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章
重度妄想症患者
丁千樂想,如果她知道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在這裏。
時間往前推移……
晚上八點十五分,正是聚香南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一溜長排的攤販,賣麻辣燙、烤肉串的,賣烤香腸、烤魷魚、烤雞翅膀的,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交織成一種奇妙的香味。
在路燈也照不到的最陰暗的角落裏,搭了一個可疑的帳篷,在一片繁華熱鬧中,顯得神秘而冷清。
帳篷裏,一身巫女裝扮的丁千樂正抱著一盒泡麵吃得吱吱溜溜的,正吃得興起,手機忽然響了,鈴聲是最近傳唱度很高的穿越電視劇神話的片頭曲。
“前世注定,逃不脫這命運;夢中驚醒,倒轉了古今。”跟著手機鈴聲哼了兩聲,在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慌忙接了起來放在耳朵邊,“劉阿姨你好,房租?您再緩兩天成不?就兩天,兩天之後就給你,謝謝您啊,阿姨您真是好人,嗯,謝謝謝謝……”說了無數個謝字,掛了電話,丁千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後又火燒屁股地跳了起來,從掛在一旁的雙肩包裏掏出銀行卡,撥通了電話銀行的號碼。
“還差一千塊啊……”將銀行卡塞回背包,丁千樂歎了一口氣,這要命的房租,希望今天晚上有客人光顧吧。
剛這麽一想,便有人掀開了布簾,丁千樂忙將麵碗塞進桌子裏,又悄悄噴了點香水蓋住滿屋子的泡麵味,好在隔壁攤有人在烤雞翅膀,倒顯得帳篷裏的味道不是那麽怪異了。
“請坐。”正襟危坐,丁千樂抬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來者是個中年婦女,畫著濃妝也蓋不住一臉的憂愁。
“您可以叫我千樂,那麽,您要占卜什麽呢?”丁千樂摸了摸桌子上的水晶球,露出一個職業性的溫和微笑。
“什麽都可以問麽?”中年婦女看了一眼丁千樂。
“當然。”丁千樂臉不紅氣不喘地道,“過去未來,我無所不知。”
“我老公被狐狸精勾掉了魂兒,你知道那個狐狸精住在哪兒麽?”死死捏著手中的拎包,那中年婦女惡狠狠地問。
“……”丁千樂眨了眨眼睛,“唔,這個,我想您請私家偵探比較合適哦,不過關於您丈夫外遇的事情……”
“連這個都不知道你開什麽占卜屋!還大言不慚過去未來無所不知!騙子!”中年婦女大罵一通,拎起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
丁千樂張大了嘴巴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喂喂,什麽叫騙子啊!要不要這麽犀利,人家混口飯吃也不容易啊。
撇撇嘴,她有些憋悶地從桌子裏掏出麵碗,繼續吃。
雖然她的確沒有什麽法力啦,雖然開這個占卜屋的確是有點騙子的嫌疑啦,可是她也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啊……她本來還打算好好安慰安慰她的咧,就當心理谘詢費不成麽,好歹她也是有著正宗二級心理谘詢師執照的啊……
若要問她一個有心理谘詢師執照的人為什麽要淪落到這個地步,那真是一言難盡,隻能說人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
正歎息著,門簾再度被掀開了。
來不及將叼著的麵條吸進嘴巴裏,丁千樂抬起頭,就這麽傻乎乎地看向門口。
站在門口的是個高個子男人,帳篷入口的高度似乎令他有些不適,因為他正彎著腰。
與他大眼對小眼地互瞪了一陣,丁千樂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吱溜”地一下將麵條吸進嘴巴裏,然後有些尷尬地抹了抹嘴巴,再度將麵碗塞進桌子裏:“呃……請進。”
丁千樂本以為他看到她這副形象,一定會憤慨地罵她是個沒有巫女形象的騙子,然後甩簾而去。
令她驚訝的是,那個男人居然點點頭,走到她麵前坐下了。
“想占卜什麽?”丁千樂厚著臉皮問。
巫女怎麽了,巫女也是要吃東西的呀。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那男子看著她,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你可以叫我千樂。”丁千樂笑得有些勉強,那個男人盯著她看的目光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擦幹淨嘴巴,因此有些神經質地抬手再次抹了抹嘴。
“果然。雖然知道有些無禮,但能否請您解開衣衫給在下看看。”
解開衣衫?!
丁千樂瞪大眼睛,“咻”地一下站起身,貼在帳篷邊上,雙手揪著衣領,抖著聲音說:“你你你……你要幹什麽?!”
“姑娘不要誤會,在下隻想看一眼。”那男子站起身,冷冰冰地說。
很久以後,丁千樂才知道這個家夥這張冰塊臉是天生的,隻是在這個時候這種場景下,那張臉簡直就是“歹徒”兩個字的最好詮釋啊。
“你你你,你不要靠近我!我很瘦沒有什麽好看的!你不要再過來了,我會報警的!我真的會報警的!”丁千樂揪著衣領子,一邊抖抖索索地喊話一邊充滿戒備地看著他。
那男子站起身,穩步走到她麵前。
丁千樂驚恐地發現她的身體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動不了了,不是因為害怕而動不了,而是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縛住了似的。
嗚嗚嗚,這果然是報應嗎?這是在懲罰她假扮巫女嗎?
那男子一直走到她麵前,才停下腳步,然後緩緩伸出手,去拉她的衣領。
丁千樂穿的是一件在淘寶上買的仿製巫女服,此時她無法動彈,隻能驚恐萬狀地看著那隻和他的臉一樣冷冰冰的手拉開她的衣領,尖叫卡在喉嚨裏卻怎麽也叫不出聲來。
為什麽……這是什麽了?
嗚嗚嗚,如果她知道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在這裏的!
想象中可怕的事情並沒有發生,男子隻是稍稍將她的衣領拉開了一些,看了一眼左肩,然後點點頭,又冒出兩個字,“果然。”
果然你個大頭鬼!丁千樂惡狠狠地腹誹,卻見那個比她高出一個腦袋的冰塊臉男人忽然身子一矮,就這麽半跪在她麵前。
“冒犯了,在下是赫連府管家連進,奉家主之命迎接千樂小姐回府。”冰塊臉男人低頭道。
丁千樂愣了愣,發覺自己的手腳已經能動了,她定了定神,抬手拉起衣領,然後溫柔一笑:“原來是這樣啊,你先起來。”
連進依言站起身,退到一旁。
“唔,你說你叫連進?”丁千樂後退了好幾步,空出一段安全距離,這才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盡量地放柔了聲音問。
“是。”連進一絲不苟地回答。
“你還有家人麽?”丁千樂又問。
“在下是孤兒。”
“啊,抱歉……”丁千樂抿抿唇,又問,“你家住在哪兒呀?”
“在下自幼在赫連府長大。”
“赫連府?”
“是,北莽國涼丹城的赫連府。”
北莽國?涼丹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地圖上沒有這麽一個地方,世界地圖上也沒有這麽一個地方吧?
丁千樂暗自歎息,重度妄想症患者。
“我明白了,多謝你來接我,可是我要準備一下行李,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好麽?”丁千樂偏了偏腦袋,將臉上善意的微笑發揮到極致。
“是。”
丁千樂趕緊地摸了手機跑出帳篷,跑了約十幾米遠,然後才掏出手機:“喂,您好,南山派出所嗎?我這裏是聚香南路夜市區,嗯,在路北的一間占卜屋裏有個重度妄想症患者……嗯對,雖然沒有傷人傾向,可是目前似乎精神狀況不是很穩定,需要治療的樣子,嗯,我試圖溝通了一下,無法溝通……”
連進在占卜屋裏等了許久,好不容易門簾再度被掀開,他剛要行禮,卻見進來幾個身著白大褂和綠色衣服的男人,皺了皺眉,他警覺地後退一步。
“就是他。”丁千樂指指連進。
“千樂小姐,他們是誰?”連進心裏隱隱有些不妙的感覺。
“乖哦,他們都是好人,你跟他們走吧,他們會治好你,幫你找到家人的。”丁千樂溫柔地衝他笑了一下,然後扭頭對警察和醫生道,“可以了。”
連進蹙眉看著他們逼近:“不要過來。”
“不要激動,我們不會傷害你。”一臉慈祥的白大褂試圖安撫他。
連進下意識抬手,做出防禦動作,腦海裏卻忽然出現了臨行前家主的吩咐,不可以攪亂這個時空的秩序,不可以在普通人麵前施展法術。
而看到連進做出防禦性動作的警察則立刻采取了強製措施。
於是最後,赫連府的管家大人寒著一張冰塊臉,被綁在擔架上,抬進了救護車。
“放心,沒事的,妄想症這種病沒什麽了不起,可以治好的。”丁千樂微笑著站在占卜屋門口,一臉溫柔地囑咐著,揮手跟連進告別。
連進感覺自己腦袋裏有一根筋“嘎嘣”一聲斷了。
不是說巫女大人性格清冷、不通人情世故麽?!可是誰來告訴他這個笑得這麽可惡的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注意到那張冰塊臉上的憤怒,丁千樂縮了縮脖子,轉身走進了占卜屋,作為一個正宗的二級心理谘詢師,她才不會承認她在報複,一切都是為了患者好啊。
過了十二點,夜市區漸漸安靜了下來,丁千樂隻做了一單生意,賺了五十塊錢。悶悶地收拾了帳篷,她背著大大的雙肩包,騎上停在一旁的腳踏車,回家。
初夏的夜,身穿巫女服的女孩,舊舊的腳踏車,一切的一切都透著一種時空錯置的錯覺。
兩旁的路燈大約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其間總有幾盞一閃一閃的忽明忽暗,但這並不妨礙那些小小的蟲子向著光飛舞,可丁千樂並沒有心思欣賞這些,她正在煩惱房租的事情,若是再不繳齊,她大概就會真的被掃地出門無家可歸了。
因為心不在焉的緣故,她並沒有注意到頭頂那彎月牙正一點一點如同被蠶食般消失不見,滿天的星鬥也都悄悄地隱入了黑暗,隻有一顆小小的未名星在黑色的天幕上閃閃發光,亮得驚人。
夜風呼呼地從耳畔掠過,丁千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那股涼爽的氣息一直沁入心底。正在這時,一道鬼魅般的影子突然出現在道路中間,她嚇了一跳,趕緊用雙手緊緊握住刹車,雙腳踩地,急急地停了下來。
“喂!大哥,大半夜不睡覺在路中間嚇人啊!”因為被驚到,她提高了嗓門,語氣有些不善。
那攔路之人卻隻是如塑像一般側身而立,豪不搭理她。
借著忽明忽暗的路燈,丁千樂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覺得他隻隱隱透出一個輪廓,周圍仿佛始終籠罩著一層霧氣般。
她莫名地打了個寒戰,然後下意識地閉了嘴,低頭踩上腳踏車便要走,誰知腳踏車卻如生了鏽般任她怎麽推都推不動。
密集的汗珠爬滿了她的額頭,正在丁千樂開始考慮要不要棄車逃跑以及棄車之後的經濟損失的時候,道路兩旁的路燈突然之間全部爆裂開來,四周驟然一片黑暗,隻剩天際那一顆亮得非同尋常的未名星。
再無半分猶豫,丁千樂撒手丟開車,轉身便跑。
比起金錢,顯然生命更重要。雖然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危機感是怎麽回事,但丁千樂選擇相信自己那小動物般的直覺。
可是這個抉擇似乎來得晚了點,她剛轉身,一柄泛著血光的利劍便已經抵在了她的脖頸處。
她愣了一下,僵著脖子拿眼睛的餘光去瞄那柄抵在她下巴處的劍。
沒錯,是劍……
居然是一把劍?!
現在的搶匪已經這麽有個性了嗎?還是說,她又碰上了一個重度妄想症患者?可是明明剛剛距離她還有大約一米的距離,他是怎麽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的?沒有時間去細細思考,丁千樂十分識時務地掏出剛剛賺的五十元雙手奉上:“就這麽多了。”
那戴著奇特麵罩的搶匪卻是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手中的劍便揮了下來。
“喂喂!雖然錢是有點少,可是也用不著殺人吧!不要衝動!殺人是要償命的你知不知道!”丁千樂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險險地避開了那要命的一劍,大聲叫道。
麵罩男仍是一言不發,手中的劍卻再一次刺了過來。
眼睜睜看著那寒光閃閃的劍衝著自己刺了過來,避無可避的丁千樂尖叫一聲,雙手抱頭,在地上笨拙地打了個滾,然後手腳並用地往前爬。
隻聽耳邊“叮”的一聲,那細細的聲音聽在耳中無異於驚天響雷,她僵著身子抱著腦袋顫巍巍地抬起頭,看到一柄泛著寒光的利劍正插在她麵前的地上:若她再往前多挪一步,那這柄利劍便該插在她的腦袋上了。千樂立刻感覺自己手腳發軟,半分力氣也使不上了,恨不能撲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叫聲好漢饒命。
就在她叫苦不迭暗自糾結的時候,她的麵前突然多了一雙腳,然後那把插在她麵前的劍被拔了起來,劍尖抵著她的下巴,直指她的脖子。
她嚇得驚呼一聲,仰起脖子,順勢直起身子以高難度的動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趁著這個當口,她反手從背包左側的袋子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防狼器,然後膽戰心驚地抬起了頭。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於看清了那男子的模樣,他穿著奇怪的服飾,麵上還戴著一張銀製的麵具,麵具勾勒出鼻與嘴的輪廓,隻露出兩隻眼睛。
此時,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睛裏彌漫著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來自地獄的死神一般。
丁千樂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劇烈的疼痛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不是噩夢。可是除了噩夢,還有什麽理由可以解釋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一個身著古裝戴著麵具的男人正企圖用一把劍對自己行凶!
不是這個男人瘋了,就是她自己也得妄想症了吧。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丁千樂得出了這樣令人哭笑不得的結論。
再想想之前碰到的那個奇怪的男子,丁千樂忍不住歪了歪嘴,莫非妄想症也會傳染?
正在丁千樂苦苦思索關於妄想症是否會傳染這個嚴肅的問題時,她忽然感覺領口處一陣冰涼,她瑟縮了一下,低頭一看,發現那男子趁著她發呆的時候竟然用劍挑開了她的領口。
原來不是劫財,是劫色啊!丁千樂大怒,正在她擠出一個悲憤欲絕的表情,捏緊了手中的防狼器,準備衝上去給這個疑似精神有問題的歹徒一點顏色看看的時候,那劍卻突然停了下來。
丁千樂注意到那男子的視線落在了她的左肩,仿佛在仔細確認什麽一樣,她有些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側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然後又抬頭看向那個男子,明明那裏連顆痣都沒有,為什麽他的眼神竟然仿佛確定了某件事?他為什麽和之前那個自稱連進的妄想症患者一樣要看她的左肩?
此時,某些蛛絲馬跡似乎組合到了一起,可是她沒有時間去細細琢磨。眼前這個神秘男子的眼神令丁千樂感到毛骨悚然,因為隨之而來的,是毫不掩飾殺氣。
不等那男子有所動作,丁千樂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勢起身撲向他,打開了手中的防狼器。
那男子驚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反擊,就這樣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見一擊得手,丁千樂得意地地齜牙,泄憤似的拿腳狠狠踩了他兩下,這才蹲下身,伸手一把掀開了那家夥的麵具。
然後她結結實實地愣住了,好漂亮的……一張臉,漂亮得近乎於妖異。
對著這樣漂亮的臉,外貌協會且對美少年有著特殊嗜好的丁千樂立刻就憐香惜玉了起來,哎哎哎……戴什麽麵具嘛,早點讓我看到你的臉,劫色什麽的都好商量嘛……
就在丁千樂對著昏迷美少年的臉流口水的時候,比美少年的臉更閃亮的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張銀製的麵具……丁千樂拿起來仔細確認了一下,發現她竟然看走眼了,這哪裏是銀製的啊,分明是……純金的!怎麽會有人大半夜的戴著一張純金麵具上街打劫的啊!這不是誘人犯罪麽?!
正為房租頭疼不已的丁千樂看得兩眼發直,趁著月黑風高四下無人,轉身將那麵具塞進了自己的背包,隨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回頭將那柄看起來寒光閃閃也挺值錢的劍也塞進了那個大容量的包裏。
直至將那神秘的昏迷美少年洗劫一空,丁千樂才仿佛良心發現似的掏出手機打算給他叫輛救護車,意外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你好,這裏是……”電話剛剛撥通,丁千樂一邊講電話,一邊尋找路標,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有一顆流星閃過。
就在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是不是要對流星許個願的時候,那顆流星忽然放大數倍,然後她驚恐萬狀地瞪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那塊巨大的隕石向著她迎麵砸來……
--以上都是慢鏡頭回放,其實一切都隻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快到她根本沒有躲避的餘地。
果然順手牽羊是要遭報應的吧……
失去知覺的前一刻,丁千樂這樣想。
乞丐阿九
“砰”的一聲巨響,丁千樂感覺自己被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已經做好被砸成肉泥準備的她神奇地發現自己的手和腳竟然恢複了知覺。
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到黑色的天幕,滿天的繁星,還有一彎亮得出奇的月亮。
被那樣巨大的隕石砸到,她竟安然無恙?正暗自慶幸著,左肩卻是突然傳來一陣灼痛感,試著動了動肩膀,疼得她忍不住齜牙咧嘴了一番。
手撐著地慢吞吞地坐起身,丁千樂疑惑地拉開衣領,低頭一看,然後一下子僵住了。
火焰紋!
在她的左肩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多了一個火焰紋身!那朵赤紅的火焰赫然出現在了她的左肩上,仿佛正跳動燃燒一般,看起來十分的詭異。
……這是怎麽回事?
怔怔地看著那個突然出現的印跡,她想起了那個光顧她帳篷的冰塊臉男人,還有那個奇怪的麵具男,他們在她肩膀上找的是這個火焰紋嗎?
皺眉思索著,她左右瞧瞧,注意到自己身側有一塊巨大的石頭,還在嗞嗞地冒著煙。隨即她有些傻眼了……因為她發現自己正坐在道路中央,這是一條寬大的青石板街道,十分陌生,兩旁的民居都是青瓦灰牆的古式建築……
她這是……在哪兒啊?
還沒有等她琢磨過味兒來,不遠處突然響起了轟隆隆的馬蹄聲,間或夾雜著興奮的叫喊聲。
“在那兒!”
“快!”
“大人有令,捉住賞一百金!”
“駕!駕!”
那些雜亂無章的聲音驚破了夜的寂靜,她側耳仔細聽了聽,似乎不止一個馬隊,而且是從不同的方向包抄了過來,聽著聽著,丁千樂突然發覺不太妙,那些聲音似乎是衝著她來的!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塊還在冒煙的石頭,雖然對於現在的處境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她覺得自己會被砸到這個地方肯定跟這塊奇怪的石頭脫不了幹係。
但現在沒有時間仔細研究了,她得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那些馬蹄聲叫喊聲聽得人心裏發慌,怎麽聽都是來者不善的樣子。
這麽想著,她趕緊撿起一塊碎石放進雙肩包裏,然後背上包,左右瞧了瞧,尋了個巷子鑽了進去。
誰知剛跑進巷子,丁千樂便一頭撞上了一個人,她有些驚駭地倒退一步,轉身便要逃,那人卻伸出一隻手手臂勒住她的腰,將她拖進了巷子的更深處,同時用另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感覺到那手臂可怕的力度,丁千樂“唔唔”地掙紮了起來。
“噓,不要驚動他們。”那人貼著她的耳朵,小小聲地道。
是個女人,身上還帶著奇異的香味。溫熱的氣息噴進她的耳朵,癢癢的,她有些不適地動了動腦袋,然後放棄了掙紮,因為她看到那些手舉火把的人策馬從她麵前呼嘯而過。
“大人,這裏有塊奇怪的石頭!”
“封鎖起來,傳令下去,全城戒嚴。”
黑暗的巷子裏,丁千樂小心翼翼地縮著身子,怔怔地看著那些身著黑衣,手執火把的人,有種正置身於影院看3D電影的錯覺。
“跟我來。”那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鬆開了她,輕聲道。
丁千樂回過神來,看著那人的背影,黑色的夜行衣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形,在這暗夜裏,有種特別的美。
猶豫了一下,她跟了上去。
一路沉默地跟著她七拐八拐地走過好幾條巷子,丁千樂心底的疑慮越來越深,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跟著這麽一個不知底細的人走,是不是太冒險了?
“呼,真是太險了!”正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停下腳步的時候,那人卻是突然停了下來,有些誇張地擦了一把汗,轉過身來。
月光直直地打在她的臉上,直到此時,丁千樂才看清她的模樣,不出所料是個美貌的女人。
“最近宵禁查得很嚴,早些回家吧。”她笑盈盈地道。
如果不是她肩上扛著一個大得有些詭異的大布袋,丁千樂幾乎要以為自己碰上傳說中的精靈了。
既然宵禁,那你為什麽到處亂竄還一副對地形很熟的樣子?她暗暗腹誹,但也隻是腹誹而已,她還沒有笨到在這種不利的環境下質疑眼前這個行蹤詭異的女人,於是硬著頭皮道了謝,然後看著她消失在巷子的深處,如夜行的貓一樣優雅而美麗。
回過神來的時候,丁千樂傻眼了,她忘記問路了!這裏每條巷子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簡直就跟迷宮一樣,她要怎麽走……
還有,這到底是哪兒啊?!
沿著一條巷子走到盡頭,竟是一道關著的大門,她呆呆地站了一陣,直到有馬蹄聲響起,才意識到當務之急是藏好自己,於是她趕緊找了個隱蔽處,貓著腰藏好。
剛剛藏好,便有一列馬隊從她麵前呼嘯而過,因為擔心電影裏那種因為不小心踩到枯枝而驚動敵人的狗血情節發生在自己身上,丁千樂蜷著身子沒敢亂動。
蹲了很久,不知不覺間,她竟是歪著腦袋睡著了。
恍惚間,丁千樂聽到了一陣悠長的鍾聲,那鍾聲由遠及近,次第傳來,擾人清夢。她皺起眉頭,習慣性地伸手去摸鬧鍾,卻摸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再摸摸……嗯……腳?
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髒兮兮的臉。
“啊!”她一下子被嚇醒了。
一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異味的男人正蹲在她麵前好奇地看著她,手裏拿著一個缺了口的碗,光腳拖著一雙破布鞋,而她的手正放在他的腳上……
“你是誰?!”她趕緊縮回手,坐起身來抱著懷裏的雙肩包靠緊了牆,真是太大意了,那樣危險的情況下她居然會睡著,還好包沒有丟,不然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你好勤快呀,大清早就來上工,我還以為我是頭一個呢。”那個髒兮兮的男人大喇喇在她身邊坐下,將手中的破碗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身前的地上,用讚歎的語氣說。
上工?
丁千樂疑惑了一下,剛想開口詢問,便聽到“叮”的一聲脆響,那個缺了口的破腕裏多了一枚銅板,抬頭一看,一個肥胖的婦人正挎著菜籃子經過,那枚銅板正是她順手丟下的。
“謝謝,您真是好人。”他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朝那婦人磕了個頭,又坐了回去。
丁千樂愣了一下,剛剛太過吃驚沒有注意,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好聽,入耳猶如溪流撫過卵石,有種莫名的溫和感。
“你是新來的吧,以前沒有見過你。”他從肩頭的褡褳裏掏出了一個白麵饅頭出來,一邊咬一邊對著丁千樂道,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袍子因為他的動作滑向一邊,露出半邊肩膀,看起來有幾分稚氣的無辜。
丁千樂低頭看了看自己,淘寶網上買的巫女服已經又髒又破得辨不出原樣了,頭發也亂七八糟的散了下來,看起來果然十分的狼狽,難怪他一副遇到同類的表情。
如果不出所料的話,她應該是極其戲劇性地被那塊巨大的隕石砸到另一個時空了。隻是不知道這一切跟那個出現在她帳篷裏的冰塊臉男人,還有那個奇怪的麵具男有沒有關係,還有她肩膀上莫名其妙地出現的那塊火焰紋身又是什麽意思,真是撲朔迷離啊……
思緒翻轉間,丁千樂的視線不自覺地繞著他手中那個白胖的饅頭轉,肚子也極其應景地叫了起來。
正咬著饅頭的男人頓了頓,猶豫了一下,又從肩頭的褡褳裏掏出了一個白麵饅頭出來遞給她。他的動作很慢,臉上還帶著依依不舍的神情。
丁千樂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接過,道了聲謝,低頭三兩口解決了,這才感覺舒服了一些,肚子不再空落落地如火燒般難受。
“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叫阿九。”阿九一邊慢吞吞地咬著饅頭,一邊好奇地斜覷著她。
“叫我樂樂吧。”丁千樂不自覺地又看了一眼他手裏的饅頭。
阿九頓了一下,身子偏了偏,正好擋住她的視線,然後咬饅頭的速度突然快了起來,看得丁千樂忍俊不禁。
還沒有等她笑出聲來,阿九已經被噎著了……
丁千樂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替他拍肩。
“咳……謝……謝謝……”他仰了仰脖子,被噎得眼淚都出來了。
一陣風吹過,揚起他亂七八糟的頭發,丁千樂愣了一下,這個看起來肮髒邋遢的男人,竟然有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
奇怪的是,他左眼是碧綠色,右眼卻是黃褐色的。
察覺到她的視線,阿九仿佛受了驚一般低下頭,將髒兮兮的頭發蓋在了眼睛上。
丁千樂乖覺地收回視線,沒有再看。
過了好一陣,他似乎才放鬆下來,盯著街對麵發了一陣呆,忽然道:“樂樂,你看對麵那家酒樓,天源福大酒樓!那裏麵的雞腿可好吃了,一隻雞要足足一兩銀子哦!我吃過耶……”
“哇,阿九好厲害。”丁千樂看了一眼對麵那家裝飾豪華氣派的大酒樓,順著他的口氣讚歎。
“嘿嘿……等我攢夠錢,就請你去吃!”
丁千樂有些敷衍地笑著點頭,剛要說什麽來回應一下他,阿九卻突然拉住她的手,將她拖進巷子裏麵。
丁千樂皺了皺眉,剛想甩開他的手,卻發現有三五個身著黑衣的男子從天源福大酒樓走了出來。
他們的裝束,與她昨晚看到的那些人是一模一樣的。
等著他們走過了,阿九才鬆開了她的手,叮囑道:“他們是臭名昭著的黑衣衛,平時見到他們千萬要繞著走,不過平時他們也很少出現,不過這幾天也不知道為什麽……老是在街上溜達,好像說要抓什麽人,害我生意冷清了許多……”
“黑衣衛?是幹什麽的?”
“是宮裏的人,專門替皇帝抓欽命要犯……噓,不要多問了。”阿九有些緊張地左顧右盼了一番,壓低了聲音道,“總之見到他們繞著走就沒錯了。”
丁千樂點點頭,應了一聲。
阿九還想說什麽,卻突然被人一腳踹翻在了地上,麵前的破碗翻了過來,一枚銅板孤零零地滾了出來,掉在了地上。
丁千樂抬頭,便看到三個乞丐打扮的人正叉腰站在他們麵前,當中一個人抬腳踩上了阿九的胸膛。
“死阿九,我好像說過這裏是我們的地盤,你還敢來,看來上回沒有被打怕啊!”那人破口大罵著,踩在他胸口的腳使勁蹍了蹍。
“大剛哥饒命……”阿九大叫著求饒,伸手使勁夠著那一個銅板,顫巍巍地伸手遞給他,“大剛哥,我交保護費,交保護費……”
大剛哥很有大哥風範地一努嘴,讓一旁的小個子上前從阿九手裏接過了那枚鋼板,這才鬆開了腳,說了聲“算你識相”便領著兩個人揚長而去。
丁千樂看得目瞪口呆,低頭看到阿九還在地上掙紮,趕緊扶他:“你沒事吧……”
“咳咳……沒……沒事……”他趴在地上使勁咳了咳,嘴角溢出血絲來。
“……這還叫沒事?”丁千樂瞠目結舌,說不定都內傷了吧。
阿九趴在地上,沒有起身,隻是一邊咳一邊伸手拉過那隻破碗。
“叮”的一聲,一枚銅錢落在了那隻破碗裏。
“謝……咳,謝謝,咳……您真是好人……”趴在地上,他依然恭恭敬敬地磕頭。
等那施舍的人走過了,他側過頭來,咧開嘴,衝著丁千樂笑,笑意裏帶著幾分小小的狡黠,竟透著幾分孩子氣的得意。
丁千樂看著沾在他牙齒上的血,皺了皺眉,坐回牆角。
阿九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間或咳嗽兩聲,仿佛隨時會斷了氣似的。可那破碗裏的銅板並沒有如想象中那般增多--還是孤零零的一枚。
坐在牆角,丁千樂沉默地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街邊一長排的燒餅鋪、包子鋪,還有麵鋪;來來往往的人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有鮮衣怒馬的少年,有步履蹣跚的老者,有麵戴輕紗的少女,也有挎籃提菜的婦人。
她發現,這個時空的文字她應該是從未見過的,可是她卻奇怪的全都認得,就好像這裏的語言一樣,她莫名其妙的便會聽會講。
初到異世界的茫然在太陽西落的時候,已經消失得一幹二淨了。丁千樂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不管怎麽樣,總還要活下去的。
反正似乎……她也沒有什麽好牽掛的。就跟某天醒來一樣,孤兒嘛,隻不過換了個生存的環境而已。
“你……要去哪裏……”正打算離開,趴在地上的阿九突然吱聲了。
“找個地方住下。”丁千樂說。
“天快黑了,各街各巷的坊門一會兒就會關了,最近宵禁特別嚴,被抓到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隨時會被砍頭的……”
宵禁?丁千樂愣了一下,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狀況。
“跟我來吧。”阿九收起碗裏的銅板,扶著牆站起身,佝僂著身子往巷子裏走。
又是迷宮一樣的巷子,七拐八拐地拐了好幾個彎,最後出現在丁千樂眼前的,是一排破敗的房子,每間房頂上長出了厚厚的青苔,地上更是野草叢生,看起來陰森森的。與其說是住宅,不如說像墳場更合適一點。
阿九熟門熟路地堆開一扇長滿了黴斑的門,然後對著丁千樂招了招手。
丁千樂稍稍停了一下,摸出了防狼器握在手中,走了過去。
“這是什麽地方,怎麽看起來像是很久都沒有人住的樣子?”
“這裏已經三年沒有人住了。”阿九歎了口氣,“這屋裏不能點燈,小心些,到底下就好了。”說著,他拉開了一塊地板。
丁千樂看了一眼,那是一個地窖的入口,握緊了手裏的防狼器,走了進去。
大概走了二十級階梯,眼光突然明亮了起來,阿九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蠟燭,點上了。
丁千樂四下打量了一下,地上鋪著厚實的地毯,角落裏放著床,還有桌椅碗筷,除了有些髒亂之外,竟仿佛真是一個家了。
“這是我家。”阿九笑著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你隨便坐吧。”
丁千樂點點頭,找了凳子坐下,看著阿九架起鐵鍋煮東西。
“這裏怎麽沒有人住啊?”
“沒人敢住這裏的。”
“為什麽?”丁千樂好奇。
“因為這裏是被銀月巫女大人詛咒過的地方。”說起銀月巫女大人的時候,阿九的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是恭敬還是懼怕的神情,“銀月巫女大人以前可是北莽最強大的巫女大人呢。”
“銀月巫女?詛咒?”丁千樂揚眉,怎麽有種在聽神話故事的感覺。
“你是外鄉來的不知道,三年前涼丹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赫連府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三口人一夜之間都被殺了,因為現場有銀月彎刀留下的痕跡,所以判定是銀月巫女大人做的……可是銀月巫女有什麽動機要殺那麽多人啊,而且還是赫連府的,她是在赫連府長大的啊……”阿九搖搖頭,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這跟詛咒有什麽關係?”丁千樂聽得一頭霧水。
阿九正撥弄著鍋子裏的地瓜,聽到這個問題,他側過頭,看向丁千樂,緩緩道:“因為這件事,銀月巫女大人被剝奪姓氏,逐出了赫連家,還施以火刑,挫骨揚灰了呢,這……也算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吧。”
燭火搖曳間,阿九那雙美麗的異色瞳孔泛出奇特的神采,大約是那銀月巫女的下場太過淒慘,丁千樂聽得遍體發寒,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阿九卻是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回過頭去,繼續撥弄著鍋裏的地瓜,以很平淡的語氣道:“後來,涼丹就接二連三地出事。當日主持行刑的官員、執行火刑的劊子手一個接一個地死了,而且無一例外都是人體自燃,被燒得連渣都不剩了。這還不算,當日觀刑的百姓也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死狀千奇百怪,極其可怖……漸漸的,當日火刑台那片區域的百姓,竟是一個不剩,所以這個區就成了無人區,大家都說這地方被含冤而死的銀月巫女大人詛咒了,再沒有人敢進來。”
“那你呢?”丁千樂突然問。
阿九愣了一下:“我沒地方住啊。”
很理所當然的語氣,多麽簡單的理由,如果連衣食住行都成問題,還會懼怕什麽呢?丁千樂也愣了一下。
“其實你別怕,詛咒什麽的,也未必全是真的。”似乎是為了安慰丁千樂,阿九又道,“我天天在街頭巷尾轉悠,其實還聽到了另一個傳言……”
“什麽傳言?”
“那些人,都是赫連珈月殺的。”說這句話的時候,阿九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仿佛怕隔牆有耳似的。
“赫連珈月?”
“對啊,巫術世家赫連家族的家主,當朝國師赫連珈月……當年國師府的滅門慘案中,隻有他活了下來,後來,那些主持行刑的官員中,也隻有他沒死,你說奇不奇怪?”阿九的聲音刻意地壓得低低的,“有人說他根本是他自己殺了人,嫁禍給銀月巫女大人呢……哎呀,燒焦了!”正說著,一股子焦味在地窖裏漫延開來,阿九跳了起來,回頭手忙腳亂地往鐵鍋裏加水。
吃完了那鍋煮糊的湯,阿九將床讓了出來給丁千樂睡,自己跑到地窖上麵捧了一床被子來,也不顧那被子又潮濕又長黴的,直接鋪在地上躺了進去。
阿九的床出乎意料之外的沒有異味,也很溫暖幹淨,丁千樂躺在上麵卻睡不著,因為她想起了那個闖進她帳篷的冰塊臉男人。
“冒犯了,在下是赫連府管家連進,奉家主之命迎接千樂小姐回府。”
“唔,你說你叫連進?”
“是。”
“你還有家人麽?”
“在下是孤兒。”
“啊,抱歉……你家住在哪兒呀?”
“在下自幼在赫連府長大。”
“赫連府?”
“是,北莽國涼丹城的赫連府。”
北莽國涼丹城的赫連府,那個冰塊臉男人口中的地址,竟然與阿九說的話對上了號。
他說的千樂小姐又是誰?為什麽和她同名?為什麽他會認定她就是他要找的千樂小姐?就憑那個火焰紋嗎?
“阿九,銀月巫女大人叫什麽名字啊?”顫巍巍地,丁千樂突然問。
阿九似乎已經睡熟了,就在丁千樂放棄得到答案的時候,阿九忽然迷迷糊糊地說,“赫連千樂。”
赫連千樂?
千樂小姐……
丁千樂糾結了,可千萬別跟她狗血地來一出什麽前世今生,她消受不起啊……
黑衣衛副指揮使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阿九便將丁千樂叫了起來,說他要上工了。
這麽敬業的乞丐,丁千樂倒是頭一回見到。走出了地窖的時候,剛好聽到有鍾聲傳來,阿九說,這是早鍾,代表宵禁時間已經結束,各街各巷間的坊門都會打開,店鋪也會營業。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阿九說。
他這麽說的時候,那掩藏在肮髒而淩亂的頭發下的妖異雙瞳熠熠生輝,美得令人不敢直視。
出了一道坊門,又經過幾條巷子,便是昨天她遇見阿九的地方,但阿九卻沒有停下,繼續往前走。
丁千樂沒有問,隻是跟著他一路好奇地東張西望,直到走到一處比較繁華的街道,阿九才尋了個地方坐下,開始“上工”。
這條街區顯然比昨天的那條街要更為繁華,青樓歌苑、酒坊賭場、茶攤酒樓、當鋪錢莊應有盡有。
她有些無聊地坐了一陣,便起身跟阿九打了聲招呼,背起包準備走了。
“你……你要去哪兒?”
見她要走,阿九有些緊張地站起身來,磕磕巴巴地問。
“我去轉轉。”丁千樂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阿九對著她的背影怔怔地看了許久,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裏,這才垂下頭,默默地坐回原地。
在街上溜達了一圈之後,丁千樂基本上將這個時代的情況摸了個透,比如說,年號恒天,國姓淳於,如今正值恒天七十五年,當朝皇帝叫淳於金等等之類的,貨幣有金,有銀,有銅板,也有銀票……
經過當鋪的時候,丁千樂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看頭頂寫著“白氏當鋪”字樣的匾額,抬腳走了進去。
剛一進門,一個模樣伶俐的小夥計迎了上來:“姑娘,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嗎?”
丁千樂有些驚訝,他居然看得出自己是個……姑娘?看阿九對她一點也不避嫌的樣子,她以為她現在應該看不出是女孩子才對,而且……這個狀況跟她預期的橋段有點不一樣,不是應該夥計狗眼看人低,嫌棄地趕她走,然後說“去去去,哪裏來的臭乞丐”……這樣才符合劇情的麽?
“姑娘?”
丁千樂輕咳一聲,收起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正色道:“我要當東西。”
“好嘞,裏邊請。”夥計將她迎了進去。
丁千樂一邊走一邊四下環視,這間當鋪看起來很大的樣子,一直走到櫃台前,那夥計才喊了一聲:“師父,有客。”
丁千樂注意到櫃台後麵坐著一個幹癟瘦小的老頭,正一臉嚴肅地低頭記賬,聽到聲音,他抬起頭來。
“要當什麽?”老頭問。
丁千樂低頭從背包裏拿出黃金麵具和寶劍,放在了櫃台上,她背包裏比較值錢的也就這兩樣了。
老頭愣了一下,伸手取過,仔細地觀察了起來,半晌,才道:“這是哪裏來的?”
她從欲打劫她的那個神秘美少年身上順來的,大概算是黑吃黑吧。
當然,她不可能這麽回答,於是她低眉順眼,期期艾艾地道:“這是我爹留給我的東西……爹娘走後,剩我和哥哥相依為命,哥哥昨日上街行乞被地痞打成重傷,我不得已才……”一邊說著,她一邊拿眼偷覷那老頭。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那一臉嚴肅的老頭竟然眼泛淚光。
看來有戲!
“你爹的東西?”正在丁千樂暗自雀躍的時候,一個含笑的聲音冷不防插了進來。
丁千樂有些不爽地側過頭去看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這一眼,那不爽的感覺立刻去了一半,無他,隻因那聲音的主人是個黑衣的美男子。
……等一下,黑衣?!
丁千樂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她這是送羊入虎口哇……
眼前這男子美則美矣,那一身裝束分明就是阿九說的黑衣衛啊!而且那黑衣又與她昨日看到的有些不一樣,看來他應該還不是普通的黑衣衛……
“二少爺。”剛剛引路的夥計恭敬地稱呼了一聲。
丁千樂當下恨不得一頭撞死自己,滿大街的當鋪,她怎麽就偏偏選中了這一家啊!
“洛兒,你今日不是當值麽,怎麽有空出來?”瞧了一眼剛進門的黑衣男子,那老頭問道。
“偷個空來瞧瞧爹。”黑衣美男走到櫃台邊,拿起那黃金麵具瞧了瞧,又拿起那寶劍看了看,不時還抬頭看一眼丁千樂,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
丁千樂被他看得有點發毛,不自覺地心虛起來。
“洛兒,這姑娘怪可憐的,你就不要為難人家了。”見丁千樂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那老頭幫腔道。
丁千樂心底立刻對這個麵相嚴肅的老頭產生了十二萬分的好感。
黑衣美男盯著她看了半天,正在丁千樂猶豫著要不要逃跑的時候,才突然道:“開個價吧。”
丁千樂鬆了口氣,趕緊伸出一隻手,想了想,又收起兩根指頭,比了個三,道:“三十兩黃金!”
“三十兩……黃金?”那男子似笑非笑地挑起眉頭。
丁千樂被嚇得心髒漏跳一拍,跟他講理:“那……那個麵具的分量應該就有三十兩的樣子了……那寶……寶劍就算是送的,買一送一,很劃算吧……”
那男子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地點頭:“也對。”
如果不是錯覺,她似乎在他眼睛裏看到了不可抑製的笑意?
“我要現金不要銀票,另外給我兌二十兩碎銀。”丁千樂順竿爬,極其利索地說道。誰知道這個北莽國可不可靠,萬一碰到通貨膨脹她要找誰哭去。
聽到這話,他眼中的笑意更盛。
“爹,這生意我接了。”黑衣美男回過頭,笑著對那老頭道。
“小辛,去取銀兩。”老頭一甩袖,發話了。
那夥計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沉甸甸的一袋金子遞到她手上的時候,丁千樂感動得差點痛哭流涕,三十兩金子啊,折合人民幣的話差不多有十萬塊呢吧!
“聽聞你哥哥被地痞打傷了?”黑衣美男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
丁千樂被噎了一下,想起她剛剛扯的那個謊,有些痛苦地點頭。
“豈有此理,天子腳下竟有地痞傷人,在下身為黑衣衛副指揮使,實在難辭其咎,帶我去看看你哥哥吧。”黑衣美男一臉正義地道。
黑衣衛……副指揮使?!
丁千樂想,這下真是玩大發了。
雖然他一臉的正義,可是丁千樂分明瞧出了他眼中的揶揄和不懷好意。
揣著三十兩黃金的丁千樂生平第一次嚐到身懷巨款的滋味,本來此刻的心情應該是十分雀躍的……如果不是身後跟著一個陰魂不散的黑衣衛副指揮使的話。
丁千樂一邊硬著頭皮往前走,一邊思索著要怎麽樣才能甩掉那個煩人又危險的尾巴。
“在下白洛,還未請教姑娘芳名?”不知趣的尾巴開口了。
正常情況下,當這樣一個風度翩翩賞心悅目的美男子彬彬有禮地說出這句搭訕的經典台詞的時候,通常預示著一段美好的愛情故事即將展開……如果女主不是又髒又臭又邋遢,而且有盜竊嫌疑又來曆可疑的話……
最糟糕的是這美男子還是政府工作人員!
於是此時此刻,丁千樂半點欣賞美男的心思都沒有,色字頭上一把刀哇!
“樂樂。”因為確定了千樂這個名字有一定的危險性,丁千樂決定說簡化版,正好和告訴阿九的名字統一了口徑。
“樂樂。”他跟著念了一遍。
那兩個極其普通的字眼在他的舌尖打了滾,念出來竟是出奇的溫柔旖旎。
丁千樂的心跟著也漏跳了一拍,隨即醒悟過來,這可不是犯花癡的時候。
“樂樂。”他又念。
“幹……幹什麽?!”她一下子停了下來,有些緊張地瞪著他,仿佛被念了緊箍咒似的。
“我隻是想說,這條街你已經走第二遍了。”白洛一臉無辜地笑,又好心地道,“迷路了麽?”
丁千樂磨了磨牙,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轉過身,悄悄摸出了從昨天晚上開始便藏在袖袋裏的防狼器,正打算給他一擊再跑的時候,一個有些熟悉的求饒聲引起了她的注意。
“饒了我吧……不要打了……饒命啊……”
阿九?
“不要打了……饒了我吧,求求你們……”阿九蜷著身子倒在地上,雙手護著頭部,大聲求饒,聲音聽起來有些淒厲。
“大剛收保護費你就有錢,到我的地盤你就想吃白食啊,做夢!不把我梁昆放在眼裏,簡直找死,給我打!往死裏打!”一個同樣穿得破破爛爛的中年男人大聲嗬斥道。
五六個人圍著躺在地上的阿九一陣拳打腳踢。
“不要打了……不要……會死的……我不想死……饒了我吧……”阿九斷斷續續地求著饒,地上漸漸積起了一攤血。
丁千樂看得心頭火起,快速衝了上去,一把推開那自稱梁昆的中年男人:“住手!住手!你們想打死他嗎!”
梁昆沒有防備,被推倒在地跌了個狗吃屎,他惱羞成怒地爬了起來:“哪裏來的小混蛋!敢在我的地盤對我動手,不要命了!給我打!”
丟下已經如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動彈不得的阿九,那些人立刻掉過頭來看向丁千樂,擺出凶狠的表情,一副準備揍她的樣子。
見情形不對,丁千樂嚇得趕緊拍拍屁股躲到了白洛身後去。
原本一臉凶神惡煞的梁昆在看到白洛的衣著後,神色立刻變了。
“這是誰的地盤?”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後還揪著他衣角的丁千樂,白洛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向梁昆。
剛剛還氣焰囂張的梁昆一夥一下子麵如土色,兩腿戰栗,站在原地直發抖,仿佛見了貓的老鼠一般。
沒有一個人敢吱聲,明明是在熱鬧喧囂的大街上,可是這一瞬間,丁千樂分明感覺到以白洛為中心的那一圈,整個氣氛都凝滯了起來。
“不要再讓我在涼丹城裏看到你們。”白洛開口道。
他的聲音很輕,臉上甚至還帶著溫和的表情,可是那些痞子們卻是一個個如蒙大赦一般拔腿便跑,一轉眼便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處。
望著一溜煙消失在眼前的痞子們,丁千樂瞠目結舌,黑衣衛果然聲名在外,名不虛傳啊……
“沒事吧?”收回目光,丁千樂走到阿九身邊,將他扶了起來。
阿九有些呆滯地看著丁千樂,似乎還不相信自己被救了一樣。丁千樂想起,剛剛被打成那樣,他也隻是向那些地痞求饒而已,卻始終沒有向路人求救……
是不習慣向旁人求救,還是已經習慣孤單一人?
“沒事吧?”放輕了聲音,丁千樂又問。
阿九似乎終於回過神來,他搖搖頭,看清是丁千樂之後,他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似乎透著歡喜,然後有些吃力地伸手,拉住了丁千樂的衣袖,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麽,卻咳出一口血來。
“樂樂,令兄似乎需要去醫館一趟。”白洛看了一眼滿身滿臉都是傷的阿九,順手在路邊叫了一馬車過來。
丁千樂知道他誤以為阿九就是她哥哥了,幹脆將錯就錯,點點頭,扶著阿九上了馬車,然後回頭,一臉感激地道:“白指揮使,真是多虧了您。”
“即是如此,在下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你們去醫館吧。”白洛笑容可掬地道。
感激的表情在臉上僵了一下,丁千樂硬生生地擠出一個有些扭曲的笑容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白指揮使日理萬機,怎麽敢再勞煩您。”
白洛笑得更開心了,在丁千樂再一次忍不住捏緊了手裏的防狼器的時候,他終於鬆口道:“那樂樂一路小心,有事隨時可到白氏當鋪來找我。”
“嗯,多謝。”丁千樂忙不迭地點頭,心裏暗暗記下了,從此將白氏當鋪和白洛列入黑名單,最好從此不相見。
“車夫,送這位姑娘去城西的白氏醫館吧。”白洛吩咐。
放下車簾,丁千樂鬆了口氣。
“樂樂。”車簾突然再一次被掀開。
丁千樂瞪大眼睛,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噎住了。
“忘記說了,我們都這麽熟了,以後樂樂無需客氣,叫我白洛即可。”笑得一臉的溫和,白洛道,“或者……阿洛?”
丁千樂嘴角狠狠抽搐了兩下,咬緊牙關再次擠出一個笑來,點點頭。
車簾終於被放下。丁千樂作了好幾回深呼吸,才算把那口氣給順平了,哪裏來的神經病啊,沒事套什麽近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怕的家夥,下次見著這家夥一定要繞道走!
感覺到馬車開始往前走,從剛剛見到白洛開始便一直低著頭悶不吭氣的阿九忽然動了一下:“我不去醫館……”
簡單一句話,他說得十分費勁。
“不行,你傷得太重了。”丁千樂一口回絕。
“我不去醫館……”阿九堅持,然後又低頭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口中湧出大量的鮮血,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他趕緊用袖子將血擦了去。
雖然他極力想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是明顯行動遲緩,聲音很弱。
“師傅,去離城西白氏醫館最遠的一家醫館。”
“好嘞!”車夫應了一聲,笑嗬嗬地道,“姑娘可真有眼光,離城西白氏醫館最遠的,便是城東頭的開雲醫館了,那裏的周郎中不但是個大善人,而且醫術也十分的高明呢。”
“我……咳咳……我不去醫館……”阿九掙紮了起來,力量和聲音都薄弱得可以忽略不記。
於是丁千樂選擇無視了他,又不是小孩子,受了傷還鬧別扭不肯看醫生。
街邊,白洛看著那輛漸行漸遠的馬車,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引得路人頻頻回望,卻又因為他的衣著而不敢妄加議論,隻能加緊腳步繞道而行。
“樂樂。”輕聲念著,他嘴角的笑意一點一點擴大開來,“真好玩。”
半妖之殤
開雲醫館裏坐堂的是個長相白淨的中年男人,長了一張很普通的大眾臉,見丁千樂扶著奄奄一息的阿九踏進醫館,他立刻迎上前幫忙,將阿九扶了進去,絲毫沒有嫌棄阿九身上的味道。
丁千樂立刻對他好感度大增,覺得那普通的眉眼間透著一種慈眉善目的感覺,果然是相由心生。
“他怎麽樣?”
見阿九垂著頭一動不動,幹脆沒了聲息,丁千樂有些擔憂地問。
“從表麵上看,左手骨折,斷了兩根肋骨。”那郎中檢查了一下,皺眉,“這傷勢不輕,且不宜移動,這一路顛簸讓他的斷骨有些錯位,必須躺平。”
說著,他招呼一旁的夥計,讓他們將已經處於昏迷狀態的阿九扶到了隔壁房間。
“周郎中,他的傷會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站在一旁,丁千樂見他手起手落間,鮮血四濺,忍不住撇開頭,不敢再看。
“現在還不能肯定。”他一邊手腳利落地處理傷口,一邊道,“我不是周郎中,他今日出診了,敝姓許。”說話間,許郎中已經站了起來,“傷口基本上都已經處理過了,不過……”
“不過什麽?”丁千樂瞪大眼睛,有點緊張。
“他的脈象很奇怪,不如等周郎中回來,讓他再仔細瞧瞧,他對內傷比較在行。”許郎中拿布巾擦去手上的血汙,道,“反正他的傷需要靜養,暫時不能移動,不如先讓他住下吧。”
丁千樂想了想,目前她除了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之外,好像暫時也沒有什麽特別要緊的事情,便點點頭同意了。
“如果姑娘不嫌棄,可以暫時在這裏住下,也方便照顧他。”許郎中又道。
從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個時空以來,她還沒有洗過澡,身上味道的比起阿九是稍稍遜色了一點,但也算得上精彩了。連阿九都能將她誤認為同行,便可以想象她此時的模樣有多麽的狼狽。
以她現在這副尊容,他居然還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講出這樣的話來,丁千樂幾乎要對這許郎中的好修養歎為觀止了。
“你就不擔心我付不出診金?”丁千樂忍不住問。
“姑娘不必擔心,開雲醫館對於所有傷病者一視同仁,決不會見死不救。”大概以為丁千樂擔心診金的問題,許郎中溫和地道。
丁千樂有些驚訝,她誠懇地道了謝,乖乖掏出診金,連房租都一道付了。
許郎中也沒有多說什麽,收了診金,吩咐一旁的夥計準備一些熱水來,便繼續去外堂坐診了。
送走了許郎中,丁千樂回到屋子裏,夥計已經將準備的熱水送了來。
對著熱水發了一會兒呆,丁千樂歎了口氣,拿了布巾浸在熱水中,又拎出來擰幹,回過身小心翼翼地替阿九擦臉。
雖然她也很想舒舒服服地洗個澡,可是誰讓他對她有一飯一宿之恩呢。
也不知他多久沒洗臉了,臉上的泥垢厚得驚人,等將他的臉洗淨之後,臉盆中的水已經汙黑一片了。伸手拂開他亂得跟鳥窩一樣的頭發,丁千樂目瞪口呆。
這個愛嘮叨又無比敬業的乞丐……居然長了一張禍國殃民傾國傾城的臉!
微微凹陷的眼窩,長而密的眼睫,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臉頰,看著那張臉,丁千樂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見過那雙異色的眼瞳,即使在他滿臉泥垢辨不清麵目的時候,她都曾驚歎於那雙眼瞳的驚人美麗。
如果此時……他睜開眼睛……
他睜開眼睛的話……
仿佛是聽到了丁千樂心底的願望,就在她盯著那雙眼睛發呆的時候,那眼睫忽然微微動了一下,緩緩張開。
如盛著絕世珠寶的盒子被開啟一般,那一瞬間,丁千樂感覺自己的呼吸都仿佛被奪走了。
“樂樂?”某人眨了眨眼,坐起身來,一副不在狀況中的迷茫表情。
“等一下!別亂動!”丁千樂回過神來,將他又按了回去,“你身上有傷,要躺著。”
阿九蹙了蹙眉,左右看看。
丁千樂不自覺地又開始看著他發呆,第一次知道,原來真的有人可以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阿九沒有在意她的表情,隻顧著四下打量,然後他的麵上逐漸染上些許的張皇:“這是哪裏?”
“這是醫館,你身上的傷都處理過了,現在隻需要好好休養就成。”輕咳一聲,丁千樂依依不舍地收回快要粘在他身上的目光,道。
“醫館?!”阿九瞪圓了眼睛,他立刻再次翻身坐起,不顧丁千樂的阻攔,慌慌張張地下了床,“快走。”
“怎麽了?”丁千樂不解,“如果是擔心診金的話,我已經付過了。”
阿九沒有理她,隻是放輕手腳走到靠近走廊的窗邊,小心翼翼有些神經質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你在找什麽?”
“噓。”阿九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有人來了。”
“是醫館的夥計,我請他幫忙買了些換洗的衣物……”話還沒有說完,阿九已經一把拽住她的手,拉著她走到另一邊的窗戶旁,翻身從窗口跳了出去。
丁千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跟著他翻窗而出,摸到醫館的後門,直到跑上大街的時候,她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如喪家之犬一樣從一個已經付過診金和房租的醫館裏逃出來……
跑了幾條街,一直跑到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子,阿九才停了下來。
“到底怎麽了?”停下腳步,看著從剛剛開始就神神叨叨的阿九,丁千樂喘著氣皺著眉頭,看在他是美男的麵子上才忍住沒有出手揍他。
阿九沒有回答她,隻是蹲下身,迅速低頭從地上抓了兩把泥抹在臉上,還仔仔細細地將兩邊塗勻,又將那頭鳥窩一樣的頭發往前抓了抓,蓋住了眼睛。
等他站起來的時候,剛剛還是絕色傾城的美男子,這麽一會兒功夫,又變回了邋裏邋遢的乞丐。
……他到底是有多熱愛這項職業啊!
丁千樂快抓狂了。隻是,讓她覺得奇怪的是……那個許郎中不是說他應該要大半年才能下得來床麽?怎麽隻一會兒功夫,他就活蹦亂跳,還能拉著她滿大街亂竄了?
她上前一把拉開他的衣襟,然後呆了一下,按常理來說,剛剛他這樣劇烈的動作,傷口應該早就已經裂開才對,可是那些白色的繃帶上並沒有血跡滲出。
阿九順著丁千樂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然後伸手便要去拆繃帶。
“你幹什麽?”丁千樂按住他的手。
“綁著不舒服。”阿九說著,已經低頭拆去了那些“礙事”的繃帶。
丁千樂還沒有來得及阻止,他已經將綁在身上的繃帶拆得七七八八,然後丁千樂看到了令她無法相信的一幕。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痊愈了,而且連道疤都沒有留下。
“你……”丁千樂呆呆地望著他。
果然……他不是一般人吧?
丁千樂不可免俗地以貌取人了……
因為目睹過他的真麵目,以及快到離譜的自愈能力,眼前這個邋遢肮髒的乞丐阿九在她眼裏立刻顯得神秘起來。
阿九仰頭望天,殘陽似血,豔麗的晚霞覆蓋了整片天空,如火燒一般,透著莫名的詭譎。
丁千樂看著阿九,他的臉也被映照得微微發紅,他在想什麽?他……究竟是誰?
“天色都這麽晚了,看來今天做不了生意了。”仰頭看了看天,阿九訥訥地道。
丁千樂絕倒。
“宵禁時間快到了,我們快回去吧。”阿九回過頭,看向丁千樂。
他說“我們”,丁千樂猶豫了一下,她真的要繼續跟這個來曆不明身份可疑的阿九住在一起麽?
丁千樂正猶豫著,一抬頭便見阿九貼著牆站著,正眼巴巴地望著她,眼神裏帶著希冀的表情,像是被遺棄的小狗。她太了解這樣的眼神了,因為那樣的眼神也曾經在她的眼中出現過,沒有家人沒有朋友,跟整個社會都仿佛脫了節似的,某一天醒來,就發現自己是這麽個處境,那麽努力地想要融入人群,要想結交朋友……
那是寂寞的眼神,寂寞了太久的人,急切地需要同伴。
可是隻是希冀而已,卻永遠不敢將那樣的希冀宣諸於口……
“嗯,走吧。”思緒還沒有收回,嘴巴已經自動自發地得出了結論。
回去的路上,似乎是因為高興,阿九的話更多了,絮絮叨叨的都是涼丹城裏的各種流言,大概是因為他經常在街上行乞的緣故,他聽到的八卦緋聞特別的多。
“你知道嗎,東坊區的胡大娘的女兒嫁給了一個異國人呢……”
“聽說公主殿下本來是要指婚給國師赫連珈月的哦,後來因為赫連珈月身體太差才作罷的……”
“前幾天,西坊區窮人住的地方出現了奇怪的事,每家每戶都在窗口發現了銀子呐……”
“樂樂,要不我們明天去西坊區轉轉吧,說不定也能發現銀子呢……”
丁千樂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也間或問他一些涼丹城裏的事情,不知不覺就到了東坊區附近,這是她昨天遇見阿九的地方。她今天才注意到的,整個涼丹城分為四個坊區,每個坊區間都有坊門間隔著,入夜到了宵禁時間坊門就會關閉,阿九住的地方是北坊區,回去的時候東坊區是必經之路。
經過一條有些眼熟的街道時,丁千樂停下了腳步,往左手邊的巷子看了看。那天夜裏,她似乎就是被一塊巨大的隕石給砸到這裏的。
阿九神情很緊張,趕緊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看了。
丁千樂這才注意到那巷子裏已經駐紮了許多的黑衣衛,隻得收回目光,跟著阿九悻悻地往前走。
已經臨近宵禁時間,可是東坊區裏的居民都沒有要回家的意思,竟然大部分都圍在街道中間,似乎在等待什麽一樣。
一身襤褸急著趕路的阿九和丁千樂立刻引起了旁人的側目,為了避人耳目,阿九也拉著丁千樂在一旁站好。
街道的盡頭漸漸出現一輛囚車,那是一頭老牛拉的車,正慢慢地沿著街道走過來,囚車裏坐著一個身著囚衣的女人,滿身的血染紅了白色的囚衣。
“妖女!”
“可惡的竊賊!”
“燒死她!燒死她!”
街道兩旁的群眾將手中的爛番茄臭雞蛋砸向囚車,不一會兒,囚車上便湯湯水水地掛滿了各種雜物,臭不可聞。
坐在囚車裏的那個女人卻始終盤腿坐著,連躲都沒躲,由著那些東西砸得她滿頭滿臉。
經過丁千樂身邊的時候,那女人忽然抬頭看了過來,丁千樂一下子呆住了,她見過這個女人,她來到這個時空之後第一個見到的人!
當時是在月光下,她沒有看清楚,現在她才看清,那個女人的眼瞳……竟然是貓一樣的,在日光下看著,仿佛透著絲絲的寒意。
這個發現讓丁千樂條件反射似的後退了一小步,這一退,她撞上了站在她身後的阿九。她回過頭看了阿九一眼,便見阿九正一臉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她……”
阿九側過頭,避開她的視線:“走吧,天快黑了。”
丁千樂點點頭,沒有再看那個囚車裏的女人,跟著阿九往北坊區的方向走。
為了避開人群,阿九沒有帶丁千樂走昨天走過的那條路,而是走了別的岔路回去。
跟剛剛興致高昂一直絮絮叨叨說著各種八卦的阿九不同,這一路,他顯得很沉默,丁千樂覺得有些奇怪。
直至最後一絲陽光也被黑暗吞噬的時候,丁千樂和阿九才走到北坊區。
阿九在前頭帶路,依然沒有點燈。天空很黑,沒有月亮,連一絲光線也無,濃重的黑暗使這夜色中的無人區顯得更加陰森和壓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丁千樂竟然聞到風裏有若有若無的奇怪的味道飄來。
……像是……烤肉的味道?
還沒有等她開口,阿九突然停下了腳步,將丁千樂拉到了一旁的隱蔽處。
那味道越來越濃鬱,已經帶了些許的臭味,像是某種肉類被烤焦了,丁千樂感覺阿九在發抖,她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感覺他的手冰涼涼的。
“阿九……”
“噓。”阿九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製止了她開口。
隨著那味道越來越濃重,丁千樂看到一隊手持火把的黑衣衛從北坊區裏走了出來,他們後麵跟著一輛老牛拉的囚車,是剛剛在東坊區附近看到的那輛囚車,可是囚車裏那個女人不見了。
阿九突然一把拽住了丁千樂的手,死死地握住。
丁千樂感覺手被他握得生疼,但那些黑衣衛就在附近,她隻得忍住。
許久之後,那隊黑衣衛才從那道坊門間魚貫而出,看著那些火把的光亮逐漸消失在北坊區的大門口,這個無人區終於重新回到了黑暗與寂靜。
不知道為什麽,丁千樂竟然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感覺這樣的黑暗和寂靜才是安全的。
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露出了腦袋,給這片死一般靜寂的無人區籠上了一層薄紗,借著這朦朧的月色,丁千樂看到了阿九慘白的臉。
“別怕,他們走了。”丁千樂試著想抽回自己的手。
阿九這才仿佛回過魂來,然後猛地鬆了手。
因為他突然鬆手,丁千樂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倒也不好說什麽,隻得道:“他們怎麽會來這裏?”
“他們……在祭銀月巫女。”扭過頭,阿九看向丁千樂,臉上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
“祭銀月巫女?”丁千樂皺眉,聯想那輛空的囚車,那陣奇異的味道,忽然有了些不太好的感覺。
阿九沒有再說什麽,隻是低頭繼續往前走,丁千樂沒辦法,隻能跟著他,畢竟在這裏,她一點方向感都沒有。
丁千樂很快發現,這並不是回他住處的路,看著阿九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丁千樂開始有點後悔不該頭腦發熱跟著他回來。
就在丁千樂暗暗懊惱的時候,走在前頭的阿九突然再次停下了腳步,丁千樂一時不察,一頭撞了上去。摸著腦袋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看到阿九正望著一處高台發呆。
他的眼睛裏,有種兔死狐悲的哀傷。
她順著阿九的視線看去,那是一個石頭砌成的高台,雖然已經是十分陳舊的模樣,但上麵雕刻的圖案還能夠隱約看得出來,那些圖案和丁千樂曾在一本奇聞錄上看到的十分相似,似乎是某種驅魔的符咒。
那石頭砌成的高台下方架著一圈已經快要燃盡的木頭,木頭被燒得隻剩下紅色的芯子,不時隨風飄出一些火星子,在這暗夜裏,像是飛舞的螢火蟲。
丁千樂的視線落在高台之上,那裏有一根石柱,石柱上綁著一個已經燒得焦黑的物體,隱約還能看出是個人形。
她打了個寒戰。
那是一個人!
“這裏便是三年前處死銀月巫女的祭台。”阿九突然開口,聲音很輕,仿佛怕驚醒了什麽似的。
丁千樂怔怔地看著那個高台。
“自銀月巫女大人死後,這裏漸漸荒蕪,他們說,為了祭靈魂難以安息的銀月巫女大人……需要妖類的血肉,所以,這裏現在已經變成了處死妖族和半妖的刑台了。”
“妖?”丁千樂捕捉到了一個奇怪的字眼。
“沒錯,妖。”阿九回過頭來,看向丁千樂。
他的左眼是冰冷純粹的碧綠色,如上等的翡翠,右眼卻是暖暖的黃褐色。
她猛地回頭,看向高台上那個被燒得焦黑,漸漸已經辨不出人形的物體……她應該便是囚車裏那個有著貓眼的女人吧。
“她是半妖,並不是純血的妖。半妖是人類和妖族相結合的產物,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妖族,雖然天生便是人形,但通常身上會帶有妖的特征。”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阿九適時的開口,“傳說中,若幹年前,為了人族與妖族的永世安寧,妖王碧梧和人類的皇帝赫連金做出了兩大種族聯姻的決定,可是最終聯姻失敗,妖王碧梧生死不明。而那場失敗的聯姻,直接導致的……是人類的世界多出了許多的半妖。”
這麽說的時候,他那異色的雙瞳在暗夜裏泛出幽幽的光。
“妖王失去音信,人類便開始大肆捕殺妖族,純血的妖族殺出一條血路,逃到漠水以北的萬妖山,而沒有強大力量的半妖們……隻能在人類的世界四處躲藏。”
“你是……半妖?”丁千樂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丁千樂一時有些接受不了,又是妖族又是半妖的,她這是到了一個怎麽樣玄幻的世界啊!不過既然連穿越時空這種狗血的事情都發生在她身上了,還有什麽是不能發生的呢……丁千樂說服自己要淡定。
阿九沉默不語,氣氛顯得有些凝重,有夜風吹過,丁千樂看了一眼祭台上那具被燒得焦黑的屍體,那屍體隨風而散,連一點形跡都琢磨不到了。
大約是出於物傷其類的心理,阿九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就這樣隨風而散,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呢……”他喃喃著,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然後抬起頭來,有些淒然地看了丁千樂一眼,“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變成這樣……”
沒有力量回去妖類的世界,又被人類排斥捕殺,隻能孤單地在夾縫中求得生存,然後……說不定某一天就被人類發現,捕殺。
而這樣的命運,他卻無從選擇。
這一切,從他出生開始,便已經注定好了。
“不會的。”看著他那樣的神情,丁千樂心底某處被觸動,她下意識反駁,“就算真的變成這樣,至少我會幫你收屍。”
阿九怔怔地看著她,然後忽然伸出手,緊緊將她抱住。
被他抱在懷中,丁千樂有一刹那的不適應,隨即她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一般,竟有一種被救贖的感覺。
在心底輕輕歎息了一聲,她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背。
回到地窖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阿九大概是累極,很快便睡著了。這一天對於他來說,太過漫長了吧,被毆打受傷,又親眼目睹了同類遭受火刑。
丁千樂卻是遲遲不能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還做了噩夢,恍惚間,那個被綁在祭台上燒得焦黑的女人……儼然就是她自己!
睜開眼睛的時候,額頭已是冷汗涔涔。
仁慈的郎中
大街上人來人往,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丁千樂看著自己麵前那個破碗,長長地歎了口氣。
終於……還是淪落到這一步了啊。
來這個時空這麽久,還沒有洗過澡,身上穿的還是那件已經辨不出模樣的巫女服,灰不溜秋的,還酸臭酸臭的,真是連自己都不忍心聞了……
阿九倒是十分開心的樣子,挨著她認認真真地坐在牆角,還不時扭過頭來瞅瞅她,像是瞅著心愛洋娃娃的孩子似的露出一個有些傻氣的笑來。
一種深切的無力感貫穿全身,她撇開頭,再度深深地歎了口氣,
丁千樂想,她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身懷三十兩黃金的“巨款”,卻坐在這裏等待施舍的怪胎了吧。
今早自噩夢中醒來,她表示可以將他列入她的人生規劃,比如說開個鋪子請他當夥計之類,可是阿九居然用一副快被拋棄的表情淚汪汪地看著她,看得她心頭火大。
……但是,最後還是她妥協了。
阿九對於乞丐這項職業的執著顯然來自於他先天性缺失的安全感,尤其是經過昨天晚上那一幕,他簡直成了驚弓之鳥,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便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
比如今早上街正巧遇到捕快捉賊,結果阿九火燒屁股似的拉起她的手便逃,從街頭逃到街尾,跑得氣喘如牛汗流浹背,最後才鬧明白人家的目標根本不是他。
再比如剛剛一隊黑衣衛經過,他便跟見了貓的老鼠一般拖著她的手就往街角的垃圾筐裏鑽……
一想起垃圾筐裏那精彩絕倫的味道,丁千樂便忍不住想要狠抽阿九一頓的衝動。
按了按有些發疼的腦袋,丁千樂心不在焉地看著大街上來來去去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被阿九傳染了的緣故,她也有些神經過敏,總感覺街邊的警備力量似乎加強了許多,一夜之間不知道從哪裏冒出那麽多的黑衣衛,比之前看到的多了一倍有餘。
“阿九,你有沒有覺得奇怪?”看著看著,丁千樂額頭有冷汗冒了出來,但出於上午的兩次烏龍事件,她有些不確定地問。
誰知話音還沒有落下,阿九已經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拉了她的手便一副要準備逃跑的架勢。
又逃?!
丁千樂還沒有來得及抱怨,便閉了嘴,因為她剛轉身,便發現他們早已經被二十幾名黑衣衛圍了個水泄不通。
不是誤會,不是烏龍,這一次……他們的目標竟然真的是阿九麽?
丁千樂感覺阿九握著她的手一瞬間變得冰涼,她感覺到了他深切的絕望。
“那個……”丁千樂張了張口,試圖說些什麽來挽救一下局麵。
然而,那些黑衣衛個個都麵帶肅殺,慢慢逼近,完全沒有要聽解釋的意思。
感覺到阿九緩緩鬆開了她的手,丁千樂皺起眉,還來不及表示些什麽,她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腕再次被握住了。
……不對,是手腕被反扭至背部,她被押住了?!
在阿九錯愕的目光中,那些麵帶肅殺的黑衣衛幹脆利落地帶走了丁千樂,完全無視了他。
看著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回不過神來的阿九,丁千樂扯了扯嘴角,忍不住苦笑,阿九啊,看來你又自作多情了……
隻是……他們為什麽要抓她?莫非是那個黑衣衛的副指揮使白洛發現了她放在白氏當鋪裏的東西來路不正?當下這種情況,丁千樂隻有想到這個可能性了,想到這裏,她便是一頭的火,那個笑麵虎偽君子,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東西!
“等……等一下!”一直呆呆站在原地的阿九突然大叫著追了上來。
一路被拖著走的丁千樂正在默默腹誹白洛,忽然聽到阿九的聲音,愣了一下,抬起頭,便看到阿九正不管不顧地追上來,不禁十分驚訝,
明明一直都十分膽小謹慎,明明剛剛逃過一劫,為什麽又往刀口上撞?
見阿九一副要撲過來的架勢,一名黑衣衛轉身揮劍,泛著寒光的利劍直指阿九的喉嚨,止住了他衝過來的步伐。
“大……大人,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麽……”阿九僵住身子,結結巴巴地開口。
“滾開。”執劍的黑衣衛冷冰冰地說著,一腳踹開他。
那一腳直接踹上了他的心窩,阿九一下子蜷縮在地上起不來了。
黑衣衛不再理會他,用看臭蟲的眼光斜了他一眼,回身跟上了大隊。
“大人……大……大人……”阿九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眼見著要跟不上他們了,他趴在地上,心急如焚。
“大人,大人!你們抓錯人了!我是半妖,我才是半妖!”終於,他握緊雙拳,閉著眼睛,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
被押著的丁千樂一下子呆住。
為了活著,他不惜蓬頭垢麵沿街乞討,如今,他……竟然在最懼怕的人麵前喊出一直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
為什麽?
隻是為了救她嗎?
其實,她和他也隻是萍水相逢而已吧。為什麽可以豁出性命也要來救她?
那些黑衣衛似乎也十分驚訝的樣子,剛剛那執劍的黑衣衛皺了皺眉:“不要叫了,捕殺半妖的命令已經撤銷三天了。”
說完,不再理會呆呆地趴在地上的阿九,押著丁千樂走了。
丁千樂十分合作,因為力量實在太過懸殊,所以她根本沒有興起一絲絲反抗的念頭。不過丁千樂十分鬱悶倒是真的,她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啊,好端端地在夜市擺個攤也能給隕石砸中穿越時空,穿越時空也就罷了,她還穿越到了一個玄幻的時空……好吧,玄幻的時空她也忍了,結果她居然還要麵臨牢獄之災!
坑爹呢吧!
雖然內心拚命地咆哮著,但她臉上硬是扯出了一個諂媚的笑來:“諸位大人呐,不知道小人犯了什麽事呀?”
沒有人理她。
有些無趣地,她也閉了嘴。
算了,靜觀其變吧。
走著走著,她又開始琢磨,既然捕殺半妖的命令三天前已經攤銷了,為什麽昨天那個半妖會被送到祭台燒死?
仔細想想,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身上背著一個大到可疑的袋子,莫非她玩劫富濟貧給抓了?
一路胡思亂想著,丁千樂抬頭的時候,發現她竟然給押解到刑部來了。
那些黑衣衛們似乎很忙碌的樣子,將她移交給刑部大牢的獄卒之後,便匆匆走了。
刑部大牢,這四個字總是透著莫名的陰森,聽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栗。丁千樂已經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是當她看到裏麵的景象時,還是嚇得腳下一軟,差點暈死過去。
上石階的時候,她看到石階下吊著四個人,皆是雙手交疊著被掛在大大的鐵鉤上,尖利的鐵鉤刺穿他們的手腕,他們的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血淋淋的像是被剝了皮似的,看起來就像是被屠宰的生豬。
見丁千樂被嚇得挪不動腳,獄卒推了她一下:“走。”
丁千樂被推得一個趔趄,極力穩住身子才沒有摔下去。
好不容易站穩了,丁千樂怕怕地看了一眼高高的台階,如果剛剛摔下去,不死也要殘廢吧。心有餘悸間,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怪叫,極其淒厲刺耳,丁千樂嚇得回頭,便見左側那個被吊著的血人似乎是受不住疼痛折磨正哀嚎連連,可是卻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痛苦地大張著嘴,仔細一瞧,那被血糊住的嘴巴裏竟然是沒有舌頭的!
丁千樂哪裏見過這種場麵,頓時被嚇得麵色煞白。
“走走走,看什麽看!”那獄卒竟也是鐵青了臉,似是不忍一般地側過頭去,催促丁千樂。
丁千樂勉強收回有些發直的眼睛,戰戰兢兢地走著。
“鄭頭,我們刑部為什麽要騰出房間來關黑衣衛抓來的人啊……”身後,有一個獄卒抱怨。
“上麵這麽吩咐的,照做就是了,哪裏輪到我們來過問。”被稱為鄭頭的人淡淡地道。
“可是那些瘋子滿大街的抓人家小姑娘幹什麽,莫不是咱們皇帝陛下要選秀了?”那獄卒繼續嘟囔。
“休要胡言。”鄭頭嗬斥。
那獄卒這才噤了聲。
丁千樂被剛剛的情形震撼到,一時也分不出心思來想些什麽,直到隨他們走到一間牢房門口,才有些驚訝。
因為那間牢房裏關著的,全都是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
“進去。”剛剛抱怨的那個獄卒推了她一下。
丁千樂踉蹌一下,被推進了牢房,身後鐵門“咣”的一聲關上了。
牢房裏那些女孩一個個都麵帶驚惶,還有幾個在低低地啜泣,丁千樂數了數,連她自己在內居然已經超過了十個,整間牢房被塞得滿滿當當的。
尋了個位置坐下後,丁千樂才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還在止不住的顫抖,那地獄似的景象烙在她的腦海裏,怎麽也揮之不去。
“小姑娘被嚇壞了吧。”牢房中黑暗的角落裏傳出來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
丁千樂被嚇了一跳,側頭去看,這才發現角落裏蜷縮著一個老婦人,猶豫了一下,問道:“他們……犯了什麽事?”
顯然,那老婦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她在問什麽。
“那幾個人呐,原先也是獄卒,據說犯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就被吊在那裏拷問。”那老婦人歎著氣道,“都三年了啊……老婆子我殺了那不孝子之後便給關在這裏了,本來挺清靜的,三年前不知怎麽的,那四個獄卒就被吊在了外麵,這大牢裏的刑具每天都要換著花樣的給他們挨個過一遭……”
“三年?”丁千樂愣了一下,“這麽個折磨法,他們怎麽能挨上三年的?”
“你不知道,天天有郎中來給他們治療的。”那老婦人嘖嘖讚歎,“這涼丹城裏有哪個郎中肯天天踏進這晦氣地方,也隻有那個好心的周郎中。”
丁千樂卻是感覺頭皮都麻了,這才真的是連求死都不能吧……就算是淩遲,也該有個頭,可是這樣的折磨,卻是永遠沒有止境的……
那個好心的周郎中……是誰?
正在丁千樂心裏直犯嘀咕的時候,剛剛一直持續的嚎叫聲突然停了。
那老婦人嘖嘖有聲:“好心的周郎中來了。”
丁千樂好奇地往牢房外看了一眼,奈何角度不對,一點都看不到,隻得收回了目光。
就在丁千樂收回目光的時候,那邊突然“咣”的一聲響,似乎是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
“周郎中,您沒事吧?”有人語帶緊張地問。
沉默了一下,一個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沒事。”
丁千樂豎起耳朵,再沒有聽到更多的聲音,隻有痛苦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地響起,便收了心思,老老實實地坐著。
那個大背包還有金子她都留在阿九的地窖了,不過也慶幸如此,否則這會兒已經被獄卒收走了吧。
想起剛剛阿九歇斯底裏的叫聲,丁千樂不自覺地咬唇。
如果不是捕殺半妖的命令已經攤銷了,他剛剛那一嗓子已經把他自己的小命給斷送了吧。
他是單純呢,還是傻呀。
大概是因為昨天做了一宿噩夢沒有睡好的緣故,丁千樂靠牆坐著,迷迷糊糊竟然睡著了。雖然睡著,可是在這種地方顯然不會睡踏實。迷迷糊糊中,牢房裏女孩們的哭泣聲此起彼伏,這個哭累了那個接著哭,總沒有消停的時候。
“煩死了!有完沒完!”驀然,有個聲音大吼。
女孩們被嚇到,啜泣聲立刻停了下來。
丁千樂也被那個聲音驚醒了,她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個身著巫女服的女孩子正雙手叉腰,站在牢房中間,滿臉都是不耐煩。
“哭哭哭,哭有個屁用啊!”那女孩一臉煩躁地說完,又一屁股坐回了原位。
牢房裏安靜得有些詭異。
“……人家,人家隻是害怕嘛……”一個帶著抖音的聲音響起。
“是啊,莫名其妙就被抓進了這麽恐怖的地方……”
“嗚嗚嗚,早知道我就不到涼丹來了……”
一時間,哭聲又起,比剛才更甚。
那女孩磨著牙,一副發作不得的樣子倒是十分可愛,丁千樂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起來。
身著巫女服的女孩有些訝異地看了過來,見丁千樂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站起身走了過來。
“你叫什麽名字?”她走到丁千樂身邊坐下,側過頭問。
“樂樂。”丁千樂給出了官方統一答案。
“我叫白依依,你叫我依依好了。”那女孩一笑,眼睛眯成一條縫,看起來十分討喜。
丁千樂看著她笑的樣子,竟然覺得有幾分麵熟,不過她在這個時空應該沒什麽熟人,大概是大眾臉吧。
“你真勇敢,跟那些膽小鬼不一樣啊。”白依依一臉佩服的樣子。
丁千樂笑笑,心道反正已經到了這一步,難道還會更糟嗎?她此時也隻是破罐子破摔罷了。
“你也是剛來涼丹的麽?”白依依一臉好奇地問。
丁千樂點點頭。
“我也是一進涼丹城就給抓到這裏來了,她們也都是,真不知道那些黑衣衛在搞什麽鬼。”白依依皺了皺鼻子,道。
丁千樂想了想:“會不會他們想抓什麽人,但又不能確定對方身份,隻知道是剛進涼丹的女孩子,所以就寧可錯殺也不放過,把最近入城的女孩都抓了來?”
“哎!我怎麽沒有想到!”白依依瞪大眼睛,連連點頭。
正說著,外麵有腳步聲傳來。
“夜大人,白大人,請。”
聽到聲音,丁千樂向外看了一眼,這一眼,差點沒讓她背過氣去。
為首那個臉上戴著麵具的男人,不就是那天夜裏打劫她的神秘麵具男麽!記得當時她還奇怪他的衣著服飾,現在再看,這完全是黑衣衛的打扮啊!他他他……他也穿越時空了麽?
心虛不已的丁千樂暗道不妙,趕緊縮起身子,將自己盡量往人堆裏藏,好在這間牢房裏人數眾多,而且光線不足,她一時也不是那麽顯眼。
“兩位大人,之前黑衣衛寄放在這裏的女犯就這麽多了。”一旁領頭的獄卒開口,然後扭頭提起手裏的燈籠,嗬斥道,“都站起來,讓兩位大人好好看看!”
躲在人堆裏的丁千樂心裏直打鼓,那貨還不是普通的黑衣衛啊?看起來還是個官呢……
她打劫了他!
其實那也不算打劫吧,頂多算是順手牽羊的報複行為啊,要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那麽倒黴地穿越時空啊……
丁千樂默默地安慰自己,然後突然愣住。
身著這個朝代的黑衣衛服飾,卻出現在另一個時空,而且那時他分明不是打劫,他是想要她的命的!莫非……他的出現不是偶然?他是專門去殺她的?
這個念頭讓她額門上沁出了冷汗。
他們想抓的人……該不會就是她吧?!
“哥!”正在丁千樂抱著必死的覺悟的時候,白依依突然站起來大叫。
“依依?”站在麵具男身後的男子一臉驚訝地道,“你不是在洛城嗎?”
聲音十分耳熟,丁千樂看了一眼,第二次差點背過氣去……
這也是個熟人--黑衣衛副指揮使白洛!
難怪覺得白依依麵熟,她跟白洛居然是兄妹……
見牢裏的女犯中突然跑出來一個副指揮使的妹妹,一旁的獄卒開始抹汗,急忙打開牢房的門放白依依出來。
“人家特地回來給爹爹祝壽的,結果居然一進涼丹就被抓了起來,還害我錯過了爹爹的壽辰!”白依依嘟著嘴,狠狠瞪了白洛一眼。
白洛苦笑,摸摸她的腦袋,看向一旁的麵具男:“夜桑,她是我妹妹。”
原來他叫夜桑,丁千樂默默記住,列入了白洛之後的黑名單第二名。
從麵具裏透出來的視線冷冰冰地在白依依身上掃了一圈,夜桑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見他暫時沒有清查的打算,丁千樂鬆了一口氣,感覺背心都濕透了。誰知白洛卻是突然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在丁千樂身上轉悠了一圈。
丁千樂瞪大眼睛,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噎死。
……這個混蛋,他發現她了!
出乎丁千樂預料的,白洛並沒有當場揭發她,不過這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丁千樂的二級心理谘詢師執照也不是白拿的,白洛這個人性格相當惡劣,他此時不揭穿她,無非是想像貓捉老鼠一般,要把她玩得筋疲力盡才肯下口罷了。
夜裏,令人頭皮發麻的哀嚎聲又響了起來,據那老婦人說,他們又在對那幾個人用刑了。
本來就已經受了驚嚇的女孩們更是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那樣如地獄般的慘叫聲一直持續到天亮才漸漸止住,丁千樂又是一夜沒睡好,再這麽下去,不等那個夜桑來殺她,她就已經被折磨瘋了。
但是顯然丁千樂的神經已經算是堅韌的了,因為已經有女孩頂不住病倒了。有獄卒來看過,臉色也不大好的樣子,畢竟是黑衣衛寄存在這裏的犯人,要是出了什麽問題,也不好交代,隻得說下午等周郎中來的時候,一並請他看看。
周郎中來的時候丁千樂剛吃完飯,也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沒有吃過像樣的飯菜的原因,丁千樂居然感覺這刑部大牢的夥食還不錯。
“周郎中,有幾個女孩發了燒,看起來不大對勁的樣子,您給瞧瞧吧。”是鄭頭的聲音,竟然是異常的恭敬。
“好的。”依然是溫和如水的聲音,十分好聽。
監牢的大門被打開,傳聞中的周郎中竟然是個眉目清秀的年輕男子,他在門口稍稍站了一陣,似乎在適應監牢裏的光線,然後走向躺在一旁的幾個女孩。
“都是染了風寒,又受了些驚訝,明天我帶些湯藥來,應該沒什麽大礙。”依次把過脈,周郎中溫言道,“隻不過這裏環境實在太差,又不通風……”說著,他頓了頓,忽然看向丁千樂。
丁千樂被他看得僵在原地,心裏直打鼓,該不是……他看出什麽蹊蹺了?
“這位姑娘……”他皺了皺眉,忽然走近她,伸手搭在她的脈上,然後神色微變。
“她有什麽問題嗎?”鄭頭有些緊張的樣子。
“是天花。”周郎中蹙眉道。
鄭頭聞言,幾乎是立刻後退了一大步,麵上帶了嫌惡,監牢裏的其他女孩也都立刻遠遠地避了開去。
“這可怎麽是好!”鄭頭急得直頓足。
“天花容易傳染,留在這裏太危險了。”
“她是黑衣衛捉來的,我這就通知他們。”鄭頭趕緊起身,一副要把燙手山芋甩開的模樣。
“黑衣衛行事一向乖張,這次大肆捉拿良家女子早已讓涼丹人心惶惶,他們也沒有半點收斂的意思。”周郎中搖了搖頭,“隻怕他們隻會怪罪鄭大人看管不力罷了。”
“您說得有理,隻是此事不宜聲張。”鄭頭停下腳步,跺了跺腳,開始頻頻抹汗,“這可怎麽是好?”
“天花若是不及時治療的話,一旦蔓延開來,恐將禍及百姓啊,到時候追查源頭,鄭大人恐怕也難辭其咎……”歎了口氣,周郎中道。
話說到這個份上,鄭頭的臉已經鐵青鐵青了:“除了她之外,有沒有其他人傳染?”
“這個倒不必擔憂,她隻是初期,還沒有傳染的跡象。”周郎中想了想,提議道,“不如讓她隨我回醫館吧。”
鄭頭聞言,大喜:“那就有勞周郎中了,周郎中真是仁心仁術啊!”
當事人丁千樂糾結了……明明是在講她的事,為什麽她一點發言權都沒有?還有,她什麽時候患上天花的?為什麽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於是,在眾人驚恐的視線中,丁千樂由兩名獄卒押解著,由偏門出了刑部大牢。經過台階的時候,丁千樂竭力控製住自己的視線,不去看那幾個吊在台階下的血人。
“那幾個人……到底是犯了什麽事?”踏出刑部大牢的時候,丁千樂終於還是沒忍住,問那送她出來的獄卒。
“什麽事?誰讓他們得罪了國師大人呢。”年輕一點的獄卒有些忿忿地道。
“別亂講!”另一個獄卒低聲嗬斥。
“我哪裏亂講了,如果不是赫連國師吩咐下來,我都想一刀送他們上路,省得他們活著比死還難受!”那獄卒仿佛受不了似的大叫起來,“天天拷問,拷問什麽!他們明明都已經被拔了舌頭,哪裏還能講話!”
聽到這裏,丁千樂又是一哆嗦。
年紀稍長的獄卒有些緊張地左右看看,捏起拳頭便往他肚子砸了一拳:“你想像他們一樣被吊在那裏麽!”
那年輕的獄卒這才煞白了一張臉,不敢再吭聲。
丁千樂也乖覺地不再多問,隻是默默地將赫連珈月加入了黑名單三號。