地看著自己被緊緊握著的雙手,沒有回答她,因為她知道白依依根本隻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而已,問句也隻是一個設問的形式,完全輪不到她來回答。

不要問丁千樂為什麽如此肯定,因為……她已經這樣講了一路了……

“反正這回我是鐵了心不回去了。”果然,不待丁千樂開口,她便斬釘截鐵地自己下了決斷。

丁千樂在心底長長地歎了口氣,看了一眼仍舊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家主,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讓白依依搭上他們的馬車。

是因為不知道這位姑娘是白洛的妹妹嗎?

不……他一定知道。

不知道為什麽,丁千樂如此的肯定,就是因為家主知道白依依是白洛的妹妹,他才會讓她搭他們的馬車的。

可是他到底打算做什麽呢?

白依依已經喋喋不休地跟她講了一路了,原來她竟是離家出走的,她說她自小便對巫術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隻是父親和哥哥一直都不讚同她修習巫術,於是十歲那年她自行拜了師父跟著師父走了,直到上一回因為父親生日才回的涼丹城,結果沒想到一進涼丹城便被抓進了刑部大牢。

好不容易出了獄吧,進了自家門又被父親和哥哥派人看管了起來,還給她說了一門親事,她拒不同意,大吵大鬧未果,最後終於還是尋了個機會再一次逃了出來……

“我到今天都沒有想明白為什麽會一進涼丹城就被捉了起來,不過既然我這麽無辜都被捉了,你肯定也是無辜的。”白依依忽然提到了在刑部大牢的事情,推己及人,肯定了丁千樂的無辜之後又道,“隻是當時那個黑麵神夜桑也在,我不方便說什麽,不過那天回家之後我就跟我哥說了你的事情,他有沒有回刑部大牢去救你?你是因為我哥才被放出來的嗎?”

丁千樂愣了一下,看著白依依清澈見底的眼睛,忍不住嘴角抽搐連連,雖然感念白依依的好心,可是她那位哥哥……不害她已經很好了,怎麽還可能奢望他來救她……

雖然在心中這樣默默腹誹著,但對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她卻怎麽也說不出詆毀白洛的話來,輕咳一聲,她避開了白依依的視線,低頭摸了摸懷裏無精打采的小白兔。

“啊,對了,樂樂,你為什麽會和赫連家主在一起啊?”丁千樂的沉默完全沒有打消白依依聊天的熱情,她很快又想到了一個新話題。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隨即傳來赫連雲沒什麽誠意的道歉聲,“啊,抱歉抱歉,路有點不平坦。”

這顛簸來得如此之巧,白依依疑心他是故意的,鼓了鼓腮幫子,到底沒有再說什麽,連先前的問題也咽了下去,可以心裏的疑惑卻是越來越大了。

莫非……她問了什麽不該問的問題?

大約是話說得有些累了,又大約是怕赫連雲再往不平坦的路上走,接下來白依依變得安靜很多,丁千樂好不容易得了清靜,便也學著赫連珈月的樣子,閉目小憩。

白依依坐在馬車裏有些無聊,一時看看丁千樂,一時看看赫連珈月,不住地猜測他們之間的關係,一時又看看趴在丁千樂懷裏的小白兔,磨著牙試圖揪它的耳朵來報複它之前的暗算,奈何這妖畜乖覺的很,蜷著小小的身子整個縮在丁千樂懷裏,根本尋不出一點破綻來捉它。

天黑之前,他們趕到了下一個小鎮,正好在鎮上投宿。

這是在史川界境內的最後一個小鎮,相比孔雀鎮,這個小鎮顯得十分的安靜,才剛剛入夜而已,街上就幾乎已經沒有行人了,隻有安靜的小巷深處偶爾傳出幾聲狗吠,那深遠的聲音更襯托得這小鎮的夜晚無比的寧靜。

赫連雲駕著馬車在街上轉悠了一圈,尋了一間看起來氣派些的客棧停了下來。

在馬車上坐了一天,早已經累得腰酸背痛的白依依趕緊拉著丁千樂下了馬車,直奔客棧,要了三間上房,也是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赫連雲安置好了馬車,隨著赫連珈月踏進客棧的時候,白依依已經訂好房間,連房錢都付好了。有人搶著付賬,赫連雲自然是求之不得,隻是看著白依依拉著丁千樂一副理所當然要與她同住一間房的樣子,就不由得暗笑於心,抱著手臂在一旁等著看好戲。

“我訂好房間了,你和赫連家主一人一間房,我和樂樂一間房。”果然,白依依指了指赫連雲,將門牌一一分到他們的手裏,並且自覺這樣的分配是十分合理的,兩個大男人身量高大,住一間屋子有點說不過去,擠在一張床上也不舒服,可是她和樂樂兩個女孩子就不一樣了,可以躺著聊聊心事,多好啊。

自小隻有哥哥沒有妹妹的白依依扭頭看了丁千樂一眼,怎麽看怎麽覺得她順眼、可愛。

赫連雲聳了聳肩接過門牌,表示沒有異議。赫連珈月卻沒有接門牌,甚至連瞅都沒有瞅白依依一眼,隻是麵色淡淡地拉過丁千樂,直接上樓。

“誒誒,等一下,門牌還……”白依依不明所以地追上樓,呆呆地看著赫連珈月拉著丁千樂走進房間,然後當著他們的麵“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真是明目張膽。

白依依石化了。

這這這……這也太……

一旁的赫連雲看夠了好戲,也伸了個懶腰走進了房間,隻留白依依一個人像隻呆頭鵝似地站在原地,一臉被雷劈過的表情。

在涼丹城的時候也沒有聽說赫連家主娶妻啊,難道說……樂樂竟然是赫連家主的妾?可是她看起來不像是願意給人家當妾的女孩子啊。

還是說樂樂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莫非她是被強迫的?!

白依依想來想去,好像也隻有這個可能性最合理了,在一番腦補之後,當下就義憤填膺了起來,早就聽聞赫連珈月這個人名聲欠佳,外麵盛傳他欺君瞞上又殘忍無道,想不到如今竟然毫無下限到連強搶民女這樣的事情都幹得出來,簡直是無恥至極了!虧她聽聞那隻兔妖被收服的時候,還小小地崇拜了他一把。

憤怒地在門口站了許久,白依依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實力,又想了想赫連珈月的身手,最後無奈地認清了現實,看來強攻救人是行不通的了,還是徐徐圖之吧,小不忍則亂大謀,反正一路跟著他們,總有機會將樂樂救出火坑的。

做出這個決定之後,白依依咬咬牙,忍辱負重地轉身回了房間。

這一夜,白依依憂心丁千樂受苦,尤其是在腦補了她被赫連珈月狠狠折磨然後又OOXX的場景之後,不由得更加憂心如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隔壁的赫連雲也沒有放心大膽地睡覺,因為接連兩個晚上都不是十分的太平,更何況如今還有一個來意不明的白依依在,這是他們進入尚水縣之前經過的最後一個小鎮了,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這兩人各懷心思,生生地熬了一夜,赫連珈月和丁千樂卻是沒什麽心思,相互依偎著睡了個好覺。

結果赫連雲擔心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這一夜就這樣平平安安地度過了,也沒有再出什麽妖蛾子。

因為要趕路的關係,第二天一大早,丁千樂便起身了,服侍赫連珈月起床之後,兩人下樓準備用早膳,結果一到樓下就發現赫連雲和白依依早已經起身了,正麵對麵坐著,桌上空空如也的也沒有點餐,而且不知道那兩人在發什麽愣,竟然連她和家主下樓都沒有發現。

丁千樂隻得拉住一個夥計要了一屜包子幾碟小菜,外加四份白粥,然後在赫連珈月身旁坐了下來,抬頭看向那兩人時,不禁嚇了一跳,這兩人竟然十分默契地都黑著眼圈,蔫頭蔫腦一副沒有睡好的德性。

莫非昨夜……他們兩個……

唔……

丁千樂忍不住開始浮想聯翩。

大約是丁千樂的眼神太過直白太過熱烈,赫連雲猛地打了個寒顫,然後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仿佛才發現他們似的,笑著打哈哈,“家主,千樂姑娘,早啊。”

“早啊。”丁千樂嘿嘿地笑,十分猥瑣的樣子,看得赫連雲出了一頭的冷汗。

正嘿嘿笑著,丁千樂扭頭對上了白依依的視線,然後嚇了一跳,因為白依依正怔怔地看著她,那眼神怎麽看怎麽別扭,而且眼睛裏竟然還誇張地泛著晶瑩的水光。

“……依依?”丁千樂放輕了聲音喚她,心裏忍不住揣測她是不是給赫連雲欺負了。

聽到丁千樂喚自己,白依依立刻腦補出她可憐兮兮地想要求救卻又礙於赫連珈月和其走狗在一旁不敢明說的模樣,於是一臉糾結地點點頭,輕輕拍了拍了她的手,一副你的心事我都懂的模樣。

丁千樂見她這樣,立刻順著自己的思路得出了一個答案,不由得有些吃驚地掩住了口,她竟然在點頭……

原來昨天夜裏,她真的被赫連雲吃幹抹淨了?!

想到這裏,她又看了低頭喝粥的赫連雲一眼,這家夥行動真夠迅猛的啊,不過膽子也挺肥的,竟然連白洛的妹妹都敢下手,要是被白洛那個家夥知道了,定然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吧。

明明腦補的都不是同一件事,但這兩個家夥竟然默契地各自找到了想要的答案,於是詭異地達成了共識,一個打定主意要救受害少女出火坑,一個想著赫連雲既然已經將人家黃花大閨女吃幹抹淨,那理當負責才是。

因為客人不多的關係,夥計上菜很快,熱騰騰的白粥和包子很快就擺在了桌上。

丁千樂習慣性地替赫連珈月擺上了碗碟,替他夾了一個素包子放入碟中,又給他布了幾樣小菜之後,自己才動筷子。

這一切落入白依依眼中,完全變成了小心翼翼的討好,看她像個婢女一樣戰戰兢兢地伺候著赫連珈月,而赫連珈月竟然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白依依在憤慨之餘越發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也更加堅定了要將丁千樂救出火坑的信念和決心。

正低頭喝粥的丁千樂感覺到了白依依火辣辣的視線,不由得抬頭去看,在看清了白依依一副正義使者的表情之後,一下子理解不能,結果被口中的粥嗆住了,咳得天翻地覆。

赫連珈月還沒有伸手,白依依已經搶先上前替她拍背,一邊輕撫她的背一邊在她耳旁輕聲說了一句,“別怕,我會救你的。”

丁千樂聞言,嗆得更厲害了。

這姑娘到底在想什麽啊……為什麽好像有種腦回路不在一個次元的錯覺呢……

還好白依依傳過話之後再沒有什麽奇怪的行動,於是用過早膳之後,一行人繼續趕路前往尚水縣。

就如赫連雲所預料的,在第二日天黑之前,他們真的剛好趕到了尚水縣。

尚水縣的情形似乎比想象中更加的糟糕,還未入夜,家家戶戶都已經門窗緊鎖,各家門窗上還貼著層層疊疊的驅妖符咒,看起來陰風陣陣、鬼氣森森,怪瘮人的。

白依依隻一眼便看出了這些驅妖符咒是出自赫連家,看來外頭傳言說赫連家已經有先頭部隊在這裏全軍覆沒也不是空穴來風啊,如此說來,赫連家果然敗落了,當年的第一巫術世家竟然淪落到要靠病弱的家主親自出馬除妖的地步了呢。

白依依都能發現的事情當然逃不過赫連珈月和赫連雲的眼睛,他們一眼便認出了這些驅妖符咒是出自赫連元都的手。隻是赫連珈月不開口,赫連雲當然不會貿貿然開口,更何況馬車裏還有白依依那個外人在,於是尋了個比較安全的話題,“家主,今晚我們在哪裏投宿?”

若是要了解尚水縣妖物肆虐的情況,肯定要找當地官府,隻是不知道家主做的是什麽打算,是先找個客棧住下呢,還是直接去縣衙。

“找個客棧先住下吧。”赫連珈月淡淡地道。

赫連雲應了一聲,正打算沿街找找看有沒有好一些的客棧,就聽到馬車裏又傳出了赫連珈月的聲音。

“去奔月樓。”看了無精打采地趴在丁千樂懷裏的小白兔一眼,赫連珈月道。

在他說出“奔月樓”這三個字的時候,小白兔明顯抖了一下,然後戰戰兢兢地抬頭看向赫連珈月,赫連珈月則是衝著它微微笑了一下。

可憐的小白兔被他這一笑嚇得炸了毛。

乍聽到“奔月樓”這個名字,赫連雲也是微微一愣,明明是在孔雀鎮的酒樓,怎麽會出現在尚水縣?可是隻一瞬間,他便想通了,駕著馬車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轉悠了一圈,果然給他找著了一家掛著“奔月樓”牌匾的客棧。

在奔月樓前停下了馬車,看著那塊與孔雀鎮上的奔月樓如出一轍的牌匾,赫連雲再一次默默在心底感歎赫連珈月心思之縝密,並且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率先向他表明忠心的行為是無比正確的。

丁千樂跳下馬車的時候,也發現了那塊牌匾,隻是這奔月樓的規格似乎要比孔雀鎮上的小上許多,裝修風格也相對低調,在周圍林立的商鋪之中,很容易被忽視。

是連鎖店麽?

這個時空也時興連鎖店?

和其他商鋪一樣,這奔月樓也門窗緊閉,毫無特別之處,外頭的屋簷上窗戶上也都貼著驅妖的符咒,隻是赫連珈月看到那些符咒的時候,笑得有些耐人尋味。

赫連雲已經得了令,上前去敲門。

敲了半天,也不見有人應,於是他改敲為拍,直拍得那薄薄的門板咣咣作響,一邊拍門一邊還大聲嚷嚷,“開門,開門!有人沒有?我們要投宿!”

“……小店已經客滿了。”許久之後,門裏才傳出一個弱弱的聲音。

赫連雲聞言,看了赫連珈月一眼,見他沒有表示,於是便扭頭繼續充當惡人大力拍門,一邊拍一邊繼續惡聲惡氣地嚷嚷,“開門!開門!”

在赫連雲的大力拍打之下,薄薄的門板眼見著就要支撐不住了,在門板就要宣告壽終正寢之前,門裏終於響起一個微帶著哭腔的聲音,“客官莫敲,莫敲,小人這就開門,這就開門……”

赫連雲停了手。

一陣蟋蟋洬洬之後,門終於開了。

站在門後的,是一個弱弱瘦瘦的男孩子,看起來比赫連雲還要小,模樣倒十分幹淨漂亮,隻是看起來病怏怏的,仿佛常年纏綿病榻似的,樣子竟然比赫連珈月還要憔悴。

此時,他似乎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一雙眼睛濕漉漉地看著門外幾個不速之客,小小的身板還在微微地顫抖。

“小弟莫怕,我們不是壞人,隻是初來尚水縣,想在此投宿一晚而已。”白依依見到那小模樣,立刻起了憐弱之心,當下放軟了聲音安慰道。

那男孩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地擠出了一個笑容來,“即是如此,諸位快進請吧,是小人怠慢了,隻因為最近尚水縣妖物猖獗,所以小人不得已才謹慎了些。”

白依依點點頭,掏出了一錠銀子來,“給我們準備四間上房,再準備一桌酒菜來。”

那男孩趕緊點點頭,接了那銀子,便將他們引上了樓。

客棧的樓梯十分的老舊,也不知多久沒有翻新了,隨著眾人的腳步吱嘎作響,仿佛不堪重負似的。

“不是說客滿了麽?”走著走著,赫連雲突然問。

那男孩微微紅了臉,有些靦腆的樣子,“哪裏會客滿,其實這些日子因為妖物肆虐的關係,店裏根本沒有生意,隻是因為入了夜,小人不敢貿然開門,所以才……”

“小弟不用擔心,我們就是為此而來,定然會解決掉那些作亂的妖物,不會讓你們再日日擔驚受怕的。”白依依仿佛是不滿赫連雲的咄咄相逼,接口安慰道。

“莫非你們是……”聽到這話,那男孩眼睛一亮,口氣立刻帶了些崇拜的意味。

“沒錯,我們是除妖師。”白依依感覺那眼神十分的受用,當下拍著胸脯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太好了!”那男孩有些雀躍起來,他立刻掏出了剛剛白依依給的那錠銀子,作勢要還給她,“既然諸位大人是為了尚水縣而來,那就住在小店吧,小人一定盡心服侍,房錢就免了。”

“不用了,該付的銀子不會少你一毫的,更何況如今你店裏生意冷清,也需要些銀子來維持生計。”白依依推開他的手,相當善解人意地道。

“這位姐姐真是好人……”那男孩當下感動得熱淚盈眶。

這場麵讓赫連雲看得有些膩味,打了個哈欠率先進房休息。

赫連珈月也拉著丁千樂進了房間。

等白依依察覺到的時候,隻剩下她一個人在和那個小男孩講話了,她咬牙瞪著赫連珈月和丁千樂的那間房的房門,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真是無恥至極,明明她都訂了四間房,那個家夥居然還是如此的不識趣,硬要拉著丁千樂和他住一間房!簡直可惡!

那男孩見她情緒不對,當下也不敢多言,乖覺地將銀子放入懷中,下樓去準備酒菜。

不得不說,他們的運氣真是相當的不錯,因為他們剛剛住下,外麵就開始下起雨來,起先還是淅淅瀝瀝的,不一會兒竟然就變成瓢潑大雨了,還夾雜著電閃雷鳴,這樣的天氣若在外麵趕路也真是夠嗆的了。

糟糕的緣分

約摸半個時辰之後,一桌酒菜便備齊了,奈何此時赫連雲早已經在房中睡得酣聲震天,赫連珈月則說一路坐車疲憊沒有胃口,丁千樂又要留在房中陪他,於是最後坐在樓下用膳的竟然隻有白依依一人而已。

白依依一個人坐在樓下對著一桌子酒菜,泄憤一樣的大吃大喝,一邊鼓著腮幫子大嚼一邊還惡狠狠地瞪著樓上赫連珈月的那間房。

那男孩倒是伶俐得很,見此情形,不待旁人吩咐,便另準備了一些酒菜送入了他們房中。

丁千樂接了食盒,關上房門,轉身將食盒裏的酒菜擺在了桌上,鑒於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拿銀針一樣樣試過之後,才開始給赫連珈月布菜。

被遺忘在一旁的小白兔看了看專心布菜的丁千樂,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似乎真的十分疲憊的赫連珈月,見沒有人注意它,便小步小步地挪動著肥嘟嘟的身子往門口蹭。

一路提心吊膽地摸到了門邊,正在它毛茸茸的小爪子碰到門縫,心中暗喜之時,隻聽“唰”地一聲響,有什麽暗器朝著它的麵門直飛了過來,小白兔嚇得頭皮都炸了,一下子縮回了爪子,小小的身子貼著門瑟瑟發抖。

等它回過神來,便見一枝竹筷正顫巍巍地插在它的腦袋之上,兩個長長的耳朵之間。

若是再往下一分,那竹筷就不是插在門上,而是直接插在它的腦袋上了,想到這裏,小白兔又開始像篩糠一樣抖了起來。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它再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小心翼翼地看了赫連珈月一眼。

這一眼,看得它頭皮又是一陣發麻。

赫連珈月正側身躺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它。

偏這時,屋子外頭十分應景地打了個響雷,還夾雜著一道亮閃閃的閃電,小白兔受不了這刺激,兩眼一翻,僵著身子暈了過去。

丁千樂倒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小動作,隻是在布完菜之後,發現筷子少了一隻,四下找了一圈,最後在門上發現了那隻筷子……還有僵著身子暈倒在地的小白兔。

“哎呀,真調皮,筷子怎麽能隨便拿來玩。”丁千樂一手拔了筷子一手撈起僵直著身子的小白兔,轉身端了盤子走到床邊,“家主,吃點東西吧。”

赫連珈月搖搖頭,表示沒有胃口。

“沒有胃口也要吃些東西墊一墊,不然小心半夜胃疼。”丁千樂笑容可掬地勸哄著,舀了一匙雞湯送到他唇邊,“喝點雞湯吧,我已經把浮油都撇了哦。”

看到那樣的笑容,赫連珈月知道若是再不識相便要有麵對河東獅吼的心理準備,於是趕緊見好就收,啟唇乖乖地就著她的手喝雞湯。

雖然雞湯已經撇去了浮油,可是入口還是相當的油膩,看到赫連珈月微微皺了皺眉,丁千樂知道他習慣食素,這雞湯肯定不合他的胃口,可是出門在外,一時也沒有辦法,隻能耐著性子一匙一匙慢慢地往他嘴裏喂。

一碗雞湯剛喝了一半,樓下便又響起了敲門聲。

這客棧的隔音效果相當之差,那敲門聲連樓上屋子裏都聽得一清二楚,丁千樂有些好奇,明明那夥計說生意冷清無人投宿,怎麽在他們之後這麽快又來了一撥人?

而且聽動靜,來的人還不少。

或許是因為有白依依在樓下坐鎮,又或許是知道碰上強硬如赫連雲那樣的家夥不開門也終究躲不過,那個膽小的夥計這回倒沒有再堅持,很快便開了門,將要投宿的人引了進來。

丁千樂好奇地打開門探頭看了一眼,便見來人有十幾二十人之多,個個都頭戴鬥笠,身著蓑衣,身上濕漉漉的,顯然是正趕上這場大雨了。沒有再細看,丁千樂縮回身子關上房門,回頭便見赫連珈月已經將剩下的半碗雞湯全喂了小白兔,手腳端的是幹淨利落。

見丁千樂看過來,赫連珈月十分淡定地放下空空如也的湯碗,又躺回了床上,隻可憐那小白兔被半碗雞湯噎得直翻白眼。

抱起噎得直打嗝小白兔順毛安撫了一陣,丁千樂感覺有點頭疼,這位家主大人一旦任性起來真是任誰都自愧不如。

因昨天夜裏赫連珈月沒有好好吃東西,第二天一大早,丁千樂早早地便起了床,打算借客棧的廚房和食材,給他煲點素菜粥養養胃。出門在外這麽些天,眼見著她好不容易給他養起來的肉一點一點往下掉,她當真是肉疼得緊。

跟正在廚房裏忙著做早飯的廚子說了一聲,那廚子收了她的銀錢,十分爽快地答應了。丁千樂便跟廚子買了些米,淘洗幹淨之後略略泡了一陣,加了清水放在爐子上煮著。

客棧的後院種了一小片青菜,丁千樂得了允許,拔了兩顆進廚房,摘了葉子一片一片衝洗幹淨,又細細地切成末,一切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爐子上的粥已經在咕嘟咕嘟冒泡了,她彎腰撥了撥爐火,將火弄小了些。

正忙著添柴火蒸包子的廚子見她煮個粥都這樣的一絲不苟,不由得笑著道,“你家情郎倒是挑剔得很,不好伺候哇。”

丁千樂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見笑了,我家公子比較挑食。”

那廚子便笑著搖搖頭,轉身繼續去忙。

丁千樂瞧他忙得腳不沾的模樣,略略有些好奇,“這麽大一個客棧,怎麽就你一個廚子啊?”

“唉,別提了,其實早先還有兩個人的,隻是幾天前出去買菜的時候遇上了……”那廚子說到這裏,突然住了口,臉上的神色開始有些不自然,隱隱還帶了些恐懼。

“遇上什麽了?”丁千樂順著他的話問。

那廚子眼珠子四下瞟了瞟,頗有些神經質地壓低了聲音,仿佛怕虛空裏有什麽東西在偷聽他講話似的,又仿佛是怕驚動了什麽,“是妖怪,他們遇見了妖怪,再沒回來。”

丁千樂聞言,也是一驚,再想問他些什麽,門口卻是突然傳來一個略帶責備的聲音。

“炳叔,早膳準備得怎麽樣了啊 ,客官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是是是,掌櫃的,馬上就好。”被稱為炳叔的廚子忙哈著腰笑著答道,然後轉身去起熱騰騰的蒸籠。

丁千樂抬眼一看,便見昨天夜裏接待他們的那個男孩子正站在門口,不由得有些驚訝,原以為他隻是個夥計,原來竟是個掌櫃的?

“姑娘你怎麽在這裏?”那男孩看到丁千樂,也是一臉驚訝的樣子。

“我家公子比較挑食,所以借了廚房給他熬點素菜粥。”丁千樂說著,眼見著爐子上的粥燉得差不多了,將切細了的青菜末倒了進去,又略略調了一下味。

“原來如此。”那男孩笑得有幾分靦腆,“那姑娘你先忙著,我去前頭招呼客人。”說著,拱了拱手便走了。

丁千樂看著他走遠,才看向忙著起蒸籠的炳叔,有些八卦地道,“炳叔,那是你們掌櫃的啊,看起來好年輕哦。”

“是啊,他叫烏河,別看他年輕,這尚水縣有一半的商鋪都在他的名下呢。”炳叔隨口說著,便將準備好的早膳端出了廚房。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丁千樂感慨著,將已經熬透的粥盛入碗中,放進食盒裏,也走出了廚房。

上樓必須經過大堂,此時大堂裏已經坐滿了人,清一色的黑衣,丁千樂瞧著有些眼熟,直至她看到那個坐在角落裏的人時,她立刻明白為什麽覺得他們的衣服如此眼熟了……

他丫的那是黑衣衛的製服啊!

坐在角落裏那個戴著麵具的,不是黑衣衛指揮使夜桑又是誰?!

得出答案的丁千樂驚得差點將手中好不容易才熬好的粥打翻在地。

……可是他怎麽會在這裏?

最初條件反射一般的驚惶和恐懼過去之後,丁千樂開始糾結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去麵對他,她與他也算有過幾麵之緣了,隻是過程都不怎麽愉快罷了。

第一次見麵他想殺她,她逃了,還順手牽羊拿走了他的黃金麵具和寶劍;第二見麵在刑部大牢,她躲在一堆女囚裏,他沒發現她;第三見麵他把她捉到了公主別院,她報複性地吐了他一身……

真是孽緣啊……丁千樂唏噓不已。

如今再見,是視而不見直接跑路呢……還是上前打個招呼?畢竟她現在也不是逃犯了,她可是被白洛光明正大地從公主別院送進赫連府的。

想到這裏,丁千樂淡定了,這感覺就好像一個惶惶不安的犯人在看到警察叔叔時,突然又想起來自己已經服完刑出獄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輕鬆和驕傲。

其實在丁千樂一進大堂的時候,夜桑就已經發現她了,但他仍是定定地坐著,慢慢地喝著酒水,仿佛連一個眼神都吝於遞來。

雖然如此,丁千樂的一舉一動卻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她的神情看起來十分奇怪,先是傻愣愣地站在門口,隔半天不知道想起什麽竟是變成一副活見鬼的表情,隨即又是一臉便秘樣的糾結,最後竟然是揚起了一個誇張到抽筋的笑容……

沒有收到消息說她瘋了啊?

夜桑正默默地想著,便見丁千樂揚著那個誇張的笑容直直地走了過來,笑容可掬地衝著他揮了揮手,“早啊,指揮使大人。”

夜桑沒有搭理她,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丁千樂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提著食盒上樓了。

剛到二樓,便見白依依的房門開著一條細細的縫,而白依依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門縫後麵偷看,見到丁千樂,趕緊對著她招了招手,丁千樂不明所以地走了過去,剛到門邊,便被她一把拖了進去。

“怎麽了?”丁千樂趕緊穩住身子,生怕食盒裏的粥灑出來。

“噓!”白依依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側耳聽了聽,這才轉過身壓低了聲音道,“樓下那個是不是夜桑?”

丁千樂點頭,忽然有些明白她為什麽這麽鬼鬼祟祟的了,夜桑和她哥白洛也算是同僚,白依依是怕夜桑將她逮回去吧。

果然,白依依苦著一張臉道,“怎麽辦,昨天晚上我在樓下用膳的時候大概已經被他發現了,你說他會不會告訴我哥啊……”

見她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丁千樂倒有一點小小的羨慕,有個哥哥多好啊,撒嬌有人慣著,被欺負有人出頭,受了委屈可以找人哭訴,永遠都有人無條件地寵著。

沒什麽誠意地安慰了白依依幾句,丁千樂怕粥涼了,便提了食盒回自己房間。

房裏,赫連珈月已經起身了,正披散著一頭如緞的黑發坐在鏡子前麵施施然地等著她來伺候,丁千樂見狀,不由得在心底長長地歎了口氣,她丫的就是個伺候人的命啊……

默默地哀歎了一下自己的命運之後,丁千樂認命地上前伺候他洗漱。

“好香,是什麽?”美滋滋地享受著丁千樂的伺候,赫連珈月掃了一眼丁千樂放在一旁的食盒,好奇道。

“給你熬的粥。”丁千樂說著,替他將頭發挽好,便將食盒拿了過來,將還熱氣騰騰的素菜粥端了出來放在他麵前。

清香的味道撲鼻而來,赫連珈月十分受用地眯了眯眼睛,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隨即彎了眼睛,很快又伸手去舀第二匙。

見他有了胃口,丁千樂便也放下了心,在一旁坐下,隨手拿起食盒裏的包子來啃,一邊啃一邊故作神秘地道,“家主,你知道我在樓下碰著誰了麽?”

“黑衣衛。”赫連珈月毫無懸念地接話。

“誒?你已經知道了?”丁千樂有些驚訝,隨即又感覺有些無趣。

“嗯。”赫連珈月專心致誌地喝著粥,仿佛黑衣衛來到尚水縣這件事情他一點兒也不上心似的。

“你說怎麽會這麽巧啊,我們前腳剛到,他們後腳就來了。”丁千樂倒是有點擔心,“而且剛剛在廚房,我聽那廚子說這奔月樓曾有兩個廚子撞見了妖物,再沒回來呢,聽起來挺邪門的。”

“哦?”聽到這裏,赫連珈月仿佛有了些興趣,抬起頭來看向丁千樂,“那廚子還說什麽了麽?”

丁千樂搖搖頭,“我還沒有來得及細問呢,那掌櫃就來了……”說到這裏,她又來了興致,八卦兮兮地道,“誒,你知道不?原來昨天夜裏接待我們的那個夥計竟然是這奔月樓的掌櫃呢,別看他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聽廚子說這尚水縣裏有一半的商鋪都是他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吧……”

赫連珈月微笑,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仿佛事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沒有什麽事情可以讓他驚訝似的。

用過早膳,赫連珈月便打發赫連雲去了一趟縣衙,打算了解一下縣裏妖物傷人的具體情況,結果赫連雲很快就回來了,而且麵色不是很好的模樣。

“什麽情況?”丁千樂問。

赫連雲搖搖頭,“縣衙裏的衙役說他們縣太爺一大早就出了門,陪著涼丹城來的大人們去看妖物出沒過的現場了。”

“他們動作倒是快得很。”赫連珈月輕笑,一點也不惱的模樣。

“我們可是奉了聖旨來的,那些黑衣衛如此行事真是囂張,八成身後有那一位撐著吧。”赫連雲頗有些不滿的樣子,一想起縣衙那班有眼無珠的家夥就鬱悶。

“無妨,就讓他們先查吧。”赫連珈月笑得十分輕鬆的模樣,“這一路趕路大家都累了,我們正好先休整一番再說。”

赫連雲聽他說得這樣雲淡風輕,便料想這位家主大人肯定是心中早有計較的,當下也不多言,抱了抱拳便回房了。

接下來的幾天,赫連珈月當真半點動作都沒有,每日隻陪著丁千樂逛逛街,遊遊船,仿佛沒有皇命在身,而是出門踏青來了。家主大人如此有興致,丁千樂和赫連雲當然要奉陪到底了,再加上一個誓要將丁千樂救出火坑而跟他們寸步不離的白依依,一行四人幾乎將尚水縣玩了個遍。

尚水縣雖然是個小縣,且臨近漠水,幾乎與萬妖山遙遙相對,但這並不妨礙它成為一處旅遊勝地。而且人大多有獵奇的天性,所以雖然最近尚水縣有妖物出沒的傳聞雖然引發了一陣恐慌,但也刺激了一部分大膽之人的獵奇心理,因此這尚水縣雖然入了夜便是一片沉寂如無人的死城一般,可白天卻是相當的熱鬧,還有很多從各處慕名而來打算趁此機會一展身手揚名立萬的除妖師。

白依依一路拉著丁千樂玩得不亦樂乎,幾乎快要忘記自己要救人於水火的初衷了,購物是女人的天性,更何況白依依又屬於有錢的女人,於是她一路玩一路買,赫連雲身上手上很快便掛滿了各式物件。

因為丁千樂也湊在其中,他不好發飆,隻是臉色難看得緊。

丁千樂自然不知道赫連雲心中的小九九,見此情形,愈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推論,認為赫連雲果然是做了有愧於白依依的事,所以那麽囂張一個人才能如此千依百順忍氣吞聲吧。

白依依卻是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赫連雲臭掉的臉,轉眼又被地攤上的除妖麵具吸引了視線,拿起來看了看,覺得無趣又放下了,見旁邊有賣糖葫蘆的小販,順手又買了兩串糖葫蘆,一串自己咬著一串遞給丁千樂。

正咬著酸酸甜甜的糖葫蘆,抬頭便見前頭圍了一大群人,她趕緊拉著丁千樂擠上前去看熱鬧。

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定睛一看,白依依怒了,原來竟是幾個大男人在圍毆一個姑娘家,那姑娘被打得趴在地上,披頭散發的甚是可憐,奇怪的是,四周圍觀的人那麽多,竟沒有一個人上前幫著說上兩句話,都隻是漠然地圍觀著。

“喂!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幾個大男人欺負個姑娘家都不會害臊的嗎?!”白依依天性好抱打不平,見此情形立刻按捺不住跳了出來。

“小姑娘,我勸你別多管閑事。”見有人出言製止,其中一個身著白衣,看起來是領頭的男人停下手,上上下下將白依依打量了一番,搖了搖手中的折扇,自認風流瀟灑地笑道。

白衣,折扇,飄逸男子出場的必要裝備,可是集中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卻是說不出來的不和諧,丁千樂忍不住暗暗吐槽,這男人身量高大,麵容倒也算得上俊俏,隻是大概因為身形太過壯碩的關係,一襲白衣穿在身上沒有絲毫的飄逸感,反而顯得不倫不類,有種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的詭異違和感。

白依依一聽,立刻暴怒,“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威脅我?真是豈有此理,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那男子嘿嘿一笑,十分猥瑣的模樣,“王法那是用在人身上的,可不是用在妖物身上的。”

那表情看得丁千樂嘖嘖稱奇,能夠將一張俊俏的臉扭曲成那副猥瑣的模樣,也當真是了不起。

“妖物?”白依依聞言愣了一下,又低頭打量了一下被打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姑娘,那分明是個人,身上連半絲妖氣都沒有,“你說她是妖物,有何憑據?”

“笑話,我張天師說她是妖物,她就是個妖物,哪裏還要什麽憑據?”說這話的時候,這位張天師鼻孔朝天,甚是囂張。

白依依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下甩出袖中的黑絲便朝著那位“張天師”抽了過去,一邊抽口中還一邊嚷嚷,“哪裏來的小混蛋,敢在你姑奶奶麵前稱天師,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臭德性!”

這一抽,那位張天師立刻如滾地葫蘆一樣倒了下去,臉上結結實實地留了一道紅印子,看起來愈發的可笑了。

“看姑奶奶我不抽死你這招搖撞騙的家夥!”一擊得手,白依依半點要息事寧人的意思都沒有,隻管著將手中的黑絲一下又一下往那位張天師身上抽,抽得他在地上一邊滾來滾去一邊哇哇大叫。

幾下工夫,那張天師便已經如死狗一般癱在地上不動了。

見那張天師吃虧,剛剛凶神惡煞一般陪著他一起圍毆那姑娘的幾個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人群的夾縫中悄悄地溜走了。白依依哼了一聲,啐了如死狗一般的張天師一口,轉身去扶躺在地上的那姑娘,“姑娘,你沒事吧?”

那姑娘微微顫抖了一下,抬起頭來,便見她瑩白如玉的臉腫了半邊,青青紫紫的,看起來觸目驚心,十分可憐。白依依行俠仗義的心立刻被觸動了,當下又狠狠瞪了躺在一旁的張天師一眼,張天師甚是自覺地閉著眼睛裝死,一動不動。

見沒有熱鬧可看,人群漸漸地散了,赫連珈月和赫連雲這才得以走上前來。

那姑娘在白依依地攙扶下略略坐了起來,單薄的身子如風中飄搖的落葉一般楚楚可憐,她垂眸落淚,晶瑩的眼淚如珍珠一般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發生什麽事了?”赫連雲奇道。

這話他是問白依依的,他知道依丁千樂的性子不大可能在這樣的當口去管這遭閑事,但換作白依依的話,便什麽可能性都有了。

白依依沒有回答,倒是那姑娘開了口。

“多謝諸位的救命之恩。”她抬袖拭淚,“小女子柳秋月,本是周水縣人,因母親早逝,父親又娶了繼母,不得已來尚水縣投靠外祖母,誰料到才幾個月的光景,舅舅舅母便請了這張天師來,非說我是妖物,要將我……將我……”說到這裏,她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柳秋月這一番哭訴,直哭得白依依也跟著紅了眼眶,“簡直可惡,你莫怕,等我們將你送回你外祖家,給你舅舅舅母好好說說道理。”

柳秋月聞言,再度抬袖拭了拭淚,俯身給他們四人行了個大禮,泣道,“多謝諸位恩人……”

明明隻是白依依一人替她出頭,這柳姑娘倒眼利得很,竟將一行四人都認作了恩人,怕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赫連雲暗笑,側頭看了赫連珈月一眼,見他還是一副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樣子,便也摸了摸鼻子,受了這禮。

當下白依依便要替柳秋月姑娘去她外祖母家討個說法,赫連珈月竟難得也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沒有反對。赫連珈月不反對,赫連雲自然也不會有什麽意見,於是一行四人便跟了柳秋月往她外祖母家去。

因柳秋月身上有傷,白依依本想租輛馬車來載她,得知她外祖家並不遠之後,這才打消了念頭,隻扶著她慢慢地走。

臨行前,丁千樂又回頭瞧了一眼仍舊躺在地上裝死的張天師一眼,便見他正睜著一條眼縫悄悄打量他們,再看他鼻青臉腫的模樣,不由得暗笑,遇著白依依,也算他應有此劫。

那張天師見丁千樂打量他,似乎微微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了一抹異色,縮了縮腦袋閉眼繼續裝死。

渴血症

因為存著要替柳秋月討個公道的心思,白依依一路上將情況盡量都打聽清楚了,這才得知柳秋月外祖母家是靠開綢緞莊起家的,在這尚水縣也算是大戶人家,現在的當家人是柳秋月的大舅舅李誌。

正說著,便到了李府門前,果然如柳秋月所言,高門大院的看起來甚是氣派。

見柳秋月一臉的緊張,白依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了一番,便要上前敲門,剛走到門口,門卻自己打開了,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哈著腰,十分恭敬地領著幾個身著黑衣的男人走了出來。

黑衣衛?

那身熟悉的製服真是晃眼得很,讓人想忽視錯認都難,這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丁千樂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吐槽。

“秋月?”那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抬頭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柳秋月,一下子瞪圓了眼睛,一副活見了鬼的表情。

柳秋月垂下頭,低低地喊了一聲:“大舅舅。”

那中年男人回過神來,白胖的臉上略略有些不自然:“你還來幹什麽?”

柳秋月咬了咬唇,垂下頭沒有吱聲。

一旁的白依依細細一看,見夜桑並不在那幾個黑衣衛中,膽子立刻又肥了起來,當下怒道:“笑話,這是她外祖母家,為什麽不能回來?!”

那中年男人卻是連看都沒有看白依依一眼,隻轉而對那幾名黑衣衛拱手道,“幾位大人,這位便是我剛剛說的那個外甥女柳秋月,三個多月前,她自周水縣來投奔我,尚水縣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太平的,我花了大價錢請的除妖師說她是妖星降世……”

那幾名黑衣衛聞言,均扭頭看向柳秋月。

柳秋月一下子白了臉。

“胡說!”白依依見狀,一把將柳秋月拉到身後,“她身上根本半分妖氣也無,你請的那個除妖師分明就是個不學無術的騙子,你還拿他的話當真,簡直可笑至極!”

“這位姑娘休要被這不祥之物迷了眼睛,自她來後,尚水縣一直不太平可是鐵打的事實。”那中年男人哼了一聲,不緊不慢地道,“別的不說,光是我府中便有好幾個丫頭無緣無故地失了蹤。”

“不是我……”柳秋月聞言,慌忙抬起頭,雙眼迅速蒙上了一層淚光,盈盈欲泣。

白依依剛想替她分辨,話還沒有說出口,便聽到大門裏頭突然傳出來的一陣吵鬧聲,隨即一個聲嘶力竭的男聲傳了出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是她!你們休要再逼她!”

聽到那個聲音,那中年男子白胖的臉一下子黑了。

丁千樂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哦?這下似乎有好戲看了。

果然,不一會兒功夫,便見一個麵色蒼白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從大門裏頭跑了出來,那少年雖然看似孱弱,但此時卻跟瘋了一樣,幾個大男人都拉不住他,直讓他跌跌撞撞地衝將出來。

“一群廢物!”那中年男子見狀,黑著臉咬牙低斥,“還不趕緊給我將這丟人現眼的東西帶回去!”

“是,老爺。”隨著那少年一起跑出來的幾人忙不迭地應了,便要伸手去拉扯那少年。

那少年卻是一臉癡迷地看著柳秋月,眼中落下淚來,十分淒苦的樣子,一邊哭還一邊扭動著身子掙紮哀叫:“爹!你明明知道不是她!秋月是無辜的!她是無辜的!罪魁禍首是我!是我啊!”

此言一出,現場所有人都驚了,幾名黑衣衛臉上也嚴肅了起來。

“究竟怎麽回事?”其中一個似乎是領頭模樣的黑衣衛皺眉問道。

“幾位大人聽我說……”那少年見有人搭理他,趕緊抹了抹眼淚就要回稟。

那中年男人卻是突然上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力道很大,直抽得那少年半邊身子都歪向了一邊,要不是有人扶著,那少年八成就直接摔在地上了。

“還不給我將少爺給帶回去!”抽完一巴掌,那中年男人黑著臉大聲斥道。

“李誌,原先我倒不知道你竟這樣威風。”見此情形,剛剛開口的那個黑衣衛冷下臉來,道。

被稱為李誌的中年男人聞言,麵皮**了一下,趕緊扯出一臉的笑來,垂著頭連連作揖,“幾位大人見諒,我這兒子自小腦筋便不太清楚,他說的話作不得數的……”

“作不作得數,也得我們聽了再下判斷。”那黑衣衛哼了一聲,看向那被抽得半邊臉都腫了起來的少年,“你說。”

那少年聞言瑟縮了一下,似乎有些懼意,隨即又巴巴看了一眼柳秋月,在看到柳秋月眼中的淚意時微微一震,當即挺了挺瘦弱的胸脯道,“我才是吃人的妖怪,秋月是無辜的,府裏失蹤的丫環都是被我吸血吃掉的!”

如此勁爆的開場白,讓在場所有人的都驚呆了。

再看看他那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刮走的小身板和那一臉遮都遮不住的病容,怎麽都不像一個窮凶極惡又會吸血吃人的妖怪吧。

“各位大人明鑒,明鑒啊,小人隻有這麽一個兒子,是賤內十月懷胎所生,左鄰右舍都可以作證,怎麽可能是妖怪啊……”一旁的李誌聽了自家兒子的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邊哀嚎一邊不住地磕頭,“這不成器的孽障是被妖怪迷了眼,得了失心瘋,才會亂講話的,請各位大人明鑒啊……”

“爹!”那少年瞪大眼睛,尖聲叫道,“你不要再亂講了!這些事情跟秋月又有什麽關係!她明明是無辜的!”

李誌一邊拿眼睛狠狠地剜著自己的兒子,一邊不住地磕頭,口中隻道兒子得了失心瘋。

那少年見他如此作態,自己口舌又不夠他伶俐,一時講不清楚辯不明白,隻氣得捶胸頓足,場麵一時間混亂起來。

“赫連家主,這事兒……您怎麽看?”實在被吵得頭疼,那黑衣衛突然拱了拱手,對站在一旁純粹看熱鬧的赫連珈月問道。

赫連珈月一直站在丁千樂身側默默地圍觀看熱鬧,這會兒突然被點了名也沒有一絲驚訝的意思,隻是側頭看了看跪在地上不住地磕著頭卻又拿眼偷看他的李誌,又看了看一旁捶胸頓足氣得臉色煞白的瘦弱少年,微微笑了一下,才道,“依我看,這位小公子身上並無妖氣。”

李誌聞言,大喜,一臉的感激涕零地轉身對著赫連珈月連連磕頭,“多謝這位大人明鑒!多謝這位大人明鑒!”

“你這不學無術的騙子,休要胡言亂語!定又是我爹花銀子從哪裏請回來誣蔑秋月的吧!”那少年卻是被他氣得直哆嗦,直著嗓子嚷嚷道。

此言一出,當下寂靜半晌。

敢說這位以暴戾而名震天下的赫連家主是不學無術的騙子,當下在場眾人都有些佩服這少年無知者無畏的好心態。

許是察覺出現場詭異的氣氛,明白了赫連珈月的身份非同尋常,李誌又狠狠剜了一眼自家那個不省心的兒子,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來,隻得對著赫邊珈月連連磕頭。

赫連珈月卻是輕輕笑了一聲,並無一絲怒意,隻接口道,“雖說這位小公子身上並無妖氣,但他此前說的恐怕也不假。”

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在場眾人都被他這前言不搭後語的發言弄得不明所以,隻有趴在地上磕著頭還來不及站起身的李誌身子微微一顫,白了臉。

“赫連家主此言何解?”領頭的那名黑衣衛有些沉不住氣地開口追問。

“據我所知,有一種病叫做渴血症。”赫連珈月看了一眼那少年,笑吟吟地道,“患者極度嗜血,需以人血為食,否則就會衰弱而亡,我看這位小公子雖有先天不足之症,但卻氣血旺盛,想來是常食用人血之故。”

以人血為食?

在場眾人聞言,無不悚然。

“有時候,人比妖更可怕呢。”仿佛沒有注意到在場眾人的臉色,赫連珈月摸了摸下巴,微笑著總結陳詞。

那領頭的黑衣衛點了點頭,“多謝赫連家主指點。”

“客氣。”赫連珈月微笑。

那領頭的黑衣衛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李誌,淡聲吩咐道,“將此事匯報指揮使大人,作為普通案件移交當地縣衙處理。”

“是。”站在他身側的另一名黑衣衛應聲而去。

李誌眼見大勢已去,癱軟著身子跪坐在地上,汗如雨下,一邊那少年仍是木木地站著,癡癡傻傻地盯著柳秋月看。

一樁鬧劇在赫連珈月的三言兩語之下,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落下了帷幕。

因已經查出李府丫環失蹤的真相,並且捉到了罪魁禍首,證實了柳秋月是無辜的,白依依便放下心來,將柳秋月送入李府之後,便揮揮衣袖,帶著一身行俠仗義完畢的自我滿足感離開了李府。

此時天色已晚,已經到了用晚膳的時間,當下幾人也沒有繼續逛街的心思,便回客棧歇息去了。

隻是這尚水縣實在是小得很,剛踏進奔月樓,丁千樂便注意到角落裏坐了一個熟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大街上曾有過一麵之緣的張天師。此時,他已然換了一身衣物,正幹淨潔白地坐在那裏,就著幾碟小菜自斟自飲,十分暢快舒心的樣子,哪裏還有之前敗在白依依手下時的狼狽樣。

雖然他是一個人很低調地坐在角落裏,可是他那一身白到刺眼的袍子顯然讓他低調不起來,因此白依依自然而然地也發現了他,當下二話不說,橫眉怒目地走上前,一腳踩在他麵前的凳子上,張牙舞爪地道,“哈!你這騙子真不走運,居然又犯到了姑奶奶的手上。”

張天師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有料到會在這裏碰上這姑奶奶,筷子上夾的花生米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白依依見他一副窩囊樣,心下不由得更加不悅,便哼了一聲,一揮袖子,眼見著袖中的黑絲就要甩出,那張天師卻突然放下筷子,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衣袖。

“你!”他的迅速很快,白依依竟然躲避不及,被他握了個正著,又因男女力量懸殊,她一時竟然甩脫不能,不由得大怒。

“姑奶奶息怒,姑奶奶懸怒。”不待白依依發怒,那張天師趕緊腆著臉笑道,“姑奶奶先前已經在街上教訓過小人了,小人已經知錯了,不如您大人有大量,就饒過小人這一遭如何?”

那樣高大健壯的一個男人,這般小心翼翼地推出滿臉的笑來,一口一個“姑奶奶”,直看得人發噱。白依依心中厭惡,哪裏肯罷休,正打算好好教訓這騙子一頓的時候,丁千樂上拉軟軟地拉住了她的手。

“樂樂?”白依依扭頭,疑惑地看著她。

丁千樂笑了一下,“這裏畢竟是客棧,鬧出事來受損失的還是掌櫃啊。”說著,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小掌櫃烏河。

烏河不知道是從哪裏急匆匆跑來的,還在微微喘著氣,此時正站在一旁怯怯地看著白依依,一臉忐忑不安的模樣。被烏河那可憐兮兮的眼神一看,白依依訕訕地收回了踩在凳子上的那條腿,沒有再找那張天師的麻煩。

見此情形,那張天師咧開嘴,對著丁千樂感激地一笑,又悄悄抱了抱拳,十分滑稽的模樣。

丁千樂也衝他笑了一下,便拉著白依依上樓了。

這一幕落在隨後踏進客棧的赫連珈月眼中,他微微皺了一下眉,臉色立時陰沉了許多,那臉色讓站在他身旁的赫連雲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那張天師卻是一點自覺都沒有,見危機解除,便又坐回原位,大咧咧地吃菜飲酒,頗為開懷的樣子。

當天夜裏,尚水縣西門大街又發生了一起妖物行凶事件,失蹤的是一個新嫁娘,據說當時在場的所有賓客都看到了一個詭異的黑影從新房裏遊動了出來,快如閃電,待他們察覺不對,衝進新房時,那新嫁娘早已經沒了蹤影,隻剩下一襲血紅的嫁衣淩亂地鋪在床上,地上還留有大量的血跡,現場看起來十分的瘮人。

這個消息是丁千樂在廚房給赫連珈月準備早膳的時候,從廚子炳叔的口中得知的,炳叔說得神乎其神,直聽得丁千樂忍不住直搓胳膊,感覺汗毛直豎,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回到房間,丁千樂將這事兒一五一十地告訴赫連珈月,但是這妖物行凶的傳聞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影響到赫連珈月繼續閑逛的興致,他也完全沒有要了解案情的意思,在享用過丁千樂親自下廚準備的早膳之後,又拉著丁千樂出門,打算繼續閑逛。

一連幾日的集體逛街行動早讓赫連雲苦不堪言,聽到新嫁娘失蹤的傳聞之後,原以為家主這回該收心查案了,誰知道竟又想岔了,不由得暗自感慨家主果然是家主,心思深不可測啊……

最後,赫連雲委婉地表示要留在客棧補覺,白依依也因為連逛幾天興致不大高,便也沒有出門,於是隻有丁千樂認命地跟著赫連珈月滿大街漫無目的地亂走。雖然丁千樂很擔心他因思慮過重而影響身體,但這樣頂著聖旨卻毫無壓力地在妖物出沒的地頭整日閑逛,卻也讓丁千樂感覺壓力很大……

街上的行人並不多,擺攤的小販也不到往日的二分之一,看來新嫁娘失蹤事件到底還是讓這個善於粉飾太平的小縣感覺到了恐慌。

明明已經是盛夏,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陰氣太盛的緣故,太陽竟然一點也沒有熾烈的感覺,丁千樂抬頭望了望天,覺得這尚水縣倒不失為一個避暑的好去處,正胡思亂想著,一晃眼竟是瞧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麵孔……

那張臉讓丁千樂心裏冷不丁打了個突。

“怎麽了?”察覺到丁千樂停下了腳步,赫連珈月轉身看她。

丁千樂回過神來,慌忙一把拉住了赫連珈月的衣袖,抬手指了指道,“家主,你看……”

赫連珈月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卻隻見到一處簡易的民宅,十分普通的模樣,一點也沒有什麽奇特之處,“看什麽?”

丁千樂愣住,站在那房子前麵的人……不見了?

剛剛是她的錯覺嗎?

那張臉她分明是見過的,那是……失蹤了的第二族族長赫連海啊……

站在溫溫的太陽底下,丁千樂感覺出了一身的冷汗。

見丁千樂臉色不大好的樣子,赫連珈月有些擔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怎麽了?看到什麽了?”

丁千樂搖搖頭,疑心自己隻是看錯了,本不想告訴赫連珈月,隻是抬頭看到他的眼睛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家主,我剛剛似乎看到海大人了。”

“赫連海?”赫連珈月挑起眉。

丁千樂點頭,“可是隻是一晃眼,他就不見了,我怕我看錯了……”

“沒關係。”赫連珈月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頓了一下,又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就怕他不來。”

丁千樂怔怔地看著他,覺得自己愈發看不透他了。

兩人回到奔月樓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赫連珈月精神不錯,倒是丁千樂看起來很有些萎靡不振的樣子。

令丁千樂感到驚訝的是,柳秋月竟然也在。

她坐在樓下大堂裏,仍是一臉受氣包的委屈模樣,白依依在一旁不停地輕聲勸解些什麽,表情卻很是氣憤。

“怎麽了?”丁千樂疑惑地問。

見到丁千樂,白依依歎了口氣道,“秋月被她大舅母趕了出來。”

丁千樂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並不感覺意外,從常理上來講,一個婦人如果若無其事地收留一個間接害了自己丈夫兒子的女人,那才叫奇怪吧。就算柳秋月當真沒錯,錯的是她的丈夫兒子,但在那婦人眼中,柳秋月大概也是屬於紅顏禍水一類的吧。

“自己相公兒子做錯了事,卻把責任推到一個弱女子的頭上,嫁禍不成還惱羞成怒!”白依依拍了一下桌子,忿忿地道,“簡直豈有此理!”

柳秋月隻是默默垂淚。

陪著家主在街上逛了一整天的丁千樂早已疲憊至極,所以看到家主施施然在一旁坐下的時候,便趕緊也一屁股在她們對麵坐下了。

剛坐下,掌櫃烏河就極有眼色地上了茶水。

道過謝,丁千樂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抬頭便見白依依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似乎在等著她發表些什麽意見,隻得舔了舔唇,看向柳秋月,笑問,“那……柳姑娘有什麽打算?”

誰知柳秋月聞言,愣了愣,哭得愈發的厲害了。

白依依瞪了丁千樂一眼,有些頭痛地按了按額頭,低聲咕噥了一句,“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丁千樂輕咳一聲,默默組織了一下語言,打算安慰一下哭得梨花帶雨的柳秋月。

白依依怕丁千樂越哄越糟,沒有再等她開口,趕緊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秋月別哭,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家不去也罷,你就跟著我吧,你比我大些,我認你做姐姐,你以後就跟著我,等以後我介紹爹和哥哥給你認識。”

“這……這怎麽好……”柳秋月紅著眼睛囁嚅。

“沒關係,就這樣。”白依依豪爽地又拍了拍她的肩,“不哭了。”

“嗯。”柳秋月抹了抹哭得像兔子一樣的眼睛,終於綻出一絲笑來。

在白依依的極力挽留之下,無處可去的柳秋月答應暫時留在奔月樓,這場麵極其溫馨和諧,但不知道為什麽,丁千樂就突然覺得有哪不太對勁,但具體是哪裏不對勁,她又說不大出來,隻得作罷。

“千樂。”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赫連珈月突然開口。

丁千樂回頭看他。

“我累了,回房歇息吧。”赫連珈月神色淡淡地道。

丁千樂點點頭,對白依依和柳秋月道了一聲歉,便隨著赫連珈月上樓了。剛踏上二樓,便見之前在柳秋月外祖母家門口見過的那個領頭的黑衣衛正準備下樓。

見到赫連珈月,那黑衣衛拱了拱手,“赫連家主。”

赫連珈月淺笑著點了點頭,便拉著丁千樂與他錯身而過。

“在下謝安。”那男子突然在身後揚聲道。

赫連珈月沒有回頭,也沒有理會他,而是直接拉著丁千樂進了房間。

張天師的勸告

雖然有些好奇一直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的黑衣衛為什麽突然間要對家主示好,但見赫連珈月一副並沒有放在心上的模樣,丁千光便也沒有多想。

回到房間頭一樁事便是喂兔子,可是待丁千樂從櫃子裏取了胡蘿卜出來準備喂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竹籠裏的小白兔不見了……這幾日她隨赫連珈月出門閑逛,都是將小白兔留在客棧,晚上再回來喂它的,一直相安無事,想不到今日回來,竹籠裏竟然就空空如也了。

“怎麽了?”見丁千樂對著竹籠發呆,赫連珈月走了過來。

“小兔子不見了。”丁千樂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竹籠,發覺自己竟然有些傷心,畢竟小白兔那麽可愛,一路行來也有了些感情。

赫連珈月淡淡瞥了那竹籠一眼,“沒事,回頭我幫你把它找回來。”

“可以嗎?”丁千樂將信將疑地看向赫連珈月,他們都出去一整天了,小白兔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走丟的,要怎麽找?

赫連珈月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保證道,“當然,隻要你想要,我就一定會幫你找回來的。”

聽他這樣說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丁千樂竟然感覺心髒漏跳了一拍,連臉頰似乎都有些熱了起來,她輕咳了一聲,胡亂點了點頭,“嗯……那個……逛了一天街有些累,我先去洗個澡。”

“好。”赫連珈月微笑。

丁千樂有些慌亂地避開了赫連珈月的視線,轉身去拿幹淨的衣服和毛巾,然後低頭匆匆走出了房間。赫連珈月看著她的背影,總是漠然的眸中透出了一線笑意,隨即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竹籠,眼中的那一線笑意逐漸淡了開來。

能夠解了他的封印,倒也算是有些本事。

奔月樓有專門的洗澡間,洗澡間內部劃分為一個一個的小間,中間有間隔,裏頭放著大大的浴桶,分男浴和女浴,每日都有專人負責清洗,還算整潔衛生。丁千樂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還頗為驚訝讚歎了一番,覺得這個洗澡間的設計感十分現代,於是總疑心是不是有其他穿越人士來過這裏。

為此,她還特意谘詢了奔月樓的掌櫃烏河和廚子柄叔,這才得知這奔月樓原本的主人並不是烏河,而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在敗光了家業之後,才把奔月樓給賣了,讓烏河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在洗澡間的門外,丁千樂碰見了白依依和柳秋月,她們正說說笑笑地相伴而來,十分要好的模樣,丁千樂見此情形倒稍稍有些訝異,想不到在這樣短的時間裏,她們竟然已經好到如此形影不離的地步了。

“丁姑娘。”見到丁千樂,柳秋月停下腳步,十分禮貌地稱呼了一聲。

丁千樂笑了笑,打了招呼,和她們一起走了進去。

雖然隔著小間,但彼此間還能傳話,於是丁千樂一邊舒服地泡著澡一邊聽白依依跟柳秋月描述涼丹城的繁華,聽得柳秋月又驚又羨,當下白依依又拍胸脯保證會帶柳秋月去涼丹城玩,順便帶她去見一見爹和哥哥。

正聽她們說笑著,丁千樂突然感覺眼前一暗,似有一道黑影掠過,她嚇了一大跳,趕緊抽過一旁的衣服裹在身上,手腳利落得連自己都有些驚訝,不知道為什麽,自那一日密林遇襲之後,她的身手似乎有了很大的長進。

……可是還沒有等她自戀完畢,她便感覺有什麽冰涼粘膩的東西貼著她的脖頸飛了過來,突如其來的恐懼感讓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啊!”就在這時,隔壁也傳出了一聲驚叫。

柳秋月的聲音?

丁千樂怕她出事,趕緊裹了衣服衝出小間,出了小間的門一看,她傻眼了。

柳秋月那個小間的房門碎了一地,而且大概是因為衝擊力太大的關係,那扇薄薄的木板門已經碎成了木屑,赫連珈月正麵無表情地站在裏麵,柳秋月光溜溜地被他攬在懷裏,身上竟是一絲不掛。

唔,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那廂,白依依聽到聲響,也裹了衣服匆匆跑了出來,在見到赫連珈月攬著一絲不掛的柳秋月的時候,立時大怒,當下也不管雙方是否力量懸殊太大,直接甩出黑絲便向著赫連珈月的麵門直抽了過去。

這樣拙劣的攻擊,赫連珈月當然不會放在眼裏,他神色淡淡地躲過了白依依的黑絲,順帶著鬆了手。他一鬆手,柳秋月便“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光溜溜的樣子像極了一條擱淺的美人魚,相當的養眼……隻是那“啪”地一聲,聽得丁千樂牙根都疼了……

--那一下定是摔得不輕吧。

“可惡!你這登徒子!”一旁的白依依見狀趕緊收起攻勢,拿了衣服上前裹在了正瑟瑟發抖的柳秋月身上,然後咬牙切齒地回頭瞪向赫連珈月,“我倒不知道赫連家主竟是如此齷齪,你禍害了樂樂還不夠,如今還想來染指秋月麽?!”

被點名的丁千樂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唔?又關她什麽事了?

原本垂著頭的柳秋月聞言愣了一下,隨即趕緊紅著眼圈拉住了怒火中燒的白依依,小聲囁嚅道,“別這樣依依,是赫連家主救了我……”

“真的?”白依依有些懷疑地看了一眼還在瑟瑟發抖的柳秋月,擔心她隻是跟丁千樂一樣屈服在赫連珈月的淫威之下不敢說實話而已。

柳秋月點點頭,哽咽道,“剛剛我正在裏頭沐浴,突然看到了一個奇怪的黑影,那黑影圈住了我的脖子,十分可怕,所以我嚇得驚叫了起來,是赫連家主突然出現才嚇跑那黑影的,不然的話,恐怕我已經……”

說到這裏,她又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十分後怕的樣子。

白依依聞言皺了皺眉,有些別扭地看了赫連珈月一眼,雖然有幾分別扭,倒還是十分坦然地道了歉,“對不住,是我錯怪你了。”

赫連珈月卻是完全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直接轉身走出了小間,走到了丁千樂身旁,上上下下將丁千樂打量了一番,才道,“沒事吧。”

丁千樂搖搖頭。

“我在房間聽到你的聲音,發生什麽事了?”赫連珈月輕聲問。

……明明是循著千樂的聲音找來的,卻是衝進柳秋月的房間呢,赫連珈月眯了眯眼睛,又瞧了一眼仍舊坐在地上的柳秋月。

似乎是察覺到了赫連珈月的視線,柳秋月瑟縮了一下,默默地垂下頭去,白依依見狀,不管三七二十一,又狠狠一眼瞪了過來。

“嗯。”丁千樂猶豫了一下,才道,“和柳姑娘一樣,我正在裏麵泡澡,突然看到一個奇怪的黑影,然後似乎有什麽東西碰了一下我的脖子,那感覺……十分的奇怪,所以才忍不住叫出聲的。”丁千樂一邊說,一邊有些心神不寧地想,那個奇怪的黑影……似乎和那個新嫁娘失蹤事件中的黑影有些相似之處呢……

赫連珈月卻是點點頭,沒有再細問,隻說了一句“沒事就好”,便牽著丁千樂的手走出洗澡間,回房去了。

因為這一天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丁千樂一時有些消化不能,於是晚上難得地失眠了,她躺在床上反反複複地想了許久,那個長得像赫連海的男人,突然失蹤的小白兔,還有那個出現在洗澡間的奇怪黑影,看似毫無關聯的三件事,卻在時間點上有著奇妙的聯係,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透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怎麽了,睡不著?”感覺到丁千樂有些混亂的呼吸,赫連珈月側了個身,伸手便將她勾入懷中。

“嗯。”丁千樂動了動,十分自然地在他懷裏調整了一下睡姿,“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麽事情一樣,心裏不太安穩。”

赫連珈月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她。

拍著拍著,丁千樂緊繃的神經便漸漸舒緩了開來,慢慢地竟是睡著了。

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丁千樂披了衣服下床,卻聽到櫃子裏有蟋蟋洬洬的聲音傳出來,她猶豫了一下,走上前打開櫃子,然後一下子愣住了。

昨天不見了的小白兔竟然好端端地待在竹籠裏啃裏蘿卜……

見丁千樂看它,小白兔抬起紅紅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丁千樂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側頭看了一眼仍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的赫連珈月,嘴角的笑意又擴大了些許。

心情似乎驟然就明媚了起來。

手腳利落地洗漱之後,丁千樂便下樓去給他準備早膳了。

聽著丁千樂開門走出去,又輕輕帶上房門的聲音,躺在床上的赫連珈月緩緩睜開了眼睛,嘴角也是帶著一抹笑。

蹲在竹籠裏的小白兔忿忿地咬了一口胡蘿卜,真是可惡,他們要談情說愛,它憑什麽要當炮灰啊!它也是有人疼有人愛的好不好啊!

這廂,丁千樂一踏進廚房,便愣了一下,廚房裏除了正在忙碌著的廚子炳叔之外,柳秋月竟然也在。此時,她正低頭擦拭著食盒,因為低著頭的關係,露出了一截白皙柔美的後頸,那姿態看起來甚是賞心悅目。

同樣是幹活,美人就是不一樣,擦洗東西也像繡花一樣姿態優美。

……隻是,美人手中的食盒貌似有些眼熟?

“丁姑娘,早。”仿佛是注意到了丁千樂的視線,柳秋月抬起頭,羞羞怯怯地打了個招呼。

“早。”丁千樂笑眯眯地跟她打了招呼,便準備去洗米燉粥,轉身卻見她跟炳叔租的那個爐子上已經煨著粥了,正咕嘟咕嘟地冒著香氣。

“啊……對不住。”見丁千樂盯著那爐子看,柳秋月趕緊洗了手走上前,紅著臉道歉,“昨天晚上赫連家主救了我,我十分感激,也不知該如何報答,所以便一早起來做了南瓜粥和一些小點心……”說著,惴惴不安地看了丁千樂一眼,又訥訥地道,“是我自作主張了……”

見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樣,丁千樂笑了起來,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沒事,反正我也是要做的,你做了我倒省事。”

聽她這樣說,柳秋月似乎才放下心,麵上立刻綻出一絲笑容來,又趕緊拿小盤子夾了一塊小點心出來遞到她麵前,“丁姑娘,你嚐嚐我做的點心,這是桂花糕。”

看著盤子裏的桂花糕,丁千樂不得不承認她的廚藝跟柳秋月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那桂花糕做成了花朵的形狀,看起來晶瑩軟糯,賣相極佳,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在柳秋月期待的目光下,她夾起桂花糕咬了一口,桂花淡淡的香味和糕點淺淺的甜味相得益彰,口感相當好。

“很好吃。”眯著眼睛,丁千樂真心誠意地讚道。

柳秋月便笑了起來,那笑容自嘴角微微綻開,如同被風吹開的花朵一樣嬌豔逼人,連丁千樂一時都忍不住看呆了。在丁千樂發呆的當口,柳秋月已經手腳麻利地將準備好的點心和南瓜粥放入了一早擦洗幹淨的食盒裏。

丁千樂陪著提著食盒的柳秋月走出廚房,還未到大堂門口,便差點被人給撞上了,好在她現在身手還算敏捷,總算是拉著柳秋月險險地避了開來,抬頭一看,竟然是一身白衣的張天師。

柳秋月見是他,似乎是十分害怕的模樣,一下子躲到了丁千樂的身後。

“哎呀,衝撞了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張天師覷了柳秋月一眼,大概是忌諱著凶猛的白依依,沒有與她為難,隻是咧了咧嘴,衝著丁千樂笑出一口白牙來,還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大概自覺很是風流倜儻。

丁千樂忍住笑,搖頭表示不介意便要繼續往前走,沒想到那張天師竟是兩手一伸,攔住了她。

“有事嗎?”丁千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躲在她身後的柳秋月大概真的被他打怕了,一下子揪緊丁千樂的衣袖,十分緊張的樣子。

“先前多謝姑娘出手相助,小生感激不盡,為了報答姑娘,小生有一言相告。”張天師又搖了搖手中的折扇,文縐縐道。

“先生請講。”丁千樂被逗樂了,點點頭,故作一正本經地道。

張天師看了躲在丁千樂身後的柳秋月一眼,突然斂了笑,一把拉過丁千樂,十分嚴肅認真地壓低了聲音附耳道,“速速離開尚水縣,此乃不祥之地。”

聞言,丁千樂愣了一下。

張天師留下這句勸告之後,又看了柳秋月一眼,便十分瀟灑地搖著扇子走了,大概自覺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衣袂飄飄的,連走路都帶著風。

丁千樂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回頭便見柳秋月似乎被他嚇得不輕,正蒼白著麵孔站在一旁發抖,便上前拉了她,安慰道:“沒事的,他走了。”

柳秋月點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來,跟著丁千樂繼續往前走。

雖然這位張天師看起來各種不靠譜,但不知道為什麽,丁千樂竟然覺得自己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有些心神不寧。

尚水縣是不祥之地?這話倒也不錯,畢竟家主是因為這裏有妖物作亂才來的,可是……總覺得張天師話中的意思不是那麽簡單……

一路走一路思索著,剛踏進大堂,便又差點被人給撞上,那是一個矮胖蓄須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正有急事,看也未看她們一眼,便推開丁千樂急匆匆地闖進了奔月樓大堂。

此時正是早膳時間,樓下大堂裏坐著幾名正在用膳的黑衣衛,丁千樂認出其中有一名正是之前跟赫連珈月打過招呼的謝安。

“朱大人,一大早這麽急,可是出了什麽事兒?”見著那矮胖蓄須的中年男人,謝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揚眉道。

“……謝大人。”那男人愣了一下,原本就因為趕路而汗濕的額頭又有汗珠子爭先孔後的冒了出來,隻一愣神,他立刻又擠出一臉的笑來,“真是對不住各位大人了,若不是有要緊事,下官也不敢打擾諸位大人用膳啊……”

這在官場上混出的人精,縱使心中正叫苦不迭,麵上卻還是帶著十二萬分的恭敬,叫人看不出一絲不妥來。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尚水縣的縣太爺朱禮成。

他此番趕到奔月樓,要找的也不是黑衣衛,而是赫連家的家主赫連珈月。原因無他,隻是新嫁娘失蹤事件才不過一日光景,尚水縣又出了一樁大事。

縣太爺朱禮成一大早起床發現他最寵愛的小妾灩雲歪著腦袋死在了他懷裏,目眥盡裂,口鼻流血,死相甚是驚人,那模樣嚇得縣太爺差點尿了床。

這事本來就應該算樁大事,更何況是發生在縣太爺身上,於是縣太爺大怒,勒令全體衙役不得休息,全力追查此案。直至他的心腹師爺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此事極為蹊蹺,很有可能不是人力所為的時候,他才開始覺得後怕。

尚水縣本來也算是富庶一方的魚米之鄉,可自從出了妖物作亂事件後,他的日子便開始變得日益艱難起來,上怕麵對聖上的遷怒,下怕麵對百姓的質疑,這般折磨之下,累得他的腰圍生生地減了幾圈,於是自黑衣衛來到了尚水縣之後,他便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為之打點,希望他們能夠早日解決此事。

隻是幾天下來,黑衣衛指揮使遲遲不露麵,他手下幾名黑衣衛除了發現一個渴血症患者之外似乎又一點進展都沒有,如今那妖物竟然已經近在咫尺,讓他如何不驚如何不怕。

在這樣的當口,師爺提醒了縣太爺一樁事情,此次因妖物作亂事件來到尚水縣的,並不止黑衣衛一撥人,還有……赫連家的主人,當朝國師赫連珈月。

在朝為官的,幾乎無人不知黑衣衛一向是與赫連家過不去的,表麵原因是黑衣衛的主人長公主淳於紅葉因賜婚不成,與赫連家主赫連珈月反目成仇,當然,這其中具體原因也無人真去深究。

雖然隻是區區一個七品縣令,但朱禮成在朝中也頗有耳目,自然也是曉得一些個中門道,一個是受寵的公主,一個是病弱且被閻鳳九分了權的國師,站隊的選擇一目了然,因此才會出現赫連珈月一行人初到尚水縣被刻意怠慢的事情。

然而,縣太爺小妾的死亡事件壓垮了尚水縣百姓最後一根脆弱的神經,也讓縣太爺朱禮成原就不太堅韌的神經“嘎嘣”一下斷了。

在生死麵前,官路似乎也不是那麽重要了,尤其是在看了寵妾猙獰的死狀之後,他覺得還是保命比較重要,於是才出現了開頭那一幕……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怕什麽來什麽,他還沒有見著赫連珈月,卻一頭撞見了先前接待過的黑衣衛……

想到這裏,他已經是汗出如漿了。

“哦?發生什麽事了?”謝安不耐煩他這樣彎彎繞的說話方式,直截了當地問。

朱禮成抹了抹腦門上的汗珠子,也不敢坐下,隻得苦著臉回稟道,“事情是這樣的,昨天夜裏,下官的小妾死了……”

聽他將整件事情說了個大概,謝安的眉頭已經攏到一起去了,尚水縣這一樁接著一樁發生的事情著實透著一股子的詭異感,他們一貫是與人打交道的,對涉及妖物的案件實在沒有經驗,指揮使大人又是一貫不管事的,一到尚水縣便沒了人影,也不知道去忙什麽了。

雖然如此,作為下屬的他也不好抱怨什麽,更何況指揮使大人一向是直接聽命於長公主的,行事哪裏容得下旁人置喙。

正是為難的當口,謝安突然看到了領著柳秋月走進大堂的丁千樂,當下神色一動,起身抱拳道,“千樂姑娘。”

被點了名的丁千樂愣了一下,一臉茫然地抬頭看向那黑衣衛。

謝安卻是扭頭看向一旁不停地抹著汗的縣太爺道,“這一位是赫連家的守護巫女千樂姑娘,既然是涉及妖物的案件,我看還是請教一下這位姑娘比較好。”

謝安雖然不耐煩官場的那些彎彎繞,卻不代表他就不會用些小心思,比如他們初到尚水縣的囂張行徑已經觸怒了赫連珈月,如今再想請他出麵難度可想而知。可是據他這些天冷眼觀察,那位赫連家主對這千樂姑娘卻是百依百順的,若是說動了千樂姑娘,再想請動赫連家主,估計也就不是什麽難事了。

謝安都明白的道理,朱禮成那樣的人精自然是一點就通,更何況如今黑衣衛竟然主動開口要請赫連家幫忙,正是省了他左右為難的功夫,於是當下眼睛一亮,連忙轉身對著丁千樂連連作揖,“千樂姑娘,剛剛衝撞了您真是對不住,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往心裏去啊……”

丁千樂嘴角抽搐了一下,被這人不要臉的行徑深深地震撼了。

謝安和朱禮成的小算盤打得不錯,可他們卻錯料了丁千樂的性子,她不是個喜歡任人擺布拿捏的人,更何況看赫連珈月的態度,分明是心中早有分寸,她又怎麽好擅自做決定打亂他的計劃,於是笑眯眯地開口道,“不敢不敢,有諸位大人在,哪有小女子開口的份,我家家主脾氣不大好,這會兒該是餓了,我得給他送早膳去。”說完,福了福身子,便拉著柳秋月上樓。

“千樂姑娘!下官自知早先多有得罪,可如今尚水縣已是妖孽橫行,受害的卻是無辜百姓,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無辜百姓的份上,不要與下官計較了啊!”見她上樓,朱禮成又不敢拉她,隻得嚎了一嗓子,語畢,自己也深覺感動,竟是老淚縱橫。

聞言,丁千樂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

“千樂姑娘……”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朱禮成趕緊趁熱打鐵,欲再說些什麽。

“我會將此事稟報家主的。”丁千樂沒待他開口,便道。

“那……那我在這裏等著姑娘。”朱禮成何等乖覺的人物,當下見好就收,抹了抹眼淚便不再說什麽了,隻眼巴巴地目送丁千樂上樓。

果然不愧是官場上混出來的老狐狸,還真是沒臉沒皮,也隻有單純的小姑娘家才會相信這老狐狸的眼淚,謝安笑著搖了搖頭,側頭低低地吩咐了一句,“將此事稟報指揮使大人。”

一旁自有黑衣衛領命而去。

朱禮成雖然得了丁千樂的話,心中卻還是忐忑不安,他實在是被灩雲的死嚇破了膽,若是人為的倒還好,可萬一真是妖物作亂,他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折騰的,那位傳說中的指揮使大人又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讓他指望那位大人,還不如指望樓上那位赫連家主比較靠譜。

可是……他又實在摸不準那位赫連家主的脾氣,讓他這個時候上樓去敲門,他又是萬萬不敢的……聽說那位赫連家主的個性可不大好啊……

除了在這裏幹等著,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葬冥主人

因為領著柳秋月的關係,丁千樂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站在門口規規矩矩地敲了敲門。

隻聽門內響起了一陣蟋蟋洬洬的聲音,大約是赫連珈月披衣下床的聲音,不一會兒,門便打開了。

赫連珈月一臉慵懶地站在門後,披散著如緞的黑發,身上隨意搭著一件袍子,露出了精致的鎖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看起來實在是……唔……秀色可餐。

雖然這風景日日可見,丁千樂還是有些抵抗不住,下意識地吞了一下口水。

“敲門幹什麽?”赫連珈月開口,聲音微啞,帶著濃濃的鼻音,一副還沒有睡醒的模樣。

“……柳姑娘給你做了早膳。”丁千樂不自覺地又吞了一下口水,聽了這話才恍然驚覺還有旁人在,趕緊答道。

赫連珈月似乎也才發現丁千樂身後還站著一個人,微微蹙了蹙眉。

“赫連家主。”柳秋月趕緊乖覺地福了福身子,低頭施了一禮。

赫連珈月淡淡地看她一眼,又輕飄飄地瞅了一眼丁千樂,沒有說什麽,轉身回了屋子。

丁千樂被他這一眼瞅得心裏有些發毛,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毛些什麽,畢竟人家說是為了要報答他的救命之恩,而且又是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這麽一想,她似乎是有些心安理得了,便硬著頭皮走進了房間。

柳秋月也低著頭隨著丁千樂一起走進了房間。

房間裏,櫃門大開著,小白兔正蹲在裏頭哢嚓哢嚓地啃蘿卜,在看柳秋月踏進房門的時候,小白兔突然丟開羅卜,發出一陣奇怪的叫聲,十分暴躁的模樣,紅通通的眼睛直瞪著她,連毛都奓了起來,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

丁千樂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給它加了水,又替它順了順毛,回頭便見柳秋月已經將食盒放在了桌上,並且極其自然地將食盒裏精致的點心和南瓜粥端了出來一一擺在桌上。

赫連珈月麵無表情地坐在一旁,按理來說,赫連家主的氣場一向是驚人的,可奇怪的是,原本羞怯又膽小的柳秋月見到他麵無表情的模樣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赫連家主,可以用膳了。”擺好了碗碟,柳秋月輕聲開口,仍是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樣。

赫連珈月卻是完全沒有要憐香惜玉的意思,頗有些不耐地覷了她一眼,眼中竟隱含警告之意,但柳秋月卻似乎完全沒有看到他眼中的警告似的,仍是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一副要親手伺候他用膳的模樣。

赫連珈月見狀,臉上的表情愈加地陰沉了一些。

“家主,剛剛我在樓下遇到了……”丁千樂因為忙著安撫小白兔,完全沒有發現赫連珈月和柳秋月之間奇怪的氣場,正準備將在樓下遇到朱禮成的事情跟他說。

“千樂,你先出去一下。”赫連珈月卻是似乎完全沒有耐心聽她講話似的,開口截斷了她的話,道。

什麽?

未講完的話哽在喉嚨裏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丁千樂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因為她不太敢相信赫連珈月竟然就這樣開口攆她出門了。

……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來著。

柳秋月抬袖掩唇,輕笑了一下,似是要說什麽。

赫連珈月的眉頭微微一皺,因見丁千樂仍是一副如在夢中的表情,便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

“千樂,你先出去一下。”

這下,丁千樂回過了神。

她看到站在一旁的柳秋月在笑。

那笑落在丁千樂眼中,竟是萬分的刺眼,她咬咬唇,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還“砰”地一聲,十分體貼地給他們帶上了房門。

……隻是聲音大了點。

忿忿地站在房門口,丁千樂感覺自己快要被氣得七竅生煙了,氣了好半天,她才有些遲鈍地開始考慮“為什麽要生氣”這個問題。

為什麽要這麽生氣呢?

是因為赫連珈月叫她出來?

不對……是因為赫連珈月當著柳秋月的麵叫她出來……並且還留下了柳秋月……

……想到這一層,丁千樂才驚覺自己似乎是在吃醋。

吃赫連珈月的醋?

丁千樂被自己這個念頭嚇著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將赫連珈月當成自己的所有物了?被自己奇怪的念頭嚇到,丁千樂迷迷瞪瞪地走到樓梯邊一屁股坐下,撐著腮幫子開始發呆反省。

這時,“吱嘎”一聲響,隔壁的房門打開了,被甩門聲驚醒的赫連雲探出頭來,看向坐在樓梯上的丁千樂。

“千樂姑娘,發生什麽事了?”

丁千樂搖搖頭,仍然陷在之前那個可怕的念頭中回不了神……

她居然在吃赫連珈月的醋……

她居然在吃赫連珈月的醋哎……多麽驚悚的事實啊……

見丁千樂雙目無神,明顯神色不對的樣子,赫連雲走出房間,看了一眼赫連珈月緊閉的房門,又看了一眼坐在樓梯上發呆的丁千樂,正想再表示一下關心,詢問一下具體情況,便見赫連珈月的房門打開了。

柳秋月提著食盒嫋嫋婷婷地走了出來。

……那一刹那,赫連雲覺得自己什麽都明白了。

看到柳秋月,丁千樂倒是一下子回過了神。

柳秋月微垂著頭,臉上似是掛著一抹嬌羞的笑意,在經過丁千樂身邊的時候,看也未看她一眼,便直接下了樓。

丁千樂愣愣地看著她離開,感覺心中竟然澀澀的……自記憶恢複了開始,她便一直跟著赫連珈月,她自作主張地認為她應該陪著他,不能讓他一個人麵前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可是……她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萬一有一天,他成親了,生子了……她要怎麽辦?

赫連珈月是她在這個時空唯一的牽絆,如果失去了這個牽絆,她要何去何從?隻是這樣一想,丁千樂心裏便開始莫名地升騰起一股恐慌感。

轉身怔怔地看著那扇微啟的房門,丁千樂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連踏進去的勇氣都沒了,正猶疑著,便見赫連珈月已經開門走了出來。

“千樂?”見丁千樂怔怔地看著自己發呆,赫連珈月不解地揚了揚眉,正欲上前,誰想還沒有等他邁開步子,丁千樂便突然受了驚嚇似的瞪大眼睛,連連後退了好幾步,然後火燒屁股一樣轉身直接衝下了樓。

……

沉默半晌,赫連珈月看向站在一旁的赫連雲。

赫連雲趕緊攤開手表示無辜。

丁千樂剛下樓,便見一直等在樓下的縣太爺朱禮成堆著一臉的笑迎了上來,丁千樂這才有些羞愧地想起她答應人家的事情還沒有辦到,但自己一時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赫連珈月,隻得抬手指了指樓上,十分不負責任地道,“赫連家主就在樓上,你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朱禮成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苦了下來,他開始糾結要不要上樓,畢竟他先前有多怠慢,又聽聞那位赫連家主為人一向不怎麽友善……就在他硬著頭皮準備上樓挨削的時候,一回頭,便見一個披著狐裘的年輕男子正站在他身後。

那男子看起來氣質出塵又蒼白病弱,再加上那副冷傲的德性,朱禮成一下子推斷出了這男子的身份,他後退了一步,躬身行了一個大禮,“國師大人,在下朱禮成,乃尚水縣縣令……”

赫連珈月卻當他是個透明人一樣,完全沒有理會他絮絮叨叨的自我介紹,甚至連瞧都沒有瞧他一眼,直接抽身在丁千樂對麵坐下了。

赫連珈月剛剛坐定,一旁極有眼色的掌櫃烏河便命人給他們上了兩籠湯包兩碗小米粥,丁千樂心裏正亂,一時又理不清頭緒,隻得埋頭喝粥,鴕鳥一樣不想麵對赫連珈月探究的眼神。

“國師大人,下官本來不敢前來叨擾的,隻是實在是事態嚴重了……昨天夜裏下官的小妾突然暴斃,那情形著實詭異,您看……”有些尷尬地站在一旁的朱禮成一邊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一邊斟酌著開口。

“此事黑衣衛不管麽?”正在朱禮成琢磨著怎麽將事情說得圓潤一些的時候,跟著下樓的赫連雲唯恐天下不亂地截了他的話頭,笑眯眯地問。

朱禮成感覺額頭上剛剛消停一些的汗珠子又開始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這位爺……”

“不敢當,在下當日可是求見無門,連大人的尊麵都沒有見上呢。”赫連雲笑眯眯地道。

真是記仇……

丁千樂看了赫連雲一眼。

“家主,不如去看看吧,反正事情早晚要解決的。”咬咬牙,丁千樂看向赫連珈月提議道,心下決定等解決了尚水縣的事情,回涼丹城再作打算。

“好。”赫連珈月看了丁千樂一眼,點頭。

朱禮成沒有料到竟然如此簡單就能成事,當下喜不自勝,心想著那位千樂姑娘在這位國師大人眼中果然非比尋常。

踏出奔月樓,便有一種陰鬱壓抑的感覺撲麵而來,天色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模樣,明明是盛夏,空氣裏卻透著一股子莫名的寒意,周圍連一絲風都沒有,仿佛連空氣都是凝滯的,令人感覺十分的不舒服。

“這天氣,真是越來越奇怪了……”陪著赫連一行人走出奔月樓的朱禮成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在這樣的當口,丁千樂居然再一次想起了那個貌似不太靠譜的張天師,以及……那個不祥的勸告。

奔月樓門外,朱禮成早已備下了寬敞舒適的馬車,端的是妥帖周到。

正在丁千樂傾身準備踏上馬車的時候,卻突然感覺身後似乎有人在看著他們,她側過頭一看,便見二樓白依依的房間窗戶大開著,柳秋月正站在窗前看著他們。

看到丁千樂發現了她,她竟然彎起唇,衝著她微微一笑。

那是一個帶著一點惡意與嘲弄的笑……全然不是平時那個羞羞怯怯的柳秋月會有的笑容,丁千樂愣了一下,定睛再看時,柳秋月卻不見了。

……隻有那大開著的窗戶,黑洞洞的看起來有幾分瘮人。

是幻覺麽?

“千樂?”坐在馬車裏的赫連珈月見她遲遲不上車,喚了她一聲。

丁千樂趕緊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窗戶,然後轉身爬上了馬車。

果然是幻覺吧……

“千樂,怎麽了?”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赫連珈月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丁千樂卻是不由自主地偏了偏身子,避開了他的手。

赫連珈月沒有想到她會避開,那手便空落落地停在了半空中。

丁千樂有些尷尬地看著赫連珈月落在半空中的手,想找些話題來掩住這尷尬,又一時想不出要說什麽,不由得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終究還是沒有想好該怎麽麵對他啊。

“怎麽了?”見她這樣,赫連珈月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疑心她在生氣,卻又想不明白是哪裏惹惱了她。

“沒……”丁千樂搖了搖頭,垂下頭沉默。

赫連珈月微微蹙了眉,到底沒有再開口。

一路上十分的安靜,丁千樂覺得馬車裏的氣氛實在尷尬,便掀開車簾去看外麵,卻見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竟然不少,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看起來陰沉沉的,沒有半分熱鬧。

就連街景,都似乎是黑白的,仿佛一場老式的電影。

就這樣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縣衙,馬車剛停下,丁千樂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車,仿佛再在車裏待上一秒,她都會窒息的樣子。

一下馬車,丁千樂便嚇了一跳,隻見兩排衙役正挺直著腰板,整整齊齊地站在縣衙門口,那架勢就跟儀仗隊似的。

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朱禮成一邊滿意地點頭,一邊小意地觀察赫連珈月的神色,赫連珈月的表情卻始終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國師大人……”朱禮成剛剛開口,還未斟酌好用辭,便見他的師爺跌跌撞撞地從縣衙裏衝了出來,這位師爺是朱禮成的心腹,為人一向老成持重,從來沒見過他這般驚慌失措的模樣,朱禮成心下立刻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大人……大人,您可回來了!”師爺一路衝到朱禮成麵前,氣喘籲籲地指著縣衙,“裏頭……灩姨娘……灩姨娘她……”

“灩姨娘怎麽了?不是讓你好生看著現場嗎?怎麽慌成這副樣子,難道還能詐屍了不成?”當著眾人的麵,朱禮成有些下不來台,不由得沉下臉來,喝斥道。

師爺搖頭,張著嘴,一邊喘氣一邊試圖講話,奈何走得太急,一時氣怎麽也喘不勻。

赫連珈月卻是已經十分不耐煩,直接繞過他們,走進了縣衙。

朱禮成見狀,也不再理那師爺,趕緊走上前給他們帶路。

“就是這裏……”走到最裏頭一間臥房門口,朱禮成停下了腳步,因為灩雲的死狀著實太過驚人,他尚未做好再一次麵對的心理準備。

丁千樂一到房門口,便聞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那味道甜到發膩,令人感覺相當的不舒服。

“家主,這味道……”丁千樂下意識看了一眼赫連珈月。

“嗯?什麽味道?”赫連珈月側頭看了她一眼。

“你聞不到?”丁千樂有些驚訝。

赫連珈月愣了一下,隨即拍了拍她的肩,沒有說什麽,率先踏進了房間。

“雲先生,你聞到什麽味道了麽?”丁千樂落後半步,忍不住問隨後踏進房門的赫連雲。

赫連雲也是搖頭,有些狐疑地看著她,“你聞到什麽了?”

“很奇怪的味道……”丁千樂疑心自己聞錯了,可是那味道實在濃鬱得令人無法忽視,為什麽他們竟然好像什麽都聞不到似的?

房間裏除了那股甜膩的味道之外,似乎並無其他異常,丁千樂緊走幾步,跟著赫連珈月打算再仔細看看。

“就是這裏,我那小妾……”硬著頭皮跟他們一同踏進房門的朱禮成壯著膽子走到床邊,指了指床上,然後話一下子噎裏喉嚨裏出不來了。

他的手開始顫抖,似乎十分恐懼的樣子。

丁千樂順著他的手看向那張床,便見淩亂的被子上麵糊著一灘黃白相間的*,並沒有所謂的屍體。

而那甜膩的味道,正是從床上散發出來的。

準確的說,是那灘黃白相間的*發出的味道……忍住心頭作嘔的感覺,丁千樂稍稍後退了一步。

朱禮成此時才明白師爺為什麽會那般驚慌失措了,好端端一個人,昨天還是活生生的,一大早起床便死了……死了也就罷了,也就這麽一會兒時間,那屍首竟然就化了水……再想想灩雲生前那俏生生的模樣,朱禮成心裏升騰起了一股又悲傷又恐懼的感覺,他轉身狠狠一把揪住跟過來的師爺,“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師爺這時似乎終於是將一口氣喘勻了,他慘白著一張臉,一副仍身陷噩夢中的表情,“……小人依大人之言守著現場,可是您前腳剛走,灩姨娘的屍身就開始……開始腐化,隻不過半刻功夫……就化成了……化成了一攤水……”

師爺講得並不詳盡,可是他驚恐萬分的表情很好地為那恐怖的過程作了注解。

房間裏安靜了半晌。

就在這時,屏風後麵突然傳出了一聲極其細微的響動。

“誰在那裏?”赫連雲欺身上前,隻見到一道黑影閃過,掠出了窗外,他回頭看了赫連珈月一眼,見赫連珈月點頭,便追了出去。

他的身形極快,隻一閃身的功夫,人已經不在屋子裏了。

“國師大人……”此時的朱禮成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他抖抖索索地走到赫連珈月的身邊,此時似乎隻有這位國師大人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赫連珈月的表情也是少有的凝重,他側頭看向朱禮成,直看得朱禮成心頭發涼,才搖搖頭,緩聲道,“大人不必驚慌,此事我已心中有數。”

這這這……這竟是在安慰他了?

朱禮成差點感動得痛哭流涕,心道這位風評不佳的國師大人原來竟是個好人呐……

赫連珈月又在房間裏轉悠了一圈,這才起身告辭。

早已經六神無主的朱禮成哪裏肯放跑這護身符,當即殷勤萬分地要留他們住下,赫連珈月略一猶豫,竟是同意了。

“可是我們的行李還在奔月樓……”丁千樂不明白赫連珈月為什麽如此倉促地答應朱禮成要在這縣衙裏住下。

“下官這就派人去給大人和姑娘取行李。”朱禮成哪裏肯讓煮熟的鴨子飛了,趕緊堆著一臉的笑接口道。

“還有依依她……”丁千樂猶豫了一下,雖然和白依依也隻是萍水相逢,可是不跟她說一聲就搬走,也太過分了。

“下官會派人去給依依姑娘送口信的,如果依依姑娘願意,可以一同住在這裏。”朱禮成忙不迭地又接口道。

丁千樂沒轍了。

婉拒了朱禮成要設宴款待的好意,赫連珈月和丁千樂住進了縣衙的內宅。

朱禮成親自將這好不容易留下來的護身符送進了縣衙內宅西側的客房,自己則在隔壁的書房裏鋪了床,打定主意要粘著護身符以策安全。

因為指望著這枚護身符,朱禮成辦事效率十分之高,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便已經派人將他們放在奔月樓裏的行李取了過來,並且傳話說依依姑娘要留在奔月樓照顧秋月姑娘,不過來了。

……隻是那隻小白兔卻不在行李之中,問過來送行李的衙役,他們都說沒有見著那隻小白兔。

在這樣的當口,丁千樂當然不能任性地說要回去找小白兔,隻得作罷。

待來送行李的衙役們都退出門去後,房間裏一下子就恢複了安靜,往常兩人單獨相處時,這樣的安靜也是常有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今天,丁千樂覺得這安靜分外的尷尬,分外的難捱。

她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偷著瞧了坐在燭火邊的赫連珈月一眼,他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麽,神情是少有的嚴肅。

“……剛剛,你聞到什麽味道了?”把玩著手中的茶盞,赫連珈月突然開口。

丁千樂嚇了一跳,趕緊做賊心虛似地收回了視線,隔了一陣才想明白他在問什麽,猶豫了一下,才形容道,“唔,是一股甜甜膩膩,很奇怪的味道……反正令人感覺很不舒服。”

“這樣啊。”赫連珈月點了點頭。

丁千樂嗯了一聲,低頭繼續整理行李,這一趟出行,因為顧及赫連珈月的身體,她帶的行李零零碎碎的相當多,從藥材到衣物,甚至還有他慣用的枕頭被褥,各式各樣的一大堆,倒真的像是出門旅遊的了。

“……怎麽辦,事情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嚴重許多呢。”一旁,赫連珈月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盞,歎息了一聲。

“什麽?”丁千樂愣了一下,抬頭看他。

赫連珈月卻是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突然轉頭看向她,有些突兀地問道,“這一路,你到底在跟我鬧什麽別扭?”

丁千樂一下子窘住了,她立刻搖頭否認,“我才沒有在鬧別扭!”

赫連珈月見她手忙腳亂地將原本已經疊好的衣物又翻得亂七八糟,還一副“我很鎮定,我沒有在鬧別扭”的模樣,又歎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追問她。

直至天黑,赫連雲才回來。

他是翻牆直接進了縣衙內宅客房的,甚至沒有驚動睡在隔壁的朱禮成。

而且,他還帶回了一個丁千樂意料之外的人。

“海大人?”丁千樂驚訝地看著被赫連雲塞住嘴巴捆住手腳丟到他們麵前的人。

雖然形容狼狽了一點,但這一位的確是先前失了音信的赫連家族第二族族長赫連海無疑。

赫連珈月倒是一點都不意外的樣子,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在地上蠕動掙紮的人,又側頭看向作沉思狀的丁千樂。

這個時候,丁千樂正在想,原來她那一日在街頭看到他竟然不是眼花啊……

可奇怪的是……他身上竟然也有那種奇怪的、甜膩的味道,雖然味道輕了許多,但丁千樂還是一下子就聞了出來,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看到丁千樂皺眉,赫連珈月心中有了數,他不動聲色地回過頭去,看向被赫連珈月按著跪在他麵前的赫連海,眼中隱約有了冷意。

“我一路追著那黑影而去,最後才發現那黑影竟然就是海大人。”赫連雲笑眯眯地在一旁解說。

赫連珈月點點頭,示意赫連雲取出塞在他嘴巴裏的東西。

“海大人,好久不見啊。”見赫連海死死地瞪著他,赫連珈月竟是笑吟吟地跟他打了個招呼,仿佛赫連海不是被捆住手腳塞著嘴巴丟到他麵前的,而是如往常一般在赫連家的後院召見他一樣。

嘴巴得了自由,赫連海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狠狠地啐了赫連珈月一口,仿佛恨極了他似的。

赫連珈月也不生氣,彈指在麵前設了一道結界,又微笑著問他,“元都大人呢?”

見自己的口水沒有沾到他,赫連海有些失望,但那失望的神情在聽到赫連珈月的問題的時候卻是一下子僵住了。

“難道已遭不測?”看著他的表情,赫連珈月食指輕輕敲了敲桌沿,猜測。

赫連海閉著嘴巴,耷拉著眼簾沒有搭理他。

“唉,自你們失了音信開始,我便日日擔憂,夜不能寐,族裏又無人肯再派出人手來相助,到最後也隻能由我拖著這副礙事的身子親自走一遭了……”赫連珈月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支著下巴歎息道,十分無奈的模樣。

赫連海聞言,狠狠地瞪向赫連珈月,一副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的模樣。

“海大人為何如此看我?”赫連珈月受了驚嚇似的揚起眉,隨即又彎了彎眼睛,微笑著看著他,輕聲道,“……對了,元都大人既然已遭不測,你怎麽還好好的呢?”

“你休要再假惺惺地裝模作樣!”赫連海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咬牙切齒地大吼,一副被刺激得不輕的樣子。

若不是被綁著手腳,赫連海毫不懷疑他會撲上來咬赫連珈月一口。

“這在尚水縣作亂的妖怪根本就是你派了那個陰毒的小子從萬妖山的九層獄裏放出來的吧!”赫連海一副豁出去的模樣,一邊掙紮著一邊紅著眼睛放聲大吼,“你是想借著這個由頭來鏟除異己吧!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沒有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陰毒的小子?

丁千樂聞言愣了一下,他在說誰?還有……萬妖山她倒聽過,可是九層獄又是哪裏?

可是聽他這樣講,赫連珈月竟也沒有否認,而是撐著額頭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原本暴怒的赫連海被他笑得有些慌張起來。

“我笑你自作聰明,這麽多年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赫連珈月微微抬起頭,一手托著腮,定定地看著赫連海,剛剛還在笑著,這會兒眼睛裏竟是透著一股子的冷意,“隻可惜了元都大人。”

“你……你在說什麽……”赫連海愣了一下,隨即眼神躲閃開來,結結巴巴地道。

“元都大人是被你吃了吧。”赫連珈月淡淡地開口道,竟是十分肯定的模樣。

“……你……你在胡說什麽?!”赫連海猛地瞪圓眼睛,試圖掩飾自己的慌亂,可是這樣的表情出現在那張僵硬的臉上愈發顯得欲蓋彌彰。

“你說說那人許了你什麽好處,竟讓你連一同長大情如手足的元都大人都下得了手?”赫連珈月完全不理他的辯解,隻好奇地問,“吃了元都大人你的功力也未曾見長嘛,連小雲都打不過。”

“在下還是頗費了一番力氣的。”站在一旁的赫連雲聞言十分謙虛地道。

“這樣啊。”赫連珈月連連點頭,“那倒是值得一吃。”

“你們究竟是要幹什麽?!要殺便殺!何必多言!”赫連海憤憤地瞪著他們,一副差點被他們刺激得噴出血來的模樣。

赫連珈月卻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殺你做什麽,你不是早就已經死了麽?”說到這裏,他一臉訝異地以袖掩唇,“莫非你以為自己還活著?”

赫連海聽了這話,臉色竟是一下子變得煞白,“你……你怎麽知道?……”

“聞到你身上那股子惡心的味道就知道了。”赫連珈月有些無趣地放下了掩唇的衣袖,淡淡地道,“隻是想不到你竟然已經喪心病狂自甘墮落到成為了葬冥主人。”

說出“葬冥主人”這四個字的時候,赫連珈月冷眼瞧著赫連海的反應。

“不不不……我原先不知道……我原先不知道竟是這樣的……”在聽到葬冥主人這四個字的時候,赫連海神色大亂,仿佛受了極大的打擊似的眼神一下子渙散了開來,他一臉驚恐地連連搖頭,似乎想否認什麽。

葬冥主人?

那又是什麽?丁千樂感覺自己已經一腦袋的問號了,可是現在顯然不是個開口詢問的好時機,因此她忍住了。

“所以說,你永遠都是這樣自作聰明又不知長進。”那廂,赫連珈月冷冷地下了結論。

赫連海癱在地上,竟是說不出話來。

就在丁千樂以為他就這樣被打擊得徹底崩潰了的時候,赫連海卻是低著頭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赫連珈月揚眉。

“我笑你再怎麽聰明最後還不是要死在我這個蠢人手裏?”赫連海抬起頭,看著赫連珈月,紅紅的眼睛因為充滿怨毒看起來亮得怕人。

“你不是一直沒有尋到下手的機會麽?”赫連珈月搖了搖頭,“就算是葬冥主人,也要讓我們中了你的妖毒才行吧。”

赫連海卻是大笑,神情驟然變得癲狂起來,“你以為躲過了葬冥之毒就無事了麽?這尚水縣早已經變成了一座墳墓,你們誰也出不去!誰也出不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淒厲的笑聲配著癲狂的表情,仿佛在下著一個不詳的詛咒。

吼完,他竟是平靜了下來,從癲狂到平靜,中間連個過渡都沒有,顯得十分突兀,他冷笑著看了一眼赫連珈月,然後默默閉上了眼睛。

在眾人麵前,他的身體竟然開始腐朽,那速度驚人的快,不消半刻功夫,就化做了一堆枯骨,然後屋子裏憑空起了一陣怪異的風,那些枯骨化為飛灰,竟是隨風而散。

赫連珈月見狀,臉色微微一變,一手將呆愣在一旁的丁千樂拉到了懷中護住,另一手彈出一道青綠色的火光來,那火光離了他的手指一下子變成一簇很大的火苗,那些隨風而散的粉末一碰到那火苗,便熊熊燃燒起來。

奇怪的是,那些火苗竟不傷人。

直至那些粉末都燃燒殆盡,那火苗才慢慢地平息了下來。

房間裏恢複了安靜。

漸漸的,丁千樂開始感覺這安靜顯得有些不太尋常,非但是房間裏一片安靜,房間外頭也是一片安靜。

……連一絲蟲鳴鳥叫都沒有。

安靜得過了頭,便成了一片死寂。

而且……這裏這麽大的動靜,睡在隔壁的縣太爺是睡死了還是怎樣,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家主,事情怕是不太妙……”赫連雲突然開口,打破了這死一般的靜寂。

“死不悔改。”赫連珈月看著赫連海腐朽化灰的地方,冷冷地丟出四個字。

“家主……”丁千樂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冰冷的表情,一時倒忘記了之前的別扭,隻擔憂地看著他。

赫連珈月伸手撫了撫她的腦袋,表情緩和了下來,“小雲,去套車。”

“是。”赫連雲應了一聲,轉身便出了門。

“去哪兒?”丁千樂仰頭看他,好奇地問。

“回家。”赫連珈月微笑。

圍困

赫連海從出現到死亡,整個過程像是按了快進一般,快得丁千樂都沒有看得懂,隻是原先答應縣太爺要住在縣衙裏的赫連珈月卻命赫連雲去套車,竟是一副要連夜趕路回涼丹城的架勢。

直至坐上了馬車,丁千樂還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們不是來尚水縣除妖的麽?怎麽隻處置了一個赫連海就要打道回府了?她甚至連妖長的什麽模樣都沒有見到呢……

還有赫連海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人體自燃嗎?直接化為灰燼什麽的也太離奇了吧……那個葬冥主人又是怎麽回事啊……丁千樂一腦袋的問號,可是赫連珈月卻是完全沒有要跟她解釋的意思,自踏上馬車起便靠著軟墊閉目養神,一副累極了的模樣。

“家主,我們就這樣走了,不用跟朱大人說一聲麽?”糾結了一番,丁千樂終究是沒有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不用了。”赫連珈月答,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哦。”丁千樂悶悶地應了一聲,又想起了白依依,心想就這樣不告而別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

而且,需要這樣連夜趕路,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了吧,把白依依留在這裏真的沒有關係嗎?那個柳秋月看起來也不太妥當的樣子……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但是赫連珈月此時疲憊的神情卻讓丁千樂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覺得心裏非常的不安。

因為心裏不安,一路上丁千樂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仔細想了想,還是因為太安靜了吧……雖然是晚上,可是整條街道上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連一聲狗吠都聽不到……而且剛剛他們走出縣衙的時候,沒有驚動睡在隔壁的縣太爺不說,竟是連個衙役都沒有看到……

果然是很奇怪吧……

隻是見赫連珈月一副明顯不想多說的模樣,丁千樂還是保持了沉默。

於是整條街道上隻有他們這輛馬車一路“篤篤”而行的聲音,那聲音單調而平穩,聽得丁千樂漸漸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也不知道馬車究竟行了有多久,終於停了下來。

“家主,事情不太對勁。”馬車外麵傳來了赫連雲不太平靜的聲音。

丁千樂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歪著身子睡在了赫連珈月的懷裏,她有些不自在地動了一下,赫連珈月便鬆開了圈著她的手臂,由著她坐起身。

“發生什麽事了?”揉了揉眼睛,丁千樂問。

“我們一直在尚水縣裏頭打轉,這條街道我已經走過三回了,怎麽走都走不出去。”馬車外麵,赫連雲的聲音竟是隱隱透出了一絲急躁。

丁千樂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聽赫連雲的話中之意,他們顯然是被困在這尚水縣出不去了,果然……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吧,她下意識看向赫連珈月。

赫連珈月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波動,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回奔月樓。”

“是。”赫連雲應了一聲。

馬車便又篤篤地行駛了起來了。

回奔月樓?回奔月樓幹什麽?丁千樂終於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家主,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赫連珈月淺淺地笑了一下,伸手撫了撫她的腦袋,臉上是一貫的波瀾不驚,“沒事,離奔月樓還有一段路,你再休息一陣吧。”

看著那樣平淡的笑容,丁千樂心裏騰地升起了一股子無明火,她沉著臉“啪”地一聲打開了他的手,“不要再拿這些話哄我了,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想知道我們目前的處境!”

赫連珈月輕按著被拍開的手,有些愕然地看著她。

“你說我是赫連家的守護巫女,雖然我現在一點巫術都沒有,可是我有權力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你保護著一直蒙在鼓裏!”丁千樂瞪著他,有些惱怒地道。

赫連珈月沉默。

她定定地看了他許久,心頭那股無明火倒慢慢地熄了下來,然後,她頗有些無奈地輕聲道,“我不想再像三年前那樣……莫名其妙地恨你。”

聽到這一句,赫連珈月心下竟是微微一顫。

她說恨……

果然,是有恨的吧。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麵前被施以火刑……怎麽能夠不恨……

赫連珈月定定地看著她一臉倔強的模樣,雖然一直不願意把她拖入這個混亂的漩渦,雖然想一直把她守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那似乎隻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

對著那樣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赫連珈月生平第一次,開始檢討是不是自己做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

“我本來設了一個局想要一食二鳥,可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似乎也踏進別人設的局裏了。”許久之後,赫連珈月終於開口,說出了他們目前的處境。

他的語氣有些幹澀,顯然不習慣這樣向旁人吐露心事。

丁千樂一下子想起了赫連海的話……

他說,“這在尚水縣作亂的妖怪根本就是你派了那個陰毒的小子從萬妖山的九層獄裏放出來的吧!”

他說,“你是想借著這個由頭來鏟除異己吧!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沒有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當時,赫連珈月並沒有否認。

丁千樂似乎明白了什麽,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赫連珈月,“之前出沒在尚水縣的妖怪真的是你從萬妖山裏放出來的?”

赫連珈月點頭。

“為什麽?”丁千樂想不通了。

“你知道閻鳳九麽?”赫連珈月不答反問。

“另一個國師?”丁千樂一下子想起了那一日在長公主別院見到的那個戴著麵具和公主博弈的男子。大概是當時對他的感覺有些熟悉,因此丁千樂的印象十分深刻,此時赫連珈月提起,她便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來了他。

“沒錯。”赫連珈月點頭,“他不是人類,是妖族。”

赫連珈月的語氣很平淡,可是那話中的內容卻十分的驚人。

丁千樂聞言,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妖族?”

一個妖族為什麽可以在這個對妖族深惡痛絕的國家裏爬上國師的位置,甚至還得了長公主的寵信?

“三年前,赫連家被滅門一案,他是主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赫連珈月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丁千樂卻是結結實實地呆住了。

這是赫連珈月頭一回在她麵前提起這樁事情,就連那一晚,在火海中,他設了傳送陣法想送她走的時候,他也是說得含糊其辭。

“北莽是一個與妖為鄰的國家,以漠水為界,漠水以南是北莽國,漠水以北是萬妖山,因為有赫連家的存在,妖族才會蝸居於萬妖山,不敢涉足漠水以南。”赫連珈月側頭看著車窗外一片死寂的街道,淡淡地開口,“三年前,赫連家被滅門,所有人都以為閻鳳九是那個時候突然出現的,但是,其實在更早之前,我便見過他了,他是長公主豢養的門客,總是戴著一張詭異的麵具,隱藏於長公主身後。”

“赫連家主族被滅門,守護巫女遭陷害,十二族長不聽號令,就是那個時候,閻鳳九從長公主的身後走到了台前,成為了當朝國師,分了赫連一族的權柄。”

“閻鳳九是妖族的首領,他出現在北莽絕非偶然,這些年來,妖族一直蠢蠢欲動,欲將爪牙伸向漠水以南,雖然閻鳳九行事一貫謹慎,但我還是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比如……有一部分妖族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趟過漠水,控製了臨近漠水的尚水縣……”赫連珈月的聲音很柔軟,在這樣一個安靜到詭異的夜裏,伴隨著陣陣馬蹄聲,聽起來卻是分外的荒涼,“要讓陛下重視此事,隻能將動靜鬧得更大一些。”

“所以……你才從萬妖山裏放出妖物,讓它在尚水縣刻意作亂?”丁千樂聽到這裏,才算明白了一些。

從萬妖山放出妖物,讓妖物作亂的消息傳入涼丹,逼迫陛下重視此事,並且順便除去赫連家族裏部分心懷不軌的旁支……

赫連珈月點頭,“那從萬妖山裏放出的妖物,其實你也見過。”

“我?”丁千樂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在哪裏見過可以被稱得上妖物的……呃,難道是……她有些猶豫地看了赫連珈月一眼,“……柳秋月?”

不對,如果柳秋月是妖的話,一向自詡為除妖師的白依依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就在丁千樂要否認自己的猜想的時候,赫連珈月卻是點了頭,“柳秋月是一隻有著九百年道行的狐妖,因為道行比較高,所以常人難以辨別,它本性倒還好,但是脾氣比較暴躁,因為犯了一些事被關在了萬妖山的九層獄,我派人將它放了出來。”

脾氣暴躁的狐妖……

想起柳秋月那副羞羞怯怯的模樣,丁千樂忍不住嘴角抽搐連連。

“隻可惜……我還是大意了。”

“是因為……葬冥主人嗎?”丁千樂有些遲疑地問。

赫連珈月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了?”

丁千樂搖搖頭,“我猜的,葬冥主人……到底是什麽?”

直到現在,她還沒有搞明白葬冥主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葬冥是妖毒,若有人類甘心被種下此毒,便會死而不朽,成為葬冥主人。”赫連珈月說到這裏的時候,神色微冷,“葬冥主人是如同瘟疫源頭一樣的存在,是妖毒的母體,能夠散播妖毒。”

聽到這裏,丁千樂明白了,“赫連海……成了葬冥主人?”

赫連珈月點頭,“這是躲在幕後的閻鳳九想要毀屍滅跡,他不想他的計劃曝露於人前,這整個尚水縣,恐怕都已經被施了葬冥之毒了。”

“可是赫連海他不是已經死了麽?……”

還死得很徹底呢,連灰都沒剩下。

“葬冥之毒是母子同命,母毒亡,子毒不存。”赫連珈月說。

丁千樂打了個寒顫。

如此說來……

這尚水縣……此時豈不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墳墓?

馬車外麵依然一片死寂,隻是此時的死寂讓丁千樂有了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仿佛他們正行走於一個巨大的墳墓之中……

原來,之所以走出縣衙無人發現,是因為縣衙裏早已經沒有人活著了……

她之前問家主,他們就這樣走了,不用跟朱大人說一聲麽?

家主說,不用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

朱禮成……怕是在赫連海化為飛灰的那一刻便已經死了。

想起那個殷勤地要將他們留在縣衙裏的縣太爺,丁千樂咬了咬唇,那個時候,他又怎麽知道,他的性命其實早已經係在了旁人手中……那個時候,他又怎麽知道,隻不過片刻功夫,他便如同他那個暴斃的小妾一般,莫名其妙地丟了性命。

丁千樂側過頭,看著車窗外掠過的一幕幕街景,想著前些日子的熱鬧,感覺心裏堵得慌,沿街的住宅門窗上貼著的那些層層疊疊的驅妖符咒,此時看起來分外的荒涼且諷刺。

身為葬冥主人的赫連海在他們麵前那般慘烈地自絕,是為了向幕後那人示警吧,想必赫連海化為飛灰的那一刻,那個讓赫連海成為葬冥主人的幕後黑手便已經得了消息。

所以,他們才會被困在尚水縣出不去。

家主此時要回奔月樓,是因為一直躲在幕後的那個人在那裏麽……

馬車篤篤前行,明明前路十分凶險,可是丁千樂的思緒卻慢慢地飄遠了……

她想起了那一晚,在火海中,他跟她說,三年前,發生了一些事情,他自知無法保全她,便施了一個術法,將她送去了另一個世界。

直至現在,她才明白,他一個人經曆了什麽。

馬車在奔月樓前停下,丁千樂沉默著跳下馬車,仰頭看著那塊與孔雀鎮上的奔月樓如出一轍的牌匾,心裏已經隱約有了一些猜測。

四下裏一片黑暗,街道兩側所有的民宅都沉沉地隱入了這片黑暗之中,唯有奔月樓大門兩側高高懸掛著兩盞大紅燈籠,也許是心理作用,在這樣的環境下,那兩盞燈籠看起來竟如同妖獸的眼睛一般,透著莫名的妖異之感。

大紅燈籠下麵,奔月樓的大門大敞著--十足的迎客之態。

“千樂,怕麽?”隨後下車的赫連珈月站在她身後,忽然輕聲開口。

丁千樂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即竟是彎起眉眼,笑了起來,“在家主眼中,赫連千樂和丁千樂還是同一個人嗎?”

赫連珈月揚了揚眉,“何解?”

“若是此時站在這裏的是赫連千樂,家主便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了吧?”丁千樂學著他的樣子,揚了揚眉,“我看起來很靠不住的樣子麽?”

見她如此,赫連珈月便也輕輕笑了起來,“是我說錯了。”

對這兩人類似於打情罵俏的行為,赫連雲習慣性地選擇了無視,待他安置好了馬車,便見赫連珈月和丁千樂已經踏進了奔月樓的大門,當下也跟了上去。

與外頭的黑暗相比,奔月樓裏算得上燈火通明,丁千樂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大堂櫃台後麵的掌櫃烏河,仍是一副瘦瘦弱弱漂亮幹淨的少年模樣,與往常不同的是,他身後站著一個妖妖嬈嬈的美貌女子,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孔雀鎮的第一美人,奔月樓裏那位莫名其妙失了蹤的玉兔姑娘。

丁千樂一下子想起了那隻小白兔,心裏略略明白了一些,從孔雀鎮這一路行來,對於這位玉兔姑娘的真實身份,恐怕隻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中吧……

這感覺真是分外的不爽。

“我猜你們就該回來了。”見到他們,烏河一點也不驚訝,仍是如往常一般笑容可掬的模樣。

雖然那神色與往日不同,可即使是丁千樂,也能感覺出此時的烏河完全是氣場全開的狀態,再不是往日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

在烏河氣場全開的狀態下,一貫神經粗大的丁千樂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赫連珈月也是雲淡風輕得很,隻有赫連雲已是全神戒備,腦門上甚至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從他一踏進這奔月樓的大門開始,便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威壓,在那樣強大的威壓之下,他甚至不由自主地作出了攻擊的姿態,就如同遇到天敵的獸一般,連頭發絲都進入了警戒狀態。

烏河的視線慢悠悠地掠過丁千樂和赫連珈月,最後終於落到了赫連雲身上,他笑了一下,才道,“這位客官休要動怒,在下並無惡意。”

說完,大堂裏那沉沉的威壓便真的消失不見了。

赫連雲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看向烏河的眼神卻是更加的戒備了,因為天分甚高,出身又不差,他從出生到當上赫連家第七族族長,一路都是順風順水,幾乎從來沒有產生過像現在這樣強大的挫敗感。

有著那樣強大的威壓,這奔月樓的小掌櫃究竟是誰?

赫連雲在心裏暗暗推測著烏河的身份,殊不知此時的烏河也有著同樣的困惑,以他的道行來說,能夠抵擋得住他刻意釋放出來的威壓的,即使在萬妖山,也絕對不超過十個人。

赫連家族的現任家主赫連珈月他是早有所耳聞,作為閻鳳九的眼中釘,能夠抗得住他的威壓並不奇怪,可是那個貌不驚人的小姑娘……據夜桑說,隻是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巫術廢柴,空有一張與銀月巫女同樣的臉罷了,可她若真是普通人,在他刻意釋放的威壓之下恐怕早已經七竅流血而亡了,為什麽她竟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難道夜桑給他的情報有誤?

這可不妥,若是單單對付一個赫連珈月,他還有點把握,加上一個赫連雲,勉強也可。

可是如今,這小姑娘分明一副深不可測的模樣,若是貿然出手,怕是占不了什麽便宜……更何況,他還要顧著玉兔……

想到這裏,烏河臉上的笑容愈發顯得和藹可親起來。

“你究竟是誰?!”那笑容落在赫連雲眼中自是礙眼得很,他皺眉喝道。

“在下烏河,乃此間掌櫃,另一重身份想必赫連家主已經猜到了。”烏河笑眯眯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赫連珈月,一副你都明白的模樣。

赫連珈月很上路子地點了點頭,“千年的蟒妖,在萬妖山裏也可以橫著走了,隻是不知道為何非要趟過漠水,背井離鄉,到你不該來的地方來呢?”

千年的蟒妖?

丁千樂又看了那小掌櫃瘦瘦弱弱的小身板一眼,眼裏透著驚訝,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聽了赫連珈月的話,烏河也沒有生氣,隻是故作憂愁地歎了一口氣,“說來讓赫連家主笑話了,老人家我活了千餘年,也沒什麽念想,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小兔,她被我慣得天真不知世事,被拐到了人界,我是為尋她才出萬妖山的。”

聽到這裏,一直默默依偎在他身旁的玉兔姑娘羞紅了臉,輕輕捶了他一下,一副“我不依”的樣子。

愛上兔子的蛇……丁千樂又默默抖了一下,果然愛情是不分種族的啊……

“即是如此,你又為何效命於閻鳳九?”赫連珈月尋了個位置坐下,淡淡地問。

“因為閻鳳九答應替我尋小兔。”烏河答得很快很順溜。

“你的意思是,如今既然已經尋回了玉兔姑娘,便不會再插手這件事情了?”赫連珈月揚眉。

“正是如此。”烏河笑眯眯地點頭,“人界的事情我本就沒有興趣。”

“你這是打算袖手旁觀了?”赫連珈月也笑了起來。

“那是自然,雖然不再效命於閻鳳九,但那個閻王爺爺即使是我,也不敢輕易得罪的。”烏河十分老實地承認,“我不會對你出手,但我也不會幫你。”

“明白了”,赫連珈月點點頭,知道這千年的老妖精是打定主意要坐山觀虎鬥了,而且如今他們被圍困在這座死去的小縣裏,若是尋不到出去的辦法,終究也隻有死路一條。

這樣,他不用親自出手,也可以完成閻鳳九的交代。

這算盤打得多精啊。

“赫連家主果然是通情達理之人。”烏河笑得一臉諂媚。

一時之間,氣氛相當之友好。

“好說好說”,赫連珈月笑吟吟地道,話鋒一轉,他突然又問,“……所以給赫連海下葬冥之毒的人不是你?”

“自然不是。”烏河立刻搖頭否認,說著,又擺出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道,“赫連家主你自然不知道,其實夜桑在你們之前就已經來尚水縣探過一遭了,赫連海身上的葬冥之毒是他下的,赫連元都也是被他逼入絕路的,後來在你們來了之後,他又帶著黑衣衛再一次出現在我這奔月樓,不過是想降低你的警惕心罷了。”

“受教。”赫連珈月點頭,並沒有打算深究這件事,畢竟赫連海身上的葬冥之毒到底是誰下的,如今已經成了一樁無頭公案,是烏河也好,是夜桑也罷,終究都是閻鳳九的人,現在再追究這件事,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

既然現在烏河對他們有所忌憚,沒有要對他們出手的意思,不如就維持這份表麵的平靜吧。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找出離開尚水縣的路。

而夜桑……看烏河這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八成早已經離開尚水縣了吧。

“好說好說,在赫連家主您找到離開的辦法之前,可以一直住在小店沒有問題。”烏河笑嗬嗬的,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

“多謝了。”赫連珈月淡淡地道了一聲謝,竟真的起身準備上樓。

丁千樂見狀,忙跟了上去。

上到二樓,丁千樂並沒有直接進房,而是快步走到了白依依的門前敲了敲門。

房間裏一片安靜,沒有人回應她。

丁千樂心裏有些焦急,按說他們一直住在這奔月樓,既然家主、赫連雲還有她都沒事,那白依依應該也不會有事才對啊……

何況白依依身邊還有個柳秋月,應當不至於被赫連海施了毒吧……

“依依,依依,你在嗎?”因心裏有些發急,丁千樂改敲為拍,直拍得門板“砰砰”作響。

房間裏卻還是安靜。

“千樂姑娘不必心焦,柳姑娘和白姑娘此時怕已經離開尚水縣了。”樓下,傳來烏河含笑的聲音。

丁千樂愣了一下,幾步走到樓梯邊,看向樓下的烏河,“當真?”

烏河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真得很,在下從不騙人。”

不騙人……

不騙人才怪!

見丁千樂臉上寫著明顯的“懷疑”兩個字,烏河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才有些無奈地道,“那位柳姑娘身手不凡得很,自那些來給你們收拾行李的衙役走了之後,她就攛掇著白姑娘跟著她一起離開了,不知道她施的什麽法子,總之此刻肯定不在尚水縣範圍之內了,這一點在下可以保證。”

丁千樂想了想,在這樣的形勢下,烏河也的確沒有必要再騙她,當下便信了三分,轉身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