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章

巫術廢柴

這一夜,丁千樂睡得很不踏實,牆後那個一模一樣的主院以及主院裏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都讓她心神難寧,而身後抱著她的赫連珈月體溫又出奇的低,總讓丁千樂有種正貼著一個冰塊的錯覺。

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是噩夢連連。

一時夢見僵屍樣的赫連千樂頂著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緊追著她不放,一時又夢見赫連珈月笑著伸出手來要揭下她的臉皮戴在赫連千樂的臉上,正是驚恐萬狀的時候,丁千樂突然感覺有一隻微涼的手撫過她的額頭和臉頰,做著仿佛要將她的臉皮揭下來一樣的動作……

她打了個寒戰,猛地睜開眼睛,便看到了夢中那個準備揭下自己臉皮的家夥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一時之間,噩夢重現,驚得她差點連呼吸都停滯下來。

“做噩夢了?”靜靜看著她如驚弓之鳥一樣的神情,赫連珈月輕聲問。

丁千樂好不容易緩過氣兒來,這才察覺赫連珈月正拿著帕子在擦拭自己額頭上的冷汗。

望著那雙寧靜的眸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丁千樂竟然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漫天的悲傷和孤寂,她無法控製地沉溺在那雙眼眸中。

她失神地望著他,仿佛就要被那眸中洶湧而出的悲傷吞沒,溺斃。

“夢見什麽了?”赫連珈月掌心輕柔地撫過她汗濕的額頭,問道。

丁千樂猛地回過神來,唾棄了一下自己亂七八糟的念頭,眼前這人可是赫連珈月,殺人都不眨眼的赫連珈月。眼神閃爍了一下,她瞥開視線,咬咬唇,可憐兮兮地道:“我……我夢見……你殺了我。”

聞言,他的手微微頓了一下,轉而輕撫她的腦袋。

“隻是夢而已,離天亮還早,再睡一會吧。”許久之後,他才輕聲道。

他的聲音如天邊的雲朵一樣,柔軟而遙遠。

丁千樂乖乖應了一聲,再次闔上了眼。然而,被人注視著的感覺卻讓她如芒刺在背,怎麽也睡不著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也許是她裝睡的本事已經爐火純青,赫連珈月竟也沒有發現她醒著,隻是替她掖了掖被角,便起身出了門。

靜靜地等了好久,估摸著他應該走遠了,她才翻了個身,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覺得自己腰酸背痛的,全身上上下下每一根筋絡都在哀嚎。

裝睡也是一件體力活啊。

主院很靜,隻偶爾聽到鳥雀鳴啾的聲音,丁千樂躺在床上又發呆,自從莫名其妙掉入這個時*始,她發呆的時間越來越多,似乎越來越有老年癡呆的傾向了,是因為受刺激過度麽?這一場接一場的驚心動魄,讓她有種穿越到了恐怖片之中的錯覺,簡直就是惶惶不可終日啊。

“巫女大人,您起身了麽?”連*板的聲音伴著有節奏的敲門聲在門外響起,打斷了丁千樂的思緒。

她歎了口氣,默默翻了個身,沒有吱聲。

“家主吩咐您起身之後就去東院的靜室,今日開始齋戒,以及修習巫術,教導您巫術的老師已經在靜室裏等著了。”

修習巫術?

丁千樂眼睛一亮,一骨碌爬了起來。俗話說技多不壓身,萬一她真的學會了巫術,將來能夠回去的話,可沒人再能叫她冒牌巫女了。

嘿嘿嘿,說不定還能大賺一筆喲。

好吧,就算退一萬步講,她再也回不去了,可是學會了巫術,有了防身的本事,也不用再像現在這樣處處仰人鼻息、看人臉色過日子了吧。

這麽想著,她立刻覺得未來沒有那麽灰暗了,趕緊起身漱洗,隨便吃了一點東西,便精神抖擻地直奔東院,把站在院門口的連進都嚇了一跳。

東院她是第一次來,在管家連進的指引下走進靜室,丁千樂四下打量了一下,所謂的靜室是一個很大的房間,幾乎有主院那間臥室的五倍大,顯得十分空曠,連腳步聲都帶著回音。

突然“啪”的一聲脆響,把丁千樂嚇了一跳。她望向聲音的來處,便見一個錦衣少年正盤腿坐在竹榻上一個人下棋,頗為自得其樂的樣子。

待看清那少年的容貌之後,丁千樂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因為那一身花裏胡哨的家夥不是旁人,正是第七族的族長赫連雲。

“雲大人,千樂姑娘來了。”見赫連雲隻管自顧自下著棋,一點也沒有要搭理他們的意思,管家連進板著臉出言提醒。

“啊……連管家,巫女大人,早啊。”赫連雲扭過頭來,仿佛才發現他們進來似的衝他們燦爛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

丁千樂的嘴角又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

“嗯,那麽,對於巫術,巫女大人還記得多少呢?”赫連雲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把玩著棋子,突然問道。

丁千樂猶豫著看了一眼連進,開始糾結赫連雲那個家夥到底知道多少,如果他知道她根本就是對巫術一竅不通的廢柴……

“千樂姑娘什麽都不記得了。”不待丁千樂開口,管家連進便以平板的聲調替她做了回答。

“哦……”赫連雲點點頭,“巫女大人知道赫連無極死了麽?”

這個有些突兀的問題讓丁千樂愣了一下。

管家連進眉頭微微一挑:“雲大人。”

“人家隻是想先聊聊天預熱一下氣氛嘛。”赫連雲一臉無辜地笑著摸了摸腦袋,又狀似不經意地道,“說起來這個赫連無極也真是個倒黴鬼,當初一條手臂被巫女大人削了不說,臨了還送了老命,不得善終呢。”

丁千樂想起了那個鬧事的獨臂老者,第五族的族長赫連無極,但赫連雲口中那個削了赫連無極一條手臂的巫女大人顯然不是她,而是赫連千樂。

“巫女大人不記得了麽,三年前率眾布下滅妖陣困住巫女大人您的,正是赫連無極。”看著丁千樂,赫連雲笑眯眯地道。

丁千樂一下子想起了那日午後,她在假寐時聽到的話。

赫連珈月說,可惜,死得那麽容易。

那麽殘忍的語意,透著濃重的恨意。

是因為赫連千樂麽?他在為赫連千樂報仇?

未等臉已經黑得跟鍋底一樣的管家連進開口阻止,赫連雲已經十分自覺地換了話題,開始一本正經地授課了。

不得不說,赫連雲雖然一副紈絝德性,但他的確是一個好老師,縱使對巫術一無所知的丁千樂,被他教了一個上午之後,也對巫術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在這個時空,巫術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區分,赫連雲擅長火係巫術,可以驅使火炎。

“據我所知,巫女大人擅長的是金係巫術。”赫連雲這麽說。

丁千樂很快便反應過來赫連雲說的是赫連千樂所擅長的巫術,但還是十分好奇:“金係巫術?”

“對,是持武器的術者,金係巫術是赫連家族中最擅長戰鬥一係。”赫連雲眯了眯桃花眼,笑盈盈地道,“不知道巫女大人的銀月彎刀還在否?”

丁千樂怔了一下,銀月彎刀?

“其實金係巫術和土係巫術有一個共通點,土係巫術是召喚術,可以召喚式神。金係巫術亦可以召喚,隻不過召喚的是自己的武器,當然,這種召喚武器的術法隻有比較厲害的金係術者可以使用。”不待丁千樂回答,赫連雲便自顧自地道。

顯然,赫連丁千就是屬於那種比較厲害的術者。

“……那麽,巫女大人試著召喚一下自己的武器吧。”赫連雲拍拍手,一臉期待地道。

丁千樂開始滴汗。

大眼對小眼。

半炷香之後……

“嗯?”赫連雲漂亮的臉蛋有了輕微抽搐的跡象,“你該不會……連自己的武器怎麽召喚都不記得了吧?”

丁千樂認真地點頭,完全沒有羞愧的意思。她為什麽要羞愧啊,她本來就不是赫連千樂,怎麽會知道赫連千樂那該死的武器要怎麽召喚,雖然說目前在赫連雲的教導下對巫術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但那對她來說,還是太抽象了吧……

“你……你要幹什麽?”正腹誹著,抬眼便見赫連雲手持銀針,正一臉獰笑地逼近自己,丁千樂嚇了一跳,趕緊後退。

“既然不記得了,我們一樣一樣來試吧……”赫連雲十分愉快地擅自作了決定,然後笑眯眯地晃了晃手裏的銀針,“那麽……就從血召術開始吧。”說話間,他已經將丁千樂逼到牆角。

在丁千樂驚天動地的慘叫聲中,赫連雲一臉淡定地刺破了她的手指。

殷紅的血滴下來。

赫連雲期待地看了半天,一絲反應也無。

“莫非是血不夠?”赫連雲摸了摸下巴疑惑道,“算了,先試試魂召術吧。”

“……沒反應?再試試分魂術吧。”

“唔,看來還是要試試血咒術呢……”

眼見著赫連雲越來越興奮,丁千樂有些悲哀地想,這家夥根本就是在拿她做實驗而且十分的樂在其中吧。

在丁千樂的鬼哭狼嚎中,赫連雲興奮的表情漸漸轉化為疑惑,最後就成了失望。

--朽木不可雕也。

事實證明,再好的老師都敵不過沒有天分的學生。

這個與赫連千樂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根本就是一個巫術廢柴,她絕對不可能是赫連千樂。真不知道赫連珈月那個家夥在搞什麽鬼,純粹找了一個與赫連千樂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來滿足自己的幻想麽?

嘖嘖,人不可貌相,真看不出來那個病怏怏、陰沉沉的家夥還有這種嗜好啊。

離開東院的時候,丁千樂臉色蒼白,腳步虛浮,顯然被嚇得不輕。

當然,她絕對沒有錯過赫連雲眼中的失望,他的神情告訴她:你是大廢柴,你這輩子都不要妄想在巫術上有什麽建樹了!

真是深受打擊啊……

“不開心了?”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冷不丁地在她耳畔響起,帶著極其濃厚的幸災樂禍的味道。

丁千樂回過神來,看到坐在走廊欄杆上的白發少女赫連白。

這個陰魂不散的家夥……

“赫連雲那個家夥教了你什麽?”眨了眨眼睛,白發少女好奇地問。

丁千樂拒絕回答。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根本什麽都不會吧。”她跳下欄杆,走到丁千樂麵前,笑眯眯地盯著她看,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丁千樂沒有理她,自顧自往前走。

“我就說你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廢物吧,如果不是……”赫連白頓了一下,見丁千樂沒有要停下腳步的意思,冷哼了一聲,接著道,“如果不是你能夠讓赫連千樂複活,表哥才不會對你那麽好呢。”

聞言,丁千樂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讓赫連千樂複活?什麽意思?她能辦到嗎?

“嗬嗬,果然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可憐蟲呢。”赫連白三兩步便繞到了丁千樂的麵前,雙手叉腰,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自己也親眼看到了吧,牆的後麵。”

丁千樂一下子想起了牆的後麵那個主院的床上躺著的,那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女。

“將你作為祭品,獻給黑暗之主,赫連千樂便可以複活。”赫連白倏地湊近丁千樂的耳朵,放輕了聲音,將令人戰栗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地吹入丁千樂的耳朵。

祭品……

丁千樂感覺自己的血液在這一刻凝成了冰塊。

雖然她不想相信,可是牆的後麵那詭異的一幕卻在提醒著她,這才是真相……

原來她連替身都排不上,她隻是令赫連千樂複活的祭品?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樣的真相,第一個湧上心頭的感覺,竟然不是恐怖,而且悲傷和憤怒。

那麽,那天晚上,燭火之下,他那樣溫柔地看著她,那樣溫柔地說出“就算我殺盡天下人,也獨獨不會傷你半分”的話,也隻是透過她,對著即將複活的赫連千樂說的吧。

在赫連珈月眼裏,從來都沒有丁千樂的存在,他眼睛裏看到的都隻是赫連千樂吧。

雖然早就明白她現在所得到的一切待遇都是因為赫連千樂,雖然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無緣無故的溫柔,可是當真相殘忍地被剝開的那一刹那,她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深切的悲哀。

沒有理會得意洋洋的赫連白,丁千樂繼續默默往前走。

出去也是死,留下也是死。

雖然之前得出的結論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丁千樂突然覺得自己寧可曝屍街頭,也比待在這謊言中,被利用被犧牲,成為可憐的祭品要好上一百倍。

極度的悲傷憤怒之下,丁千樂硬生生地生出了一股孤勇來。

--逃,刻不容緩。

籌謀與承諾

赫連珈月回來得有些晚,已經過了晚膳時間,原本以為她已經睡下了,誰知回家的時候,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對待,整間房收拾得一塵不染,桌子上放著三菜一湯,芹菜百合、素炒茭白、燒茄子和蘑菇湯。

飯菜的香味帶著某種溫暖的味道嫋嫋飄向他的鼻端,讓他產生了一種極端不真實的感覺。

看那切得七零八碎的芹菜和歪七扭八的茄子,就知道這頓晚膳肯定不是出自尚大娘之手。

赫連珈月定定地站在門口,就幾步的距離,他卻突然遲疑著不敢上前。

……生怕觸碎了這個久違的夢境。

“回來啦?”屋子裏,丁千樂笑著探出頭來,“怎麽不進來?等你吃飯呢。”

屋內溫暖的燭光襯得她笑靨如花。

赫連珈月怔怔地看著她。

“嗯?”見到他難得發愣的樣子,丁千樂疑惑地歪了歪腦袋,隨即跑出門來,拉住他的手,將他拖進了屋子裏,笑盈盈地道,“試試看,這些菜都是我親手做的哦。”

赫連珈月默默在桌前坐下,定定地看著麵前飄著香味和熱氣的湯,整個人都木木的,仿佛進入了老僧入定的狀態。

“嚐嚐?”伸手舀了一小碗湯遞推到他麵前,丁千樂試探著開口,臉上帶著極其乖巧的笑容。

赫連珈月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又繼續盯著那碗湯發呆。

唔……她是不是熱情過頭了?

丁千樂有些忐忑。

就在她開始後悔是不是表現得熱情過了頭以至於太假的時候,赫連珈月卻是突然伸手端起那碗湯,拿起湯匙,開始喝湯。

丁千樂緊張地看著他剛剛將湯匙送入口中,整個人便是僵了一下。

“怎麽了?”丁千瞪大眼睛。

赫連珈月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又伸手夾了一筷子芹菜放入口中,隨即眉毛輕微地抖了一下。

十分困難地將口中的食物吞咽下去之後,他放下筷子,突然笑了起來。

起初隻是微笑,漸漸的,那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竟然變成了大笑。

丁千樂看著他,目瞪口呆,她從來沒有看到他這樣大笑的樣子。

“變了很多呢。”止住了大笑,他伸手輕輕一指,微笑著道,“你。”

丁千樂抿唇,不是變了很多,而是她根本不是“她”,為什麽不承認,自欺欺人就那麽好玩麽。

但是,她不敢說,隻是默默這樣腹誹著。

“那個世界……是什麽樣子的?”他忽然道。

這一下,丁千樂真的愣住了,幾乎是有些錯愕地抬起頭看向了他。

他是什麽意思?那個世界?

他笑著拿起湯匙,舀著碗中的湯,一小匙一小匙地送入口中。每一匙都要品味很久,仿佛在品嚐什麽難得的珍饈一般。他的動作十分優雅,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房間裏一下子變得十分安靜。

“什麽意思……”丁千樂聽到自己問出了口,而且聲音帶著不可抑製的顫抖。

“這些年,你所在的那個世界啊。”赫連珈月看著她,溫和地笑著道。

他……他知道她是異時空來的?!

丁千樂一臉的震驚。

她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和不安。

她來自他們所不知道的異世界,這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逃回她來時的世界,那是她最後的退路和心底深處最後的安慰。可是,現在,這個秘密被他如此輕而易舉的戳破了……

他,竟然什麽都知道。

此時的她,就仿佛被扒光了全身的鎧甲,完全成了刀俎上的魚肉。

“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你之前所在的那個世界,是一個鏡向折射的世界。”赫連珈月解釋。

丁千樂垂下眼簾:“這樣啊……”

原來,他一早知道她是異時空來的了。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呢,真是個可怕的人。

吃過飯,丁千樂十分自覺地收拾起了碗筷,一邊忙碌著,一邊強迫自己迅速收拾了心情,重新擺出一臉的笑容來。

並且,更加確定了自己之前的念頭

想想自己如此殷勤周到的態度,如此無可挑剔的服務,老實說,連她自己都十分滿意自己的表現啊。

“老實說……真難吃啊。”看著丁千樂忙忙碌碌地收拾著碗碟,赫連珈月喝了一口茶,忽然開口。

正暗暗嘉許和鼓勵自己的丁千樂嚇了一跳,差點打碎了手中的碟子。

“芹菜百合是甜的,素炒茭白裏放了辣椒,燒茄子把醋當醬油了吧,蘑菇湯……唔……你放了一整袋的鹽麽?”

丁千樂漲紅了臉,一下子奓了毛:“那你還不是都吃光了!”

赫連珈月咳嗽了一聲,低頭吃吃地笑了起來。

“真的很好奇,那個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呢。”他笑得很開心的樣子,“你變得比以前可愛多了。”

丁千樂怔了怔,這個家夥今天的樣子很奇怪啊,還說出這種奇怪的話來……

明明,明明他喜歡的是赫連千樂,並且希望用她的性命換回赫連千樂不是嗎?

“千樂。”他抬眼看她。

“呃?”她愣愣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總覺得事情的發展已經不在她的控製之中了啊……

“想回去麽?”他問。

“什麽?”她無法理解他的問題。

“想回那個世界麽?”他看著她微笑。

丁千樂咬了咬唇,然後粲然一笑:“想啊。”

“這樣啊。”他點頭,“那我送你回去吧。”

“啊?”她傻眼了。

這是什麽神轉折?她正千方百計千辛萬苦地計劃籌謀著想要逃出去,想要回去原來的世界。結果這個一直困著她的家夥居然一臉優哉遊哉地說,那我送你回去吧。

雖然赫連珈月那麽說了,可是丁千樂卻是不敢輕易相信他。

於是,丁千樂開始了艱苦的修行,態度空前的積極,其笨鳥先飛的決心讓作為老師的赫連雲都嚇了一跳。

雖然說勤能補拙……可是,真的有那麽一種人,笨到讓赫連雲這樣的家夥都心生憐憫了。

這就是所謂的天生廢柴吧……

看到她第一千零一百次施展巫術失敗,赫連雲已經徹底麻木了。

但是經過現代社會殘酷洗禮的丁千樂並不是一句廢柴就能夠打敗的,更何況已經是性命攸關的緊要關頭。

但是……理想是豐滿的,而現實……往往很骨感。

第一千零兩百三十二次施展巫術失敗的丁千樂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望著地上忙忙碌碌的螞蟻在搬家,開始她習慣性的發呆。

“樂樂?”阿九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丁千樂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過刺眼的原因,她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酸酸的。

站在她麵前的阿九懷裏抱著一柄掃帚,臉上還沾些灰塵,似乎正在打掃衛生。

“怎麽了?”見丁千樂眼圈紅紅的模樣,阿九一臉慌張地扔下手裏的掃帚,在她麵前蹲下,緊張兮兮地看著她。

丁千樂垂下頭,雙手支著下巴,沒有吱聲。

“……是因為,修習巫術的事情嗎?”半晌,阿九遲疑著道。

丁千樂有些驚訝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連阿九都知道了?那大概赫連府所有的人都知道赫連珈月新選的守護巫女是個沒用的巫術廢柴了吧……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的。”阿九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道。

丁千樂沒有吭聲。

“你可以修習巫醫之術啊。”阿九說,“雖然巫醫之術比起其他的巫術來說是很微不足道,但是強大的巫醫也不是沒有哦,赫連家曾經出現過一個很強大的巫醫,他的巫術之高,就連當時的家主都十分敬服呢……”

在阿九的提點下,丁千樂就此事谘詢了老師赫連雲,赫連雲對阿九說的話加以了強烈的肯定。

於是,在經曆過一次又一次的慘痛打擊之後,丁千樂終於鎖定了方便快捷最適合她的巫術,巫醫之術!

所謂巫醫,其實是通過煉製草藥和毒藥來施行巫術的藥劑師,巫醫在赫連家是被排除在五行巫術之外的,因為此項巫術連完全不具備天分的巫術廢柴都可以修習,因此在這個家族並沒有很高的地位。

但對丁千樂來說,真是再適合不過了,正所謂施毒救人兩不誤,而且對天分完全沒有要求,隻要勤奮就可以,完全符合她目前的需求啊。

對五行巫術一竅不通的丁千樂展現了她在巫醫方麵的驚人天分。

雖然不知道阿九是何許人也,但赫連雲簡直是萬分感激他給丁千樂指了一條明路,他終於可以逃出生天,不用再親自教丁千樂巫術,因為再教下去,不是他爆血管而亡,就是丁千樂被他打擊得去自殺。

丟下一大堆書讓她自己去研習,赫連雲發誓,再也不要和赫連珈月下棋了。

因為,輸棋的代價實在太慘痛了!

另一方麵,祭天儀式的具體時間一直沒有定下來,因為自赫連珈月將選出新任守護巫女的奏折上表陛下之後,皇帝的聖旨卻是遲遲未下。

這也恰好給了丁千樂一個喘息的時機,因為如果赫連珈月打算將她作為祭品來複活赫連千樂的話,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在祭天儀式上做手腳。

天氣有些陰鬱。

丁千樂坐在馬車裏靜靜望著車外來去奔走的行人,好不容易出門一趟,看來是要下雨了啊。

駕車的是連進,這是她好不容易跟赫連珈月爭取來的出門機會,她需要到城裏買一些煉製藥劑用的草藥,也順便看一下如今外麵的形勢,好爭取逃跑的機會以及決定逃跑之後的生活方向。

馬車停在東坊區八號街最大的藥房門口。

丁千樂跳下馬車,抬頭看了一眼門前的招牌,愣了一下。

木微堂?

好眼熟的招牌。在哪裏看到過呢?……

而此時,木微堂裏,一個一身黑衣衛打扮的男人正賴在裏麵不肯走,白白淨淨斯斯文文一臉書生相的掌櫃則麵無表情地坐在櫃台裏翻賬本。

大約是那位黑衣衛打扮的男人氣場太過強大,導致藥房裏冷冷清清的一個客人都沒有。

“小賞,你已經半個月沒有理我了……”偏偏那黑衣衛打扮的男人完全沒有自覺,兀自趴在櫃台上,眼巴巴地看著麵無表情的掌櫃。

“虧我還幫你安頓了你那位許大哥……”黑衣衛打扮的男人繼續嘟囔。

掌櫃的繼續翻賬本,全當那位兄台是空氣一般。

“而且那姑娘最後被赫連府的管家劫走了啊……”黑衣衛打扮的男人不停地嘟嘟囔囔。

當丁千樂一邊思索著是在哪裏看到過那麵招牌一邊踏進藥房的時候,那黑衣衛打扮的男人一下子閉了嘴,眯著眼睛,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察覺到那個不停聒噪的男人突然安靜下來,書生樣的掌櫃抬起頭來,疑惑地看了一眼他,又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門口,然後愣住了。

丁千樂眨了眨眼睛,在看清那個坐在櫃台裏的掌櫃和那個黑衣衛打扮的男人之後,終於想起來那個招牌在哪裏見過了。

北坊區,周賞曾經帶她去過的那個地方,也叫木微堂。

而此時,坐在櫃台裏的,正是周賞,那個坐在櫃台外麵笑得像條黃鼠狼,一臉不懷好意地盯著她看的,不是黑衣衛副指揮使白洛又是誰?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周賞站起身,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丁千樂對周賞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連進就在身後,她也不能多說什麽,便走進藥房開始挑選需要的材料。

周賞下意識警告地看了一眼白洛,白洛聳了聳肩,攤開手作無辜狀。

挑選了幾樣需要的藥材之後,連進去櫃台邊結賬,丁千樂小心避開白洛的視線,站在一旁默默地等著。

變故陡生。

一群黑衣衛無聲無息地包圍了整間藥房,為首一個臉上帶著麵具的,正是黑衣衛指揮使夜桑。

連進皺了皺眉,上前將丁千樂擋在了身後:“在下赫連府管家連進,不知何處得罪了各位?”

夜桑連哼都沒有哼一聲,隻是揮了揮手,黑衣衛便作勢要拿下丁千樂。

連進冷下臉來,手中憑空出現一把冰刃。

身後,丁千樂驚訝地看了一眼連進,莫非這位麵癱管家也是金係術士,還是很牛掰的那種?

“哎呀呀,和氣生財和氣生財,有話好好說嘛……”白洛站起身,一副我是和事佬的模樣,走上前打斷了那一觸即發的戰鬥。

“白副指揮使,你們這是什麽意思?”連進看了他一眼,冷聲道。

“誤會誤會,你也看到了,我一直在這裏,所以具體發生了什麽,容我先問一下我家大人啊。”白洛笑容可掬地說著,回過頭看向黑衣衛指揮夜桑。

夜桑揮了揮手。

“哦哦,嗯嗯,這樣啊,明白了。”白洛一本正經地連連點頭,然後又回過頭看向連進,“夜桑大人說,這位姑娘是欽命要犯,必須拿下。”

丁千樂一頭黑線,那位夜桑大人隻是揮了揮手吧,那白洛到底是怎麽理解出來他的意思的……

“你們認錯人了,這位是赫連家新選中的守護巫女。”連進手執冰刃,斷然否認。

夜桑便簡單明了地一劍揮了過來。

丁千樂十分眼尖地認出了那把劍就是當初被她在白氏當鋪當掉的劍,不由得有點心虛。

數十隻冰刃淩空襲向蜂擁而上的黑衣衛,連進自己則上前擋住了夜桑。

然而,連進再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還有與他幾乎是勢均力敵的夜桑在,而且那個神秘莫測的白洛還隻是笑盈盈地抱著雙手在旁觀,沒有參戰。

連進下意識看了一眼白洛,隻一閃神,夜桑的劍已經揮到了他的臉頰旁……

隻聽得“叮”的一聲脆響,夜桑的劍碎了開來。

他的劍是以千年玄鐵鑄造,堅硬無比,可是現在竟然如冰一樣輕易碎裂了開來。

當下眾人臉色大變,隻有連進緩下了神色。

“咳咳……”隨著一陣咳嗽聲,一個披著狐裘的男人緩緩走了進來,他身形高挑而瘦削,蒼白的麵色襯著領邊白色的絨毛,讓他看起來柔軟而脆弱。

“家主。”連進收起冰刃。

赫連珈月點點頭,看向丁千樂。

“千樂,回家了。”他向她伸出手,完全無視在場的其他人。

丁千樂嘴角抽了抽,垂下眼簾,乖乖走到他身邊,將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赫連珈月牽著據說是欽命要犯,又據說是赫連家新任守護巫女的丁千樂,踏上了他的專用馬車。

在場黑衣衛眾人,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止。

踏上赫連家主的馬車,丁千樂剛剛坐定,馬車便緩緩行駛了起來。

醞釀了一整天的雨,終於落了下來。

“終於忍不住,要出手了麽?”赫連珈月看著窗個那個被雨連成一片的世界,微笑著啟唇輕語。

丁千樂的心漏跳了一拍,也不知道,他在說誰。

缺失的記憶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天上竟然亮出了幾顆星子。

雖然已經是初夏,可是雨後的空氣還是透著些凜冽,丁千樂踏下馬車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身後,赫連珈月扶住了她的肩,將她一並裹進了寬大柔軟的狐裘之中。

丁千樂在心底苦笑了一下,若不是知道真相,誰能抵得過這樣的溫柔。

尚大娘一早準備了晚膳,吃過晚膳,丁千樂便回房擺弄她的藥劑了。

這段時間,赫連珈月一直有吃宵夜的習慣,丁千樂收拾完她的草藥,便鑽進了廚房。

廚房裏一個人都沒有,連平時留著守夜的尚大娘都不在。

大概是天也助她吧,丁千樂放下懸著的心,點燃了爐灶裏的火。

將一早準備好的芋頭切成菱形,裹上薄薄一層澱粉,放入燒到七八成熱的油鍋裏炸熟,又轉身從一旁的籮筐裏掏出幾個煮熟的鹹鴨蛋,剝出蛋黃在鍋子裏加少許鹽和糖,炒一炒。

最後將炸熟的芋頭倒進鍋子裏裹上炒好的蛋黃,裝盤。

滅了灶間的火,再一次確認了廚房以及廚房周圍沒有人偷窺監視,她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錦囊,錦囊是在木微堂的時候,周賞趁亂偷偷塞給她的,裏麵有一張字條,“北門拐角馬車相候”,另附有一包藥粉,以她學習到的巫醫之術知識來看,這些漸離草的粉末,這麽多的分量足以置人於死地,且漸離草磨製的藥粉無色無味,是上好的施毒材料,價比黃金。

周賞為了赫連千樂,也是下足了本錢。

丁千樂在廚房裏默默坐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收起了錦囊,隻將做好的一品香芋放入食盒,提著走出了廚房。

一路上,也是一個守夜的人都沒有撞見,連平時總是守在院門外的門神連進都不見了。

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麽事一樣。

風雨欲來風滿樓感覺越來越強烈,丁千樂開始忐忑。

走進院子,便見赫連珈月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手中把玩著一枚玉製的酒盞,他的眼睛正定定地望著倒映在酒盞中那些如碎銀一般的星子,墨色的眼睛深不見底。

在他身邊這麽久,丁千樂似乎很少見到他喝酒,尤其是在府中,因為尚大娘時常會嘮叨說他的胃不好,應該忌酒。

像這樣肆無忌憚地坐在院子裏光明正大地飲酒,真的很少見。

“家主。”她從食盒裏端出盤子放在桌上,笑著道,“這是一品香芋,正好配酒,嚐嚐看。”

“一品香芋?”赫連珈月一臉好奇地看著盤子裏那些看起來像點心一樣炸得金黃,還透著濃鬱香味的東西。

“……嗯。”丁千樂在心底抹了一把汗,她隻是想當然地做了,然後隨便按了一個名字上去而已。

他伸手,從盤子裏取出一塊,放到唇邊,咬了一口。

酥酥脆脆,滿口餘香。

“很好吃。”他眯著眼睛,笑。

他眯著眼睛的神情像一隻慵懶的貓,透著淡淡的,幸福的味道。

丁千樂的心微微顫了顫。

“坐下陪我一會兒吧。”赫連珈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聲音很柔軟。

丁千樂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了。

赫連珈月十分自覺地將腦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一邊飲酒一邊吃著盤子裏的一品香芋。

不一會兒,丁千樂便看著那一盤子香芋少了一小半。

“這樣真好。”赫連珈月喃喃著,似乎已經有了些醉意。

“什麽?”丁千樂扭頭看他。

赫連珈月固執地抱著她的肩,不讓她動,好方便他那樣靠著。

“這樣啊,有你陪著我。”他笑,看起來有些傻乎乎的。

大概喝醉了吧,丁千樂想。

“啊,有流星,許願吧。”赫連珈月忽然伸手,指著漆黑的夜空,然後一臉虔誠地閉上了眼睛。

丁千樂看著他,神色有些複雜,這樣天真單純甚至透著傻氣的赫連珈月,和丁千樂印象中的赫連珈月,完全不是一個人。

是因為喝醉了?還是他本身就一個善於表演善於掩飾的可怕的家夥。

許久之後,他才睜開眼睛,看向丁千樂:“聽聞對著流星許願,便可以夢想成真,你許了什麽願?”

丁千樂嘴角抽搐連連,她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奓毛大吼:“不要跟我提流星!”

當初若不是那顆流星,她又怎麽會倒黴催地被砸到這個世界!

被吼到的赫連珈月一臉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無辜。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連天上那零碎的幾顆星子都被遮入了烏雲之中,消失不見。

黑暗中,有流星一樣的東西落入院中,待看清之後,才發現那是裹著火油的飛箭。

隻一瞬間,便有無數這樣的飛箭落入院中,釘在門上,窗上,屋簷上……大火就這樣衝天而起。

丁千樂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

“月黑風高殺人夜,嗬嗬。”赫連珈月輕笑著喃喃說著,便拉起丁千樂,往屋子裏走。

不是吧!屋子已經著火了啊!

丁千樂瞪大眼睛,開始後悔剛剛不該讓他喝酒,什麽時候發酒瘋不好,非要這個時候,會死人的啊!

“噓,相信我啊。”豎起食指放在唇上,赫連珈月笑得憨態可掬。

丁千樂差點淚流滿麵。

家主,你醒醒啊!

赫連珈月的力氣很大,丁千樂根本拗不過他,眼見著就要被他一起拖入火海,丁千樂惡從膽邊生,打算一棒子敲暈他算了。

還沒有摸到棒子,丁千樂便看到了地上的血跡,愣住了。

那些幹涸的血跡斑斑點點、斷斷續續連成一條蜿蜒的血線,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立刻感覺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這個地方……她來過!

這裏不是主院……而牆後麵那個詭異的地方!

“不記得了麽,這些血,都是你的。”耳畔,赫連珈月輕聲道。

聞言,丁千樂心驚肉跳地看了他一眼,他的麵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恢複了平靜,平靜到幾乎麻木的樣子,完全看不到酒醉的痕跡。

“那一晚,我就是坐在那裏,看著你被那群雜碎傷得體無完膚。”赫連珈月忽然伸手,指向院子裏的石桌。

石桌上的酒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碎在了地上,唯有那盤子一品香芋提醒著丁千樂她不是在做噩夢。

聽他這麽說的時候,她感覺到他的手很涼,仿佛連血都是冰的一樣。

完全無視那雄雄燃起的大火,赫連珈月牽著她的手,沿著地上那蜿蜒的血線,慢慢走進了屋子。

丁千樂被他拉著,仿佛提線木偶一樣,完全不能自控地被他牽著往前走。

“這裏的時間,永遠停在了那一晚。”他輕聲喃喃著,如夢囈一樣的口吻。

丁千樂開始覺得恐懼。

她害怕見到那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

還是說,赫連珈月發現了她的小動作,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用她的性命去換回赫連千樂?

可是……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她的心會隱隱作痛?

一踏進房間,一股異樣的靜謐便撲麵而來,完全感受不到屋子外麵的大火和炎熱,這裏仿佛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

床頭的燭火靜靜地燃燒著,連火苗都是一動不動的。

“別害怕,那隻是我的思念。”赫連珈月鬆開她的手,走上前,坐在床沿上,伸手輕撫少女的臉頰。

然而,那個少女卻仿佛隻是一個虛像。

他的手,隻觸到了空氣。

“看,什麽都沒有。”赫連珈月收回了手,笑著回頭看她。

他在笑。

可是明明他在笑,丁千樂卻感覺他的眼睛在流淚。

那些看不見的,悲傷的眼淚幾乎將他溺斃。

他這樣看著她。

仿佛期待著她能拯救他。

可是……她隻是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因為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謎團,而真相,似乎才要露出水麵。

“這裏是用巫術建造的空間,三年前,發生了一些事情,我自知無法保全你,便在這裏施一個術法,將你送去了另一個世界。”赫連珈月垂下頭,錯開她的視線,輕聲道。

騙人的吧……她根本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他怎麽胡謅都行吧,丁千樂這麽想,可是心底卻有什麽開始動搖。

一直缺失的記憶……莫非,竟然是在這個時空麽?

她究竟應該相信誰?

“既然將我送走了,為什麽還要將我弄回來?”丁千樂聽到自己開口,用一種連自己都很陌生的聲音。

那聲音滿含著恨意,似乎已經不是她自己了。

“果然,即使什麽都不記得了,你還是怨恨著我呢。”赫連珈月微笑。

“你回來,在我計劃之外。”赫連珈月搖了搖頭,“我在你身上感覺到了一股奇異的力量,她……也發現了,所以她派出了殺手,我隻能將你接回來。”

她?

是誰?

丁千樂皺眉,想起了那個戴著黃金麵具的殺手夜桑,想起了那一夜逃跑未遂時遭遇的箭雨。

“然而,真正將你帶回這個時空的,卻是那股神秘的力量。”赫連珈月站起身,走到她麵前,輕輕拉開了她的衣領,看了一眼她左肩上的火焰紋,“就是它。”

丁千樂看了一眼來到這個時空之後才在她肩膀上出現的詭異文身。

“傳說中的秘寶血玉,據說可以使時空倒轉,令亡者歸來。”赫連珈月輕歎,“果真名不虛傳。”

丁千樂還是一頭霧水。

赫連珈月伸手撫過那個色彩豔麗,仿佛正跳動燃燒著的火焰紋,然而,在他的手撫過之後,那朵火焰紋驟然暗淡下來,然後竟然一點一點消失不見了。

在丁千樂還在發呆的時候,赫連珈月已經替她拉好了衣領,然後伸手將她拉入了懷中:“別擔心,我會送你回去的。”

丁千樂愣愣地被他抱在懷中,一時反應不過來。

被這樣抱著,有一種奇怪的,溫暖的感覺一點一點地彌漫開來,丁千樂不自覺地放鬆了一直緊繃著的神經。

“再過一會兒,傳送陣法就可以形成了,到那時,你便可以回到那個時空。”他微微頓了一下,才道,“我將封印通往那個時空的路,你放心,再也沒有人可以打擾你的生活,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他輕撫著她的背,溫和地說道。

他這麽說的時候,丁千樂注意到床前一直靜止著的燭火突然跳動了一下,就如水中的漣漪一般,那火苗越來越大。

然後,以燭火為中心,蔓延出來的火迅速燒著了床上的帷帳,大團的火“忽”地一下吞噬了床上那個虛幻的少女。

丁千樂驚恐萬分地瞪大了眼睛:“失……失火了……”

火勢蔓延十分迅速,隻是那麽一瞬間,便和屋子外麵燃著的火合為一體,整間房子很快便陷入了火海,熊熊燃燒起來。

然而,丁千樂很快便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那火苗明明已經觸著了她,可是她卻絲毫沒有疼痛的感覺。

這是……幻覺?

“火,很溫暖呢。”赫連珈月笑著喃喃。

丁千樂驚懼萬分地發現,火苗正順著他寬大的衣袖攀延而上,燒著了衣領上的絨毛,他臉上的皮膚開始變得焦黑,頭發也被火燒得卷曲起來……

“你……”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為什麽她感覺不到疼痛?明明應該隻是幻覺吧,可是為什麽他……

“那時候,你一定也這樣疼吧。”他喃喃著,被大火燒得焦黑恐怖的臉上似乎帶著笑容,可是又根本無法分辨,隻聽得他的聲音十分溫暖。

“對不起……”他說。

“沒有辦法保護你,讓你受到那樣的傷害,真是對不起……”他輕聲喃喃,然後抱緊了她,伸手按著她的腦袋,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不要看我了,一點也不好看吧……”

丁千樂怔怔地趴在他懷裏,思緒一片混亂。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千樂……千樂……”

“別怕,很快,你就可以回去了……”

他喃喃著,在她耳邊輕聲安撫她。

她一直期待著回去。可是此時此刻,聽到赫連珈月說出這樣的話,為什麽她的心會開始動搖開始抽痛,好像完全不想離開這裏,完全不想離開他。

不想看到他孤寂的眼神,不想將他一個人留在無邊的絕望中……

為什麽……為什麽她會有這樣奇怪的念頭?

慌亂中,丁千樂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戴著一串珠鏈,那珠鏈緊緊地扣在被燒得焦黑的手腕上,每一粒都圓潤光滑,唯有一粒尚有棱角,仿佛還未完成一樣……

她一陣暈眩,腦海中,仿佛有什麽就要跳躍而出……

丁千樂猛地推開他,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赫連珈月,他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完全辨不出原來的麵目,看起來猙獰恐怖,仿佛地獄來的惡鬼。

“不要講我聽不懂的話!我不是赫連千樂!我不是!你不是很厲害的嘛!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丁千樂失聲尖叫。

在烈火和濃煙中,一個巨大的傳送陣法形成。

等丁千樂發現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那個神秘陣法的中央。

赫連珈月就站在距離她幾步開外的距離,整個人已經被燒得辨不出人形,仿佛力氣不支一樣,他輕輕靠在了同樣被燒得麵目全非的門框上。

“赫連珈月!”她咬牙怒吼,想要上前,卻發現自己被困在這個陣法之中,根本連半步也無法步出。

她眼睜睜看著漫天的火吞噬了那個瘦削蒼白的身影。

她瞪大眼睛,感覺眼眶裏有溫熱的**湧出,眼前驟然朦朧一片。

恍惚間,她看到一個少女正站在巍峨的宮門外,低頭專心打磨一塊形狀奇特的玉石,並且不時朝著宮門的方向頻頻張望,仿佛在等什麽人一樣……

等了許久的樣子,終於聽到宮門內傳來一陣人聲,她似乎鬆了一口氣,將未打磨好的玉石收回腰間的繡袋裏,她腰間的繡袋裏已經裝了十一枚打磨得十分圓滑漂亮的玉石。

宮門打開一眾身著朝服的官員緩緩步出宮門。

她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赫連珈月,仿佛除此之外,其他人在她的眼睛裏都是背景幕布,與她無關。

然後,那個少女緩緩仰起臉兒……

丁千樂一下子怔住了。

那個女孩,就是她。

她就赫連千樂……

丁千樂痛苦地抱住了腦袋。

過往缺失的記憶洶湧而來……

公主殿下

月黑風高殺人夜。

涼丹城內國師府的院牆上,趴著十幾個身著夜行衣的鬼魅身影,裹了火油的羽箭正是從他們手中射出。

已經陷入了火海的赫連府裏一片死寂,熊熊的大火在夜風中安靜地燃燒,連半點人影都不見。

“大人,好像有點不對勁……”其中一人忍不住小聲道。

殺人放火的事情他們幹的也不少了,按經驗來說,偌大一個國師府怎麽可能一個下人都沒有,這樣大的火,就算是睡得再死,也該從夢中驚醒,四下逃竄才對。

可是現在這副模樣……

怎麽看都像一出空城計啊。

為首一個戴著麵具的男子揮了揮手,剛準備撤離現場,突然看到一個眼熟的少女形容狼狽地從後門摔了出來,滿頭滿臉都是煙熏火燎的氣息。

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丁千樂。

她被摔了出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周圍的情形,隻道壞了壞了,該不會就這麽莫名其妙又回去原來的世界了吧……

赫連珈月看著她的眼神不受控製地在她腦海中浮現,丁千樂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扯了一下似的,痛得蜷縮成一團。

正糾結著,一抬頭,丁千樂懵了。

隻見眼前圍了一圈的黑衣人,個個都是蒙麵黑衫,看起來怪嚇人的,但是看到為首那個,不由得一頭黑線。

那戴著麵具的男人,不是夜桑又是誰。

既然頭領都被認出來了,這些家夥蒙著麵又打算唬誰……

等一下,夜桑?黑衣人?那麽……

她眼睛猛地一亮,四下打量一下,這可不正是赫連府的後門麽。

她還在這個時代,沒有被送走……

剛剛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整個意識都模糊了起來,然後左肩上一陣劇痛之後,她便發現自己已經坐在這裏被一群黑衣人圍觀了……

不過……至少,她還在這裏。

這麽想著,她竟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麵具男夜桑揮了揮手,丁千樂便被兩個黑衣人毫不憐香惜玉地架了起來,結結實實地綁好,又用布條塞住了嘴,扔到了一旁等候的馬車中。

在看清他們的裝備之後,丁千樂立刻明白今夜這場大火的罪魁禍首是誰了,隻是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透過被夜風揚起的車簾,她看到了熊熊燃燒的赫連府。

他,沒事吧?

北門拐角處的黑暗裏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駕車的是個戴著鬥笠的男子,從赫連府火起的時候,他便一直靜靜地看著,直至丁千樂被綁上馬車離去,他才再一次隱入黑暗。

還是來遲一步。

馬車一路顛簸,顛得丁千樂七葷八素,又加上一夜沒睡,到馬車停下的時候,她已經暈頭轉向,不辨東南西北了。

車簾被掀開,兩個黑衣人跨上車,一個提左臂,一個提右臂,便這麽把她提溜下了車。

她感覺胃裏一陣翻騰,暈車的感覺再加上他們粗魯的動作,又也許是她刻意為之,總之丁千樂“哇”一的聲便吐了出來,還不偏不倚正好吐在了走上前準備接手她的麵具男身上。

刺鼻的味道一下子在空氣裏彌漫了開來,麵具男的動作明顯地遲緩了一下,伸出的手上沾滿了粘膩的嘔吐物,還有被嘔吐物衝擊出來的那條堵她嘴的濕嗒嗒的布條……

看到那隻顫抖著變得青筋畢露的手,丁千樂一臉可憐兮兮地仰起臉來,用極其虛弱的聲音哼哼道:“對不起……我……嘔……我很不舒服……嘔……”話還沒有說完整,又有要嘔吐的跡象。

還沒等她吐第二波,丁千樂隻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整個人已經被大力地提起,狠狠丟進了一個黑暗的房間。

好……利落的身手,丁千樂咋舌。

屋子裏很黑暗,不待她細細打量,已有兩個健壯的婦人打開門走了進來,將她提溜到另一個房間狠狠洗刷了一番,直折磨得她奄奄一息,才算洗刷幹淨,給她換了套幹淨衣服之後,便又把她丟回了原來的房間。

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機會,待眼睛適應了黑暗,丁千樂四下打量了一番,才發現這裏似乎是一間客房,床鋪被褥、桌椅板凳一應俱全。

她站起身,稍稍活動了一下筋骨,走到桌邊坐下,順手點燃了油燈,伸手摸了摸茶壺,壺裏居然還有溫熱的茶水。

拿起倒扣在桌上的杯子,倒了茶水慢慢地喝著,剛剛一路暈車的痛苦好不容易才緩解了過來,一直暈乎乎的腦袋也恢複了思考能力。

劫持她的是黑衣人,那麽……那個幕後的大人物,終於要出現了麽?

雖然記憶恢複了一小部分,可是對於自己就是赫連千樂這麽驚悚的事情丁千樂短時間內依然接受無能,而且對於她以前到底得罪了什麽大人物,她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不過既然等待她的不是刑具,而是客房,那她便也老實不客氣地爬上了床,打算好好休息一番,養精蓄銳。

雖然滿腹心事,雖然身處險境,但也敵不過滿身的疲憊,丁千樂想,在接踵而來的打擊刺激下,她的神經真的是變得無比的強壯了呢,然後便沉沉地睡去。

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直到被子被人大力掀開,她才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你還真能睡。”悅耳的輕笑聲伴著調侃聲在她耳邊響起。

丁千樂愣了一下,瞪圓了眼睛。

那個倚在床邊笑得一臉溫柔可人的……正是她心目中黑名單排行第一的黑衣衛副指揮使白洛!

她一下子坐起身,往後挪了一下,一臉戒備地看著她。

腦袋短路三秒之後,她很快分析出了當前的情況,既然她是被黑衣衛綁來的,那麽作為副指揮使的白洛此刻出現在她麵前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不要磨蹭了,殿下要見你。”收起三分笑意,白洛道。

“殿下?”丁千樂眨了眨眼睛。

“對,公主殿下。”白洛勾起唇。

公公公……公主?!

丁千樂再次瞪圓了眼睛。

據她所知,在這個朝代,隻有一位公主殿下,那便是當今長公主淳於紅葉。

白洛的眼神肯定了她的念頭。

可是,她是什麽時候招惹了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殿下?

跟著白洛走出房間的時候,丁千樂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走出房間沒多遠,丁千樂便聽到一陣悅耳的絲竹之聲,跟著白洛走過一段很長的走廊,又經過了一段曲橋,那樂聲便越來越近了。

遠遠的,她便看到一片花園,十幾名樂師在園中演奏,園中一片姹紫嫣紅,各式各樣連名字都叫不出的花朵競相開放,爭奇鬥豔,美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花園中央有一個很大的八角涼亭,琉璃瓦白玉柱,八個簷角墜著銀鈴,四周圍著紗縵,輕風拂過紗縵,影影綽綽間,可見一張美人榻上斜臥著一個美人,香肩半露,端的是風情旖旎。

待走得近了,丁千樂忍不住咋舌,乖乖隆地冬,這整一個美男演奏團啊……最令她驚奇的是,這其間還有幾個金發碧眼的番邦帥哥!

--這位公主殿下真是好豔福啊。

“殿下,人帶來了。”白洛走到階下,輕聲道。

“帶進來吧。”一個慵懶的聲音自亭中響起。

白洛便伸手拉了那邊傻傻看著帥哥流口水的丁千樂走進了亭子。

一進亭子,丁千樂便張大嘴巴合不攏了。

美人香肩半露,雲鬢半偏,正神色慵懶地斜靠地榻上,一旁有人捏肩,有人捶腿,還有一人垂手靜立,聽候使喚。

且這三人皆是極其美貌的男子……

整一個美男後宮嘛,什麽叫禦姐啊,這就是啊!

丁千樂心裏甚是羨慕。

不過最令她感興趣的是坐在美人對麵,與美人博弈的男子。

那男子的角度正好背對著台階,一身鴉青色的錦緞長袍暗光流動,微卷的栗色長發透著一點溫柔的色彩,看背影竟然是有些熟悉的樣子……

雖然沒有見著正麵,但想來一定容貌非凡,因為隻看這背影,已經將一旁眾多的帥哥比下去了,更何況氣勢逼人!

但丁千樂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麽標誌的男子,按理來說,這麽出眾的男子,如果見過,她一定會過目不忘的……

榻上的美人似乎被丁千樂傻乎乎的樣子逗樂了,掩唇輕笑,聲音亦是清脆動聽,果然美人是什麽都好的。

“你可知為何被綁來?”止住笑,美人問。

好實在的美人,直言她是被綁來的,一點也沒有拐彎抹角,不過捫心自問,除了被綁來的過程有點粗魯之外,床榻還是很舒服的,備下的茶水點心也還是很不錯的,而且也沒有用刑折磨什麽的,總而言之,丁千樂表示很滿意。

搖搖頭,丁千樂一臉茫然,表示不知。

“那你可知,我是誰?”美人又問。

“公主殿下。”丁千樂老實地回答。

美人揚眉。

“是他剛剛告訴我的。”丁千樂指了指白洛,立刻出賣。

美人被她急於出賣白洛的表情逗樂,“撲哧”一笑,道:“你不好奇為什麽會被綁來這裏麽?”

丁千樂扁扁嘴,一臉老實地道:“說不好奇是假的,可是人都已經被綁來了,也隻能靜觀其變了啊。”

“白洛,你瞧瞧這丫頭,裝瘋賣傻的本事倒是一流。”美人笑盈盈地道。

白洛亦笑。

“聽聞他們逮到你的時候,你正一頭從國師府的後院裏跌出來,發生什麽事了麽?”美眸半眯,美人問。

丁千樂扁扁嘴,沒有吱聲。

“不願說?”美人挑了挑精致的眉。

“他是國師,你是公主,你們是一路的,反正我橫豎是落到你們手裏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丁千樂哼了一聲,氣鼓鼓地道。

美人先一愣,細細看了她許久,才笑道:“說說看,說不定本宮可以幫你做主呢?”

“那日,我被他追得狼狽,好不容易來了個人,本以為戲本裏英雄救美的故事就要在我身上發生了啊,想不到剛出虎口又入狼窩!”丁千樂一臉控訴地指著白洛,恨恨地道,“被捉進赫連府後,那個病怏怏的國師原本待我還不錯,我也當他是好人,可是後來我才發現,他根本就是居心叵測用心險惡啊!”

“哦?”美人攬衣推枕,也不顧下了一半的棋局,坐直了身子,饒有興致地問,“你發現了什麽?”

“哼,我原就聽聞赫連珈月在民間口碑極差,凶狠殘暴,殺人如麻,想不到傳言果然是真的,那個家夥竟然喪心病狂到要拿我當祭品,去複活什麽勞什子銀月巫女!你道銀月巫女的命寶貴,我的命就不是命麽!”丁千樂一臉忿忿地道,“所以我給他下了毒,打算趁亂逃出來,結果天也幫我,國師府失火,我就趁亂跑了出來。”

美人還未開口,一旁背對著台階的男子突然落下了一子,美人一看,立刻驚呼起來:“國師,你好奸詐,趁著本宮分心,竟然痛下殺手!”

“殿下,承讓了。”含笑的聲音,悠然響起。

竟比一片絲竹之音更加悅耳動聽。

隻是……國師?

丁千樂一愣,她隻知道赫連珈月是國師,怎麽……還有第二個國師麽?

美人嗔怪地橫了那男子一眼,轉而對丁千樂笑道:“這一位,是閻國師,他精通術法,不如讓他看看你身上到底藏著什麽秘密,令赫連國師如此在意?”

丁千樂出了一頭冷汗,一下子想起來了赫連珈月說過的血玉。

到此時,如果還想不通,那她就真的是榆木疙瘩腦袋了。

赫連珈月說,你回來,在我計劃之外。

他說,我在你身上感覺到了一股奇異的力量,她……也發現了,所以她派出了殺手,我隻能將你接回來。

這個她,想必就是眼前這位風情萬種的公主殿下吧。

從出了馬車看到夜桑的那一刻起,她就應該知道。

如果被她知道了血玉的存在……

在丁千樂忐忑不已的時候,那位閻國師已經轉過身來,丁千樂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下,怎麽……這位先生也有戴麵具的嗜好?

一個精雕細琢的麵具遮住了他的臉,那過分逼真的麵具看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閻國師走到她身邊,伸出手指,輕觸她的額頭。

丁千樂感覺到強大的威壓迎麵逼來,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許久之後,他才收回手去,對著榻上的美人搖了搖頭。

美人一愣,似有幾分不解,但終究沒有說什麽,隻轉而看向丁千樂:“赫連珈月可曾對你動過什麽手腳?”

知道他們沒有感覺出血玉的存在,丁千樂眨了眨眼睛,在心底籲了口氣,顧不得擦去額上的冷汗,仔細想了想,大約是赫連珈月將血玉拿了出來吧,於是趕緊故作一臉惶恐地搖頭。

“也是,若是他想做什麽,一定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美人歎了一口氣,“赫連國師近年來越發的不像樣,獨攬大權,大興冤獄不說,還有秘奏說他與妖界私下有來往,長此下去,社稷危矣啊。”說罷,似乎是有些乏了,又重新側身靠在了美人榻上,揮了揮手。

丁千樂在心底翻了個白眼,麵上卻是恭謹不已,低頭隨著白洛走出了涼亭。

“閻先生,你怎麽看?”盯著丁千樂離去的背影,長公主蹙眉道。

“昨天晚上黑衣衛的弓箭手圍攻赫連府的時候,我就感覺不到血玉的存在了,今天細細探了一下,血玉似乎已經不在她身上了。”閻鳳九淡淡道。

“哼,真不知道他在玩什麽花樣。”長公主闔上眼簾,“那個小姑娘說的你看有幾分真?”

閻鳳九搖了搖頭:“三年前,銀月巫女行刑之後,赫連珈月表麵上雲淡風輕,私底下卻是小動作不斷,當日主持行刑的官員、執行火刑的劊子手一個個離奇死亡,那晚參與伏擊銀月巫女的赫連家族旁係巫師也一個個慘遭不測,就連第五族的族長赫連無極前些天也死了……”

“這些算什麽,當日火刑台周遭那片區域整個成了無人區呢,依本宮看,赫連珈月是徹底瘋了。”長公主冷笑,“昨夜暗殺,也撲了個空吧。”

“今日一早已經派出探子在赫連府周遭看過了,是障眼法。”

“還真是個棘手的家夥。”長公主冷哼,“依閻先生看,該怎麽是好?”

“這個小姑娘說的話真真假假,不過既然她對於赫連珈月來說,是複活銀月巫女的祭品,如此重要,依赫連珈月那個人的品性,斷然不會讓她輕易逃出來,這其間必有蹊蹺。”閻鳳九笑了一下,“不如把這小姑娘還給赫連珈月,看他下一步要怎麽走。”

“這小姑娘跟當初那個一根筋的赫連千樂可不同,滑溜得跟條泥鰍一樣,這回若不是她自投羅網,也沒那麽容易捉住她呢。”長公主喝了一口男侍奉上的茶,似乎有些猶豫。

“公主多慮了,目前這小姑娘就是一個普通人,除了那張臉,完全看不出來她跟銀月巫女有何牽連,就算殺了她,也隻是如捏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而且對事情沒有任何益處。”閻鳳九頓了一下,“我已經在她周圍布下了眼線,將她還給赫連珈月,才能明白那狐狸究竟想搞什麽鬼。”

長公主長歎一口氣:“如此,就依先生吧。”

那廂,白洛領了公主的旨意走到客房的時候,便看到丁千樂正心不在焉地坐在桌前吃點心,連點心糊糊沾在唇邊也不知道,跟隻小花貓似的。

他笑著在她麵前坐下,自己伸手倒了杯茶水,慢慢地啜飲。

丁千樂翻起眼皮,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理會他。

“殿下說,萬一赫連珈月知道你在這裏,她也保不住你,所以想請你速速離去。”喝了一口茶,白洛一臉高深莫測地開口。

丁千樂一下子噎住了,然後一臉惶恐狀:“公……公主殿下不打算收留我麽?”

“好像沒有這個打算。”白洛好笑地搖頭。

丁千樂一下子耷拉著頭,仿佛被遺棄的小狗似的。

白洛笑眯眯地看著她表演,隻覺得這丫頭果然有趣得很,方才聽到他說公主想請她速速離去的時候,那一下子變得亮閃閃的眼睛,又怎麽騙得人了。

“非但沒有打算收留你,公主殿下還命我將你送回赫連府哦。”白洛笑眯眯地又接了一句。

丁千樂愣了一下。

“公主殿下說,赫連珈月為人殘暴,若他知道是公主放走了你,說不定會遷怒皇家,她擔不起這個幹係。”白洛聳了聳肩。

丁千樂垂下眼簾,掩住眸中的情緒,隻喃喃地說:“這樣啊。”

走出公主別院的時候,天氣正晴朗,碧空萬裏無雲,她坐上白洛駕的馬車,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公主別院,然後仰麵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陽光暖暖的鋪下來,她眯著眼睛,心頭萬般愜意,她怎麽也沒有料到竟然這麽輕鬆就被放出來了。

是她的三寸不爛之舌起了作用麽?

不管怎麽樣,既然是公主放她出來的,那她以後自然也不必提心吊膽,看到官家的人就害怕猶如過街老鼠了,隻是這樣一想,心情便是萬分愉快啊。

在丁千樂愉快的心情中,馬車駛過青石板的街道,一路駛向赫連府的方向。

赫連珈月,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